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的故事

刘健，1969年出生于江苏，1993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2010年凭借动画长片《刺痛我》在各大欧洲动画电影节大出风头。曹寇在豆瓣上评论其为“和时代同归于尽”、“绝对应该是中国第一部摆脱滑稽、夸张和变形的悲剧动画”。
我作为一名“擦”着动画行业边儿的从业者，想和大家聊聊中国动画的故事，当然我没有什么“时代性”的发言，也缺少“同归于尽”的勇气。
                                                    开端是《铁扇公主》
中国动画的起源，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民国的时候，万氏三兄弟 （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就开始尝试创作中国的动画片，在几次试验之后，于1925年绘制成功中国第一部动画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这部动画短片是一部广告片，1922年初，上海商务印书馆以提供材料、场地为条件，委托万氏兄弟利用业务时间制作而成。在完成中国历史上首部动画片之后，1926～1940年万氏兄弟合作完成了《大闹画室》、《国人速醒》、《民族痛史》、《龟兔赛跑》、《骆驼献舞》、《抗战标语》等多部动画短片。而1941年万氏兄弟们完成了他们的巅峰之作，也是中国第一部长动画片《铁扇公主》。
《铁扇公主》历时一年多制作而成，耗费画稿近2万张，这部影片的影响力在当时是极大的，并受到了许多外媒的注意。在当时只有一部动画作品可以与《铁扇公主》相比较，那就是1938年美国迪斯尼推出的动画片《白雪公主》。甚至在当时正发动侵华战争的日本国内，《铁扇公主》也是震撼住了许多观影人，其中一位日本年轻人在看过动画《铁扇公主》之后，决定放弃学医，专心从事动画创作，后来他创作了《铁壁阿童木》、《森林大帝》、《怪医黑杰克》等动画片，他就是日本动画之父，手冢治虫。
                                               顶峰是《小蝌蚪找妈妈》
在经历了炮火与鲜血的战争之后，1957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成立了。在当时上海美影厂几乎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动画人才，包括前文提到的万氏兄弟、特伟（《骄傲的将军》、《小蝌蚪找妈妈》、《牧笛》）、钱家骏（《九色鹿》、《快乐的数字》）等等。可以说，七零后、八零后，还有一部分九零后，都是在看着美影厂的作品长大的。而同时美影厂也可以说是动画界获奖最多的制作团队。
在美影厂众多优秀作品中，《小蝌蚪找妈妈》是一定要被提到的。
这部家喻户晓的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在技艺上是不可超越的。它的制作风格在现在来看，世界其他国家仍然难以效仿跟从。因为，它用了连中国人都不是全明白的“水墨画风格”。
1961年7月，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经过反复的实验终于面世。这是中国动画艺术史第一部水墨动画。这部动画的面世，源于陈毅副总理在参观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时候的一句话：“你们能把齐白石的画动起来就好了。”
原型出自于白石老人的水墨名作《蛙声十里出山泉》。
《小蝌蚪找妈妈》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其中个别奖项也至今都未被复制的。
1962年获第一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美术片奖
1961年获瑞士第十四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短片银帆奖
1962年获法国第四届安纳西国际动画节短片特别奖
1964年获第四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荣誉奖
1978年获南斯拉夫第三届萨格勒布国际动画电影节一等奖1981年获法国蓬皮杜文化中心第四届国际青少年二等奖
《小蝌蚪找妈妈》是中国动画在黄金时代的绝唱，随后而来的十年文革，在精神和形式上彻底摧毁了中国动画。在国外动画产业规模化发展的同时，中国动画多被归为“毒草”。可以推测，现今中国动画产业的低潮状态，很大原因来源于那场文化浩劫中。
                                                        落幕后的重新开始
文革之后，全国的动画制片厂如雨后春笋般成立，结束了上海美影厂一枝独秀的时代。上海美影厂在包围中依然显示出“末代皇帝”的实力，创作出《哪吒闹海》、《天书奇谭》、《鹬蚌相争》、《三个和尚》、《山水情》等优秀短片。
其中，阿达导演的《三个和尚》、《山水情》成为八十年代中国动画的最后的“高山”。《山水情》在国内外获得了多项大奖，但是，它也被称为中国水墨动画的绝唱，因为这个时候，这种精工细作的电影动画已经开始走向衰落，慢慢地开始走向了后来的学院派，而产业化模式制作的外国动画片已经开始冲击国产动画市场。从85年开始，有很多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进入了中国，大批动画人才都被这些公司挖角了。而相对的，还有很多外国动画却在这个时候低价卖入了中国市场。《变形金刚》、《花仙子》、《OZ国历险记》《铁臂阿童木》，这些动画大多题材新颖，想象奇特，色彩鲜明，受到了中国观众的欢迎
90年代之后，国外的动画产品大量涌进国内，同时，动画电影人才的流失，以及电视机的普及，国内动画的制作多转向了电视动画作品，直到199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长片《宝莲灯》在全国范围的上映，才标志着新时期以来国产动画电影的市场化转型开始。《宝莲灯》的成功激发了国人创作动画电影的热情。但2000年延续了《宝莲灯》制作模式的《马可波罗回香都》在市场上的失败，则再度打击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制作激情。直到《喜洋洋》系列在电影市场的爆发才有所转变，而各路人马纷纷效仿“喜洋洋”，动画电影开始在市场上获得不小的收益。
这些影片在商业上是成功的，但其影片的创新性和文化性与几十年前的作品相比，很难相提并论。
中国动画陷入了低龄化泥沼。
                                                 当下的彷徨与挣扎
从动画片的产量上看，中国早已是真真正正的世界动画第一大国。
2011年，中国制作完成的电视动画片产量高达26万分钟，2012年播出动画片的总时长为11.7万小时。但有趣的是，这并不是什么成就。套用某记者对于中国动画的一句评论，“动画片在电视台贱，在电影市场里挤”。
根据中国广电总局的调研，中国原创动画企业的六成收入靠电视动画片的播出，但根据全国的电视台年均的采购经费来看，电视台买电视动画片，每分钟大约几百块，而业内质量稍微不错的电脑动画制作成本也需要每分钟千元至上万元不等。所以现实的情况是，许多动画企业是在“赔钱赚吆喝”。
在电视台走不通，原创动画人就看到另一片“沃土”，电影市场。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市场至少比电视台市场更符合经济规律，更市场化。如果这么多影片同时涌入，挤在一起争夺这个尚未成熟的市场，最后可能大家都血本无归，跌入低谷。
同时另一个问题也在悄然诞生，在被如喜洋洋这类低龄化动画作品冲击的今天，在大多时候，动画片，这个名词在中国特色下，被添杂着“幼稚”的味道。愿意掏钱在影院观看动画电影的多是儿童和陪伴他们的家长。原创动画的内容性如果高于儿童的理解范围，那它自然就要面对可能的票房问题。2011年7月8日，《魁拔之十万火急》正式公映。由于影片本身扎实的制作与精细的画工，打破了观众对国产动画的固有印象，使得影片在观看者中受到了极高的评价，业内人士甚至把《魁拔》称为“业界的良心之作”，粉丝们则称其为“中国动漫的希望”，豆瓣网上对该片的评分更是一度高达8.0。然而这部耗资千万的作品，只收获了350万元的票房，可谓惨淡。
在现如今的动画行业中，好的作品，不一定有好的收益。而辛苦工作的人，也不一定有相符合的收获。
2013年10月4日，毕业于中央美院，创办了渔夫动漫的余洛屹，在家自缢身亡。余洛屹和他的渔夫动漫，在常州动漫业界颇有知名度。而在他去世之后，公司一共拖欠员工工资100多万元，拖欠时间最长的有18个月。
渔夫动漫打造的第一部原创动画片《西域传奇》，由余洛屹担任导演，花了三四年的时间。公司这几年一直在制作26集的《白狐的故事》，也是原创作品，但到目前为止才完成16集。渔夫动漫公司经营困难已有一段时间，二十多名员工在一分钱工资不领的情况下，跟着他坚持了18个月。
政府对于中国原创动画是支持的态度，已经出台的诸多政策（如三费全免、专项资金）也迎合了动画创业者们奋斗的心理。仅在2010年，中国有十几个城市宣称要建设“动漫之都”，已挂牌的“动漫产业基地（园区）约30个，还有诸多个动漫园区正在申报中。相比这些“过火”的数字，另一些数字则没有温情：我国每年动画产量为26万分钟，近三分之二的动画片面临没有平台可播的境遇，二维动画每分钟制作费用为四千元，但在央视播出的费用才一千三百元，根本难以收回制作成本。
2005年，国家广电总局《关于促进我国动画创作发展的具体措施》开始实施，规定在动画片收视黄金时段，国产动画片的播出总量不得少于60%。针对原创动画片的扶持政策陆续出台，比如，动画制作公司可以向地方政府申请立项，再报给广电总局，只要动画片在电视台播出，制作公司就可以拿到每分钟800元到3000元不等的补贴。其他还有三费减免、办公场地租金减免、人才奖励基金等等。
但显然，国家的补贴又让某些群体看到了商机。如果，在制作动画片中，压低质量，每分钟几百元的成本做一部滥竽充数的动画片，而补贴是每分钟两三千元，那么这个生意是很赚钱的。
这段故事讲到一半，往往我们应该就懂了。
                                                          
                                                                  《刺痛我》
我在文章的开头，写了一段关于刘健的动画电影《刺痛我》。可能很多看客疑惑了许久，不明其意。我其实只是想推荐一下这部动画影片，同时在我漫写这篇文章时，告诉自己，中国的动画还是有一群人在坚守，并给予我们希望。
我从来都有一个观点：动画片只是给孩子看，其实错了，它就是一个如爱情片、喜剧片一样的类型片，动画片就是一个类型。动画的本质在于将生活中的物质性夸张化，简单说，动画应该是影像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与追求市场收益的动画企业不同，许多自由动画创作人在仅凭着个人兴趣和观点来创作出一批极具特色的实验动画作品。如，皮三、吴超、柴觅、耿雪、刘健。
中国动画市场在高速且无目的狂奔的同时，许多动画人正把满怀情绪的动画作品，在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知情的情况完成了。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他们成功的复刻了中国动画的往日辉煌。
而刘健的《刺痛者》就是其中的一部佳作。
该片讲述两个没有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为了改善生活而企图绑架一个超市老板的故事。电影涉及了社会各个层次的人：打工仔、保安、老板、官员、警察、涉黑组织……《两杆大烟枪》式的剧情机制再度被借用，多条线索多重巧合之后，众生命运汇聚到同一场结局。
《刺痛我》入围2010年法国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法国《电影手册》颇有深意的为《刺痛我》撰写评论：“竞赛单元中真正的惊喜来自于中国。它不具有上海学派的大师范儿，不是中国上千年绘画传统的回响，更没有讲述一些关于和尚和猴子的故事，以及表达一些山水之情。而是来自于一个完全默默无闻的刘健。带着不露声色却决不妥协的态度，他的第一部叙事电影《刺痛我》标志着中国动画电影生机勃勃的回归。”
《刺痛我》从头到尾都是刘健一人创作而成，而经费则是，他卖掉了一套房子换来70万元的制作费。
刘健是众多自由动画工作者的缩影。在某个城市的一隅，这群人还在凭着自己的热情，做着看起来“毫无生机”未来。
他们值得换来掌声，如果我们都不吝惜的话。
中国动画，它还走在路上，虽然现在四周的风景，我们已感到厌倦，但我们总归要给生活一个希望，总归要给童话一个未来。
这就是我讲的故事，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