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摄影
这些时候当读小说时,总是习惯性的犯着一个“毛病”,并逐步演化成一种强迫症,试图让自己把文字转化成电影的一部分,比如把小说主人公的形象托付在某一个演员身上;或是把小说的情绪与某一部电影相对照等等此类以铢程镒式的臆想。 最近拜读到台湾作家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游园惊梦》,这种压倒性的胁迫感又涌上了心头。

在《游园惊梦》里,当钱夫人走入窦公馆前,是这样描述了钱夫人的所见:“窦公馆的花园十分深阔,钱夫人打量了一下,满园子里影影绰绰,都是些树木花,围墙周遭,却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树,一片秋后的清月,已经升过高大的椰子树干子来了。钱夫人跟着刘副官绕过了几丛棕桐树,窦公馆那座两层楼的房子便赫然出现在眼前,整座大楼,上上下下灯光通明,亮得好像烧着了一般;一条宽敞的石级引上了楼前一个弧形的大露台,露台的石栏边沿上却整整齐齐的置了十来盆一排齐胸的桂花,钱夫人一踏上露台,一阵桂花的浓香便侵袭过来了。” 在早期的一些黑白电影里,当主人公走进某个建筑物时,摄影机会详细的拍摄出这桩建筑物的全貌,并且会始终跟随着主人公,行走,上楼,开门,直到影片进入下一组戏,但在现代的电影拍摄中,却很少会去呈现这一系列的连续动作。 那么如果刚才那一幕发生在现代电影里,或许我们只能看到窦公馆的门牌,镜头再一切,钱夫人便置身于窦公馆的走廊里了。不过原本电影的拍摄就会有选择的砍掉部分信息量,从而呈现出更加流利的节奏,以保证符合现代人的观感,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来说并无可非议。 再看,钱夫人步入窦公馆后,打量着窦夫人,写道:“钱夫人又朝窦夫人瞄了一下。窦夫人穿了一身银灰洒朱砂的薄纱旗袍,足上也配了一双银灰闪光的高跟鞋,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只莲子大的钻戒,左腕也笼了一副白金镶碎钻的手串,发上却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钗,一对寸把长的紫瑛坠子直吊下发脚外来,衬得她丰白的面庞愈加雍容矜贵起来。” 前一段对窦公馆的描写在电影里或许会处理掉,但窦夫人却万万不能省略。我想这一幕在电影里,会用一个主观镜头,窦夫人着装精美的向我们走来,但我们却没有“钱夫人”的眼力,将窦夫人的雍容华贵尽收眼底。 恍然大悟似乎我们经常性的忽视了太多那些搁置在电影里并触手可及的趣味,一副睁眼瞎的样子。 而最近有一部电影却赋予我一双独特的眼睛,它不同于“钱夫人”的不遗巨细,反而看朱成碧。这部电影便是《推拿》。 在影片的拍摄中,《推拿》的导演娄烨和摄影师曾剑一直在探讨 “盲视觉”的表现形式。当然我不知道患有眼疾的人在视觉上的体验如何,但在影片中那种模拟眼睛连续对焦与失焦的体验,确实让双眼甚感疲劳。 这种“盲视觉”的拍摄方式出人意料。曾剑在拍摄时用到了一个叫做Lensbaby的镜头,这种镜头像一个玩具似的可以通过扭动来实现特殊的效果。这种效果比较类似移轴镜头的成像,可以调整焦平面的位置,改变画面的清晰点,但Lensbaby又比普通的移轴的效果更具冲击力,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它让画面中的模糊呈现出一种方向性。 曾剑说:“电影中的一段台词给了导演和我非常大的启发,‘眼睛是有分工的,有的眼睛看得见光,有的眼睛看得见黑。’”于是在拍摄中,一些涉及到‘盲视觉’的戏采用了一种特殊的拍摄方法,白天的戏用正常的镜头拍摄,然后晚上再拍摄一遍,只是用移轴和Lensbaby,并把感光度都放置在3200,增加颗粒。还会通过Lensbaby镜头捕捉自己的微动的手,来影响画面的波动和明暗的变化,并且镜头上方放置一个LED灯,正面打在演员面部,同时将原场景中的环境光减弱,这样便拥有了三种不同的素材:正常白天的画面、夜晚移轴镜头的正面补光画面和夜晚Lensbaby镜头的正面补光画面。那么娄烨便可以任性的调整剪辑,切换白天夜晚,从而建立出本片的“盲视觉”。

平心而论,这种视觉并不怎么美观,但并不影响柏林和金马对《推拿》的摄影给予认可。我总是不想把本片的摄影笼统的概括成是娄烨某种风格,因为我相信娄烨的下一部电影又会因不同故事的视觉表达而费尽心思。他把镜头变成了叙事的语言,即使视觉体验并不讨好眼球,但他却接触到艺术性。 相较于毕飞宇的原著,虽然小说和电影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他们的确拥有众多共通之处,比如时间性、结构性等,但在视觉上,电影是有绝对性的优势。但遗憾的是我们永远都不会以 “钱夫人”打量“窦夫人”那样,将电影的细枝末节都尽收眼底。不过,当视觉变成了电影叙事的语言时,我们便再也不会错过那细小的精彩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