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三）

某种程度上，孤独是这个世界的本源。
每个人都叫嚣自己孤独，但实际上呢，他们中的很多人终日穿行于人群中，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他们大声交谈，脸上的笑容像预设好的程序，随时都能切换呈现出来。他们口中所谓的孤独，不过是应酬没有填满他们的24小时罢了。他们的奢求未免太多太过分了一些，就像富贾要求更多财富，贪得无厌。
如果你相信一块硬币有两面的话，毫无疑问，我是暗的一面。
多数人活在世界上，身边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他们彼此之间构成纽带，这种纽带的连接确保即使大风大浪来袭，也能安然度过。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海明威曾说过这句话。若你因此就深表赞同的话，很遗憾，只能说你大错特错。
因为我自己就自成一片孤岛。
我在这个世界上无所依靠，承认这件事情非常可耻，可这是事实。我没有任何朋友，大浪来袭之时，我只能提前爬上海中残破木板，以此自救。张有些啰嗦，很多事情看得太透，他是我的朋友，唯一一个，尽管他并不这么看。
不管如何，现在他死了。
没人知道张的死因，甚至都没人发现他死了。我以为他这么罗嗦的人死了会有人发现，实际上不是。这不像钢琴，早晚会发现缺了一个键。如果不是银行来催促他的每月欠款，那我们恐怕永远都没法发现他的死。我努力把张的死告诉每一个我认为应该知道的人，他们露出沮丧的脸，上些心的人会念叨一段时间，最后都会忘记。我也不例外，一开始我悲痛万分，认为失去一个朋友，但最后，我发现整件事就像你常看电视剧里主角的死亡一样——他们最后都会走向死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
我有时会也会梦到张，但仅是偶尔。每到这时，我才会想起我曾失去一个朋友，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朋友。我没看到张的尸体，他突然消失。整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但也早不过“他们”出现之前，你明白我所说的“他们”——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帽子。“他们”没有官方的名字，因为这群人不曾被正式承认过。“黑帽子”，这是人们对他们比较流行的称谓。
黑帽子们关心一切，他们的耳力目力触及范围之广，你难以置信，这还是在很久以前的时代。他们兴许会在某个深夜敲开你邻居的门，一言不发把他带走，你隔着墙偷听着整个过程，战栗发抖。你的邻居可能白天还在和你侃侃而谈，那是过去，你不会再看见他了，他消失了，他死了，你摸不着头脑，你不需要知道。
整个过程像是蒸发在沙漠里的一滴水，没有逻辑可言，不需要向谁解释。一瞬间发生，你甚至连记住的时间都没。如果你问我从何时开始人们习惯今天相识明天诀别的生活，答案毫无疑问，就是从“他们”出现开始的。
有关于他们，我想我叙述得太多了，总有一天我也会被藏在黑帽子里，永久不见光亮。请原谅失眠之人的呓语，这些本该只在梦中出现，或许那样会更好一些，黑帽子们不会知道。他们可以听到我所说，看到我所写，但他们无法探知我所想。
思想是最危险的东西。
直到张死，我都没和他讲过红裙子的故事。这可能是一个遗憾，他是我的朋友，我却未能如实相告。每个人都有各自秘密，但我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从那天错进错出撞见简起，我就开始留意她，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她也许能称为我的另一个朋友，也许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