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小鲤的剧组记事

事情要从2014年9月底说起，那时候我远在美国的徒弟要拍一部关于AIDS的纪录片，当时的主题定位是感染者家庭生活现状以及下一代生存问题。我徒弟跟我是高中同学，犹记得他当年还是一个从早自习睡到晚自习的熊孩子，再看看他现在已然是一名记者且朋友圈分享的都是各种社会新闻和深刻评论，简直是屌丝到男神的完美蜕变，所以当他热情邀请我加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12月26日是个周五，终于要和摄制组见面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星期五啊明天不上班啊”，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那天一行六人，其中带我有三个是蹭饭的，所以核心组员就只有我们的导演[天蝎座，月亮水瓶]，以及michael [双鱼座，月亮天蝎]和kyle [巨蟹座，月亮处女]了。初次见面的我们在吃吃吃的愉悦气氛中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基础。
次日我和他们一起去少林寺，因为郑州附近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而且作为一个郑州人我居然没去过少林寺（捂脸）。导演的爹是射手座，真的是非常好聊，也可能因为双子座的我比较好聊，于是我们畅谈了一路，导演和Michael以及Kyle坐在后座一直处于……的沉闷状态。Michael让我教他 do you have a boyfriend 的中文，我的第二人格好想告诉他这句话的中文叫“我有疱疹”，在忍笑一分钟之后理智战胜幽默，我还是老老实实教了他正确的说法。
12月30日，我跟他们仨一起去了文楼。因为是AIDS村里比较有名的，也相对得到了较多的关照，去年导演只身来过，所以我们轻车熟路的到了他曾拜访过的那家。只有女主人在家，我们聊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导演想要留宿，但临近年末我工作很忙于是我们还是当天打道回府了。
元旦假期我们以义工的身份参加了智行基金会组织的冬令营，和被资助的小朋友们相处了三天，顺便发掘有没有适合拍摄的故事。多数小朋友非常内向，其实我喜欢内向的小孩，他们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我自己，什么事情都想要尝试，又有一颗怯生生的心。因为同行有两个歪果仁，小朋友们跟他俩鸡同鸭讲也聊得非常开心。倒是导演这个心机婊，顶着“我是帅气又nice的大哥哥”的招牌处处招惹青春期的小女生，还留了我的手机号给人家，以致于后来我收到了许多要照片的短信，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不矜持吗我真是理解不能。
1月6日导演去北京续签证，带我一起去玩，我是想趁机去见见我的大学室友岩岩，从毕业之后就一直没见过面，于是就一起去了，后来导演告诉我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帮忙看包的人，因为自己坐火车上厕所太不方便了，总是担心行李安全问题。跟岩岩逛了街，不用开场不用问候，聊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感觉很好很轻松，这就是我喜欢老朋友的重要原因。
在北京的时候去了一趟上访村，导演说他看过一个纪录片，就在国家信访局附近，很多人由于多年上访未果所以聚集在那里。好不容易摸到了传说中的地方，对面是崭新的北京南站，虽然是晚上，仍然能看出这里非常破败不堪，走进去的时候遇到几个像是来上访的人，我们说明了来意，他们非常警惕，其中有人要求看我们的记者证，导演只好摊手说美国没有记者证。接着被一个热情的中年大叔请进了屋，忽然就围过来了好多人，那会儿我才意识到前往这种地方是带有一些风险的，这种时候万一打起来怎么办啊导演你真以为哥们儿我练过啊，因为我们不是正式的采访，也没带相机，表示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有的人就讲起来自己的经历。许多故事发生在小地方，主要就是有权有势的人欺压百姓，关键这些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我翻阅了几份材料，写得毫无重点，条理欠缺，而且非常主观，这大概也是很多事情无法顺利解决的原因之一。他们住在15元一晚上的大通铺房间，凌晨起床去排队，甚至要数十小时之后才能轮到自己的案件被受理，运气好的也许能解决，绝大多数都还是被驳回，然后再重新来过。出来之后感觉心情非常复杂，大概是因为我生活在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忽然看到了这些社会的阴暗面，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还真的挺沉重的。
从北京回来之后的那个周五他们终于突破重重阻碍找到了两户家庭打算进行前采，这次是说破天我也没办法请假了，所以他们仨就自己去了，据说当晚喝了很多。晚上十二点导演他们喝高了打电话，我在睡梦中挂断了两次他还是坚持给我吵醒了，一直念叨这家人太苦了，真的太苦了，也就是那时意识到导演他还是有内心柔软的一面嘛。第二天下午，我问导演你记得你晚上打电话说了什么吗，他说记得，机智如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说你连手机密码都告诉我了，他不相信，我拿起他手机一秒钟解锁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其实我是之前坐火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啊~骗人之后心情好好。
之前我曾经问过导演我的title是什么，导演说，在拍摄的过程中，你做了什么，你的title就是什么，听到这些我为导演感到一丝担忧，因为我前晚上才梦见了一场逼宫篡权的大戏。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我的定位是随行会计&拎包（擦泪），说好的编剧呢，副导演也行啊。
过了一个周末，摄制组决定周一周二进行trailer的初步拍摄。虽然我一再强调我有全职的工作，我只是剧组的志愿者，而且我感冒真的非常严重，结果却还是禁不住导演的花式夸奖，毕竟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像我这种能文能武又集虚荣懂事热情肤浅温柔败家体贴向上逼格时高时无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最终还是跟公司请了两天病假随他们一起去了。当天Michael同学由于呼吸道感染问题无法前往，所以我们只有三个人，去到了开封尉氏的一个大农村。
因为进行过初步交涉，所以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被拍摄者赵大哥是一个曲剧团得团长，也是剧团的一把弦（就是伴奏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本身是HIV感染者，他的理想就是把剧团做大做好。我本身不看戏曲，感觉戏曲是比较老龄化的东西，而且也听不懂，但是我觉得非常难得的是，文艺于我也许是看几部电影几本书，是获取新知和思想，是打发掉一个假期比较有意义的方式，但是当它对于别人是毕生的梦想的时候，其实是一件非常令人敬佩的事情。物质可以带给我们短暂的满足感，这种精神追求却可以成为人生存下去的持久动力。
去到大农村之后的第一分钟我就给跪了，因为旱厕。怎么说呢，旱厕真的是我毕生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超级可怕。接下来的两天我吃得很少，也喝得很少，因为我要从根源上尽量避免上厕所。Kyle嘲笑我是 city girl，princess，还一本正经地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journalist。当我一再强调我很tough的时候，他说我 not even close。生气！你这个随地小便的歪果仁懂个P啊！不过为着中美两国的长远友谊我还是以德报怨地原谅了他，在他冻得跳脚的时候给他贴了一片暖宝宝。导演一到农村就很入戏，能吃能喝能抽烟，简直是应酬界的一把好手，后来他说是因为我和Kyle太没用，都不能喝，他为了跟村民们迅速建立感情所以才瞬间化身“进击の导演”的。
晚上睡在大农村真的太冷了！！！北方的三九天没有暖气真心要命，而且我是个重感冒患者啊，穿着全部的衣服又带着手套帽子，全副武装的我仍旧保持每20分钟就会醒来一次，早上六点多我忍无可忍地起床了。导演说我们去拍一些早上的画面，我带着录音设备他扛着相机，跟赵大哥家早起的喵星人和汪星人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就出门了。清晨的村子空无一人，我俩站在一条马路上思索取景，忽然远处想起了充满文革年代气息的歌声：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造新房/小蜜蜂采蜜忙/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我们俩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目送一辆载着喇叭的面包车靠近我们再远去，歌声渐远之后导演问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穿越到文革年代了，我说有。
接下来又拍摄了一些赵大哥的生活画面，然后是采访，导演提问，赵大哥回答，讲了一些心酸的事情，情到深处我也热泪盈眶，不过我说导演你是不是抽太多烟了，赵大哥他抽烟可以体现人家心里的疾苦，你这边烟雾缭绕很影响效果好吗。
用光了所有的电池和内存卡，我们也结束了两天的拍摄。赵大哥非常热情，给了我们整整一麻袋的花生，Kyle同学扛起花生一秒钟变农民，我们就这样回来了。记得刚到农村的时候我还觉得大家脸颊上都有两团高原红，回到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真的惊呆了，高原红不说，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吃了两天来唯一的一顿饱饭，洗了衣服洗了澡才算是又活过来，早早地钻了被窝。
跟他们混了一段时间感觉自己就要变身铁血真汉子了，得赶紧刹住车，所以今天收拾利索之后继续走我职场诱惑的路线上班去了。剧组大概一两天之后要进行另一个故事的拍摄，不过我是没办法随行了，一周只上一两天班领导真的会杀了我的。
大概就是这样。我要去把《劳动最光荣》设置为手机铃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