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

去年十一月份去了趟柏林，名义是去听课，课程有个四星级的时髦名字。从美国回来的还没调好时差的Hölderlin教授，穿着白色衬衫，脸颊瘦削，圆镜片后的双眼烁烁有光，中年人的英俊和自我调侃。这里得说说，计量经济学家们和普通的经济学家不太一样，他们是更类似于统计学家和数学家的存在，你基本上能从他们与众不同的幽默感（或者毫无幽默感）中判断出他们是计量经济学家们。
荷尔德林很喜欢自我嘲讽，他的自我嘲讽到了什么境界呢？几乎到了让一般的学生听到会产生失去对教授敬重的程度。于是在整堂课在Treatment effect和Nonparametric的大块公式之间，我们听到了数不清的段子：
“我刚到的时候，研究所的秘书带我去吃饭，我们去了一家亚洲餐馆。菜单上有些小辣椒提示，我点了份面，女招待对我重复了三遍，很辣哦。三个小辣椒哦。我还是点了这份面.... 所以现在------我一直都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我们后来在课程中不断听到这个词。
“唉，可是我怎么跑题到哪里去的呢？”他摸摸脑袋，继续跑题。
“关于这个老家伙（类似于Arellano），学术大咖，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开会，正好茶歇时间坐在一个咖啡桌上，和他说我正在做conditional moment restrictions... 他边听边点头，‘很有意思’，我说，‘我也正在做Semiparametric Models ’。他突然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双臂垂下，‘我很抱歉，我对您做的东西毫无兴趣，也对您做这样的东西表示遗憾。’然后他走了。”
他在幻灯片上一般人留下名字和学校的地方写着HoHoMe。自我引用的地方也写HoHoMe。他一张嘴我就觉得好笑。或许我喜欢的只是他的自我解嘲。我坐在第一排，成了听笑话的常规和热心的观众，笑话还没讲，我就已经预先张开嘴打算笑了，那笑声只是配合着他的嘴型出来。我瞥一眼桌子对面一个陌生的德国学生，我们成了盟友，达成了听笑话的默契，别人觉得无聊的段子只有我们俩在笑（后来才知道他是高贵冷艳的博士后呀。）他还讲了很多其它东西，无论他讲什么我都觉得很好玩，以至于他课程上了什么我都没记住，但是记住了他的段子。
后来遇到了米歇尔，米歇尔是个好名字，可以用来命名一个行星或者小说人物，散发着幽幽的邪恶感。他就是那么样的一个人，说话像个打字机，不仅在修辞上极尽能事，而且特别逻辑特别系统。我得罪他了，因为我说他施展魅力就像下棋。和米歇尔谈论些什么我也忘了，但是我明白了一点，谈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谈论事物时的眼神。我下定决心，练就一种恶狠狠的，矫情的，神秘莫测的眼神。
但是忘不掉的是那些夜晚，在空旷的街道上因为未知而激发出的喜悦，幸福。我和Miao在谷仓区进了一个酒吧，到处充满了绿色的魑魅魍魉的灯光，厕所的通道上方一个巨型的希腊式雕塑，豹纹沙发上有几对互相搂抱的男女，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雕塑般静止着，那一刻酒吧辉煌的群像就像一个库布里克的镜头，宏大迷离。我内心向往着堕落。未知是迷人的，有一天，我想写写这些我热爱的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的故事，编织一些可以成曲调的故事。写那些故事直到人们觉得那就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