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般的好孩子
神一般的好孩子
阿叶像我认识的所有孤僻的小孩一样，与人说话会感到腼腆，然后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自己后脑勺，傻傻地站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阿叶一个人搭公交车时，会觉得司机很可怕，投币时手一直发抖；去餐厅吃饭，觉得侍者很可怕，要私下反复练习后才敢鼓起勇气点餐。他极度害怕去理发店，头发总留得不能再长了才会去剪。有一次他决定去集贸市场买水果，因为过于紧张、害羞、不安与恐惧，使他近乎昏厥，别说是杀价，没拿找的零钱便落荒而逃，差点连买好的水果都忘记拿。
阿叶拥有纤细的神经和天生的悲观。他从不给别人添麻烦，有恩必报，不欠人情。因为不合群，阿叶总是习惯于揣度别人的想法，把自己深深地掩埋掉。久而久之，他的语言中就没有“我”这个词，当然他的语言从来就不多。
我似乎是一个例外。通常跟他聊天的时候，他都会浇我一盆冷水。比如谈及从前，他说他不喜欢学校，厌恶班主任，故乡的冬天污染严重，自己没有丝毫怀念。那时我正攥着回家火车票乡愁泛滥，所有回忆都自带美化效果，这样的对话自然难以为继。
但我那时丝毫没有察觉这种例外，只觉得难以接受，便没有回应地结束对话。倘若我能像现在一样明白，阿叶这样不隐藏地谈及自己，对他而言是一种多么难得的释放，我一定会选择继续倾听。然而我想即便这样，事实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
时间不断往前。后来大家都开始热衷社交媒体，而我们失去联络。某年九月的一天，从家乡来的阿强路过我所在的城市，他即将移居米国，那个他向往已久的自由世界。酒桌的短聚，他给我带来阿叶的消息。
“你还记得阿叶吗？”阿强举起酒杯。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真是一个久远的名字。算起来，那时我都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阿叶了。阿强说阿叶现在还在老家。听说阿叶在网上购买了三百粒安眠药并吞服部分，但可能因买到假货而自杀未遂，迷迷糊糊走在大街上，在车流中东倒西歪行走，幸亏被民警发现送医。父母害怕他再做出傻事，便将他工作辞掉，接回老家，像小孩一般悉心照料。
这时我隐约听到的一些关于阿叶的事情逐渐在脑海里浮现。比如阿叶读大学时极不适应寝室生活，家人给他在校外租房并专程照料；他很不喜欢大学专业，但还是毕业并找到工作；他换过一些工作与城市，然后便在人生海海中销声匿迹。
“他之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我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和阿强都曾视阿叶为榜样，期冀能和他一样，能够做到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深感满意。而现如今，我们的生活却已千差万别。
听阿强述说的某一瞬间，我突然很想放下眼前的这一切，去到阿叶身边，听他讲讲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再伴随他走一段这寂寞的旅程。
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阿强，你要知道，我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他从来都是我心中神一般的好孩子。”
那晚我还喝得真不少呢。
(记于花城 2015年9月27日 中秋)
阿叶像我认识的所有孤僻的小孩一样，与人说话会感到腼腆，然后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自己后脑勺，傻傻地站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阿叶一个人搭公交车时，会觉得司机很可怕，投币时手一直发抖；去餐厅吃饭，觉得侍者很可怕，要私下反复练习后才敢鼓起勇气点餐。他极度害怕去理发店，头发总留得不能再长了才会去剪。有一次他决定去集贸市场买水果，因为过于紧张、害羞、不安与恐惧，使他近乎昏厥，别说是杀价，没拿找的零钱便落荒而逃，差点连买好的水果都忘记拿。
阿叶拥有纤细的神经和天生的悲观。他从不给别人添麻烦，有恩必报，不欠人情。因为不合群，阿叶总是习惯于揣度别人的想法，把自己深深地掩埋掉。久而久之，他的语言中就没有“我”这个词，当然他的语言从来就不多。
我似乎是一个例外。通常跟他聊天的时候，他都会浇我一盆冷水。比如谈及从前，他说他不喜欢学校，厌恶班主任，故乡的冬天污染严重，自己没有丝毫怀念。那时我正攥着回家火车票乡愁泛滥，所有回忆都自带美化效果，这样的对话自然难以为继。
但我那时丝毫没有察觉这种例外，只觉得难以接受，便没有回应地结束对话。倘若我能像现在一样明白，阿叶这样不隐藏地谈及自己，对他而言是一种多么难得的释放，我一定会选择继续倾听。然而我想即便这样，事实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
时间不断往前。后来大家都开始热衷社交媒体，而我们失去联络。某年九月的一天，从家乡来的阿强路过我所在的城市，他即将移居米国，那个他向往已久的自由世界。酒桌的短聚，他给我带来阿叶的消息。
“你还记得阿叶吗？”阿强举起酒杯。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真是一个久远的名字。算起来，那时我都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阿叶了。阿强说阿叶现在还在老家。听说阿叶在网上购买了三百粒安眠药并吞服部分，但可能因买到假货而自杀未遂，迷迷糊糊走在大街上，在车流中东倒西歪行走，幸亏被民警发现送医。父母害怕他再做出傻事，便将他工作辞掉，接回老家，像小孩一般悉心照料。
这时我隐约听到的一些关于阿叶的事情逐渐在脑海里浮现。比如阿叶读大学时极不适应寝室生活，家人给他在校外租房并专程照料；他很不喜欢大学专业，但还是毕业并找到工作；他换过一些工作与城市，然后便在人生海海中销声匿迹。
“他之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我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和阿强都曾视阿叶为榜样，期冀能和他一样，能够做到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深感满意。而现如今，我们的生活却已千差万别。
听阿强述说的某一瞬间，我突然很想放下眼前的这一切，去到阿叶身边，听他讲讲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再伴随他走一段这寂寞的旅程。
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阿强，你要知道，我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他从来都是我心中神一般的好孩子。”
那晚我还喝得真不少呢。
(记于花城 2015年9月27日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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