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苦妓回忆录》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

谈论《苦妓回忆录》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 想象力衰退，而雄健的笔力犹在。从小说文本多方面透露出来的玄机分析，个人认为，《苦妓回忆录》可能是马尔克斯小说创作生涯几近完美的封笔之作。也即是说，如果没有《苦妓回忆录》的写作，马尔克斯和读者都不会知道，岁月不晓人，马尔克斯已临到了创造力彻底枯竭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马尓克斯没有给幸灾乐祸的评论家和读者更多机会。 我不太喜欢这个中文书名，虽然完全能够理解我们高尚的审察制度，以为英译要更有味道——《追忆我忧伤的婊子们》，似乎只有这个苦涩又疯狂的书名才更符合小说表现的主题。 “活到九十岁这年，我想找个年少的处女，送自己一个充满疯狂爱欲的夜晚。”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头。读者可以想象九十岁是多么老态龙钟的年龄，而老人决心在这个生日给自己一个疯狂爱欲的夜晚，此处正适合余华的一本新书名字《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这或许正是小说力量的秘密所在，它抚慰我们深陷在现实生活的无奈，赋予我们短暂生命以想象的永恒价值。 老少恋，或者恋童癖在人类性爱史上是常见的故事。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老少恋是七十三岁歌德与十九岁的乌尔莉克•莱苇措之间的爱情故事，而在后世如德国著名作家马丁•瓦尔泽的小说《恋爱中的男人》中，讲述的都是一段很正常的激情。描写恋童癖最知名的小说是德国伟大作家托马斯•曼创作的《威尼斯之死》，但对五十岁的阿申巴赫爱上男童的细节描写得非常隐晦，更多是一种艺术化象征。真正引发巨大争议的小说是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大批评家威尔逊甚至评论为令人不悦的淫秽之作。就象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威尔逊采取的是一种武断地对皇帝说了真话的孩子的批评。紧跟《洛丽塔》其后遭到误读的是川端康成小说杰作《睡美人》。由此提醒，小说人物的道德与作家本人的道德感是绝然不同的两个层面，伟大作家的首要责任与最初冲动永远都是超越政治和道德说教，还原更真实的幽暗人性。 敬畏人性才是最大的道德，这也是文学最深刻与无穷魅力所在。《苦妓回忆录》通过老人一生的性爱史，不但表现了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也表达了虽然生命虚无却也值得留恋。 马尔克斯在小说创作中最喜欢用第三人称客观叙事，而作为封笔之作的《苦妓回忆录》却成为他唯一用第一人称创作的小说，我猜想这不仅仅是出自创作艺术的考虑，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马尔克斯创作想象力的衰退——无独有偶，《苦妓回忆录》中沉迷在爱欲的第一人称自叙风格与《洛丽塔》有相当的近似度，他已经无力掌控一个独创的宏大客体，只能借助其它小说的影响力，用未路英雄的悲悯情怀喃喃追忆往日的辉煌。 这在与《睡美人》的比较中更清晰。《苦妓回忆录》的题词引用了《睡美人》的一段话：“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这里是否表达了马尔克斯在向川端康成致敬呢？完全有可能。在《睡美人》中，老人对女孩的身体感应与抚触有近于自然主义的细腻描写，而在《苦妓回忆录》里也有近似的描写细节。更相近的是在情节与人物关系的架构方面：两部小说几乎都是只有三个人物——老人、鸨母与年轻妓女，妓女都被药物控制陷于昏睡之中，老人与妓女都没有正面交流，始终只有老人的独白，并通过独白，交待了老人一生行迹与性爱史。 当然，马尔克斯是一位英雄，一位文学大师，即使倒下，也有与众不同的气势。在《苦妓回忆录》中，妓女被设计成一名屈身在缝衣工厂缝钮扣的下层女工，比《睡美人》里始终不知道身世的妓女更有明确的社会属性。又通过一个客人的死亡，描写老鸨与政客相互勾结隐瞒真相，对社会进行了批判。特别是老人用手写体在自己的专栏发表情书的情节，更是神来之笔。在小说结尾，老人与老鸨达成协议决定将所有遗产赠给妓女，深化了人物的思想深度。 《苦妓回忆录》的结构均衡，气象不凡。诗意语言同样让人难忘，是一位大师最后闪耀的光芒。除了令人惊叹的开头，小说里随处都有充满机智与雄辨的金句与段落文字。“我的食指肚沿着她湿润的后颈滑了下去，她全身从内而外地抖了一下，仿佛一声竖琴的和弦。”“女人永远都不会原谅一个对她的第一次不屑的男人。”“性是一个人在不能得到爱时给自己的安慰。”老人回忆他的另一段情史：“她有着一双野猫的眼睛，一具穿不穿衣都无比诱人的身体，还有一头茂密、蓬乱的金色长发，从中飘散的女人味道甚至让我伏在枕上恼火哭泣。我知道这永远都不会到达爱的程度，但她朝我身上掷来的撒旦的诱惑实在灼热难忍，只要碰见绿眼睛的小婊子我就企图泄欲。我一直没能熄灭对她在普拉多马尔那张床上的回忆之火。” 在读完小说《苦妓回忆录》后，我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将改编电影也找来看了。在观赏过程中，电影画面与小说情节不断在脑海交替闪现，台词与小说文字也不断出现幻听。电影改编忠于原著，老人、老鸨表演贴切，若隐若现的妓女黛尔加迪娜让人沉静和忧伤。 201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