筍流
那个人出现在六月,伴随雷鸣,和潮湿的南风一起。
文: 风满蜃气楼 一 穿林而过的小道上没有一盏路灯,脚下漆黑,只能凭不远处宿舍楼的灯光隐约辨清方向。踩着草面一步步走向祭典会场,当脚下柔软延伸至尽头,写着“流木祭”的成串红灯笼撞入视界。大道笔直延伸,热闹的欢呼与笑声一波一波涌入耳中。 六月傍晚,离小河不远的平地摆开一条长长的饮食小街,两旁搭起简易屋篷,五彩短裙和浴衣交织出绚烂风景。恋人们相携而行蜜意似糖,少年端着小吃塑料盒四处张望找坐的地方,眼角余光却停在同行少女满脸微笑上。在通向河边的途中,远远便望见河川里顺流而下的木片,红色的绳结十分醒目;用来浮水的木片被手工艺人削得又轻又薄,沿河能漂很远。夕音蹲下身子盯着河面出神,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 “你知道流木祭的传说吗。” 下意识转过头,只看到不远处一对情侣在低声谈笑。除了刮过脸庞的微风,近旁没有其他人。 难道是幻听? “夕音——”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风太正在章鱼小丸子的摊贩旁朝她招手。 “过来吃东西啊!” “来啦。” 她笑着起身,快步走过去。 二 刚上大学那年,夕音也去看了流木祭。路过会场时正看到三五成群的大学生说说闹闹走向网球场中临时搭建的舞台。拽了拽右肩上的背包,夕音神色里闪过一丝局促;这种场合独自前来不免落寞,要不是在房间里听到花火炸裂的声响,她也不会突发奇想闯入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喧嚣。 当天傍晚下着小雨,从会场抄近路回宿舍时穿过一片树林,林中没有灯,只有水渍在朦胧月光下反射出微弱亮光,草地软塌濡湿,单鞋踩上去瞬时遭了殃。夕音啊地低呼一声飞快提起进水的脚,却重心不稳歪向一旁。手中的伞往外飞去,眼看就要重重跌下时突然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惊魂未定地仰头递给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意识到昏暗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你没事吧?” 声音于耳畔传来,充满魔力的磁性,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只隐约感觉到是位年轻男性。意识到自己还在对方怀里,夕音突然心中咯噔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差点就摔泥坑里了……谢谢你!” “下雨天草地里积水多,怎么不走大路呢?” “啊,那个……这边比较近啦。”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恩。” “今天不是有祭典活动吗,没去参加?” “流木祭?唔……刚从那里回来。”其实只是经过看了两眼。 “怎么样,好玩吗?”刚才还略带神秘感的声音随主人的兴奋明亮起来。 “恩,很热闹。”虽然她并没有在会场多停留。 “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和我一起去逛逛吧。” “诶?” “其实我从来没参加过祭典啦,”黑暗里的男生伸手挠挠头,“一直想体验一次。今天刚好碰上所以……可以吗?” “可是为什么找我?” 夕音有些犹豫,想到他刚帮了自己,也不好拒绝。 “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那……好吧。” 会场依旧热闹,夕音和刚认识的男生并排前行,紧张中微带雀跃的心情与点燃的红灯笼一同亮起,世界不知何时被镀上一层斑斓的色调。雨已停,两人却还并肩站在同一把伞下没有察觉。此刻男生正满脸惊讶地在会场里东张西望,视线在各个摊位上来回逡巡。 “这个好像很好吃!啊,那个好像也不错!”犹豫了一阵,他突然把伞往夕音手里一塞,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摊贩,伸手取过一盒刚做好的章鱼小丸子便要走。 “客人请等等,还没付钱呢!”摊主模样的人大声叫住他。 “付钱?”男生却一脸困惑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塑料盒子。 “是的。三百日元,谢谢。”摊主答得毫不含糊。 “三百日元……”男生重复了一次,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远处的夕音收起雨伞快步走来,掏出三百日元扣在木桌上,“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是三百日元整,谢谢招待!”话毕便拉着男生往外走出好几十米,这才停下脚步。 “你没带钱可以找我借啊,没必要吃霸王餐吧。” “对不起。” 男生竟还是一脸笑意,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这是什么?看着好好吃~” “章鱼小丸子呀。” “原来叫章鱼小丸子啊,那我开动咯!” 男生迫不及待拆开包上的塑料皮筋,用绑在上面的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往嘴里送。 “真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夕音张嘴咬住他递来的丸子,心里有点纳闷儿。真有长这么大没吃过章鱼小丸子的人?想起男生刚才的霸王餐举动,又不免怀疑他的用意。难道他是因为没钱付账才拉她一起来逛?!刚才脑海中的粉红色泡泡被一股无名火加温烤破,啪啪啪啪,被戏弄的怒气升腾而起。夕音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抓住。 “你看那边,他们在干什么?” 夹起第三个小丸子放进嘴里,男生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小河。此刻,小河两旁被长长的灯串点亮,能望见水流中浮着许多木块。 “那个哦,是流木祭的习俗——据说绑红绳的木块顺利漂走就能心想事成。” 流木祭是夕音所在的大学每年例行的庆典活动,也算秋季文化祭的前祭。据说这晚在小河中放一片绑着红绳的木块,如果能顺水漂走不沉,恋人的感情定能长久,单身的人也能在这一年与合适的另一半邂逅。 “好像很好玩。” “大概吧……” “不放一块试试吗?”男生朝她眨眼。 “没关系啦,我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咦,人不都有很多愿望吗?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恋情顺利什么的……” “话是没错——”可流木祭的实质是恋人们的节庆,她并没有恋人啊。 “一年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不是很可惜?” “可是——” 还想找借口推脱,又听他说: “就让神明保佑你早点遇到喜欢的人吧!” 糊满厚厚白纸的心门像是突然被人无意间戳破,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浮上胸口,先前章鱼小丸子的恩怨早已蒸发干净。虽然许愿也是寻求心理安慰,但有寄托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吧,我去买。要帮你也买一块吗?” ——等等,没准他就是自己想放不好意思再开口? “不用啦,对我来说没必要,你快去吧。” “哦,那我去去就回。” 跑出去没两步又回头,“对了,我叫夕音。” “很好听的名字。”男生笑。 “谢谢。你呢?” “叫我たけし好了。” “たけし?”竹史?她低声念了两遍,“那我去啦。” “恩。”竹史在原地朝她挥手。 三 离开家乡几年,夕音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倒不是没朋友,只是独处时间更多,比起打理复杂的人际交往,与风雨阳光、花草树木共处更轻松。大学的时候,身边很多人都有了男朋友女朋友,她却还是独来独往,有人问她怎么还不恋爱,她半开玩笑地答,“我在和大自然恋爱呢。” 这话后来被传开成了笑话。有人无不嘲讽地说她假清高,也有人分析原因在于性格和心理,夕音自己也曾想过,答案总是模糊不清,也许她还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人。那个人出现在六月,伴随雷鸣,和潮湿的南风一起,她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又去了哪,记忆里只有他风一般的声音流淌耳际,想捕捉却瞬间消弭。 流木祭上的邂逅并没有谱写出浪漫的恋曲,第二次遇到竹史已是半月后。 傍晚雨停,夕音拿着把轻质折叠伞出门散步,空气里仍有很淡的雨雾,毫末般细小,漫天飞舞沾湿头发。散步道上罕有行人,路灯朦胧的光线倒影在积水中,变魔术般将提亮照明。紫阳花在夜色中一角静静绽放,凑近细看,桃状花瓣四片一组簇拥着中心蕊朵,淡蓝与深紫相互映衬,美得摄人心魄。 “真漂亮啊。” 刚想感叹却发现声音不是来自自己。回过身,竹史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淡淡的轮廓在灯下看不真切,但声音入耳很熟悉。 “是你!” 表情顿时和缓,笑意爬上她眼角眉梢。 “是我。又见面了。”照明落下一半在他脸上,另一半融进阴影。 “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我呀,真高兴。” “别小看我的记忆力。” “哦~”声调上扬,透着揶揄。 “别忘了你还欠我三百日元!” “三百日元?啊,章鱼小丸子。” “恩。” “对不起,我还是没钱。” “哈哈哈,开玩笑啦。” “哦!”男生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 “上次你也说没钱,难道是日光族?” “那是什么?” “手头有多少钱都会立刻花光,没有一点存款那种。” “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我不需要用到钱。” “好大的口气!”夕音抱着肩膀斜睨竹史,又想起上次的霸王餐,突然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难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怪不得出门不带钱……” “少爷?那是什么?” “就是——”夕音正要解释,看到竹史满脸笑意的表情时又住了嘴,“怎么跟你说话总会跑到奇怪的方向去啊,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快告诉我少爷的意思啊!” “比起这个——那天晚上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啊。” 流木祭那晚,等她买完许愿木回来时,竹史已经不见踪影。 “抱歉。” “这样很不礼貌诶,要走好歹说一声嘛,亏我还在那等了好久。” 直到河岸边的小摊依次打烊,学生们渐渐散去,他都没再出现。雨又下了起来,夕音只好放弃等待。 竹史低下头又说了句对不起,却不做更多解释。 明明她也不是想听道歉的话。 “算啦。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我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你?” 那天以来,她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校园往来的人流里搜寻他的身影,但线索少得可怜。仅一次的见面,其实并没看清他的脸,只依稀记得淡淡的轮廓和光影下柔和的五官,除此之外就是声音。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怪不得!那你是住在附近?” “不是。” “那?” “只是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而已,很快就离开了哦。” “诶?”失望涌上心头又不想暴露,嗓音不自觉提高一个八度,“难道是来这里看朋友?啊该不会是女朋友吧!” 竹史笑着摇头,依旧不作答。 “总不会是出差吧?话说回来竹史君到底多大啊,完全看不出年龄……已经工作了吗?” 夕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但转念一想,他们还只是第二次见面,怎么会对他那么好奇。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竹史略显无奈。 “想多了解你嘛!”话一出口夕音自己也呆住了,又立刻补一句,“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啊……”竹史重复道。 “我不是来探望谁,也不是出差,硬要形容的话,类似于迁徙吧。大雁不是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往南飞么,就跟那个一样。” “唔——好奇特的形容。” “哈哈,这是最接近的比喻啦。” “那你会待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雨季过了就走。” “只听过赶樱花前线的,还第一次知道有人追梅雨前线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那竹史君的家乡在哪?” “南方。” “九州一带?” 他摇摇头,“比那更远。” “那要到这里不是很麻烦?” “已经习惯了。” “既然这么麻烦,怎么还要来呢?” “跟大雁往南飞一个道理。” “竹史君真是个怪人呢,有时候说话像拽文言的老学究。”夕音微微皱眉,又歪头看他,“我能问个问题吗?” “恩?” “为什么你每次出现的地方都那么微妙?” “微妙?” “像是黑黢黢的树林、无人的小路,都是很少有人出现的地方啊,你怎么会在那儿?” “比起我,总是在那种危险地方散步的你才奇怪吧。” 夕音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 奇妙的感觉,和竹史认识不久却能交谈自然如相识多年的朋友,说是朋友,每次听到他的声音却像青春期的少女般心跳悸动,可要说是爱恋……世界上哪有这般飘忽不定的恋人?第二次见面以后,他便不时在她散步途中出现:林间、公园、湖边或小河的某个地点。那句搪塞同学的“我在和自然恋爱”或许就是竹史留给她的感觉?与他相处的时光就像那位名为“自然”的恋人为她编织的一场场瑰丽梦境。 夕音喜欢散步,喜欢在移动中饱览流动的四季景色,看林中深深浅浅的绿,观赏时令迁移中色彩更替如接力的斑斓。她看过公园湖水里成群的天鹅,于炎夏趟过阴凉处淙淙流水上的石块;秋天的银杏步道美得像梦,旋转的落叶在残阳里被风翻出闪闪金光;落雪时撑伞出门,雪绒砸在透明的伞面印出朵朵小花,雨靴在积雪里踩出几厘米厚度的凹凼。初春的樱花满天,骑自行车路过载满樱树的小路,粉色海洋倒挂天空仿佛触手可及,轻风摇落粉白薄片如吹雪漫天。终于又是初夏,蝉声入扉扰人睡眠,叫人期待起南方将来的雨。 遇到竹史的这个夏季,一个人的散步有了雀跃和期待的理由,她开始猜测他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点忽然来到她背后或眼前,笑着挥手叫她的名字,于是潮湿漫长的梅雨天也泛出时浓时淡的蜜甜香。雨季一过,竹史便消失了——没有道别,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到来。像一阵饱含水汽的南风越过广袤无垠的海洋抵达这片大陆,转眼又刮向更远的远方。 四 转眼又是六月,手机气象台发布了梅雨季节的注意事项。太阳躲在云里,透过图书馆的窗户向下望,各种颜色的圆顶交错穿梭,像缤纷游动的海鱼;图书馆室内闷湿,书本也沾上潮气。早上落雨的话,窝在被子里听雨声最好,意识被噼里啪啦的节奏唤醒而软软塌在虚空,闭着眼也能想象楼下大树叶片油亮光泽的嫩绿。雨水时急时缓地淌过叶尖、清洗花瓣、自房檐漏下砸落地面。 这个周五,天气难得放晴了。 傍晚下班,夕音到超市买完东西后没赶上公车,时间表显示下一班还有二十分钟。将购物的塑料袋搁在脚边,她掏出手机查看近日新闻。凉爽清风吹进站台,裸露的半截小腿微寒。没过一会儿,风云突变,天空像被撕开一个口子,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向地面。没带伞的行人匆匆跑进站台躲雨,雨势在眼前越来越大,很快便如倾盆。夕音此刻却掏出包里的雨伞,迫不及待地步入雨中。熟悉的小道向前伸展,两旁绿意带着水汽兜头扑来,雨水瓢泼,贴在小腿上部的裤脚微湿却不妨她脚步轻快如飞。 走进公园熟悉的角落,空无一人的亭子顶端爬满茂盛的紫藤,花季未至,只见藤条与枝叶疯长蔓延、将细长手臂伸向四面八方。亭内的木头栏杆与座椅被水汽侵蚀成深褐,潮湿陈腐的味道令人放松。将沉甸甸的的塑料袋搁在椅子上,她收起伞靠在栏杆旁。这里像被隔离于天地间的秘密装置,外界喧嚣透过隐形的空气窗滤入耳中,混杂交互、形成一种奇妙而安静的音声感。雨天总会酝酿出一种难以描述、充满怀念的慵懒气氛,连人带心都变得柔软易感。 “好大的雨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刹那间她想起那个总是突然出现的高瘦身影。转过身一看,屋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位避雨的人,此刻他正用手拂着发间雨滴。 见他正微笑看她,夕音不禁开口: “没事吧?你好像被淋得很厉害啊。” “偷懒没带伞,没想到雨还是下起来了。” 他递给夕音一个笑容,拨完头发又开始拍身上的水滴。 “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她从超市的塑料袋里掏出刚买的毛巾递过去。 “啊,这样好吗?还是新的诶。”对方指了指毛巾上的商标牌。 “没关系。不擦一擦容易感冒。”夕音对他笑笑。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 夕音趁机打量他。对方约有一米八的个子,瘦却不单薄,淡色衬衣外套了件水迹斑斑的休闲外套,牛仔裤的裤脚湿到了膝盖,短发塌塌地堆在头顶,模样颇显狼狈。见她正看他,男生大方一笑,“淋成落汤鸡啦。” “梅雨季节要随身带伞才对啊。” “吸取教训了,下次一定记得。” “哈哈。” 不知是不是大雨效应,夕音觉得他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小,一直这么大我可就回不了家啦。” “要我去帮你买把伞吗?这里离超市不远。” “不用不用,”男生连忙摇手,“用你毛巾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不用客气。” “对了,你是在这里等人?” “没有啊。” “那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夕音指了指椅子上的塑料袋,“刚买完东西,没赶上公车。本来想等会儿的,但突然下起雨,就决定走路啦。” “哈哈。你真有意思。一般人都是因为下雨而放弃走路选择等车,你刚好反过来。” “因为我喜欢雨天啊,雨中漫步多好玩儿。” “我也很喜欢雨天。” “是吗。” “恩。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让人怀念的感觉。” 夕音点头。接着,两人像是各自陷入未知的思绪,好一会儿没再出声交谈。亭子里又恢复先前的静谧,只有沙沙的雨声充斥两耳。 不知过了多久,男生突然轻声说: “たけのこながし。” “诶?” “たけのこながし,”他重复了一遍。 “たけの…こながし?” “硬要读断的话是たけのこ ながし啦。”笑意又浮上嘴角。 “是什么意思啊?”夕音觉得发音有些耳熟,但确实是个没听过的词。 “这是个季语,初夏的季语。”他解释道,“你知道季语吗?” “恩,用在俳句里提示季节的那个吧。” “没错。” “たけのこ,难道是竹笋那个たけのこ?” 男生点头。 “ながし应该是漂流的ながし(流し)吧?” “恩。” “那たけのこながし岂不是……漂浮的竹笋?好奇怪的意思……”夕音不解地皱眉。 “哈哈哈,不能只看字面啦。ながし在这里有风的意思。たけのこながし是指竹笋生长时节吹拂的饱含水汽的南风。” “梅雨季节带来降水的那种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 “原来如此!受教啦。” “不客气。”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因为喜欢啊。”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是研究这个的。” “这个是指?地理?气象?” “是俳句啦。” 原来两人所指的重心不一样。 “啊,抱歉!我反应比较迟钝……见笑了。” “噗,你真有意思。” “不过居然是古典诶,好厉害。是院生?还是国文老师?” “还在念书呢。博士后期,就在附近的T大。” “啊,你是T大的学生啊。”夕音惊讶道。 “难道你也是?” “曾经是。现在在T大附近的公立图书馆上班。”夕音笑了笑。 “原来是校友。忘了介绍,我叫重野风太。” “我叫水原夕音,请多关照。” 很久以后,有一部清淡的电影上映,男女主角也常在梅雨季中的小亭子相会,听天地间连绵的雨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而谈笑,时而并肩分食便当零食。 “分明是抄袭我们的相遇嘛,只是把俳句换成了和歌。” “别臭美啦。这种桥段很多地方都在上演,又没有专属权。” “话是这么说——” “而且当时你又没有吟什么句,只是说了个听起来怪怪的季语嘛。” “当时我紧张嘛。突然安静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捡了个应季的东西来说……” “诶——什么嘛,原来是装稳重成熟,哈哈哈。对了,那个词怎么念来着?” “筍流啦。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纪念诶,好歹把它记住啊。”风太笑。 我当然记得,夕音在心底答。因为这个名字里不仅有水、还有风的味道。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自称竹史的人。他的名字读作たけし,夕音从没问过他怎么写,只是凭感觉找到这两个字和它对应,现在想来,会不会就是从たけのこながし里取的三个音节呢。 筍流,夏季带来水汽的南风。难道你真是飘忽不定的风之子,所以才会出现在那个漫长而短暂的雨季?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 “气象台说今天开始入梅了哦。”风太的声音将她从记忆里惊醒。 “又到这一天了呀。” 一年一度的雨季再次随着南风来临。 “今天我们学校有流木祭,要来玩吗?” “好啊。” 夕音扬起脸,眼中是雾气退散后清澈的笑意。 五 在古老的传说里,贪玩的神灵会幻化人形混入祭典活动的人群之中。神明很单纯,容易爱上邂逅的人类。因为无法长期相伴恋人身旁,与神灵相恋的人类总是饱受相思之苦。古时候曾有爱上南风的女子将恋歌题于薄木片,用红绳做结,使之浮于河川之上。据说入梅时,流水能打开通往大海的神界之门,将满载情意的木片送达神灵身边。后来的人将之简化,以流木祭的形式延续下来。
【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去年夏天六月初写完,后来修改过几次,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会讲故事,平铺直叙过了头,对氛围过分注重却对情节叙述和人物塑造不拿手;总之再接再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