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Loner的痛苦和幸福

我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對人際交往力不從心，對孤獨的嚮往越來越強烈。某種程度上，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缺陷。爲什麼不能性格活潑、善於交際？爲什麼這些不能夠“學會”呢？我的問題是，很難跟自己不喜歡，或者感覺對不上的人進行超過三句的交流。我也無法喜歡大流的繫好，例如party，喝酒跳舞，一大羣人聊天吃飯。
公司組織了一次team building的活動，拉去深山裏過一晚，做一些能夠增加人與人合作溝通的活動。我本來不想去，但經不起同事的勸說，所以只能硬着頭皮去了。對於我個人來說，這個活動簡直比呆在地獄要難過。兩小時巴士到了山裏，吃飯喝酒，然後搞一些很弱智的表演，傻笑狂笑、竭斯底裏一直到12點結束。我不喝酒，每天10點睡覺，可想而知有多難受。活動完了立馬去洗澡睡覺，可是party的音樂巨響（在深山裏狂歡或許也是公司活動的其中一個目的），一直不能入睡直到凌晨三點。第二天，繼續非常弱智的活動，聊天，無意義的狂笑。好不容易撐到第二天晚上，回到家我已經精疲力盡，比連續加班一個月還要難受。
接着第二天，我跟爸爸去了海邊徒步，精神才一點一點地恢復。在無人的海灘上，只看到海鷗飛翔，一切無言，令人心曠神怡。我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這種快樂沖走前兩天的鬱悶。我想，其實我明知道我自己不喜歡這些活動，爲什麼還要參加？是考慮別人看待我的眼光嘛？是想不要顯得太另類、太不合羣麼？我不合羣，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從小到大，評語總有一句“不積極參加集體活動”。我逃課、逃開會，逃自修，也是因爲不喜歡跟一大羣人呆在一起。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年，這種不合羣性格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我不是不肯去改變，或者沒有嘗試過去改變，但是每次都讓我很痛苦，很煎熬。
在對自身不斷思考和推敲的過程中，我想到，所謂人的價值，其實是有幾方面：1，別人眼中你的價值；2，你對社會和他人可以作出的價值和影響；3，與自己內心快樂滿足與否有關的價值。
別人眼中的價值，是我們向外界展示的東西，例如有多富有，有多好的口才，有多令人愉快的性格等。這是別人看待你的，在別人心中的印象，沒有了別人，這種價值就不能被折射。很常見的是，一度在公司非常出色和出名的員工，在職的時候顯得價值很高，其他員工不能比，是成功的典範；但是一離職，人們就漸漸淡忘這個人，很快就不再提起，彷彿這個人從來都不在公司存在過。又或者是網絡的紅人，活躍的時候，人氣很盛，在很多人眼中都顯得很牛B很有趣，但是如果停止更新或註銷，人們就很快忘掉這個紅人的存在，賬號後面的人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人一旦離開了某個場合，儘管這個人本身沒有改變，他在別人眼中價值就消失了。
人對社會和他人作出的價值和改變，主要是實用性的付出，例如人對工作的付出，對社會的貢獻和對他人的幫助。這種價值是實際的，即使一個人在公司不起眼，但他的工作的付出的切切實實的，無論別人怎麼看他，都不能改變他付出所產生的價值。同樣，人對社會和他人提供的有形無形的幫助，不管別人認爲是善意還是惡意，是出於什麼目的，都不能改變這種付出所產生的真正價值。1和2可以是相聯繫，又可以是沒有關聯。例如一個人可以“顯得”很厲害，但實際一點都不厲害，只會吹牛不做事情。但一個人也可以是看上去很厲害，實際上也很厲害。
人們討論的“人的價值”，主要是前兩方面，而不是最後的那點。從人本身出發而考慮的價值，就是主觀價值。人覺得生活愉快，自己能夠做喜歡的事情，不用被迫做不喜歡的事情，感到快樂和幸福，就覺得自己存在是有價值。生存和死亡是一個永恆的命題，在對此命題的考慮，人可以積極地認爲人生在世，雖然不能避免一死，但終究還是有意義的；或者是消極地覺得，人生存就是空和無，不能避免痛苦，何必勉強活下去。大多數生活愉快的人，是不太會想到死和人生有沒有意義之類的東西。反而是內心充滿迷茫煎熬的人，才會在這些矛盾的命題跑迷宮。
從小到大，人就被教育要成爲一個有用的人，要成功，要向上，我幾乎沒有聽過有人討論，人如何獲得幸福。我是一個普遍意義上失敗的人，因爲我很努力去融入羣體卻無法融入，於是感覺沮喪。但爲什麼我一定要融入羣體，要做一個受歡迎的人呢？我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只是爭取1和2的價值，而沒有堅定地探求3的價值，這就是我爲何感到痛苦而無所適從。如果我不勉強自己去合羣，喜歡的說喜歡，不喜歡的說不喜歡，不介意別人的目光和看法，那麼幸福根本不用去索取，而是自然而然地迴歸到我內心。
今周末，一天是在痛苦中渡過，一天是在快樂中渡過，這種對比突然讓我清楚的意識到，我就是一個Loner，一個徹徹底底的Loner，我只有在避開人羣時纔會感到安靜和幸福。人的性格那麼的不同，我何必去改變自己去“顯得”更有趣、更有潛質、更能夠溝通呢？根據我的觀察，一個公司裏，總有幾個Loner，這些人儘量避免參加集體活動，遊離於人際外，看不到有特別要好的相交，但也不得罪誰。包括我在內的這些Loner，能夠在這個世界生存，靠的就是業務，是工作能力，是第二項的價值。這些價值（對公司運作的付出），使得不起眼的我們，雖然得不到什麼高升的機會，但也不會被人淘汰和輕易放棄。而Loner們的興趣，不在爬高升的梯子，而是工作後自己的閒暇，在於如細流一般靜靜流淌的生活。
Loner某種程度上不會是完全孤立，因爲自己是Loner，也有別的Loner 存在，這些Loner的存在，讓自己感覺安心。今天徒步躲在山岩裏看海發呆了好一會兒，走回去的時候，看到一個Loner孤單地坐在石頭上，自己一邊吃麪包，一邊扔些麪包給海鷗吃。這是Loner與Loner相遇，一句話都不用交流的相知相會，一種心照不宣的溫暖和理解。
我不再逃避自己真實的性格，因爲我已經不年輕。時間太寶貴了，我無法取悅別人，不如取悅自己。不喜歡做的，我就堅決不做，不管合不合羣。反正7-8年後，我就會離開這間公司，我這個人就在別人眼中永遠消失，不復存在。我覺得那些看起來很怪異、我行我素的人，才是活出真我啊！勇敢，不單單是屬於那些勇往直前、敢突破自我的人，同樣屬於那些敢於直面真實自我，敢於貫徹自己真我的人。
而我，就是需要這份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