那年那个医生(五)
看着她走向你,那副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很爱很爱你》刘若英 在梁静茹那首《勇气》的MV里,短短五六分钟描述了一个30+的已婚帅蜀黍和一个刚满18岁的青春美少女的相互吸引,抗拒,挣扎,犹豫,最后在一起的故事。 在那段时间里,每天几乎都在单曲循环这首歌,按下一个播放键那么简单,给自己一点勇气去给故事按下一个开始却是那么艰难。我开始陷入一种单相思无罪,可却始终只有一个人的独角戏根本没有意义这样的自我放纵又不断自我否定的死循环里。更为罪恶的是,古诗词都说,为伊消得人憔悴,我那段时间却因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上厕所不方便,天天卧倒在床而飙升了足足15斤的肉。所以说,什么失恋暗恋想要恋会让人茶饭不思,清减消瘦,都是世人用来蒙蔽自己的假话!这么一秀色可餐的禁欲系帅哥天天地在我面前表演老纸清俊帅气还正直不阿,品味端正,美的跟希腊雕像一样,还对LOLI养成毫无兴趣,这让我虽然吞的是那黯然销魂饭,想到容颜下饭的医生和医生让我好好吃饭的叮嘱,我却还是尽数吃完了。能不胖吗? 在体重达到巅峰状态,我感觉我的肥肉都能分分钟崩断伤口的线的时刻,医生来通知我,伤口长好了,可以拆线了。我顶着我浮肿成猪头的脸,啃着嘴里的猪蹄子,抹抹双下巴上的油,忐忑地看着医生,脑子有些当机,拆线了是不是意味着我病好了要出院了,我和医生这罗曼蒂克的小浪漫就马上要被扼杀在出院的手里了?我这人有些脑子卡机就爱讲话来佐证其实我脑子还在运作的毛病,可是大家都知道通常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也着实是用来佐证我脑子运作的结果还比不过躺床上脑死亡的植物人。我有些蒙圈,问医生“拆线?又,又给你脱裤子吗?” 等我话说出来那一瞬间我就清醒了,霎时我觉得我成了当时那个时空维度里面脑子运转最快的人,因为我觉得我身边的人听了我的话脑子都当机了,唉,这些心理承受能力几乎为0的社会成年人啊。我妈不愧是老江湖,灯泡一样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立马射过来两道高温白炽光, “不脱裤子怎么给你拆线?半大小孩,人家陈医生看了那么多屁股,还稀的看你那点屁股!” O_O O_O 这就是我母后大人,总是很擅长用制造一个更为尴尬的局面来化解一个小尴尬。我有点幽怨地望着我妈妈,其实我还挺稀罕我的屁股,虽然在这个病房,这个医生,这堆护士还有之前那几个护工面前,它已经成了谁都见过的秘密。不过我看到医生的脸上出现了很是纠结的表情,我心软,叹口气,擦干净手,躺下来,护士拉了帘子,随即帮我拉下了裤子,医生俯下身子,侧身对着我,我不敢看他,我怕控制不住情绪,我怕看的多,记得多,念得深,忘得难。 医生今天带了一双手套,我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处有些长红肉的痒痒以及医生挑起线头剪掉的拉扯疼痛。医生动作很快,一会就拆了线,帮我涂好了酒精,重新换了一块纱布。一旁从开始看到我的伤口就禁不住流起眼泪难以自持的我的母后大人,这才抹了眼泪,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含糊地说谢谢医生。医生一边应付着我妈妈,一边替我穿上裤子,摘下了手套,直起身子那一下白大褂里面掉出了一个东西,在地上,响的清脆。 然后,我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一枚素色的小钻戒。 小小的一枚碎钻,我爸妈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妈妈居然还面带惊讶,八卦地开口询问“陈医生看着这么年轻,已经成家了啊?”医生轻轻点点头,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戒指,弹了弹上面的灰,放进了军装胸口的内袋里,含笑回答,“是啊,都五年了,我年纪也不小了。” 医生的回答打破了我最后一点点残存的幻想,我仍记得那枚钻戒的模样,那么小的一颗钻,他连上班都随身携带,可能他结婚的时候还很年轻很年轻,并没有多少钱,那个陪他走过最初的辛苦时光的姑娘,带着怎样的信任和期待戴上了这枚并不耀眼的钻戒,那一刻,她是否也眼含泪花,感恩上苍,将这么好的男人带到她的身边,许她一辈子的承诺。 我内心的嫉妒和绝望敲打着我,我就这样又一次加入了我妈的队伍,在医生面前流下了眼泪。 医生护士马上察觉到了,医生显然很吃惊,他楞了一下,绕到我床边问, “伤口很疼吗?” “疼,挺疼的。”我回答,我望着他的眼睛,回答得诚恳 “这是正常反应,一会就会好的。”他回望我,眼底一片深沉。 “要多久呢?”我不依不挠 “不要想它,好好休息,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很快就会好的。”他的眼睛里有我未曾见过的疼惜,讶异和平静,我想,他明白了,即使我那么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用少女的年龄和病患的身份来掩饰我对他的特别情愫,然而爱是藏不住的,闭了嘴,眼睛也会说出来。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点点头。医生转身和我父母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我想我失去他了,彻底失去了。 之后的几天医生显得专业素养尤为高,除了医学问题几乎不发一言,整个人冷冷淡淡,气质凛然,连我妈都怀疑他是否被革了职调去太平间守尸了才突然这么高贵冷艳。我则变得有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再一次感叹医生的洞察力和读心能力,他如果以前没研究过人类心理学,我就冲上去强吻他!后来通过小护士旁敲侧击我知道,很多外科医生都需要辅修心理学以更好地跟病患沟通,很显然,我的强吻计划泡汤了。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中飞逝,我每天看着窗外的朝阳升起,夕阳沉落,觉得心里的那点小热情慢慢沉下,疼痛却无法抹平。 终于到了出院这一天,我爸妈打包了一堆锅碗瓢盆,病房里热火朝天,我却异常冷静,我坐在病床上,回想医生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他工作,他笑,他严肃,他冷静,他开玩笑,每一幕每一幕,抬起头,医生走了进来,他推了一把黑色的轮椅,贴身的白大褂下是军绿色的戎装,修长的手指,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冷然的,会说话的。一如初见。 我爸一趟趟往下搬行李,我妈妈和医生从医嘱聊到家常,医生靠在床边,右手扶着床边的扶手,长身玉立。我的目光无法挪开一寸,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他,想把他的每一个剪影都带进脑海,深深封进记性。 我爸搬完了最后一趟行李上来,把我抱上了轮椅,随即接过我妈手里的两个小包,打算来推轮椅。医生慢慢踱步过来,对我爸说, “我来推吧,您和肖姐(我妈)还有东西要拿,不方便,顺便给您讲一下这个轮椅的几个使用注意。” 我感觉到医生在我的身后,推着轮椅,他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好闻的香皂的味道离的我那么近,我们走过长廊,等了电梯,经过医院的很多科室,不时遇到熟人和他打招呼,这一路,他都在我身后,我们这么近,却那么远。 我爸爸打开车门,把东西都放上去,随即把我抱到副驾驶,就去收拾轮椅。 车门没有关,医生就站在那里,我留了个沉默的侧面给医生,时间好像凝固了,我觉得嗓子眼似乎是堵住了,眼前似乎是模糊了,我还是转过了头,看到了医生。 我曾看过一本言情小说,女主是一朵爱上韦陀菩萨的昙花,为了见菩萨一面,修炼千年欲成仙,却始终无法度过凡尘的劫,最后一千年,韦陀菩萨亲自下凡来陪她渡劫,本不该有记忆的她却再一次爱上了化为凡人的菩萨,她看向菩萨的眼里,总是充满爱意,而菩萨眼里却只是慈悲,还有无可奈何的疼惜。 我想医生那时的表情一定像极的了故事里的韦陀菩萨,他知晓了一切,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却不说破,他俯下身,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 “小丫头,好好养伤,一个月以后来找范医生复查,不要乱动,很快,一切就都会好的。” 他的眼睛依然美丽,白大褂晃的我眼睛生生得疼,我没有说话,我没法回答,很快究竟要多久,我真的没法给自己也没法给他一个答案,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回过头,不再看他。 很快我爸爸就收拾妥当了,走过来对医生表示了感谢,随之告别。车子发动了,我爸爸目视前方,我妈妈坐在后座,没人注意到我在哭泣。医生突然又绕到了我的窗边,低下身子,冲我笑, “丫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年纪小愈合能力强,没几天又能活蹦乱跳的,到时候这个小伤就成了一个小疤,不值一提。” 那是我记忆里, 看到他的最后一幕,夕阳西下,他的笑脸融化在一片暖洋洋的晚冬鹅黄中,清亮的双眼,那么美。他冲我父母冲我招招手,我看着他,他站在落日的余晖里,那双好看的手,慢慢插进了口袋里,我回过头看着后视镜里的他,慢慢变小,车子一个转弯,他就再也不见... ... 故事的最后,韦陀菩萨终究还是爱上了昙花,昙花在菩萨面前开了花,生命凋零。 我羡慕昙花,起码菩萨爱过她了。而我的故事里,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直到今天,我没再见过他,我爱过很多个他,却也依然记得十四那年第一个爱过的他,我的那个他,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记忆里,还是无影灯下,绿色布帘上,他偶尔抬起的侧脸,美丽的下颚线,漂亮的双眼,还有口罩下,那温暖的微笑。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你还是我心里,最初的,那年那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