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

地铁上看到吴念真的《寂寞》，没忍住，眼泪沫子噌一下就蹦出来了。 塔蒂的《我的舅舅》里舅舅是个可爱憨厚有趣的叔叔。我的舅舅有跟他一样圆的肚子，个子也很高。舅舅在做酒生意以前也是个帅小伙。照片上就是这么个模样。 舅舅有一辆时新的黑色本田，里面有好多好多曲子。我和弟弟每个暑假最开心的事就是舅舅开车带我们耍。我和弟弟总在窗边写作业，每次一有车经过我们就假装看着窗外思索然后赶紧抓每一个新鲜有趣的人每一辆轰隆轰隆的车。舅舅的车声音很轻，有点闷，可是很顺滑，车门关的声音也跟卡车“啪”不一样，而是干脆利落的“嘭”。弟弟容易沉不住气，瞅着车就吼“舅舅来了舅舅来了”，叽里咕噜地往楼下跑。这不明摆着开小差么。舅舅是大救星，上楼瞧着外婆布置的作业就说“小孩子嘛，也要劳逸结合”。外婆无奈，也不好说什么，我就随弟弟跑下楼，去接坐在车里的小表弟。“你们要听歌吗？” “你放放” “有没有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 “等着”。“你说你还是喜欢孤单。。。” 舅舅知道好多好吃的地儿，我跟弟弟的第一次自助餐也是舅舅带去的。那次也开着当下很高档时髦的黑色本田，去到一家已经不记得外貌的餐馆。我特别激动，觉得自己洋气极了。思想品德课上老师说吃饭要有礼貌，拿自己手边的，可是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最后吃了什么全无印象，就记着桌布是绿的，餐巾是暗红的，盘子是白的，酒杯是透明的。还有不怎么高兴的小表弟的脸跟舅舅旁边坐着的不认识的好看阿姨。 那个时候我特别羡慕小表弟，他有好多漂亮的家可以住，妈妈家，外婆家，爸爸家，保姆家。后来舅舅搬新家，就在我们家对面，我可没高兴坏。舅舅家有一股新装修的木头味道，客厅特别大，电视挂在墙上还有两个立式音箱在旁边，茶几大得我放遥控器的手都够不到边儿。小表弟的房间有高高的香喷喷的书架，蓝色的学习台灯，玩小人踢球的桌。小表弟的床是双层的，下面大上面小，楼梯还内含可以装衣服的小箱子，特别炫酷。求了好久在开灶那天妈妈终于同意我跟弟弟在舅舅家过夜。舅舅招呼我们看了会电视，保姆姐姐就做好饭了。舅舅家有最好吃的米饭，软软的糯糯的，大概是因为家里总搁着进口来肥登登白晶晶的大米。那晚我给弟弟们念了会故事就睡觉了，睡前去舅舅房间参观了一眼，晃了一晃。一个大房间，一张大床，一台电视，一个烟灰缸。 后来我们家也有了黑色的本田车，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送舅舅回家，因为他总是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舅舅摇头晃脑，有一撘没一撘的“如果不是你舅妈，我应该那个时候就待在英国工作了” “要不是因为做这个生意不得不喝酒” “有时候我也觉得以前的我很好”。我偷偷瞄了眼小表弟，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也一句话没说。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暑假没有外婆布置的作业了，也没回过几次家，自然也就好久没见过舅舅。有时候舅舅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也觉得别扭，好几次在上海攒局在我都扯借口不见人。他在电话里开始凶凶的不知道要说啥，我也就不耐烦不愿意回他了。 那天好像是刚下了新闻摄影课跟室友在路上拉拉扯扯，妈妈来了个电话，哭哭啼啼嘟嘟囔囔地 ”医院没有处理好小手术，晚上睡觉被鼻血呛死了“ ”他一直不让我们带他看病，一直咳“ ”我估计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肺癌“。据说舅舅走前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墙上沾了好多血，地上好多酒瓶子。 《我的舅舅》里最后舅舅坐飞机走了，小男孩跟爸爸成了好朋友。可是我很担心，那舅舅呢。我害怕哪一天我们都忘记了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