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疼不疼

作者:范春歌 | 2007年04月10日
    问我"西瓜疼不疼"这个问题的是两岁的侄儿汤姆。一只滚圆的翠皮大西瓜放在案板上，只待我手起刀落，敞开它又红又甜的饱满的瓜瓢。我不知道汤姆就悄悄地站在厨房的门口，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而且稚气的脸上满是悲悯，还有些许恐惧。都是因为那只待宰的大西瓜。
    我想笑，但不知为何没有笑出来。一个两岁的娃娃的问话，却让我平生头一次面对一只沉默的西瓜一种象孩儿般圆润可爱的水果，沉思起来，心里竟然咯登了一下。
    或许因为胆小，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不敢杀生，我说的杀生当然是指那些鸡鸭之类的动物，甚至连杀鱼都怕。但这并不证明我不吃它们，只要它们以熟食的状态出现在餐桌上。虽然有点虚伪，但自认为比那些敢亲手活剥鹌鹑、棒打白兔、宰杀崽狗的食客要慈悲得多。因为家里人也从不杀生，也尽量不让汤姆目睹菜市场血淋淋的宰杀场面，所以汤姆从来不知道鲜美的鸡肉和鱼肉是怎么上的餐桌。
    今天小汤姆的问话，让我不得不对一只西瓜也认真起来，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它离开长长的瓜藤的那一刻已经没有生命了，但在两岁的汤姆看来，我仍然常握着对一条生命的生死予夺。我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说，西瓜和所有的蔬菜瓜果一样都不知道疼痛～～就象我们平日坐的凳子，用的盘子，使的筷子。
    汤姆坚定地说："它肯定非常疼。那天我的手指被刀划了个小口子，就疼得大哭起来，你说西瓜不疼，因为它不会哭"。
    当记者的我平日能说服各种采访对象接受访谈，也能胸有成竹地回答他人提出的各种问题，可是我无法解除小汤姆的质疑。无奈之下，我只得哄着将他支出了厨房。
    那瓜自然被杀了，汤姆为了它嚎啕大哭了一场。望着被切成月芽形流淌出鲜红的瓜汁的西瓜，我心里有些歉疚，为伤害了一颗纯真的童心，我还有些感动，来自善良的汤姆，他对世间万物的悲悯。
    也就在同一天，我习惯地拿起报纸浏览新闻，一则消息跳入我的眼帘：有一个卖瓜的小贩与买主因言语不合，起了纠纷，推搡之中，瓜贩操起明晃晃的切瓜刀恶狠狠地朝对方挥去，将那人当场杀死。记者赶赴现场，仍能看见瓜摊前的一大滩血迹，围观的人尚未散去，心有余悸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惨剧。
    这一类的暴力事件并非特例，每天翻开报纸几乎都能看到类似的凶杀案例，而且受害者的数字也在节节攀升。
    我将报纸放在了一边，打开了电视。一个法制栏目正在播映之中，电视台记者正在采访一个临刑前的死囚，那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卷入其中的倒不是一桩凶杀案，而是贩卖人口。两年多来，她伙同他人将几十个小男孩拐卖到穷乡僻壤，受害者家人有的因遭受丧子的打击而精神失常，有的因忧愤成疾而死去。而当记者问她对此如何感想时，她竟毫无忏悔之意。说到即将面临的死期，她仍然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认为人生不过如此，只是早走而已。这个年轻女人出乎意料的冷酷让采访她的记者问话的声音都走了调。
    从报纸的文字中我看不见那个杀人如同杀瓜的男人的脸，但我在电视屏幕上却可以目睹这位残忍与凶杀等同的女子的面容，她是那么地年轻，而且俏丽，是什么使得她对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无动于衷，对孩子父母的痛苦一笑了之？我无从得知。
    电视刚刚关上，一位来访的朋友又带来一则新闻：某地鳄鱼养殖场为吸引游客，专门置了鸡鸭兔等活物供游人投食鳄鱼池取乐，有一游客觉得这类小动物还不够刺激，特意买了一匹小马抛入池中。朋友说他的孩子虽然还在上幼儿园，但每次路过菜市场见到有人活剥青蛙和鹌鹑的皮，便哇哇大哭，一定要让父亲将它们解救出来，送到医院救治。由此，朋友感叹道，为何成年人的心就裹上了一层无情的盔甲，对世间的痛苦麻木不仁？
    记得从前看过一篇短文，大致是讲小孩的眼睛为什么特别的亮，小孩的记忆力为什么特别强？小孩的听觉为什么特别敏锐？等等。作者说那是因为人之初一切都是纯净的，如同白纸一张。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复杂，人生便渐渐浑沌起来了。的确，你要想从成人的眼睛里看到澄如秋水的眼神，很难。
    这天夜晚，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即便有星星，我也看不见，被污染的大气层早已将它们遮敝了。二岁的汤姆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枕着母亲给他讲的童话睡着了，他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张床上始终无法入眠的我，一直在想着他问我的那句话：西瓜疼不疼？
    如果时常有这样一句问话提醒着，这世界将充满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