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空不死
一四年五一草莓音乐节,朝阳公园,本没打算去,临时被朋友拽上,网上找的票,到了地方联系不上卖家,身上又没带现金,买不成票,只能尴尬站在公园门口的牌坊下,眼望狂欢的人流涌向公园深处的隆隆声浪。 摇滚乐越来越时髦了,我们也越来越平庸了,一如信息时代的眼花缭乱,一如消费时代的欲壑难填。 又一年过去了,无甚收获,无从说起,一年比一年倦怠,肤浅,可笑,一年比一年更不了解自己,参加了俩个朋友的婚礼,一位亲人的葬礼,九月,独自去了趟四川,走走停停,看变化的风景,想一些想不明白的问题,收到消息,涅槃中文和私人音乐杂志网站相继关闭,其实也很久没有去过,像很久以前的朋友,别人不提,自己也难想起,想起也不知彼此能说些什么,如今没了,没了也就没了,收拾房间,曾陪伴多年如今落满灰尘的磁带、CD、DVD打包提到废品站,废品站的大爷皱着眉,勉强给了我十块钱。 很多东西都死了,早就死了,不明所以死了,死了也就死了,一如我们不知所谓活着,活着也就活着,一如新世界的万千光彩,以及光彩背后的种种难言,没什么是不能遗忘的,而我们却总想要抓住某种永恒的东西,以证明自己是不死的。 去年看了一部有关摇滚乐队的记录片,《The Story Of ANVIL》。 ANVIL是一支来自加拿大的重金属乐队,由主唱ROBB和鼓手LIPT组建。乐队在八十年代风光一时,看过他们演出的同行都赞不绝口,有人说他们会颠覆音乐界,和他们同台的一些乐队全球卖出了百万张的专辑,而他们却像大多数昙花一现的乐队,在舞台上耀眼了十五分钟后便被世人遗忘。 “都结束了,很久以前就结束了。”二十多年后,LIPT的姐姐说,“这实在太糟了,当你在一个乐队干了三十年,你也不可能活在现实世界里了,出了十三张专辑,只能到有一百人的酒吧演出,这是个笑话,就是个笑话。” 二十多年后,步入中年的他们一边干些零工维持生计,一边和乐队其他成员坚持演出。 2006年,乐队到欧洲巡演,在各国酒吧、音乐节间串场,为了得到演出报酬,ROBB在酒吧跟店长破口大骂,在可以容纳一万人的场馆里只来了不到两百名观众,他们跑了五周,却没挣到一分钱,连对他们感兴趣的唱片公司都没有出现。返回加拿大,ROBB决定放手一搏,录制乐队的第十三专辑。 为了凑足录制专辑所需的一万两千英镑,ROBB到自己乐迷的公司当电话推销员,拿着电话茫然无措,最后姐姐决定借钱给他,他哭了,姐姐也哭了。 专辑的录制过程并不顺利,ROBB和LIPS之间不断的争吵,和解,再争吵,再和解。 他们带着新专辑,到各大唱片公司自荐,却依旧无人喝彩,最后自费将专辑印制成CD,放在网上卖给歌迷。他们始终没能成为摇滚巨星,只是淹没在光河中的无数尘粒之一,发着微弱的光芒。 ROBB在影片开始说,干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才觉出ANVIL带给我的欢乐,虽然乐队不给我工资,它却给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愉悦和快乐。他在最后说,音乐永存,可能债务也永存吧,不过底线是音乐永存,这是一种艺术,是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时代谢幕了,人群离场分散,空旷的天体下,稀落的掌声响起。 夜深,返京的火车停靠在不知名的城市,车厢的灯全熄了,黑暗中有人小声交谈,有小孩在哭闹,有人在不耐烦打着电话,我坐在过道的便椅上,毫无睡意,车窗外的站台空无一人,仿佛旧世界的残影,也许是城市的灯太亮了,荒寂的夜空看不到任何星光。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是多么希望—— 崔健倔强唱着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一年过去了,零碎散乱,无从留念,恍惚已是新的一年,更多工作,更多妄想,宇宙继续膨胀,太阳照常发光,地球兀自公转,世界运转不息,新一轮新陈代谢带领我们奔赴一个接一个更新更快的明天,而终有一天我们都将死去,非死不可,不能不死,一如我们燃烧殆尽的爱,一如我们瞬息万变的心。 而天空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