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九歌

九歌 东皇太一 太初有道，其次是一阵鼾声， 万物各遵其有，直到一句言辞 为薛定谔摆平一只猫的体形。 此时银河以它的光辉投向我 星球爆发出各自的心，并以 积满灰尘的手掌抚摸黑洞。 颤抖的芽，开出朵朵红花， 让我们看看没有皱纹的火焰 是什么样子，让我们屏神去听 死神在干瘪的种子里抽取 物质的神经。制造雨伞的人 撑着雨伞走去了，而发明 车轮的，我们借他的眼睛 看到露珠和松果，我们为泥土设宴， 取出自己的身体让祭祀进行。 云中君 首先死去的人总是最为正直， 之后鲜血便在泥土中结痂， 留下一副漂亮骨骼成为武器。 没有一个人可以忘记 第一个春天到来的日子。 从一个果实里生长出很多树， 从开满百合花的山谷中 你可以随意携来细雨，直到 风信草在另外一个球面安息。 水在吞噬，泥在掩埋，火在焚烧， 树木生长，而人类等待择别金属 为自己组织更为丰富的钙质。 一片红色的大地，不带任何腥味的， 安葬着虎皮、鹿角、鱼鳞和鸟羽， 那时刀口尚钝，连遗忘也还年轻。 湘君 不要问取年轮和名字，请你 闭上眼睛，那能让你感受 金币所在的便是光明所在。 不要去寻找丢失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一个过于细长 的脖颈，用来挂贝壳饰物 而非承载刑具。不要在 青草茂盛时扶犁，不要 在冬天凿冰，捕获鱼的梦。 不要发牢骚因为芦芽正短 而你正满腹寒酸，不要希望 你的兰蕊能被拣起，不要挣扎 渴求在娘胎里获取州郡。 在古老的长沙上有一条河流 名叫永恒，所以不要停顿。 湘夫人 因为一切都会随着丰水期到来， 那时你措手不及的沙洲 是尚未被补上空白的画图。 你能想象什么，就把最美的 给它吧，你能想象什么， 请把最糟的也给它。莲花 根茎上的泥，也是新鲜纯美。 马匹咀嚼月光，连银浆也碎成 牙齿。请你不要驱赶它们， 不管你要到达哪里。即使 群星四散，如盗贼逃亡， 你也可以在屋顶上将自己抛光。 把萤火虫涂上自己的脸，说吧， 你也在发亮！而你积雪的血管 确有蓝色的精灵翱翔！ 大司命 将有花朵为你打开 黎明的经络，将有麦秸燃烧， 为你萃取饭食，青的黍米剖开 自身的井，倾倒出它心脏中的泉水。 白芷上的清露为你沐浴，而江水 沾满桃花的手臂，将在你额头 留下一个戳记。烟波镂湿你的衣服， 直到它芳泽消瘦。燕雀衔泥 为你筑一座空中之屋，螭龙 在山中为你噙来云雾。涌上 天际的波涛里，将有飞鸟为你祝福。 而你自己在水中，也要融化为水， 但无须把你的名字写进水里。 石头在骨缝里积累年纪， 在人类中你有一株植物的安谧。 少司命 直到一个沉重的时刻，所有人 都在世上哭你。有一个王子 在丹麦哭你，而心跳在地底传递！ 玫瑰用它的刺来哭你。 樯桅用它的欸乃哭你。 巫山的云，用它的雨水哭你。 是在夏天啊，所有盛开的东西 都用它们的呼吸吹暗了繁星， 以让自己成为天上的一盏灯。 乐曲在你的耳中摇晃， 请把自己当成一把铃铛， 挂在阁楼上。鲜血生锈 重新成为鲜血，直到铃铛不响。 一个影子在大地的火上燃烧， 你在犹疑，是否拿自己作它的陪葬。 东君 为岳麓山增高一尺，也是 一个壮举。直到有神灵 从它的眉宇挤出一道皱纹， 泪痕也从你的额角诞生。 你作好准备了吗，和牵牛花 躺在一起，白天高歌，夜晚沉睡？ 对存在进行勘测，直到你自己 成为存在者，坟墓上的青草长穿 阴阳两季，那时正好有黄昏迎你。 若你活着，请你不与人平分地 伴着暮色度过余生，小声说话， 趁着地下灵魂未醒。水面静止， 只斜斜地躺着一朵莲蓬。 一对无辜的白鞋子悄悄烂进 白沙里，比一双羽毛还轻。 河伯 世界上可还有跫音在追逐、嘴巴 在歌唱？鲛鱼可吻圆了水中的月亮？ 秋天已经深入了湘水的内衣， 蒹葭悄悄俯身，却只够得 河底的泥。鸽子和野鸭的脚印 写进妃子的心里。而那无法洗清的 头发上的苔藓、舌头里的地衣 只能慢慢成长，在可能的地方 用一颗桑树，衬托晚景苍凉。 此时，是谁在生硬地撕开橘子洲头 的果实，然后独自迁徙？ 是谁将谷子播下，却任稗草丛生， 而妊娠中一声惨叫挤扁地球的 南北两极？人哪，请你细说， 而我自将你的故事一一收割。 山鬼 当你告诉你的名字，一定要 告诉我你的乳名。当你有许多 随从，一定要带上他们， 我将以满山红叶向你们 一一酬送。当你再次面对刽子手， 一定要将他们一字排开， 并非枪决，而是分发夕颜和杜若， 并把带甜味的荆条交给他们。 当你再次嫁给我，一定不要擦掉 你两颊的干涸。在辛夷车里 葬送的辛夷花，我将在 自己的眼窝里重新培养它。 当你唱起我的歌，一定不要以 带腥味的嗓音，而是用 灌沙的耳朵、青铜和火！ 国殇 月亮在天上冻结成一块顽石。 在你身上抖落的凉意， 只有枯树枝可以拣起。 披起你的长衣吧，当大地 披上雪的时候。落叶 正在你的体内熬制釉彩， 所以不要打扰它。 古瓮你不要去碰它， 风筝你不要去追它。 落在你肩头的鸟， 你不要去呵责它， 那是精卫，前方 还有很长的路程要飞。 你的使命，是守着一具肢体， 等着它化为墓石。 礼魂 黎民从不带着疲倦生活， 他们总有未染植物浆汁 的镰刀。他们总是储存 足够多的血，他们总有 来生，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编织不必再穿的草鞋。 他们低头数落自己的命运， 划桨、纺线、骑马、打猎…… 一不小心就跨过了银河。 他们在星河里拥有一个星座。 他们藏住自己的心跳， 悄悄地想要躲过死神。 死神扮成酒鬼躺在黑夜里， 有一两声犬吠不经意地滑过他， 但他双腿冻僵，双耳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