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王子回撒哈拉
2014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终于去成了撒哈拉。 来北非这么久,有几个念想一直没实现,挫败得很;领导开恩,好歹是完成了一个。收拾行李时,我在手袋里装了念念送我的小王子手帐,手机里装了《小王子》的原声。 在遇见《小王子》之前,撒哈拉是三毛的;在遇见《小王子》之后,撒哈拉,是小王子的。 我喜欢《小王子》,这本薄薄的小书,中文英文法文版我都看过,每个版本都能让我落泪。好的故事大概就有如此的力量,即使阅读水平或者翻译水平有所欠缺,你也能get到故事的内核,就像这书里我最喜欢的那句话说的道理一样: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oeur. L’en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 在以前的日记里,我写过这么一段——我喜欢《小王子》,圣艾修伯里是我所知道的最浪漫的法国人,他那样用那样温柔的笔触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让人心疼的小人儿:安静,单纯,固执,孤单,像长大前的你我他,代表所有的美好与感动。人生来孤独,虽然我早已学会与孤独愉快相处,但拥有一个小星球的他的孤独,却总是让我心痛到无法自持,想轻轻地拥抱他,告诉他:嗨,你不孤单。 坐车从城市到沙丘,路边的风景也从荒漠向沙漠过渡。我看着窗外,满眼黄与墨绿,毫无预兆地,一个橘色沙丘出现了,而耳机里的小王子正在固执地说:请给我画一只小羊,给我画一只小羊。 眼泪哗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撒哈拉是橘色的,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一直以为是黄色的;沙子极细,我这半辈子去过的金沙滩银沙滩们全都不在同一个级别,一脚踩进去,会有细细的涟漪漾开,手指轻轻一碰,就留下一个印子。我在沙上写我和王掌柜的名字,等着夜风将它抹去,如同抹去我们的脚印,如同时光迟早也会抹去我们的存在。 行程里有一站是去参观修道院。下车后大家很迷惘,因为看到的是很普通的民居。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老人,肤色样貌都不像当地人,他友善地看着我们,我跟他握手,他问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时我才看见,屋顶有一个简单的木头十字架,因为年头久,已经被风吹弯了。 这个修道院已有百多年历史,这位修道士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家人都在法国,还有个侄女嫁到了香港。他指给我们看,墙和柱子是泥浆建的,梁是棕榈树,屋顶是棕榈叶,“下雨的时候我们还得修房子呢,”他呵呵笑着。修道院里的小教堂很小也很简朴,但站在那里,我觉得比在巴黎圣母院、比在梵蒂冈教廷,离上帝更近。 院子里有三块墓,都是已过世的兄弟姐妹,最早的那个是70年代去世的,最晚的是2013年。墓上没有立碑,甚至也没有立十字架,“尘归尘,土归土”,看着那简朴的墓,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句话。这里的修道士和修女们都是来自欧洲,他们离乡背井地来到这里,百年之后还会葬在这里,图的是什么?除了信仰,找不到别的解释。和他们说话时,太阳暖暖地照着我,我想,那也许是上帝的光芒。 在离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啊,就像被小王子驯养了的狐狸,从此拥有了麦田的颜色。时光会抹去一切,但或许那些坚定的灵魂,真的会在别处永生,就像小王子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回到了B612星球。 奥兰的污染很少,所以夜晚会看到星空;但相比较起来,撒哈拉的星星更多,更明亮。我想着小王子在那些星星中间,和他的小羊,和他的玫瑰花,觉得沙漠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圣艾修伯里的飞机失踪了几十年后,残骸被发现;其实我们更愿意相信,他在亿万星空中,和小王子一起,遥望着这颗蓝色星球。 看落日的那天,我在口袋里装了小王子的手帐,因为他喜欢看日落。 我坐在沙丘的顶端等着日落,面前是绿洲上的小城镇,背后则是全世界最大的沙漠。沙丘的阴影特别奇妙,没有明暗交界面,只是一条弯弯的线,就隔开了橘色与灰黑。啊,沙丘,多么像人生。人类疯狂地发展掠夺乃至厮杀,可就算坐到权利与财富的顶端,只要无法永生,大限一到,还不是一样要回归无知无觉无边无垠的黑暗么? 为什么要做所谓的“大人”呢,小王子说,大人都是蘑菇,他们不关心别人的爱好,只在意别人的房子有多大,收入有多高。2015年,我就30岁了,这个数字令我恐慌感慨之余,也令我有些欣慰——呐,你看,我都30岁了,但此心如旧,还是少年。 只要《小王子》还能令我落泪,我就不是蘑菇,我就还是少年。 少年离开撒哈拉时由衷地佩服三毛:自然的美能令人瞬间落泪,落后的条件却也让人望而生畏。酒店的空调也不热,毯子也不干净,食物更是糟糕,这已经是当地的四星水准,居民生活水平可想而知。我早就知道我是city girl,这一生都无法离开便利的大都市,所以我只是撒哈拉的过客,匆匆一瞥,然后还是要回归我熟悉的生活,而所有选择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隐士,也都是勇士。 在微博上看到这么一段话:我一直坚信,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今后人生中的某一点派上用场。比如我去西藏,回来后我说,去了有什么用,对不对,我现在看到西藏两个字就烦,破得要死,我以后只想去巴黎。但其实是有的,在刚刚,我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罐养乐多,然后突然我在川藏线上看见的那些山峦就满满映入脑袋,我颓然坐下。 我想,撒哈拉对我,对我们每一个去过的人,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