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狂人》S7E8“Severance”手记
马修韦纳从来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的机会令《广告狂人》以更令人困惑、但寓意也更丰富的面孔面对周遭,这些叙事技巧可能是较为明显的文化现象植入(例如本集中服务生戴口袋里约翰·罗德里戈·多斯·帕索斯所著的《北纬42度》、Peggy Lee1969年发行的歌曲《Is That All There Is?》和尼克松在1970年4月发表的向柬埔寨派遣部队以期尽快结束越南战争、但结果证明事与愿违的电视讲话),也可能是更为隐晦的隐喻(如第一季中唐在为男子除臭剂设计广告词时遇到的问题“女人需要什么?”,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对佩奇、琼和贝蒂三位主要女性角色贯穿全季的各自精神动机的影射,亦例如在琼开始接手业务、走向雅芳代表面前时,雅芳代表口中对平衡旧女性与新女性化妆品味的困惑与当时琼在委身男权的过去与像佩奇一样在男性为主的广告业中站稳脚跟的如今之间艰难摇摆的联系)、象征(如贯穿前六季的妓女意象与唐的联系,又比如S7E4中犹太裔文案对未来科技阴霾下自己失业的恐惧及唐处于被领导、被替代、被排挤角色后内心感受到的愤懑,这两种情绪与IBM计算机安装工哈里以意象形式筑建的内在联系,详见http://tieba.baidu.com/p/3626690472?pid=65402963679&cid=#65402963679)、呼应(如全剧行将收尾时的皮特和全剧最初时的唐)以及对比(如佩奇和琼)。但同时,当我们陷入到对这些埋藏更深的琐碎的“暗线”的挖掘中时,又会往往顾此失彼地忽略《广告狂人》试图描绘的大环境和其中的氛围和大暗线(如当我们在第一季时过于关注60年代初从每一根汗腺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男性沙文主义时,我们常会忽略作为整体的、60年代曙光里全社会血管里流淌的酒精、烟草和它们所代表的那个时代不同于二战后的50年代的主题——纵欲、享乐和背后功利地推动这股氛围的广告业和它脚下的根基、也是《广告狂人》的主题之一——消费主义,而如果忽略这一大环境,随后在肯尼迪遇刺后作为对比,全剧描绘的梦碎凋零衰败气息、保守主义幽灵逐渐受到挑战的大暗线也将被一并忽略)。往往这些贯穿全季的大暗线是作为全季海报、单集标题、片尾曲名的形式进入观众视野的,他们过于明显,因为不同于《广告狂人》一贯的“隐藏”风格而常被遗忘。
我们先从海报说起。
第五季的海报是衣着光鲜的唐看见橱窗里的两具商店里展示服饰的塑料模特,其中一具女性塑料模特没有任何衣着,赤裸裸地面对着它的对面另一具只穿着睡衣的男模特,而唐在橱窗里的倒影恰处于二者之间,如何理解?第五季存在着与第四季《The Suitcase》不相上下的全剧最杰出、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单集《The Other Woman》,该集中为了公司的生意,琼被推向捷豹客户的床上,其中阐述的男权时代地位式微的女性在生存与道德之间抉择最终倒向前者并做出残忍牺牲的主题令观众深感胸闷沉重而难以忘怀。捷豹事件成为琼命运改变的节点:她虽不再为“钱总是不够花”的处境而困扰,但成为合伙人后纷至沓来的地位与金钱也如过去她的美貌一般成为她的另一个诅咒,在第七季第一集和回归集中分别以商学院教授、佩奇电梯里无心的谈话的形式两次刺伤她。显然,海报里的两个假人就是酒店里她和脑满肠肥、身着睡衣的捷豹客户的投射。那么唐的倒影为何处在二者之间?这又需要联系到贯穿全剧始末的唐与妓女意象的联系。回想一下,我们总是能发现每当唐在广告生意上做出违背道德、正义、良心的妥协时,总有一个妓女陪伴在其中。如第二季伊始美航陷入亚美利加海湾空难中,公司新上任的销售主管、唯利是图的达克首先想到的是以空难后美航改变形象为契机争取这家更大规模的航空公司的生意,达克的所作所为令唐不满,其一是如此迅速的利用灾难牟利的不道德感,尤其是这场空难令皮特的父亲一并罹难;其二是争取美航的代价是唐要出面和公司的客户——小型航空公司莫霍克航空——解约,而这违背过去唐向该航空公司许下的诺言——“小广告公司配小航空公司,目标是更专注地将小航空公司转型成为大航空公司”。于是在唐做出妥协的这一集,出现了两个妓女——妻子贝蒂过去作模特时的室友、如今的应召女郎,以及结尾餐馆里的日本艺妓。而当第五季唐阴差阳错依靠琼的肉体和“性推销”的广告文案获得捷豹客户时,琼作为出卖肉体的形象出现了。事实上,唐的工作需要他不断地在艺术和金钱之间的夹缝中喘息:他虽然和自己遇到的艺术家一样具有艺术表达的天分,但纯粹倒向艺术、追求绝对的自我表达而罔顾客户和消费者的认知将令他一无所获(在《广告狂人》中出现的嬉皮士、画家等艺术家常常是以穷困潦倒的形象出现的,作为反面例子,第六季中海滩上散落的服装这一唐更高层次的艺术表达被视作令人联想到投海自尽的失败品,结尾好时客户前的自我表达令他被实际上踢出公司),但绝对倒向金钱、物欲,将令广告作品沦为没有艺术感、不能达到“犹抱琵琶半遮面”效果的廉价、庸俗的吆喝。然而,唐出卖的不光是道德和艺术,有时更是家庭、爱、幸福这些属于他的伤疤,例如第一季结尾柯达幻灯机中作为“旋转木马”创意出现的家庭合影。他英俊的外表、华丽的词藻、惊为天人的创意,无非是生意场上打上价码的商品等待出卖,等待勾起人们的物欲,这样他和妓女其实没有区别,更不提他作为野种的出身、第二季中被笑星的妻子以乌滋薯片生意要挟作为性伴侣的经历。这样,唐其实也是一个衣着光鲜,但实则赤裸裸地等待搜刮和出卖的苍白的躯壳。解开唐的西装,他也只是一具模特而已。
全剧唯一出现两个唐身影的海报是第六季,在那一季中,走过人生半程的唐、罗杰和贝蒂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人生的虚无感,在潜意识里与另一个自己相遇。唐透过对好时客户的坦白与自己的真身——迪克惠特曼——相遇。罗杰和贝蒂则想到了曾经意图用理想超越现实的自己:罗杰对心理医生坦白:“那些经历什么都没有改变,门开了又关上,自己却还是自己。”而贝蒂则在拉琴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艰辛和伤痕中意图追求华美但终究无果的梦想。于是她辗转找到那个女孩破败的租处,想要把她——也把自己——带回家。
回到第七季,除了背景,这一季的海报和第一季几乎一致,而情节也似是对第一季乃至稍早几季情节的呼应,这种轮回感常常承载着因果报应的主题。从大环境看,第一季以把女性作为甜点以及压制黑人等保守主义支撑的享乐氛围开始消散:为了规避异样眼光,女性只能偷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描绘女性独立意识的色情小说、靠洗衣机甚至减肥裤震动获得隐秘性快感的压抑岁月已经一去不返(女性公开谈论甚至消费性亦是女权的一部分象征,例如如今在中国横空出世的“小鲜肉”等男色产物。同时在过去,老夫配少妻是普遍婚姻模式,这基本是对父系社会传统的延续:年老的男性具有更坚实的生存能力,更丰富的生产资料,这是不具有多少生存能力的女性所需要的;而年轻的女性则在生殖繁衍上更占优势,这是男性所需要的。如今女性颠覆传统的在审美上对年幼男子的亲睐间接反映出她们在经济独立后的自我解放)。不仅如此,她们还在男性占领的广告业抢滩登陆,插上旗帜。而过去只能从事开电梯、卖午餐等卑微工作、常常低声下气甚至沦为替罪羔羊的黑人如今早已走上街头,并逐渐融入到白人社会,甚至对白人主管的刁难高声反击。全社会也早已被这些动荡、变故和战争榨干了所有的理想主义,梦想着解放和正义的枪炮以及登月脚步伴随的却是战争泥潭里的尸骸、嬉皮士的反叛和年轻一代的质疑,曼哈顿的冬天和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势利、高层的官僚作风、广告创意的匮乏一样寒冷。而在微观层面,唐和佩奇的位置发生了颠倒,曾经刻薄地对佩奇说出“除了这一个创意外,明天再给我20个创意”的唐如今坐在了被佩奇领导的位置,佩奇也用同样的要求“惩罚”了唐,两者可谓坐在了旋转木马上,因果轮回,你上我下(S7E4的片尾曲是《On a Carousel》(旋转木马上),而Carousel(旋转木马)亦是唐在第一季结尾柯达展示上的创意核心);第一季投身美色享乐、对家庭疏于照顾的罗杰则在第七季收获了报应:他坐在了被女儿宽恕的位置上。不仅如此,曾经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甚至模仿他曾经的作风,不负责任地随着嬉皮士队伍一走了之,并在罗杰前来寻找她时将父亲推入泥地,高声质问他有什么资格教育自己对家庭负责任;皮特复制了他仰慕的唐的一切——包括和第一季唐的妻子贝蒂长相酷似的女友、事业的成功乃至与唐一样失败的婚姻。
第七季回归集的标题是《Severance》,意为“断绝”和“离职金”。
在这一集中,对第一季的呼应最明显的当属唐在餐馆里遇到的、给他带来似曾相识错觉的女招待戴。她的长相就像是唐在第一季里的两个情妇——艺术家米琪和梅肯百货的犹太女老板蕾切尔——的合体。除此以外,米琪作为艺术家而对物欲(唐的代表)的不屑、蕾切尔作为受过教育并在男权时代接管家族生意打拼的女性对爱情的失意感均与戴最开始对唐的刻意疏离感类似。另外,戴的声音与蕾切尔接近。戴把罗杰给的100元天价小费当作唐所给,从而作为回报,在唐第二次来到店里时为钱与他在狭窄的巷道里发生关系的做法也与米琪的结局类似——在第一季,米琪是一个可以为了唐的不满而将电视机扔下公寓、又为了热爱艺术的嬉皮士同好而放弃与唐关系的完全徜徉在精神愉悦中的理想主义女性。但在第四季米琪与唐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却为了艺术灵感而沉沦堕落深陷毒瘾,与唐发生关系只为毒资和物质需求。令唐产生似曾相识感的情妇总在投射唐在妓院的阴暗成长经历以及母亲难产而死、照顾他的妓女最终性侵他给他留下的对女性爱恨交织的复杂感受,例如在第六季我们注意到照顾唐的妓女在他的潜意识里成为了“母亲”的象征,他猎艳的标准、甚至他第一幅广告作品都是围绕着那个妓女——一个腮上有黑痣的女性——的形象。
在让我们产生唐再次沉醉美色自偿错觉的开场试镜后,唐梦见蕾切尔也来到了试镜现场,蕾切尔说:“你错过了航班。”唐之所以会在梦中为蕾切尔设计这样的对白,大概是因为当初二人相处末期,唐的假身份被皮特戳穿,身处身份危机中的他希望带蕾切尔远走高飞,然而蕾切尔却在唐抛弃家室的举动中看到了他懦弱和不负责的本质,又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唐一时兴起意图发泄谎言压力的亲近的陌生人,继而看穿唐的虚伪,遂拒绝了他。在身份危机中,“逃离”一直是唐内心深处的潜台词,例如在第二季第一集他给佩奇等人的莫霍克航班创意的建议是:旅客在飞机升起的那一刻内心所想的是等待着窗外的城市离自己远去。当他意外得知蕾切尔恰好在一周前因白血病去世时,才意识到他和蕾切尔似乎有未了情。然而在蕾切尔的守灵仪式现场,料理后事的蕾切尔的姐姐却刻意与唐保持距离,拒绝将他加入为蕾切尔祷告的行列。事实上,我们在蕾切尔姐姐的口中得知蕾切尔后来组建了“正常”的家庭——“她过着她想要的生活,她拥有一切”。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唐不曾真正安逸地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在第六季对自己的工作——消费主义下透过物欲填补世人精神空虚的做法——产生怀疑,也不曾组建过“正常”的家庭,并甚至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蕾切尔的死因,不知道她后来的生活是怎样的。那种梦中产生的“熟悉感”顷刻间冷冻为现实的陌生,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只是蕾切尔和最初的唐一样都育有一男一女一对孩子。再加上最后戴的离开,唐完成了本集中与过去感情的“断绝”。
唐的第二个“断绝”发生在开始与女伴在餐馆里的对话,他已然可以面对曾经贫苦低下的出身,但学会了在道出身世时适当修饰,完成了与第六季结尾好时客户见面时意气用事、不成熟的自己的“切割”。
除此以外,S7E8中刻画的另一些变化是角色的苍老——罗杰的胡子、琼蓬乱的发型和深深凹下去的眼眶、佩奇的眼袋与成熟、皮特的双下巴与向后进发的发际线。
对琼和佩奇的内心刻画颇为有趣。麦肯公司的代表出于母公司对子公司的居高临下感和男性沙文主义的态度,在谈判中对琼开起了带有性别歧视色彩的下流玩笑,将琼物化。令琼感到不快的是一方面麦肯代表将自己比作靠姿色吃饭的花瓶是对靠本事吃饭的自己的侮辱,另一方面则是玛丽莲梦露香陨、捷豹陪睡风波后内心感受的愈发强烈的“美貌诅咒”。
密闭空间的电梯戏一直是《广告狂人》的精华所在。这一集中琼和佩奇的电梯戏应该是自《The Other Woman》后二人首次面对面针锋相对地谈论彼此,继而流露出彼此对对方的嫉妒。
佩奇认为:“你不能穿成这样,还想着……”、“听着,他们也没把我当回事”实际上暗示佩奇对琼拥有高于自己的靓丽外表、公司地位还要故作谦虚并自找麻烦的不满。而实际上因为美貌而被迫做出牺牲的琼认为“所以你认为我没穿成你这样,是因为我不像你”是在表达琼对佩奇拥有高于自己的能力、尊严、独立的不满。佩奇认为琼得了巧还卖乖,甚至讽刺自己,遂以“你富得流油”结束对话,正好戳中琼的痛处——佩奇哪里知道琼的钱是陪睡得来的。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第一季开场,身材丰满、打扮光鲜的琼曾告知佩奇:“戴上纸袋,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诚实地面对自己。”暗示对佩奇老气青涩的着装的嘲讽,但在这集电梯戏中,琼反而认为自己不如佩奇穿着职业,高下关系的逆转似乎又在这里微妙地显露出来。
电梯戏后的情节暗示琼和佩奇向过去的自己回归。
琼来到服饰店,重新订购了肉色高跟等性感的服装,并点名要求需要红色的雪纺,而且拒绝了特价,看起来是内心对佩奇那句“你富得流油”的反击:我就是有钱。
佩奇的回归则来得曲折得多。佩奇的下属马西思在妻子的建议下希望能为佩奇和大舅子撮合一桩婚事,最终佩奇决定独自和这位名叫斯蒂夫的对象约会。
佩奇的感情生活一直伤痕累累。最初他深陷与皮特的婚外情中,却只发现自己成为皮特施展可怜的男性魅力的一次性工具,甚至为此抛弃了私生子。第二季中开卡车的约会对象和她互相讽刺,达克对她而言又老又落魄,曾经的男友艾比对她似男人般的独立作风不满,泰德赵不过另一个皮特。在与小猫独处数年后,佩奇终于在S7E8遇到了她最理想的伴侣——风度翩翩、不介意佩奇过高的原则性和挑剔(点了千层面却上了小牛排依然享用)、赞美佩奇的风趣与魄力(说佩奇是catchy)。佩奇一时兴起,端起盘子说:“I love veal”(我爱小牛排),听上去和“I love you”一样。
被爱意和酒精麻醉大脑的佩奇谋划着与斯蒂夫前往巴黎,并为此开始在家中翻找护照未果。在马西斯的婚姻中,巴黎意味着婚后的幸福,而婚姻对于佩奇而言实际上是从职场归于家庭生活的世俗化。第二天,酒醒后的佩奇在办公室寻找到了护照,她意识到过往的旅程(自己)都与工作相关,而她对婚姻的退缩又似乎显示她再次回到过往用工作填满生活全部的状态。斯坦拿着人造黄油广告分镜进来,和佩奇聊天时鼓励她不要退缩,不要放弃和斯蒂夫的机会,但佩奇回应他“巴黎还是人造黄油的发源地呢。”
将巴黎比作人造黄油,似乎是佩奇在潜意识中已经将巴黎、婚姻看作是和人造黄油一样具有廉价感、平庸感。事实上,巴黎常被喻作带有“逃离平庸生活的圣地”、“另一个平庸生活本身”两层意思共存的矛盾体,如1961年出版的理查德·耶茨的小说《革命之路》里,巴黎被渴望逃离庸俗生活和婚姻围城的爱波与弗兰克视为天堂,而在他们的邻居Shep Campbell看来,巴黎和美国的一线城市其实别无两样,当他们去到巴黎,不久便会感受到巴黎的平庸,继而憧憬着前往另一块脱离世俗的“巴黎”。这样,似乎佩奇又做回了曾经不愿作百色盒中颜色的自己。
肯早已不复当年的阳光,他为工作搭上了眼睛,业务依然在“不懂感恩”地持续萎缩。他的妻子强烈建议他离开广告业,以写作为生。几经周折,肯接替汤姆希佛担任陶氏化学的广告部主管,由广告公司的乙方升级为甲方,并拒绝了“遣送费”。不过,肯的女友认为肯会搭进去一切,而不仅仅只是眼睛,“你总会遇到新的障碍的。”她说。肯就像尼克松一样,认为自己转换轨道便能逆转局势(对于尼克松而言,他的轨道转换到向柬埔寨派遣了作战部队力图一举歼灭“缅共”,尽快从越南脱身)。但历史已经证明此举没有见效,越战又持续了五年时间,对于就像沙场上的战士一样已经失去一只眼睛的肯而言,结局会否也会恶化呢?
Peggy Lee的《Is That All There Is?》(http://music.163.com/#/song?id=3232681)歌词中充满着60年代末弥漫在整个社会的混乱炼狱气息,每大段台词都在描述一个不完美、一个缺陷甚至一场灾难,但同时每段都以Is That All There Is(就这样糟就结束了?)收尾,似乎在呼应着曾经唐对琼、琼对室友说过的话:“生活无论多糟,我们总要(能)继续。”
其他有意思的细节:
1.去巴黎曾在《The Other Woman》中出现过,当时唐对前来要钱的佩奇不满,将纸钞砸到佩奇的脸上对她吼:“你不是想去巴黎吗?钱在这里。”另外,去巴黎也是唐在第一季最后一次见到米琪时希望与她做的事。
2.开场的模特和蕾切尔和梅根一样拥有黑色的头发,但将脚放在椅子上的动作颇像梅根在生日聚会上给唐唱歌的动作。
3.第一季后,肯和皮特再次围绕着肯的写作天分聊起来。在第一季,野心勃勃、嫉妒心强又想展示并不具有的男性魅力的职场新手皮特看不惯肯在《大西洋月刊》发表小说后四处炫耀。为了也在杂志上刊发文章,甚至将当时的妻子特鲁迪推向她的旧情人、如今的杂志社负责人的办公室。而到了第七季,事业风光的皮特已经能坦然地对肯道出人各有长的释怀,而当年阳光帅气的单身汉肯成了事业不见希望的愤懑的独眼龙。我们总觉得自信、豁达和沉着是天生的,或是可以后天锻炼形成的。但实际上它大抵倚靠的其实是财富和地位,就像皮特的转变一样。
4.死亡隐喻。有关《广告狂人》的结局是唐死亡的猜测一直喧嚣直上了好几年,但我个人认为以死亡收尾对于这部作品而言显得非常庸常。有网友认为这集中唐遇到的服务生的名字Di读音和Die(死亡)一致,另外在本集中红酒撒到地上的场面很像溅血。其实《广告狂人》的编剧一直喜欢使用隐喻暗示并不存在的死亡,近如第七季上中,作为演员身份的梅根曾穿着一件和1969年被邪教组织杀害的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妻子、演员莎朗·塔特登上《Esquire》封面时一样的红星T恤,而唐在梦中梦见梅根对他说自己怀孕了也和塔特当年被杀时怀有身孕的状态一致,萨利则在那季阅读罗曼波兰斯基的执导的《魔鬼圣婴》的小说版,再加上梅根最终坐飞机时空姐在她身后拉上帘幕的场景,这些均被解读为梅根会遇到不测,但结果证明这些都可能只是主创为了给这部波澜不惊的作品增添悬疑性以刺激收视的故意之举。事实上,《广告狂人》中角色的死亡(像唐的弟弟亚当、莱恩、波特)均有自己的意义,自从波特死后,唐可能是目前本剧中依然存有保守主义色彩的最年长角色之一,例如在第七季上篇中唐无法接受梅根的表演事业,对于嬉皮士、梅根的白脸经纪人(可能是同性恋)等也较为排斥。而在下篇开场,这个女性崛起的时代,唐在试镜时的话语显示他依然遵循的是自己最擅长的以男性为中心、物化女性的广告路线(如Playtex、莫霍克航班广告中唐要求加上裙子、捷豹汽车,而第二季受到唐耳濡目染的影响,佩奇最初为莫霍克航班设计广告时遵循的也是sex sales的理念)。因此,唐若死亡,其意义可能和波特驾鹤西去的意义——保守主义的落幕、年轻世代正式登上舞台——重复。
5.有网友认为S7E8开始时唐的试镜工作和梦境有更隐晦的意义。如4中所言,唐在试镜时的话语显示他依然遵循的是自己最擅长的以男性为中心、物化女性的广告路线,而他在梦中所想到的是蕾切尔口中的“对不起,不过我们的航班要起飞了。”显然唐在梦中想到的创意可能更中性。
6.在AMC为本集摄制的制作特辑《Inside Episode 708: Mad Men: Severance》中,马修韦纳提出了他在创作本集时遵循的主题(和第六季贝蒂寻找拉琴女孩时传达的主题接近)——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A life that is not lived)。对于唐、肯和佩奇,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分别是:和蕾切尔的婚姻、写作为生、开始接受婚姻。人们常常在处于生活低谷时幻想着在过去的十字路口选择了另一条小路,幻想着这条小路能通向比如今的现实更光明的结局,这常常给人以强烈的宿命感和面对世态沧桑无情的无力感、悔意,也可能令人感受到去日苦多的伤怀和人生价值的虚无感。于唐而言,蕾切尔曾是他的灵魂伴侣,是他第一次倾诉真实身世的对象,从蕾切尔姐姐的话语中,唐恐怕也知道他曾在蕾切尔心中的重要位置。如果九年前和蕾切尔结合,生活对于唐会是什么样的旅途?又会抵达什么样的终点?蕾切尔的一对儿女——和唐九年前孩子的性别、数量构成一样——令这种时间流逝、另一种生活可能的苍凉感更为强烈。当然,唐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耿耿于怀,这和他从事的广告业的核心议题——勾起人们对未拥有的事物的渴求——一样。如果说最初唐的家庭破裂一部分原因是他将自己信仰的工作哲学——用物欲满足人心——带到了家里,忽略了妻子的精神空虚和不安,那么受唐熏陶的佩奇的感情困境或许也和她将工作时独立、苛刻的作风带进私人生活有关。婚姻对于佩奇而言可能是抚平这些伤痕的良药,但正如马修在制作特辑的最后所言,未来并不像我们想象得如此不堪、如此难以抵达,但有时候是我们自己——而非命运——出于胆怯和不必要的顾虑关上了眼前的大门,就好像佩奇突然在最后于婚姻的大门前退回了脚步一样。
S7E8制作特辑链接:http://www.56.com/u96/v_MTM2NTc4OTAx.html
我们先从海报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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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季的海报是衣着光鲜的唐看见橱窗里的两具商店里展示服饰的塑料模特,其中一具女性塑料模特没有任何衣着,赤裸裸地面对着它的对面另一具只穿着睡衣的男模特,而唐在橱窗里的倒影恰处于二者之间,如何理解?第五季存在着与第四季《The Suitcase》不相上下的全剧最杰出、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单集《The Other Woman》,该集中为了公司的生意,琼被推向捷豹客户的床上,其中阐述的男权时代地位式微的女性在生存与道德之间抉择最终倒向前者并做出残忍牺牲的主题令观众深感胸闷沉重而难以忘怀。捷豹事件成为琼命运改变的节点:她虽不再为“钱总是不够花”的处境而困扰,但成为合伙人后纷至沓来的地位与金钱也如过去她的美貌一般成为她的另一个诅咒,在第七季第一集和回归集中分别以商学院教授、佩奇电梯里无心的谈话的形式两次刺伤她。显然,海报里的两个假人就是酒店里她和脑满肠肥、身着睡衣的捷豹客户的投射。那么唐的倒影为何处在二者之间?这又需要联系到贯穿全剧始末的唐与妓女意象的联系。回想一下,我们总是能发现每当唐在广告生意上做出违背道德、正义、良心的妥协时,总有一个妓女陪伴在其中。如第二季伊始美航陷入亚美利加海湾空难中,公司新上任的销售主管、唯利是图的达克首先想到的是以空难后美航改变形象为契机争取这家更大规模的航空公司的生意,达克的所作所为令唐不满,其一是如此迅速的利用灾难牟利的不道德感,尤其是这场空难令皮特的父亲一并罹难;其二是争取美航的代价是唐要出面和公司的客户——小型航空公司莫霍克航空——解约,而这违背过去唐向该航空公司许下的诺言——“小广告公司配小航空公司,目标是更专注地将小航空公司转型成为大航空公司”。于是在唐做出妥协的这一集,出现了两个妓女——妻子贝蒂过去作模特时的室友、如今的应召女郎,以及结尾餐馆里的日本艺妓。而当第五季唐阴差阳错依靠琼的肉体和“性推销”的广告文案获得捷豹客户时,琼作为出卖肉体的形象出现了。事实上,唐的工作需要他不断地在艺术和金钱之间的夹缝中喘息:他虽然和自己遇到的艺术家一样具有艺术表达的天分,但纯粹倒向艺术、追求绝对的自我表达而罔顾客户和消费者的认知将令他一无所获(在《广告狂人》中出现的嬉皮士、画家等艺术家常常是以穷困潦倒的形象出现的,作为反面例子,第六季中海滩上散落的服装这一唐更高层次的艺术表达被视作令人联想到投海自尽的失败品,结尾好时客户前的自我表达令他被实际上踢出公司),但绝对倒向金钱、物欲,将令广告作品沦为没有艺术感、不能达到“犹抱琵琶半遮面”效果的廉价、庸俗的吆喝。然而,唐出卖的不光是道德和艺术,有时更是家庭、爱、幸福这些属于他的伤疤,例如第一季结尾柯达幻灯机中作为“旋转木马”创意出现的家庭合影。他英俊的外表、华丽的词藻、惊为天人的创意,无非是生意场上打上价码的商品等待出卖,等待勾起人们的物欲,这样他和妓女其实没有区别,更不提他作为野种的出身、第二季中被笑星的妻子以乌滋薯片生意要挟作为性伴侣的经历。这样,唐其实也是一个衣着光鲜,但实则赤裸裸地等待搜刮和出卖的苍白的躯壳。解开唐的西装,他也只是一具模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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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唯一出现两个唐身影的海报是第六季,在那一季中,走过人生半程的唐、罗杰和贝蒂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人生的虚无感,在潜意识里与另一个自己相遇。唐透过对好时客户的坦白与自己的真身——迪克惠特曼——相遇。罗杰和贝蒂则想到了曾经意图用理想超越现实的自己:罗杰对心理医生坦白:“那些经历什么都没有改变,门开了又关上,自己却还是自己。”而贝蒂则在拉琴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艰辛和伤痕中意图追求华美但终究无果的梦想。于是她辗转找到那个女孩破败的租处,想要把她——也把自己——带回家。
回到第七季,除了背景,这一季的海报和第一季几乎一致,而情节也似是对第一季乃至稍早几季情节的呼应,这种轮回感常常承载着因果报应的主题。从大环境看,第一季以把女性作为甜点以及压制黑人等保守主义支撑的享乐氛围开始消散:为了规避异样眼光,女性只能偷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描绘女性独立意识的色情小说、靠洗衣机甚至减肥裤震动获得隐秘性快感的压抑岁月已经一去不返(女性公开谈论甚至消费性亦是女权的一部分象征,例如如今在中国横空出世的“小鲜肉”等男色产物。同时在过去,老夫配少妻是普遍婚姻模式,这基本是对父系社会传统的延续:年老的男性具有更坚实的生存能力,更丰富的生产资料,这是不具有多少生存能力的女性所需要的;而年轻的女性则在生殖繁衍上更占优势,这是男性所需要的。如今女性颠覆传统的在审美上对年幼男子的亲睐间接反映出她们在经济独立后的自我解放)。不仅如此,她们还在男性占领的广告业抢滩登陆,插上旗帜。而过去只能从事开电梯、卖午餐等卑微工作、常常低声下气甚至沦为替罪羔羊的黑人如今早已走上街头,并逐渐融入到白人社会,甚至对白人主管的刁难高声反击。全社会也早已被这些动荡、变故和战争榨干了所有的理想主义,梦想着解放和正义的枪炮以及登月脚步伴随的却是战争泥潭里的尸骸、嬉皮士的反叛和年轻一代的质疑,曼哈顿的冬天和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势利、高层的官僚作风、广告创意的匮乏一样寒冷。而在微观层面,唐和佩奇的位置发生了颠倒,曾经刻薄地对佩奇说出“除了这一个创意外,明天再给我20个创意”的唐如今坐在了被佩奇领导的位置,佩奇也用同样的要求“惩罚”了唐,两者可谓坐在了旋转木马上,因果轮回,你上我下(S7E4的片尾曲是《On a Carousel》(旋转木马上),而Carousel(旋转木马)亦是唐在第一季结尾柯达展示上的创意核心);第一季投身美色享乐、对家庭疏于照顾的罗杰则在第七季收获了报应:他坐在了被女儿宽恕的位置上。不仅如此,曾经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甚至模仿他曾经的作风,不负责任地随着嬉皮士队伍一走了之,并在罗杰前来寻找她时将父亲推入泥地,高声质问他有什么资格教育自己对家庭负责任;皮特复制了他仰慕的唐的一切——包括和第一季唐的妻子贝蒂长相酷似的女友、事业的成功乃至与唐一样失败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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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季回归集的标题是《Severance》,意为“断绝”和“离职金”。
在这一集中,对第一季的呼应最明显的当属唐在餐馆里遇到的、给他带来似曾相识错觉的女招待戴。她的长相就像是唐在第一季里的两个情妇——艺术家米琪和梅肯百货的犹太女老板蕾切尔——的合体。除此以外,米琪作为艺术家而对物欲(唐的代表)的不屑、蕾切尔作为受过教育并在男权时代接管家族生意打拼的女性对爱情的失意感均与戴最开始对唐的刻意疏离感类似。另外,戴的声音与蕾切尔接近。戴把罗杰给的100元天价小费当作唐所给,从而作为回报,在唐第二次来到店里时为钱与他在狭窄的巷道里发生关系的做法也与米琪的结局类似——在第一季,米琪是一个可以为了唐的不满而将电视机扔下公寓、又为了热爱艺术的嬉皮士同好而放弃与唐关系的完全徜徉在精神愉悦中的理想主义女性。但在第四季米琪与唐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却为了艺术灵感而沉沦堕落深陷毒瘾,与唐发生关系只为毒资和物质需求。令唐产生似曾相识感的情妇总在投射唐在妓院的阴暗成长经历以及母亲难产而死、照顾他的妓女最终性侵他给他留下的对女性爱恨交织的复杂感受,例如在第六季我们注意到照顾唐的妓女在他的潜意识里成为了“母亲”的象征,他猎艳的标准、甚至他第一幅广告作品都是围绕着那个妓女——一个腮上有黑痣的女性——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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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让我们产生唐再次沉醉美色自偿错觉的开场试镜后,唐梦见蕾切尔也来到了试镜现场,蕾切尔说:“你错过了航班。”唐之所以会在梦中为蕾切尔设计这样的对白,大概是因为当初二人相处末期,唐的假身份被皮特戳穿,身处身份危机中的他希望带蕾切尔远走高飞,然而蕾切尔却在唐抛弃家室的举动中看到了他懦弱和不负责的本质,又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唐一时兴起意图发泄谎言压力的亲近的陌生人,继而看穿唐的虚伪,遂拒绝了他。在身份危机中,“逃离”一直是唐内心深处的潜台词,例如在第二季第一集他给佩奇等人的莫霍克航班创意的建议是:旅客在飞机升起的那一刻内心所想的是等待着窗外的城市离自己远去。当他意外得知蕾切尔恰好在一周前因白血病去世时,才意识到他和蕾切尔似乎有未了情。然而在蕾切尔的守灵仪式现场,料理后事的蕾切尔的姐姐却刻意与唐保持距离,拒绝将他加入为蕾切尔祷告的行列。事实上,我们在蕾切尔姐姐的口中得知蕾切尔后来组建了“正常”的家庭——“她过着她想要的生活,她拥有一切”。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唐不曾真正安逸地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在第六季对自己的工作——消费主义下透过物欲填补世人精神空虚的做法——产生怀疑,也不曾组建过“正常”的家庭,并甚至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蕾切尔的死因,不知道她后来的生活是怎样的。那种梦中产生的“熟悉感”顷刻间冷冻为现实的陌生,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只是蕾切尔和最初的唐一样都育有一男一女一对孩子。再加上最后戴的离开,唐完成了本集中与过去感情的“断绝”。
唐的第二个“断绝”发生在开始与女伴在餐馆里的对话,他已然可以面对曾经贫苦低下的出身,但学会了在道出身世时适当修饰,完成了与第六季结尾好时客户见面时意气用事、不成熟的自己的“切割”。
除此以外,S7E8中刻画的另一些变化是角色的苍老——罗杰的胡子、琼蓬乱的发型和深深凹下去的眼眶、佩奇的眼袋与成熟、皮特的双下巴与向后进发的发际线。
对琼和佩奇的内心刻画颇为有趣。麦肯公司的代表出于母公司对子公司的居高临下感和男性沙文主义的态度,在谈判中对琼开起了带有性别歧视色彩的下流玩笑,将琼物化。令琼感到不快的是一方面麦肯代表将自己比作靠姿色吃饭的花瓶是对靠本事吃饭的自己的侮辱,另一方面则是玛丽莲梦露香陨、捷豹陪睡风波后内心感受的愈发强烈的“美貌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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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空间的电梯戏一直是《广告狂人》的精华所在。这一集中琼和佩奇的电梯戏应该是自《The Other Woman》后二人首次面对面针锋相对地谈论彼此,继而流露出彼此对对方的嫉妒。
佩奇认为:“你不能穿成这样,还想着……”、“听着,他们也没把我当回事”实际上暗示佩奇对琼拥有高于自己的靓丽外表、公司地位还要故作谦虚并自找麻烦的不满。而实际上因为美貌而被迫做出牺牲的琼认为“所以你认为我没穿成你这样,是因为我不像你”是在表达琼对佩奇拥有高于自己的能力、尊严、独立的不满。佩奇认为琼得了巧还卖乖,甚至讽刺自己,遂以“你富得流油”结束对话,正好戳中琼的痛处——佩奇哪里知道琼的钱是陪睡得来的。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第一季开场,身材丰满、打扮光鲜的琼曾告知佩奇:“戴上纸袋,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诚实地面对自己。”暗示对佩奇老气青涩的着装的嘲讽,但在这集电梯戏中,琼反而认为自己不如佩奇穿着职业,高下关系的逆转似乎又在这里微妙地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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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戏后的情节暗示琼和佩奇向过去的自己回归。
琼来到服饰店,重新订购了肉色高跟等性感的服装,并点名要求需要红色的雪纺,而且拒绝了特价,看起来是内心对佩奇那句“你富得流油”的反击:我就是有钱。
佩奇的回归则来得曲折得多。佩奇的下属马西思在妻子的建议下希望能为佩奇和大舅子撮合一桩婚事,最终佩奇决定独自和这位名叫斯蒂夫的对象约会。
佩奇的感情生活一直伤痕累累。最初他深陷与皮特的婚外情中,却只发现自己成为皮特施展可怜的男性魅力的一次性工具,甚至为此抛弃了私生子。第二季中开卡车的约会对象和她互相讽刺,达克对她而言又老又落魄,曾经的男友艾比对她似男人般的独立作风不满,泰德赵不过另一个皮特。在与小猫独处数年后,佩奇终于在S7E8遇到了她最理想的伴侣——风度翩翩、不介意佩奇过高的原则性和挑剔(点了千层面却上了小牛排依然享用)、赞美佩奇的风趣与魄力(说佩奇是catchy)。佩奇一时兴起,端起盘子说:“I love veal”(我爱小牛排),听上去和“I love you”一样。
被爱意和酒精麻醉大脑的佩奇谋划着与斯蒂夫前往巴黎,并为此开始在家中翻找护照未果。在马西斯的婚姻中,巴黎意味着婚后的幸福,而婚姻对于佩奇而言实际上是从职场归于家庭生活的世俗化。第二天,酒醒后的佩奇在办公室寻找到了护照,她意识到过往的旅程(自己)都与工作相关,而她对婚姻的退缩又似乎显示她再次回到过往用工作填满生活全部的状态。斯坦拿着人造黄油广告分镜进来,和佩奇聊天时鼓励她不要退缩,不要放弃和斯蒂夫的机会,但佩奇回应他“巴黎还是人造黄油的发源地呢。”
将巴黎比作人造黄油,似乎是佩奇在潜意识中已经将巴黎、婚姻看作是和人造黄油一样具有廉价感、平庸感。事实上,巴黎常被喻作带有“逃离平庸生活的圣地”、“另一个平庸生活本身”两层意思共存的矛盾体,如1961年出版的理查德·耶茨的小说《革命之路》里,巴黎被渴望逃离庸俗生活和婚姻围城的爱波与弗兰克视为天堂,而在他们的邻居Shep Campbell看来,巴黎和美国的一线城市其实别无两样,当他们去到巴黎,不久便会感受到巴黎的平庸,继而憧憬着前往另一块脱离世俗的“巴黎”。这样,似乎佩奇又做回了曾经不愿作百色盒中颜色的自己。
肯早已不复当年的阳光,他为工作搭上了眼睛,业务依然在“不懂感恩”地持续萎缩。他的妻子强烈建议他离开广告业,以写作为生。几经周折,肯接替汤姆希佛担任陶氏化学的广告部主管,由广告公司的乙方升级为甲方,并拒绝了“遣送费”。不过,肯的女友认为肯会搭进去一切,而不仅仅只是眼睛,“你总会遇到新的障碍的。”她说。肯就像尼克松一样,认为自己转换轨道便能逆转局势(对于尼克松而言,他的轨道转换到向柬埔寨派遣了作战部队力图一举歼灭“缅共”,尽快从越南脱身)。但历史已经证明此举没有见效,越战又持续了五年时间,对于就像沙场上的战士一样已经失去一只眼睛的肯而言,结局会否也会恶化呢?
Peggy Lee的《Is That All There Is?》(http://music.163.com/#/song?id=3232681)歌词中充满着60年代末弥漫在整个社会的混乱炼狱气息,每大段台词都在描述一个不完美、一个缺陷甚至一场灾难,但同时每段都以Is That All There Is(就这样糟就结束了?)收尾,似乎在呼应着曾经唐对琼、琼对室友说过的话:“生活无论多糟,我们总要(能)继续。”
其他有意思的细节:
1.去巴黎曾在《The Other Woman》中出现过,当时唐对前来要钱的佩奇不满,将纸钞砸到佩奇的脸上对她吼:“你不是想去巴黎吗?钱在这里。”另外,去巴黎也是唐在第一季最后一次见到米琪时希望与她做的事。
2.开场的模特和蕾切尔和梅根一样拥有黑色的头发,但将脚放在椅子上的动作颇像梅根在生日聚会上给唐唱歌的动作。
3.第一季后,肯和皮特再次围绕着肯的写作天分聊起来。在第一季,野心勃勃、嫉妒心强又想展示并不具有的男性魅力的职场新手皮特看不惯肯在《大西洋月刊》发表小说后四处炫耀。为了也在杂志上刊发文章,甚至将当时的妻子特鲁迪推向她的旧情人、如今的杂志社负责人的办公室。而到了第七季,事业风光的皮特已经能坦然地对肯道出人各有长的释怀,而当年阳光帅气的单身汉肯成了事业不见希望的愤懑的独眼龙。我们总觉得自信、豁达和沉着是天生的,或是可以后天锻炼形成的。但实际上它大抵倚靠的其实是财富和地位,就像皮特的转变一样。
4.死亡隐喻。有关《广告狂人》的结局是唐死亡的猜测一直喧嚣直上了好几年,但我个人认为以死亡收尾对于这部作品而言显得非常庸常。有网友认为这集中唐遇到的服务生的名字Di读音和Die(死亡)一致,另外在本集中红酒撒到地上的场面很像溅血。其实《广告狂人》的编剧一直喜欢使用隐喻暗示并不存在的死亡,近如第七季上中,作为演员身份的梅根曾穿着一件和1969年被邪教组织杀害的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妻子、演员莎朗·塔特登上《Esquire》封面时一样的红星T恤,而唐在梦中梦见梅根对他说自己怀孕了也和塔特当年被杀时怀有身孕的状态一致,萨利则在那季阅读罗曼波兰斯基的执导的《魔鬼圣婴》的小说版,再加上梅根最终坐飞机时空姐在她身后拉上帘幕的场景,这些均被解读为梅根会遇到不测,但结果证明这些都可能只是主创为了给这部波澜不惊的作品增添悬疑性以刺激收视的故意之举。事实上,《广告狂人》中角色的死亡(像唐的弟弟亚当、莱恩、波特)均有自己的意义,自从波特死后,唐可能是目前本剧中依然存有保守主义色彩的最年长角色之一,例如在第七季上篇中唐无法接受梅根的表演事业,对于嬉皮士、梅根的白脸经纪人(可能是同性恋)等也较为排斥。而在下篇开场,这个女性崛起的时代,唐在试镜时的话语显示他依然遵循的是自己最擅长的以男性为中心、物化女性的广告路线(如Playtex、莫霍克航班广告中唐要求加上裙子、捷豹汽车,而第二季受到唐耳濡目染的影响,佩奇最初为莫霍克航班设计广告时遵循的也是sex sales的理念)。因此,唐若死亡,其意义可能和波特驾鹤西去的意义——保守主义的落幕、年轻世代正式登上舞台——重复。
5.有网友认为S7E8开始时唐的试镜工作和梦境有更隐晦的意义。如4中所言,唐在试镜时的话语显示他依然遵循的是自己最擅长的以男性为中心、物化女性的广告路线,而他在梦中所想到的是蕾切尔口中的“对不起,不过我们的航班要起飞了。”显然唐在梦中想到的创意可能更中性。
6.在AMC为本集摄制的制作特辑《Inside Episode 708: Mad Men: Severance》中,马修韦纳提出了他在创作本集时遵循的主题(和第六季贝蒂寻找拉琴女孩时传达的主题接近)——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A life that is not lived)。对于唐、肯和佩奇,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分别是:和蕾切尔的婚姻、写作为生、开始接受婚姻。人们常常在处于生活低谷时幻想着在过去的十字路口选择了另一条小路,幻想着这条小路能通向比如今的现实更光明的结局,这常常给人以强烈的宿命感和面对世态沧桑无情的无力感、悔意,也可能令人感受到去日苦多的伤怀和人生价值的虚无感。于唐而言,蕾切尔曾是他的灵魂伴侣,是他第一次倾诉真实身世的对象,从蕾切尔姐姐的话语中,唐恐怕也知道他曾在蕾切尔心中的重要位置。如果九年前和蕾切尔结合,生活对于唐会是什么样的旅途?又会抵达什么样的终点?蕾切尔的一对儿女——和唐九年前孩子的性别、数量构成一样——令这种时间流逝、另一种生活可能的苍凉感更为强烈。当然,唐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耿耿于怀,这和他从事的广告业的核心议题——勾起人们对未拥有的事物的渴求——一样。如果说最初唐的家庭破裂一部分原因是他将自己信仰的工作哲学——用物欲满足人心——带到了家里,忽略了妻子的精神空虚和不安,那么受唐熏陶的佩奇的感情困境或许也和她将工作时独立、苛刻的作风带进私人生活有关。婚姻对于佩奇而言可能是抚平这些伤痕的良药,但正如马修在制作特辑的最后所言,未来并不像我们想象得如此不堪、如此难以抵达,但有时候是我们自己——而非命运——出于胆怯和不必要的顾虑关上了眼前的大门,就好像佩奇突然在最后于婚姻的大门前退回了脚步一样。
S7E8制作特辑链接:http://www.56.com/u96/v_MTM2NTc4OTA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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