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二世
和所有川南县镇一样
双石镇也有个女疯子
那女娃其实生得苗条白净
是镇中学校长的女
在县城里上外语学校
住在已嫁到县里的姐姐家
却爱上了自家姐夫
我外婆跟嬢嬢们摆龙门阵时说起
那男娃也是个花花
跟自家小姨子乱来
姐姐晓得了闹离婚
端午节那天，夫妻俩在气头上
开着摩托车回双石镇
开得飞快还吵架
结果出了车祸——都死了
那女娃受了打击
昏睡几天几夜
醒来就开始说胡话
有时像在背诗
有时咕咕哝哝像在说外语
她懵懵懂懂朝街上走
别人问她是谁
她说她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双石镇还真没几个晓得
谁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这么一长串名字
会不会是苏联人哦？
隔壁的季嬢嬢边择豌豆尖边插嘴
我外婆说，总之这女娃是疯了
一开始校长家的人还出来找
后来也懒得找了
校长说太丢人，断了父女关系
她就这样蓬头垢面
不停不歇在镇上闲逛
也不知道吃不吃东西
也不知道夜里睡哪
双石镇就那么一条大马路
人们习惯了每天看她三四趟
上上下下跑，见人就躲
要不见人就扑上去叫姐夫
说一大堆话
也不知道在说啥
我外婆心好，有时给她
一碗米汤，一撮咸菜半个馒头
她接过就吃，吃完就走
后来她干脆衣裳也不穿
赤身裸体像只动物
大冬天也不觉着冷
眼睛也绿幽幽的
有次她爬到一座半米宽的废弃天桥上跳舞
那天桥至少三层楼高
所有人都认为她死定了
死了没有？
没有。她跟人家说，那地方不是
天桥，分明是个广场——
季嬢嬢眼里露出神奇的神色
我外婆边剥胡豆边摇头
那女娃疯疯癫癫但姿色好
镇上的女人有心提防
哪家男人被拉住叫姐夫
一定从犄角旮旯冲出个
手举苍蝇拍的悍妇
撵苍蝇一样把她撵走
这女疯子我也见过
那会儿我三四岁
并不懂得什么疯或不疯
我跟在别的孩子后面起哄
向她扔毛毛虫、吐口水
羞她不穿衣服
年纪大点的孩子更会乱骂
她只是自顾自自己走
见了人依然躲，要不依然冲上去叫姐夫
她活在这些捕猎者之间该多惊恐
我外婆没说但
她和嬢嬢们心里明白
那女娃的世界和她们的不同
在那里她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不管这个女人是谁）
在那里有个爱她的男人
也许充满俄语和诗歌，哲学和幻想
重要的是——她远不会为择豌豆尖
烧锅洗衣服这样的琐事磨损、懊恼
真的，有回我外婆长声幺幺地喊
“茜娃儿——回转去——”
并且眼明手快地从
一伙脏孩子里逮到我时
她居然停下来，冲我咧咧嘴，露出微笑
HQ
2015-5-14
双石镇也有个女疯子
那女娃其实生得苗条白净
是镇中学校长的女
在县城里上外语学校
住在已嫁到县里的姐姐家
却爱上了自家姐夫
我外婆跟嬢嬢们摆龙门阵时说起
那男娃也是个花花
跟自家小姨子乱来
姐姐晓得了闹离婚
端午节那天，夫妻俩在气头上
开着摩托车回双石镇
开得飞快还吵架
结果出了车祸——都死了
那女娃受了打击
昏睡几天几夜
醒来就开始说胡话
有时像在背诗
有时咕咕哝哝像在说外语
她懵懵懂懂朝街上走
别人问她是谁
她说她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双石镇还真没几个晓得
谁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这么一长串名字
会不会是苏联人哦？
隔壁的季嬢嬢边择豌豆尖边插嘴
我外婆说，总之这女娃是疯了
一开始校长家的人还出来找
后来也懒得找了
校长说太丢人，断了父女关系
她就这样蓬头垢面
不停不歇在镇上闲逛
也不知道吃不吃东西
也不知道夜里睡哪
双石镇就那么一条大马路
人们习惯了每天看她三四趟
上上下下跑，见人就躲
要不见人就扑上去叫姐夫
说一大堆话
也不知道在说啥
我外婆心好，有时给她
一碗米汤，一撮咸菜半个馒头
她接过就吃，吃完就走
后来她干脆衣裳也不穿
赤身裸体像只动物
大冬天也不觉着冷
眼睛也绿幽幽的
有次她爬到一座半米宽的废弃天桥上跳舞
那天桥至少三层楼高
所有人都认为她死定了
死了没有？
没有。她跟人家说，那地方不是
天桥，分明是个广场——
季嬢嬢眼里露出神奇的神色
我外婆边剥胡豆边摇头
那女娃疯疯癫癫但姿色好
镇上的女人有心提防
哪家男人被拉住叫姐夫
一定从犄角旮旯冲出个
手举苍蝇拍的悍妇
撵苍蝇一样把她撵走
这女疯子我也见过
那会儿我三四岁
并不懂得什么疯或不疯
我跟在别的孩子后面起哄
向她扔毛毛虫、吐口水
羞她不穿衣服
年纪大点的孩子更会乱骂
她只是自顾自自己走
见了人依然躲，要不依然冲上去叫姐夫
她活在这些捕猎者之间该多惊恐
我外婆没说但
她和嬢嬢们心里明白
那女娃的世界和她们的不同
在那里她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不管这个女人是谁）
在那里有个爱她的男人
也许充满俄语和诗歌，哲学和幻想
重要的是——她远不会为择豌豆尖
烧锅洗衣服这样的琐事磨损、懊恼
真的，有回我外婆长声幺幺地喊
“茜娃儿——回转去——”
并且眼明手快地从
一伙脏孩子里逮到我时
她居然停下来，冲我咧咧嘴，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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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