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坏人 杀手
1
阿伦会在早上5点出发，穿过清晨的薄雾，到石板桥的另一头去看人钓鱼。他偶尔想起城里的生活。在城里他不爱早起，对钓鱼也不感兴趣。
就在几周前，当他西装革履地站在十字路口，眺望高楼投下的阴影从乌泱泱的人群头顶掠过，那时他觉得，能在这里生存下来是种幸运。而现在，他所期待的是在小卖部门口的赌桌上花去半天时间，并为赢来的50块钱沾沾自喜。
很多路过这的人不知道，在小镇北面的山脚下，建着一座度假山庄，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后是几幢欧式洋房，在一整片枫树林的庇护下，不仔细看停车场里的豪车，会误以为是几幢废弃老房子。
山庄地势隐蔽，主要是为有钱人提供幽会场所，无需身份登记连监控都未配备，格外注重客人隐私。阿伦是这的常客，对二楼的777房间还情有独钟。
几个服务生对阿伦特别好奇，他们私下议论，从来没人单独在这住这么长时间，想必是个有故事的家伙，说不定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怎么也猜不到，阿伦是来这逃命的。
一切都是由一通要命的电话开始，电话里V姐的语气急促，“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别问。”阿伦从来没有违背过V姐的话，哪怕要他死都愿意，可这次阿伦没照她说得做。无非是他们的事被她老公发现，早听说V姐老公是黑社会，阿伦心想，顶多叫上几个人揍自己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可就在那通电话后，好友凯失踪了，凯是引荐阿伦给V姐的人。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然是从警局的电话里。
在一条乌黑的小河里，凯整整躺了两天，被捞起来时那张英俊的脸几乎认不出来，不光是被水泡的，有一个大洞从后脑贯穿脸部，半张脸没了。警方很快得出结论，是枪伤，怀疑是被仇人陷害后投入河中。隔天警察找阿伦寻求线索，却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如果阿伦识相的话，就该带着钱跑到天涯海角，等风声过后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忘掉死去的凯，忘掉V姐，和过去的一切划清界限，谁料得到，当天晚上他给凯患病的母亲留了钱后竟跑到这来，虽然离市中心有三个钟头车程，可与V姐在电话里那句越远越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而777房间，是阿伦第一次见V姐的地方，凯不准他打听V姐的来历，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阿伦好。总之是大人物的女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专心干活就行。阿伦仪表堂堂，脑子也挺会转弯，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他认为任何谋生手段都是值得尊重的。
说实话，阿伦从未像感激V姐一样感激过任何人。V姐不像他之前的几任老板，那些大肚翩翩的家伙总爱教育阿伦，只有吃过苦的人才配得到一丁点微薄报酬，这是唯一的出路，没有捷径。而V姐是个直爽的人，不爱说教，她给阿伦钱，很多钱。这对阿伦帮助巨大，阿伦爱钱，特别是以前缺钱的时候。他卖力干活，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
每隔几天阿伦就给V姐打个电话，一次都没接通。再这样下去形势不大乐观，怕V姐没等到杀手先找上门了。
对于目前的窘况阿伦满不在乎。镇上的人每天都能在小卖部的赌桌上看到他，天一黑他便钻入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吧，喝上几杯后又逮着身边的人胡扯，丝毫没有一个逃亡者该有的低调作风。大伙开头挺热情，以为这家伙八成是事业失败女人跟人跑了呢，现在学乖了，都躲得远远地。
当晚一个生面孔走进酒吧时，阿伦正一个人喝闷酒。陌生人先是把酒吧内的情况观察一遍，随后径直往吧台走来，他的右手藏在上衣内兜里，里面藏着一把枪也未可知。
这会儿酒吧安静地跟教堂一样，CD播放器几天前就坏了，几个中年男人喝得伶仃烂醉俯在座位上，洗手间门口那一堆呕吐物还是半个钟头前的，压根没人清理，整个酒吧都泡在腐烂木头的臭味里。这个时候假如有人掏出枪，对准哪个走霉运的脑袋开上一枪，脑袋炸开脑浆乱飞，这场面恐怕一点都不稀奇。
2
陌生人着一身暗色风衣，显然是为了更好地隐蔽自己，一张无法分辨善恶的脸掩盖不住他刀锋般的目光。他的右手这才从口袋里伸出来，手上并非是制造混乱的手枪，而是一包表示友好的烟，他同阿伦一样坐到吧台，像是无事可干才进来瞧瞧。
一根烟几杯酒，加上两句客套话后，阿伦不分青红皂白地和这个男人攀谈起来。设身处地地想，在小镇这么久，特别是被追杀的状态下，阿伦的神经绷得紧紧地。加上今早给妹妹打了一通电话受了点刺激，他现在正愁找不到人诉苦。
出门在外五年有余，一次都没回过家，往好了说是责任感强，其实就是没脸回去。过去这几年他混得糟糕透了，没脸回去孝敬母亲，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这家伙天性浪漫过了头，干不了枯燥乏味的工作，老想着哪天能中个彩票头彩，成天盼着奇迹来拯救自己。
彩票肯定是中不了，不过拜V姐所赐，奇迹还是发生了。后来阿伦一直给母亲和上大学的妹妹汇钱，金额一次比一次大，希望以此来偿还多年来对家人的亏待。但是家人的电话里，妹妹的语气不冷不热，夹在哥哥和母亲中间难做人，她母亲压根不愿和这个逆子说话，气头上还说巴不得他死在外头一了百了，一家子都是倔脾气。
在这个叫肖恩的陌生男子面前，除了V姐外阿伦把能说的都说了。他一次次举起酒杯，将浓烈的酒精和多年来的苦闷统统咽进肚中，十足的悲情浪子。肖恩表现出一般人没有的同情和谅解，不像其他人，过来骗几杯酒敷衍一番便溜之大吉。
肖恩打小是个孤儿，被人贩子拐去强迫行乞，日子过得非人一般，屡次想过自杀，好在一位好心的老先生解救他并收养了他。肖恩坦言在自己性格培养过程中，这段经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自闭，多疑，无法与人分享心事。
令人惋惜的是，老先生年事已高顽疾缠身，而他身边的人早早开始盘算他的遗产，这也是肖恩为何独自外出，开着车子四处游荡，表面上说是散心其实是逃避，他自知身份特殊，不想撕破脸加入到一场遗产争夺战中。
两人在泡澡时肖恩如实说出了这番话。来澡堂是阿伦的主意，穿着衣服交朋友太拘谨，光溜溜的更无拘无束不成？肖恩没多想，犹豫了一下就乖乖跟了进去。
阿伦是喝了不少，但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他打心里觉得这是男人与男人间最真诚的对话。肖恩的故事不可能是临时编造而成，杀自己是何等简单的事，何必来这套。
澡堂出来后，阿伦指着777房间的窗户对肖恩说，“上去再喝一杯”。他对好朋友的定义就是分享秘密再一同干点坏事，打个电话，叫几个女人上去风流一夜才是正事。
结果有些扫兴，阿伦独自回到房间，将一扇忘关的窗户合上后，才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盛情邀约是多么不合时宜，自己可是个随时都会送命的人。
一回头，阿伦打了个冷颤，身后一张明暗分明的陌生脸孔，正杀气腾腾地注视自己，更恐怖的是，阿伦两眼之间还顶着一根乌黑的枪管。
阿伦不是头一回见枪，V姐包里常藏着一把小手枪，枪管锃亮，枪托处有精致的雕花，阿伦本以为是造型古怪的香水瓶或打火机。这小玩意怪吓人，又具有一股魔力，危险的东西往往具备这样的属性，它使阿伦在征服V姐后得到更高的成就感。
同枪支和女人一样，死亡也是阿伦反复思考的主题之一，他常设想自己可能遭遇的种种死法，像凯那样被枪爆头自然是典型之一。
只听到哔的一声，似乎是隔壁红酒开启后瓶塞飞射而出的声音，杀手右眼顿时喷出一团红色球体，球体炸开，燥热的血液四散飞溅。
杀手倒下了。
随着尸体的轰然倒地，在他身后，半掩的门徐徐打开，一个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愈加清晰。
阿伦嗅到了酒气，还有熟悉的气息，他惊魂未定，接着听到熟悉的嗓音，“我只是想上来再喝一杯。”
肖恩的脸庞再次出现时，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手里端着一只手枪，枪管又黑又长，刚才的子弹无疑是从这射出来。他有点不耐烦，被人搅了喝酒的雅兴似得，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于是不大高兴地坐在沙发上。
“你就这么让我干坐着，不准备叫点酒上来？”没人会相信刚刚在酒吧一脸正经的肖恩会说出这样轻浮的话。
而主人，正叼着烟靠在冰箱上，对着地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发呆，似乎无法接受有人在自己面前开枪而躺在地上的却不是自己，表现得极不成熟。
“你是警察？”抽完两根烟后阿伦问。
“你迟早会知道。”
看出主人没有请客人再喝一杯的意思，肖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上前检查尸体，拾起一旁的手枪。走过来时不小心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他优雅地甩了甩脚跟，踢掉那些脏东西，看着不像一名训练有素的特警，倒像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收拾下跟我走，这里不安全。”
收拾是指什么阿伦没明白，是逃跑的行李，还是这具尸体。
“别管死人，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这句话令阿伦陷入了愈加黑暗的思索中，天亮前，他带着小小的行李和巨大的谜团坐进了肖恩车里。
3
高速上风大得吓人，肖恩开着捷豹跑车，车速又实在太快，这使阿伦无法放松，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后视镜和车窗外。他不知道这是要往哪去，他只知道车子在飞速前行，而危险却在一步步逼近。
加过一次油后，车子停在了小旅馆的后头，肖恩要了房间。阿伦刚跨进这间狭小的房间，情绪就冲破了临界点，他把行李一丢，冲肖恩吼叫起来，“这算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
肖恩正在用毛巾擦手上的枪，假如他被惹恼了，说不准会一枪毙了阿伦。
“别显摆了，我不怕这玩意，你倒给我说说你身上带着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什么孤儿，被人收养，一派胡言。”
“消消火，刚救了你一命怎么还不乐意。”肖恩扭了扭脖子，舟车劳顿困意绵绵，他脱去上衣，对着镜子刮胡子，等不及要冲个热水澡。
浴室的门敞开着，肖恩顺着阿伦的意，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再说了一遍，是有点不乐意，却完全没有杀手的架子，除了收养他的老先生外他从来没对谁这么客气过。
老先生膝下无儿无女，肖恩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干儿子。大家都管老先生叫老头子，老头子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年轻时生活落魄，发家时又得罪了不少人，手上还留有几桩命案。在他的培养下，肖恩成为了一名业务出色的杀手。
“就是杀杀人，也没干什么坏事。”肖恩总结工作经验的语气，让人想起工作散漫且没有远大目标的政府临时工。
沐浴过后，他又摆弄起跟随自己多年的德制USP消音枪，他喜欢枪，也喜欢钱，他喜欢简单纯粹的事物，这正符合他的爱好，而且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男人，所以这两样东西组成了他的安全壁垒。确实杀了不少人，杀人的标准并非按好人坏人来区分，有时是无奈之举，非杀不可，有时又看心情，哪个该死哪个先死都是随机产生，讲得是缘分。
“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是报恩，替干爹杀人，代他承担罪责。我信基督，但我不会在杀人前对着十字架忏悔，只想尽快完成工作下班回家。”
“为什么要替坏人卖命？”阿伦问。
“坏人？”肖恩大笑不止，“只有他给我饭吃，给我事做，没有他我都活不到今日，敢问这世上的其他人又对我做了什么？在我眼里，谁对我好谁就好人。”
老头子对干儿子予以的是100%的信任，这点毋庸置疑，肖恩的表现也没让干爹失望过，他并非图家产，只是想报恩，可当一个女人进入老头子的世界后，发生了些许变化。
老头子十分宠爱这个女人，在身边人一致的反对声下，他一意孤行，迎娶了这位大家称为V姐的女人。肖恩可不信什么爱情，对V姐的动机一直有所忌惮，可碍于老头子又不便开口。
“无论多强大的男人，最终都要栽在女人手上，这是自然规律，我无法阻止。但是，假如这女人敢在外头做对我干爹不利的事，我这个干儿子可不会有半点犹豫。”说到这他别有用意地看了阿伦一眼。
原本和V姐井水不犯河水，各尽其职相安无事。可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老头子叱诧风云几十年最后还是倒在了病床上，弥留之际，操心的就剩遗产了。在立遗嘱的节骨眼上，肖恩隐隐觉得V姐背后在耍花样，一个巨大阴谋即将浮出水面。他不得不提防。
“你说这个V姐是好人吗？”
“你杀了我，别假惺惺了。”
阿伦受够了肖恩的言语挑衅，真相俨然已经摆在他面前。
“凯是死在你手上？”
“我对猎物极其挑剔，从不浪费一颗子弹。”
这话阿伦不全信，又不敢全不信。
肖恩将一个枕头藏在被子下，拿了毯子铺在浴室地板上，并对阿伦说，今晚就在这将就一下。莫非会有人踢开房门，冲着床扫上一梭子弹不成，肖恩不容许别人质疑自己，这是他多年杀人工作养成的良好习惯。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把从尸体上捡来的枪丢给阿伦，似乎想消除他认定自己杀了凯的疑心，又似乎另有企图，肖恩说，“人长了两只眼睛还分不清好人坏人，枪虽不长眼，但枪能。”
4
阿伦难以入睡，他躺在薄薄的毯子上，底下是冰凉的浴室地板，而他身边，不是朝思暮想的情人，而是一个嗜血凶手，他紧握着手上的枪，狂妄自大的杀手给他的枪。
如果可以，他愿代替V姐死。他现在就想一枪毙了肖恩，虽然把握不大，况且肖恩还救过自己一命，不过仍然值得一试，同归于尽也行。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一条短消息。等肖恩醒来时，他会发现放在电视机上的车钥匙，和那辆漂亮的捷豹车子统统不见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第一回救人得到的竟是这种报应。
仿佛新婚之夜逃跑的新娘，阿伦开着偷来的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度假山庄。他没去大堂取房卡，而是从二楼阳台进入777房间，确实如肖恩所言，地板整洁如新，血渍没了，死在这的家伙也不翼而飞。
谁干的，杀手又是谁派来的？
不祥的预感一直悬在阿伦心头，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全无必要，因为不需多时，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要到来了，再等一会儿，777房间便要迎来它真正的女主人。
死在这的杀手，还有肖恩的来历，这些困扰阿伦的谜题都已无关痛痒，自打收到V姐那条短消息后，阿伦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远走高飞，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和过去一刀两断。
用房卡开门是文明社会该有的行为，晚些时候，777房间的房门便是以这种方式打开，在没人一脚踹开房门，没人听到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有人站在了床头。
少顷，两声哔哔枪响。
凶手的脸上洋溢起得意的笑容。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回去邀功，一边掀起被子确认自己已完美完成任务，不料瞧见的却只有破了两个窟窿的枕头，他脑袋一闷，枪声又响起，这次是冲着他的脑门。
这一枪，是躲在浴室的阿伦开的。这是阿伦第一次开枪，逃过一劫的他顾不上感谢肖恩，一把冲出房间，想尽快离开这里，结果愣在了门口。门口一位女士正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这位女士双目通红，笃定是刚刚经历了痛苦抉择，说不定是丈夫不幸身亡而伤心欲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阿伦苦苦等候的V姐。
老情人久别重逢，这一刻显得太过仓促，走廊的尴尬气氛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另一头楼梯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伦没犹豫，抓起V姐的手就朝楼下跑，他们飞一般地跑下楼梯，冲过大堂，往天空还未通亮的停车场飞奔。
无论什么时候，阿伦始终紧紧抓住V姐的手，这是他这一生为V姐做的最浪漫的事。他想象自己是电影男主角，要从身后那群疯狗一样的敌人手中拯救出女主角。
雷声大作，大雨倾盆，雨刷器在此时的作用简直滑稽，车窗外乌漆一片，只有驾驶室一直被后车的车灯打亮着。就像所有电影的结尾处，总是要经历一场殊死搏斗，阿伦知道，只要再咬咬牙坚持一下，迎接他们的终将是完美的结局和观众雷鸣一般的掌声。
可在废弃加油站的拐弯处，一辆迎头冲来的SUV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美梦。车子失控冲向了路旁的大树，刮了一下，又打了几个转后趴在路中央不动了。这可是嗜血杀手的座驾，这绝不是一起靠钱就能摆平的交通事故。
车厢内狼藉一片，阿伦找不到V姐，他急坏了，女主角哪去了，他爬出变形的车厢，在磅礴大雨中寻找女主角。突然后脑一阵刺痛，晕了过去。
几个钟头前，肖恩觉察到被窝的温度发生了变化，他从浴室出来，走到阳台，看着自己的爱车消失在夜幕下。他知道坐在驾驶室的是谁，他没发火，只是朋友不辞而别令他有些不快。他点上一根烟，用一种厌恶的眼神欣赏手上的枪。
遗产的事，一个是一手培养的干儿子，一个是把宝贵青春耗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人一半，皆大欢喜。再也不用在刀刃上过生活，找个清净的地方，叫退休也好叫金盆洗手也罢，过自己日子，像阿伦说的，找个女人生个大胖儿子也成，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杀人的日子，如果不是报恩，肖恩一天都干不下去。
那天老头子把他叫到床前，下了一道命令，他的退休计划转眼泡了汤。他被指派去调查V姐背后是否干净。
这岂不是废话，肖恩对男人在女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弱智行为震惊不已。傲慢自大的老头子，善于阴谋算计的他莫非当人家是奔着真爱来的不成，荒谬。他无心和干爹讨探女人，还有些瞧不起他，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干爹话里话外明显偏心干儿子，假如V姐真不干净，直接作掉，他更乐意让肖恩来继承家产。
肖恩不是不爱钱，他是厌倦了通过杀戮来换取。只是没过多久，他的想法又趋向了老头子。
V姐得到消息后，怕被抓住把柄竟派手下杀人灭口。肖恩这才见识到女人的心狠手辣，这种女人不除掉，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而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凯被处理了而阿伦却还活着。至少目前还活着。
5
阿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废弃加油站内，面前站着几个人正在讨论该怎么弄死他，他们还说到了当初是怎么弄死凯的。在他们身后，透过一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V姐坐在里头，不时吐出一团团迷雾般的烟圈，一个长着鹰钩鼻看着不像好人的家伙一直在她身边，对她毕恭毕敬。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阿伦这会儿还惦记着和心上人促膝长谈的机会，他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他没有为此挣扎，他想起了死去的凯，想起了自己一个人在777房间独自等待的无数个夜晚，为此他有些伤感，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V姐手下哪会错失在老板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朝阿伦裆下来了一脚，阿伦感觉地雷在屁股底下炸开，痛得嗷嗷直叫。纵使遭到这番毒手，V姐依旧无动于衷，曾经一起挥汗如雨欲仙欲死的时光也无力挽回这一切。
“你犯了个错误，为什么留着我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不连我一并干掉？”
这话起了作用，V 姐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并非铁石心肠，情况或许还有转机。
偏偏这时，鹰钩鼻凑上前嘀咕了几句，可想而知不会说什么好话，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人作呕。
V姐走了，转身从阿伦的视野中消失了，丢下男主角独自面对残暴的反派。鹰钩鼻掏出枪，头上闪耀出主角的光环。
自打认识阿伦后，肖恩总干些出格的事，这次他偷了辆车，并靠着自己车上的GPS信号赶到了车祸现场，作为一名杀手，这次行动极不理智。
以往的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折回来，V姐手下众多，单枪匹马胜算不大。先回去跟老头子报个信，一切由他处理，自己坐收渔人之利何乐而不为。
可当他看到一个长相极其碍眼的家伙准备结束阿伦小命时，加上自己的爱车身首异处，他果断瞄准那家伙的鹰钩鼻来了一枪，半截鼻子落地后，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敌人的SMG疯狂还击，枪声密集，子弹没头没脑地射向四面八方。
肖恩十分克制，尽管处境危险，稍不留神就会变成马蜂窝，他依旧保持着当年获得NRA枪械射击认证时的那份自信。只见一发又一发子弹仿佛XBOX游戏一样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弹痕，纷纷飞向眼珠，穿过喉咙，炸开蛋蛋，敌人来不及打完一索子弹就一一倒下，毫无尊严地死去。最后连那个满地捡鼻子的家伙也动不了了，肖恩将枪口指向了阿伦的额头。
“为什么回来救我？”
面对肖恩的枪口，阿伦不知感激出言不逊。这话全然是对肖恩职业的侮辱，“老子是杀手，是来杀人不是来救人。仔细看看谁正拿着枪对着你，再不说句好听的一枪毙了你。说，为什么回来？”肖恩生气了。
“你不懂。”
“看来你是回来送死的。值得么，那女人不是好人。”
“好人？”阿伦发出轻蔑的笑声，“对你来说她不是好人，的确，可她对我好，至少对我好过，这就够了。”
这话刺痛了肖恩，他讨厌别人模仿自己说话，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身上浪费了自己的同情心，“难怪家人不要你，女人还要你命，这样活着也没意思，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他扣下了扳机。
枪声没响。
枪膛没子弹肖恩当然知道，玩这种老把戏只是想逼阿伦认输。面对死亡，阿伦的眼里却没有恐惧，不仅没有恐惧，甚至有点向往。
忽的肖恩背后闪出一个人影。肖恩预感不妙，他大意了，纵使他枪法如神，此时也无法用空气杀人。
这次枪声响了。
就一枪，枪声回荡了许久许久。
肖恩坐在驾驶座上，公路在他眼前快速展开，笔直地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延伸出去，沿途的电线杆，远方的云彩，和头顶飞过的鸟儿让人以为这是回家的路途。肖恩的右手压在阿伦胸口，非常用力地压在上面，这样里面滚烫的液体就不会涌出来了。
“坚持住，傻瓜。”
“你可是来杀我的，别忘了。”阿伦边说边吐着血，嘴角还挂着笑容。
不知道肖恩这趟要把他送去哪里，一所隐蔽的私人诊所，阿伦认为这不重要了，哪怕送去火葬场也不关心。
当V姐打算将这颗子弹射进肖恩身体时，他扑了上去，这个男人得偿所愿，亲眼目睹心上人把子弹射进自己胸膛。在他倒下时，隐约看到了V姐眼眶内微微发亮的东西。
他扯开胸口的衣裳，好好看了眼弹孔，那是个接近圆形的弹孔，很深，周围的肉都焦了，这一枪很痛，阿伦知道，他还知道自己欠V姐的这辈子也还不清，现在好了，都扯平了。
“死我不怕，我只是有点不痛快，就这么死了家里都没人知道。”阿伦看着肖恩，像看亲人最后一眼一样看着，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万一，万一我妈我妹真知道了，知道我死了可怎么办？”
见惯了死人的肖恩照理说不该有什么感触。他揉了揉眼睛，把随身带的十字架塞到阿伦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迫切想说点什么，讽刺的是完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所以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他为此抓狂，差不多到绝望的境地，他怕机会过了就没了。
他怕阿伦一走他又成了孤儿。
阿伦会在早上5点出发，穿过清晨的薄雾，到石板桥的另一头去看人钓鱼。他偶尔想起城里的生活。在城里他不爱早起，对钓鱼也不感兴趣。
就在几周前，当他西装革履地站在十字路口，眺望高楼投下的阴影从乌泱泱的人群头顶掠过，那时他觉得，能在这里生存下来是种幸运。而现在，他所期待的是在小卖部门口的赌桌上花去半天时间，并为赢来的50块钱沾沾自喜。
很多路过这的人不知道，在小镇北面的山脚下，建着一座度假山庄，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后是几幢欧式洋房，在一整片枫树林的庇护下，不仔细看停车场里的豪车，会误以为是几幢废弃老房子。
山庄地势隐蔽，主要是为有钱人提供幽会场所，无需身份登记连监控都未配备，格外注重客人隐私。阿伦是这的常客，对二楼的777房间还情有独钟。
几个服务生对阿伦特别好奇，他们私下议论，从来没人单独在这住这么长时间，想必是个有故事的家伙，说不定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怎么也猜不到，阿伦是来这逃命的。
一切都是由一通要命的电话开始，电话里V姐的语气急促，“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别问。”阿伦从来没有违背过V姐的话，哪怕要他死都愿意，可这次阿伦没照她说得做。无非是他们的事被她老公发现，早听说V姐老公是黑社会，阿伦心想，顶多叫上几个人揍自己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可就在那通电话后，好友凯失踪了，凯是引荐阿伦给V姐的人。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然是从警局的电话里。
在一条乌黑的小河里，凯整整躺了两天，被捞起来时那张英俊的脸几乎认不出来，不光是被水泡的，有一个大洞从后脑贯穿脸部，半张脸没了。警方很快得出结论，是枪伤，怀疑是被仇人陷害后投入河中。隔天警察找阿伦寻求线索，却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如果阿伦识相的话，就该带着钱跑到天涯海角，等风声过后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忘掉死去的凯，忘掉V姐，和过去的一切划清界限，谁料得到，当天晚上他给凯患病的母亲留了钱后竟跑到这来，虽然离市中心有三个钟头车程，可与V姐在电话里那句越远越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而777房间，是阿伦第一次见V姐的地方，凯不准他打听V姐的来历，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阿伦好。总之是大人物的女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专心干活就行。阿伦仪表堂堂，脑子也挺会转弯，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他认为任何谋生手段都是值得尊重的。
说实话，阿伦从未像感激V姐一样感激过任何人。V姐不像他之前的几任老板，那些大肚翩翩的家伙总爱教育阿伦，只有吃过苦的人才配得到一丁点微薄报酬，这是唯一的出路，没有捷径。而V姐是个直爽的人，不爱说教，她给阿伦钱，很多钱。这对阿伦帮助巨大，阿伦爱钱，特别是以前缺钱的时候。他卖力干活，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
每隔几天阿伦就给V姐打个电话，一次都没接通。再这样下去形势不大乐观，怕V姐没等到杀手先找上门了。
对于目前的窘况阿伦满不在乎。镇上的人每天都能在小卖部的赌桌上看到他，天一黑他便钻入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吧，喝上几杯后又逮着身边的人胡扯，丝毫没有一个逃亡者该有的低调作风。大伙开头挺热情，以为这家伙八成是事业失败女人跟人跑了呢，现在学乖了，都躲得远远地。
当晚一个生面孔走进酒吧时，阿伦正一个人喝闷酒。陌生人先是把酒吧内的情况观察一遍，随后径直往吧台走来，他的右手藏在上衣内兜里，里面藏着一把枪也未可知。
这会儿酒吧安静地跟教堂一样，CD播放器几天前就坏了，几个中年男人喝得伶仃烂醉俯在座位上，洗手间门口那一堆呕吐物还是半个钟头前的，压根没人清理，整个酒吧都泡在腐烂木头的臭味里。这个时候假如有人掏出枪，对准哪个走霉运的脑袋开上一枪，脑袋炸开脑浆乱飞，这场面恐怕一点都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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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着一身暗色风衣，显然是为了更好地隐蔽自己，一张无法分辨善恶的脸掩盖不住他刀锋般的目光。他的右手这才从口袋里伸出来，手上并非是制造混乱的手枪，而是一包表示友好的烟，他同阿伦一样坐到吧台，像是无事可干才进来瞧瞧。
一根烟几杯酒，加上两句客套话后，阿伦不分青红皂白地和这个男人攀谈起来。设身处地地想，在小镇这么久，特别是被追杀的状态下，阿伦的神经绷得紧紧地。加上今早给妹妹打了一通电话受了点刺激，他现在正愁找不到人诉苦。
出门在外五年有余，一次都没回过家，往好了说是责任感强，其实就是没脸回去。过去这几年他混得糟糕透了，没脸回去孝敬母亲，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这家伙天性浪漫过了头，干不了枯燥乏味的工作，老想着哪天能中个彩票头彩，成天盼着奇迹来拯救自己。
彩票肯定是中不了，不过拜V姐所赐，奇迹还是发生了。后来阿伦一直给母亲和上大学的妹妹汇钱，金额一次比一次大，希望以此来偿还多年来对家人的亏待。但是家人的电话里，妹妹的语气不冷不热，夹在哥哥和母亲中间难做人，她母亲压根不愿和这个逆子说话，气头上还说巴不得他死在外头一了百了，一家子都是倔脾气。
在这个叫肖恩的陌生男子面前，除了V姐外阿伦把能说的都说了。他一次次举起酒杯，将浓烈的酒精和多年来的苦闷统统咽进肚中，十足的悲情浪子。肖恩表现出一般人没有的同情和谅解，不像其他人，过来骗几杯酒敷衍一番便溜之大吉。
肖恩打小是个孤儿，被人贩子拐去强迫行乞，日子过得非人一般，屡次想过自杀，好在一位好心的老先生解救他并收养了他。肖恩坦言在自己性格培养过程中，这段经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自闭，多疑，无法与人分享心事。
令人惋惜的是，老先生年事已高顽疾缠身，而他身边的人早早开始盘算他的遗产，这也是肖恩为何独自外出，开着车子四处游荡，表面上说是散心其实是逃避，他自知身份特殊，不想撕破脸加入到一场遗产争夺战中。
两人在泡澡时肖恩如实说出了这番话。来澡堂是阿伦的主意，穿着衣服交朋友太拘谨，光溜溜的更无拘无束不成？肖恩没多想，犹豫了一下就乖乖跟了进去。
阿伦是喝了不少，但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他打心里觉得这是男人与男人间最真诚的对话。肖恩的故事不可能是临时编造而成，杀自己是何等简单的事，何必来这套。
澡堂出来后，阿伦指着777房间的窗户对肖恩说，“上去再喝一杯”。他对好朋友的定义就是分享秘密再一同干点坏事，打个电话，叫几个女人上去风流一夜才是正事。
结果有些扫兴，阿伦独自回到房间，将一扇忘关的窗户合上后，才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盛情邀约是多么不合时宜，自己可是个随时都会送命的人。
一回头，阿伦打了个冷颤，身后一张明暗分明的陌生脸孔，正杀气腾腾地注视自己，更恐怖的是，阿伦两眼之间还顶着一根乌黑的枪管。
阿伦不是头一回见枪，V姐包里常藏着一把小手枪，枪管锃亮，枪托处有精致的雕花，阿伦本以为是造型古怪的香水瓶或打火机。这小玩意怪吓人，又具有一股魔力，危险的东西往往具备这样的属性，它使阿伦在征服V姐后得到更高的成就感。
同枪支和女人一样，死亡也是阿伦反复思考的主题之一，他常设想自己可能遭遇的种种死法，像凯那样被枪爆头自然是典型之一。
只听到哔的一声，似乎是隔壁红酒开启后瓶塞飞射而出的声音，杀手右眼顿时喷出一团红色球体，球体炸开，燥热的血液四散飞溅。
杀手倒下了。
随着尸体的轰然倒地，在他身后，半掩的门徐徐打开，一个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愈加清晰。
阿伦嗅到了酒气，还有熟悉的气息，他惊魂未定，接着听到熟悉的嗓音，“我只是想上来再喝一杯。”
肖恩的脸庞再次出现时，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手里端着一只手枪，枪管又黑又长，刚才的子弹无疑是从这射出来。他有点不耐烦，被人搅了喝酒的雅兴似得，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于是不大高兴地坐在沙发上。
“你就这么让我干坐着，不准备叫点酒上来？”没人会相信刚刚在酒吧一脸正经的肖恩会说出这样轻浮的话。
而主人，正叼着烟靠在冰箱上，对着地上那具新鲜的尸体发呆，似乎无法接受有人在自己面前开枪而躺在地上的却不是自己，表现得极不成熟。
“你是警察？”抽完两根烟后阿伦问。
“你迟早会知道。”
看出主人没有请客人再喝一杯的意思，肖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上前检查尸体，拾起一旁的手枪。走过来时不小心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他优雅地甩了甩脚跟，踢掉那些脏东西，看着不像一名训练有素的特警，倒像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收拾下跟我走，这里不安全。”
收拾是指什么阿伦没明白，是逃跑的行李，还是这具尸体。
“别管死人，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这句话令阿伦陷入了愈加黑暗的思索中，天亮前，他带着小小的行李和巨大的谜团坐进了肖恩车里。
3
高速上风大得吓人，肖恩开着捷豹跑车，车速又实在太快，这使阿伦无法放松，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后视镜和车窗外。他不知道这是要往哪去，他只知道车子在飞速前行，而危险却在一步步逼近。
加过一次油后，车子停在了小旅馆的后头，肖恩要了房间。阿伦刚跨进这间狭小的房间，情绪就冲破了临界点，他把行李一丢，冲肖恩吼叫起来，“这算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
肖恩正在用毛巾擦手上的枪，假如他被惹恼了，说不准会一枪毙了阿伦。
“别显摆了，我不怕这玩意，你倒给我说说你身上带着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什么孤儿，被人收养，一派胡言。”
“消消火，刚救了你一命怎么还不乐意。”肖恩扭了扭脖子，舟车劳顿困意绵绵，他脱去上衣，对着镜子刮胡子，等不及要冲个热水澡。
浴室的门敞开着，肖恩顺着阿伦的意，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再说了一遍，是有点不乐意，却完全没有杀手的架子，除了收养他的老先生外他从来没对谁这么客气过。
老先生膝下无儿无女，肖恩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干儿子。大家都管老先生叫老头子，老头子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年轻时生活落魄，发家时又得罪了不少人，手上还留有几桩命案。在他的培养下，肖恩成为了一名业务出色的杀手。
“就是杀杀人，也没干什么坏事。”肖恩总结工作经验的语气，让人想起工作散漫且没有远大目标的政府临时工。
沐浴过后，他又摆弄起跟随自己多年的德制USP消音枪，他喜欢枪，也喜欢钱，他喜欢简单纯粹的事物，这正符合他的爱好，而且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男人，所以这两样东西组成了他的安全壁垒。确实杀了不少人，杀人的标准并非按好人坏人来区分，有时是无奈之举，非杀不可，有时又看心情，哪个该死哪个先死都是随机产生，讲得是缘分。
“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是报恩，替干爹杀人，代他承担罪责。我信基督，但我不会在杀人前对着十字架忏悔，只想尽快完成工作下班回家。”
“为什么要替坏人卖命？”阿伦问。
“坏人？”肖恩大笑不止，“只有他给我饭吃，给我事做，没有他我都活不到今日，敢问这世上的其他人又对我做了什么？在我眼里，谁对我好谁就好人。”
老头子对干儿子予以的是100%的信任，这点毋庸置疑，肖恩的表现也没让干爹失望过，他并非图家产，只是想报恩，可当一个女人进入老头子的世界后，发生了些许变化。
老头子十分宠爱这个女人，在身边人一致的反对声下，他一意孤行，迎娶了这位大家称为V姐的女人。肖恩可不信什么爱情，对V姐的动机一直有所忌惮，可碍于老头子又不便开口。
“无论多强大的男人，最终都要栽在女人手上，这是自然规律，我无法阻止。但是，假如这女人敢在外头做对我干爹不利的事，我这个干儿子可不会有半点犹豫。”说到这他别有用意地看了阿伦一眼。
原本和V姐井水不犯河水，各尽其职相安无事。可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老头子叱诧风云几十年最后还是倒在了病床上，弥留之际，操心的就剩遗产了。在立遗嘱的节骨眼上，肖恩隐隐觉得V姐背后在耍花样，一个巨大阴谋即将浮出水面。他不得不提防。
“你说这个V姐是好人吗？”
“你杀了我，别假惺惺了。”
阿伦受够了肖恩的言语挑衅，真相俨然已经摆在他面前。
“凯是死在你手上？”
“我对猎物极其挑剔，从不浪费一颗子弹。”
这话阿伦不全信，又不敢全不信。
肖恩将一个枕头藏在被子下，拿了毯子铺在浴室地板上，并对阿伦说，今晚就在这将就一下。莫非会有人踢开房门，冲着床扫上一梭子弹不成，肖恩不容许别人质疑自己，这是他多年杀人工作养成的良好习惯。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把从尸体上捡来的枪丢给阿伦，似乎想消除他认定自己杀了凯的疑心，又似乎另有企图，肖恩说，“人长了两只眼睛还分不清好人坏人，枪虽不长眼，但枪能。”
4
阿伦难以入睡，他躺在薄薄的毯子上，底下是冰凉的浴室地板，而他身边，不是朝思暮想的情人，而是一个嗜血凶手，他紧握着手上的枪，狂妄自大的杀手给他的枪。
如果可以，他愿代替V姐死。他现在就想一枪毙了肖恩，虽然把握不大，况且肖恩还救过自己一命，不过仍然值得一试，同归于尽也行。
几分钟后他收到了一条短消息。等肖恩醒来时，他会发现放在电视机上的车钥匙，和那辆漂亮的捷豹车子统统不见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第一回救人得到的竟是这种报应。
仿佛新婚之夜逃跑的新娘，阿伦开着偷来的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度假山庄。他没去大堂取房卡，而是从二楼阳台进入777房间，确实如肖恩所言，地板整洁如新，血渍没了，死在这的家伙也不翼而飞。
谁干的，杀手又是谁派来的？
不祥的预感一直悬在阿伦心头，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全无必要，因为不需多时，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要到来了，再等一会儿，777房间便要迎来它真正的女主人。
死在这的杀手，还有肖恩的来历，这些困扰阿伦的谜题都已无关痛痒，自打收到V姐那条短消息后，阿伦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远走高飞，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和过去一刀两断。
用房卡开门是文明社会该有的行为，晚些时候，777房间的房门便是以这种方式打开，在没人一脚踹开房门，没人听到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有人站在了床头。
少顷，两声哔哔枪响。
凶手的脸上洋溢起得意的笑容。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回去邀功，一边掀起被子确认自己已完美完成任务，不料瞧见的却只有破了两个窟窿的枕头，他脑袋一闷，枪声又响起，这次是冲着他的脑门。
这一枪，是躲在浴室的阿伦开的。这是阿伦第一次开枪，逃过一劫的他顾不上感谢肖恩，一把冲出房间，想尽快离开这里，结果愣在了门口。门口一位女士正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这位女士双目通红，笃定是刚刚经历了痛苦抉择，说不定是丈夫不幸身亡而伤心欲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阿伦苦苦等候的V姐。
老情人久别重逢，这一刻显得太过仓促，走廊的尴尬气氛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另一头楼梯这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伦没犹豫，抓起V姐的手就朝楼下跑，他们飞一般地跑下楼梯，冲过大堂，往天空还未通亮的停车场飞奔。
无论什么时候，阿伦始终紧紧抓住V姐的手，这是他这一生为V姐做的最浪漫的事。他想象自己是电影男主角，要从身后那群疯狗一样的敌人手中拯救出女主角。
雷声大作，大雨倾盆，雨刷器在此时的作用简直滑稽，车窗外乌漆一片，只有驾驶室一直被后车的车灯打亮着。就像所有电影的结尾处，总是要经历一场殊死搏斗，阿伦知道，只要再咬咬牙坚持一下，迎接他们的终将是完美的结局和观众雷鸣一般的掌声。
可在废弃加油站的拐弯处，一辆迎头冲来的SUV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美梦。车子失控冲向了路旁的大树，刮了一下，又打了几个转后趴在路中央不动了。这可是嗜血杀手的座驾，这绝不是一起靠钱就能摆平的交通事故。
车厢内狼藉一片，阿伦找不到V姐，他急坏了，女主角哪去了，他爬出变形的车厢，在磅礴大雨中寻找女主角。突然后脑一阵刺痛，晕了过去。
几个钟头前，肖恩觉察到被窝的温度发生了变化，他从浴室出来，走到阳台，看着自己的爱车消失在夜幕下。他知道坐在驾驶室的是谁，他没发火，只是朋友不辞而别令他有些不快。他点上一根烟，用一种厌恶的眼神欣赏手上的枪。
遗产的事，一个是一手培养的干儿子，一个是把宝贵青春耗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人一半，皆大欢喜。再也不用在刀刃上过生活，找个清净的地方，叫退休也好叫金盆洗手也罢，过自己日子，像阿伦说的，找个女人生个大胖儿子也成，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杀人的日子，如果不是报恩，肖恩一天都干不下去。
那天老头子把他叫到床前，下了一道命令，他的退休计划转眼泡了汤。他被指派去调查V姐背后是否干净。
这岂不是废话，肖恩对男人在女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弱智行为震惊不已。傲慢自大的老头子，善于阴谋算计的他莫非当人家是奔着真爱来的不成，荒谬。他无心和干爹讨探女人，还有些瞧不起他，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干爹话里话外明显偏心干儿子，假如V姐真不干净，直接作掉，他更乐意让肖恩来继承家产。
肖恩不是不爱钱，他是厌倦了通过杀戮来换取。只是没过多久，他的想法又趋向了老头子。
V姐得到消息后，怕被抓住把柄竟派手下杀人灭口。肖恩这才见识到女人的心狠手辣，这种女人不除掉，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而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凯被处理了而阿伦却还活着。至少目前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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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废弃加油站内，面前站着几个人正在讨论该怎么弄死他，他们还说到了当初是怎么弄死凯的。在他们身后，透过一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V姐坐在里头，不时吐出一团团迷雾般的烟圈，一个长着鹰钩鼻看着不像好人的家伙一直在她身边，对她毕恭毕敬。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阿伦这会儿还惦记着和心上人促膝长谈的机会，他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他没有为此挣扎，他想起了死去的凯，想起了自己一个人在777房间独自等待的无数个夜晚，为此他有些伤感，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V姐手下哪会错失在老板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朝阿伦裆下来了一脚，阿伦感觉地雷在屁股底下炸开，痛得嗷嗷直叫。纵使遭到这番毒手，V姐依旧无动于衷，曾经一起挥汗如雨欲仙欲死的时光也无力挽回这一切。
“你犯了个错误，为什么留着我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不连我一并干掉？”
这话起了作用，V 姐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并非铁石心肠，情况或许还有转机。
偏偏这时，鹰钩鼻凑上前嘀咕了几句，可想而知不会说什么好话，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人作呕。
V姐走了，转身从阿伦的视野中消失了，丢下男主角独自面对残暴的反派。鹰钩鼻掏出枪，头上闪耀出主角的光环。
自打认识阿伦后，肖恩总干些出格的事，这次他偷了辆车，并靠着自己车上的GPS信号赶到了车祸现场，作为一名杀手，这次行动极不理智。
以往的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折回来，V姐手下众多，单枪匹马胜算不大。先回去跟老头子报个信，一切由他处理，自己坐收渔人之利何乐而不为。
可当他看到一个长相极其碍眼的家伙准备结束阿伦小命时，加上自己的爱车身首异处，他果断瞄准那家伙的鹰钩鼻来了一枪，半截鼻子落地后，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敌人的SMG疯狂还击，枪声密集，子弹没头没脑地射向四面八方。
肖恩十分克制，尽管处境危险，稍不留神就会变成马蜂窝，他依旧保持着当年获得NRA枪械射击认证时的那份自信。只见一发又一发子弹仿佛XBOX游戏一样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弹痕，纷纷飞向眼珠，穿过喉咙，炸开蛋蛋，敌人来不及打完一索子弹就一一倒下，毫无尊严地死去。最后连那个满地捡鼻子的家伙也动不了了，肖恩将枪口指向了阿伦的额头。
“为什么回来救我？”
面对肖恩的枪口，阿伦不知感激出言不逊。这话全然是对肖恩职业的侮辱，“老子是杀手，是来杀人不是来救人。仔细看看谁正拿着枪对着你，再不说句好听的一枪毙了你。说，为什么回来？”肖恩生气了。
“你不懂。”
“看来你是回来送死的。值得么，那女人不是好人。”
“好人？”阿伦发出轻蔑的笑声，“对你来说她不是好人，的确，可她对我好，至少对我好过，这就够了。”
这话刺痛了肖恩，他讨厌别人模仿自己说话，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身上浪费了自己的同情心，“难怪家人不要你，女人还要你命，这样活着也没意思，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他扣下了扳机。
枪声没响。
枪膛没子弹肖恩当然知道，玩这种老把戏只是想逼阿伦认输。面对死亡，阿伦的眼里却没有恐惧，不仅没有恐惧，甚至有点向往。
忽的肖恩背后闪出一个人影。肖恩预感不妙，他大意了，纵使他枪法如神，此时也无法用空气杀人。
这次枪声响了。
就一枪，枪声回荡了许久许久。
肖恩坐在驾驶座上，公路在他眼前快速展开，笔直地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延伸出去，沿途的电线杆，远方的云彩，和头顶飞过的鸟儿让人以为这是回家的路途。肖恩的右手压在阿伦胸口，非常用力地压在上面，这样里面滚烫的液体就不会涌出来了。
“坚持住，傻瓜。”
“你可是来杀我的，别忘了。”阿伦边说边吐着血，嘴角还挂着笑容。
不知道肖恩这趟要把他送去哪里，一所隐蔽的私人诊所，阿伦认为这不重要了，哪怕送去火葬场也不关心。
当V姐打算将这颗子弹射进肖恩身体时，他扑了上去，这个男人得偿所愿，亲眼目睹心上人把子弹射进自己胸膛。在他倒下时，隐约看到了V姐眼眶内微微发亮的东西。
他扯开胸口的衣裳，好好看了眼弹孔，那是个接近圆形的弹孔，很深，周围的肉都焦了，这一枪很痛，阿伦知道，他还知道自己欠V姐的这辈子也还不清，现在好了，都扯平了。
“死我不怕，我只是有点不痛快，就这么死了家里都没人知道。”阿伦看着肖恩，像看亲人最后一眼一样看着，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万一，万一我妈我妹真知道了，知道我死了可怎么办？”
见惯了死人的肖恩照理说不该有什么感触。他揉了揉眼睛，把随身带的十字架塞到阿伦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迫切想说点什么，讽刺的是完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所以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他为此抓狂，差不多到绝望的境地，他怕机会过了就没了。
他怕阿伦一走他又成了孤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