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 - 《摩擦、无以名状》

   1 耳鳴
　　
　　我們稱之為夏天的
　　這些椅子其實
　　是不同的島我們
　　停下來找東西
　　解開懸掛
　　交換倒數
　　骰子就變成線索
　　瓶子就變成船螺
　　鞋子就開始是一個郵輪
　　我就駛過你的港
　　你坐在箱子上寫字
　　耳朵的手風琴地窖裹有神秘共鳴
　　頭髮已經慢慢留長了
　　鐘用海擦得很乾淨
　　我們都會打勾
　　在這樣的下午
　　這是譬如的第6次方
　　你喊我的名字
　　遺失三顆紐扣
   2 插圖
　　
　　就
　　偷
　　偷地那些忍耐許久的
　　那樣平凡的蜂房肉體
　　隨著日影張開
　　
　　如是
　　玻璃 玻璃地
　　遇到
　　
　　在蒼白青春的反光中
　　性命本體與生活表相之差異
　　眾人胡話金屬疲憊字衰竭
      
   3 夏天的印象在
　　冬日的手記中翻涌
　　
　　在海灘被
　　激發交錯
　　狹隘渾濁
　　蒸發窺見
　　一無所有
   4 音樂
　　
　　推窗望見深夜的小城
　　只有雨讓城市傾斜
　　只有風是橢圓的城樓
　　只有星那階梯只有
　　走過那少年微醺
　　那酒場昏黃
　　那一天
　　那幽靈就蹲在傘緣
　　
　　那年少
　　橫生枝節
　　那音樂滲出地心
　　迴避過極低的台階和樓
　　往河邊的方向走
　　而還沒有完成的
　　簡單的清晨
　　光滑發亮
　　深不可測
　　那死
　　在那剎那
　　被當作開頭
  5 要求舉例
　　
　　當有人要求舉例的時候
　　比較傾向于憂傷和虛無
　　的這些顏色
　　的毛巾都掛在同一根木條上
　　證明浴室里的不可知的黑暗排列
　　如輕音樂
　　除此夜是
　　狼牙色的月光下
　　形狀優美的墳
  6 回顧的惋惜
　　
　　不尋常之若有所失沿著
　　牛奶
　　從窗口沿著
　　階梯流下像鼻血
  7 春天的夜晚
　　
　　向 彼此
　　身體
　　索盡
　　陌生
　　幾近透明
　　的沙漏
  8 一件黃色的雨衣
　　
　　 我選擇
　　 輪渡時刻
　　 那人在酒館旁邊時候
　　 我坐在對面
　　 我說：再見
　　 在窗下
　　 我挨近
　　
　　 在他
　　 臉頰上吹氣
　　 我想
　　 某種軟弱的動物性
　　 我不抗拒
　　 你對我做的
　　 我說
　　 我穿過
　　 而已
 
   9 絕不引致任何嫌隙
　　
　　你背著海來看我的下午
　　我背著你
　　背著我
　　關於反面
　　一部反面的電影 背著它
　　你背著你
　　背著我
　　背著你的那些反面
　　
  
 10 非常華麗
　　
　　以 被因極端而深奧而
　　永不存在的現在激發之
　　最低限男裝
　　出現
　　一再靠近交換皮鞋
　　保持矜持冷淡擺動
　　覺得不爽的宴會
　　至少
　　徹底感到被凌虐
　　遊蕩
　　反著光
　　感到滿意
　　從此不再出現。
 11 互相嫉妒
　　
　　隱秘楔形
　　一塊一塊
　　不斷分叉
　　浸透著冰涼
　　疊著
　　傾翻
　　陷入複數
 
 12 日的手記
　　
　　升高了半音的X字
　　被涂黑
　　畫上花朵的形狀
　　雨無止無休的地
　　我們 濕透的這類
　　不想說
　　就親吻
 
13 痛并快樂著
　　
　　做一群蘑菇
　　黏膩挨著
　　培養著
　　整齊開始
　　投下陰影
　　不能全盤瞭然
　　恨恨愛著狂
　　奇異突兀
 14 飽
　　
　　試著舔他們
　　不喜歡什麽故事
　　終究是
　　也翻起來
　　舔舔自己
 15 不可預知
　　
　　想象
　　被
　　邀請飛翔
　　所有失蹤小孩
　　每天洗臉但從來
　　沒洗乾淨過
　　覺得
　　而且顯露
　　被新的主意所膨脹充滿
　　不理人不說話
　　閱讀。無止盡的閱讀。
　　書本闔起來字流出來
　　語意的賣藝團
　　蝴蝶結指環模糊
　　草繩失眠地窖
　　偽造郵票融化
　　時刻表蟲手套
　　牽牛花 繞
　　獨角獸逃亡最遠
　　墨水瓶發著的光
　　火柴盒不斷
　　薰衣草喜歡
　　劃上線的警句：
　　麋鹿肆無忌憚
　　不知如何是好
  
16 一切安靜
　　
　　永不重複的雲層覆盆子的
　　那些虛線
　　
　　假日的銅板
　　碰撞掉落的聲音
　　
　　有集體
　　走遠走彎之意
 17 明信片
　　
　　時間不多
　　謹慎的小城
　　不無互相毀滅
　　即將遠走
　　打破玻璃
　　指甲透明
  18 壓縮了
　　
　　水族箱 小小的
　　他不再蠕動
　　曾經是我們某種的深入
　　我們穿白色的外衣
　　因早起而骯髒而悔悟而閃爍
　　捧著花
　　把所有的門關好
　　還沒有完成的葬禮
　　不能大聲何嘗
　　口袋裡是為
　　受到重視
　　虛線漸漸交錯到地平線上
　　綠色最低的月光里
 
19 大概最好
　　
　　不具體表達
　　大概最好
　　兩百四十萬朵花
　　慢慢吹氣
　　狂想另外一個自己惡的
　　易於凌空懸掛將被看見
　　藍色配上綠色
　　無上甚深那一面有著
　　木頭框子安上
　　玻璃雪就下了就
　　忘了你就記得了
　　玻璃
　　就忘了你
20 原來是這樣愛過的
　　
　　純粹
　　肉
　　軟糖
　　的
　　靈魂深淵
　　有
　　一個房間
21 之深刻
　　
　　今日純情
　　目的不明
　　幽微謙遜
　　虛掩大大的悲傷
　　穿透滴血的心肝
 
22 舌頭
　　
　　清晰地
　　厭世
　　在洞里
　　冷淡遲疑恐怖
　　抗拒的鱷魚
23 被悲傷
　　
　　遠方的城市
　　街迂迴地低
　　顯現
　　邊緣
　　猛或陰影
　　的
　　當 彼日的
　　逆旅
　　躲閃的記事
　　被
　　現下之
　　這么這么的
　　寂寞的雨
 
24 橘色條紋的寓言
　　
　　終于飛走的傘
　　遇到天使
　　他們的區別是
　　一 有著毛毛邊
　　一 全呈鋸齒狀
　　一 若有所悟
　　一 心不在焉
　　當他們都繼續長大
　　一 穿墻而過
　　一 永不被發現
 
25 八項
　　
　　四月微冰的海水
　　昔日談情的樓窗
　　粗糙的折磨
　　看電影的人
　　每一個人的分配
　　我的自私
　　長久的睡眠
　　反對著彼此的光
 26 行李包管處
　　
　　避免：極端極端的片段
　　一些一些地集體
　　平面
　　分類詳盡
　　雨後回來的那些重複
　　互相比較密碼
　　經驗
 27 雪停了
　　
　　爲了帶餅而來為何
　　又忽然帶一個甕因為贊成
　　一雙輪鞋
　　一個野餐籃一隻不錯的筆
　　喜歡極了事物的狀態
　　意志的藏匿
　　充分體會到持續
　　傾向
　　還有親密甚而
　　揮霍
28 一個好的開始
　　
　　燉我的燉我豆腐
　　我的嘎嘎
　　燉凍豆腐
　　我的燉凍
　　嚇啦啦豆腐
　　他們嗚嗚啦的燉凍
　　凍燉豆腐
　　我們唱他們完全燉不壞的
　　燉凍燉豆腐
　　如果你會燉你就燉壞了
　　如果你不會燉你就
　　克制自己不去
　　燉
　　我的 曖昧的凍豆腐
　　嚇啦啦啦
　　潰爛凍壞了的豆腐
　　找到一個主題規避地燉
　　你的燉凍豆腐我
　　做空中滾翻交叉燉你的
　　完整的救贖的你的
　　燉凍豆腐我的拴著的
　　為著前程就燉你的詭異的
　　絕無僅有的燉凍
　　燉你的燉凍豆腐
　　豆豆我的燉燉
　　腐腐我的凍凍
　　昵稱所有昵稱
　　嘆息一切嘆息
　　崩潰一再崩潰
　　我的
　　我燉的
　　燉我的
　　燉我的燉
　　凍我的凍
　　燉凍不要凍
　　燉凍不會燉
　　我就不可自拔
　　你的壞
　　你就奮不顧身
　　我的燉
　　我的燉的燉
29 以訛傳訛
　　
　　買一雙鞋 跳躍消失
　　
　　唱歌：無所不容
　　唱歌：無所不愛
　　
　　變得準確
　　無可描述 意念 圓舞曲
　　最後就
　　震動椅背
　　
　　將被完全
　　激起的人
　　他知道我知道了
　　
　　從來沒有乾過但
　　彼此欣賞
　　
　　一致地愛
　　一群安靜的壞
　　
　　一起責備
　　
　　向前邁進
　　
　　涉身其中
　　一種直覺
　　
　　相彼此不斷地
　　穿透
　　而完全不懂
　　而
　　
　　蹇滯
　　困頓而
　　說的“距離”
　　
 30 　相遇
　　
　　幾隻鴿子
　　結成冰
　　即將要下一場雪
　　口袋裡藏著外套
　　銅板的反面是海
31 紫色地下
　　
　　當這樣埋著深埋著的時候
　　就感覺左邊的肩膀慢慢
　　溼潤變
　　紫就可以說：是的，我
　　願意。
32 醒來 冒雨過街
　　
　　已經到了 在上面
　　有些東西弄錯了
　　黃昏最疲憊
　　虛幻
　　完全不愛了
　　又不肯輕易
　　被啓發
　　又還有很多時間
　　又而且否認剛下車
　　就決定死
　　試著密封
　　消滅
　　身體里
　　胡蘿蔔和鮪魚的氣味
 33 跳舞 跳死為止
　　
　　（不）特別想虛擲
　　并（不）知道傳遞
　　（不）做任何辯解
　　（不）證明顛覆
　　（沒）有辦法再畫那些對角線
　　（不）想軟軟下陷
　　（不）能兇猛
　　徹底地（不）感覺不忠
　　（永遠不）寄出入場券
　　（完全不）把帽檐拉低
　　（不）能拴著
　　永遠（不再）叉開
　　（不）喜歡（不）尋常
　　（不）想侵入
　　（不）能貼上書籤
　　（制止）轉彎
　　也（不）流下
　　（不）反對早起
　　（不）能相遇
　　（避免）再見
 34 把時鐘撥慢一個小時
　　
　　聽起來像是
　　是片段
　　是冷天
　　慢慢撕著
　　一個接一個
　　往左邊
　　這么發現
　　是說過的
　　散了吧
　　不討論
　　轉過身
　　不去描寫
　　從來沒想過
　　雖然
　　也是這麼這麼的
　　而不經意地
　　可不可以
　　爲什麽不能
　　這樣彈著
　　陸續進來
　　坐在椅子上想
　　都不說話
　　不反對
　　就和好之類
　　晚睡
　　那一天
　　整天
　　好像總是在
　　帶著傘
　　挖一個洞
　　真的真的
　　爲什麽我
　　我是說留
　　我是
　　說
　　其實整個
　　那是我真正想
　　我還有很
　　實在
　　一開始就
　　比之後好
　　聽到
　　你叫我
　　那時候還沒有
　　還不想
　　仍舊
　　都如此
　　這麼
　　即使是已如此
　　從來不曾說
　　已經如此
　　忍耐許久也
　　這一次
　　果真就
　　終究是不的
　　用食指輕輕畫過的
　　一點一點的
　　卻也只不過
　　沒有人知道如何
　　原來原來是
　　微微鼓起的
　　是的一切
　　只是因為
　　是如此意外地
　　一個接著一個捲
　　坐在那裡
　　想很久
　　最後就
　　沿著過的
　　為這樣的
　　也許會有另外
　　亦不知如何
　　慢慢變容易
35 摩擦 無以名狀
　　
　　貓咪 今天 聽到
　　你叫我 回到 一個
　　廝混的 巴洛克式
　　的了解 貓咪 問題
　　是 我的 遺忘
　　像 幽靈 我的
　　罪惡 像 歌劇 我
　　的 失 眠 遠足
　　曠野 問 題 是
　　貓咪 我的 旋轉
　　如果 是 無謂
　　我的柔軟 是
　　那個 惋惜 我 的
　　溫暖 是 這個
　　遊離 貓咪
　　我的 閃爍 我的 撞擊
　　就是 牠
　　最愛 的 魚
 
36 擁抱
　　
　　風是黑暗
　　門縫是睡
　　冷淡和懂是雨
　　
　　突然是看見
　　混淆叫做房間
　　
　　漏像海岸線
　　身體是流沙詩是冰塊
　　貓輕微但水鳥是時間
　　
　　裙的海灘
　　虛線的火焰
　　寓言消滅括弧深陷
　　
　　斑點的感官感官
　　你是霧
　　我是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