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彩虹

       像往常一样，这个十一假期又提前开始做准备了，原本早就计划的欧洲游终因一连串的变故而无奈作罢，只能继续亏欠她一个欧罗巴。八天的假期再加上两天请假以及一天的周末，十一天的长假要去哪里才不会浪费呢，除了欧洲，想了想，还是心中的川藏线吧。几年前开始看《中国国家地理》，几年前开始知道有个川藏线，包车走川藏线也早已在心中播下种子，而十一天对川藏线是不够的，于是便成了稻城亚丁之行，那是包含一大部分川藏线的。
    又像往常一样，确定目标之后便是订机票，做攻略，然后再就是找包车同行的驴友。今年的机票价格很怪异，一开始贵得离谱，临行前却突然下挫，没办法为了省钱只好把订好的机票退了再订，如此反复几次，让人郁闷。好在同行包车的朋友早早就确定好了。
    9月30日，我们收拾好行李，又上路了，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两个人的旅行，在我们的生命中已经成为习惯。这次有些不同，因为是上高原徒步跋涉，相应的准备便多了许多，治高原反应的药，各种户外装备，两个背包里应有尽有。
    下午三点，飞机准时起飞。南航难得飞得如此平稳，经停了一次济南，便转眼间到了西南重镇成都。顺利登上机场大巴，开进市区，城市虽然陌生，可也就像典型的中国城市，拥挤的车流、人流，污浊的空气，仿佛每个中国的城市都应是这样。下了机场大巴，不见一辆空TAXI，黒出租可是到处都是，宰人的价格有了对这个城市的第一次抱怨。入住了不太舒心的酒店后，出门便找吃饭的地方，空气中的火锅味道还是让我们找到了方向，雨龙火锅，合理的价格还有不错的味道，让人切实感觉到了四川的气息。
    10月1日清晨，包车的司机准时来接我们，然后又去了接了网上约好的同行旅伴：小水、小白、豆丁，还有两位不知名的北京朋友。自此，川藏线稻城亚丁之行正式开始。
    七座的江淮瑞风载着我们驶出成都市区，开始在成（都）雅（安）高速上狂奔，大家慢慢熟悉，开始交流着每个人的功课心得。于我而言，川藏线一直是心中的一个梦，一个心结，翻了无数次的中国国家地理，心中满是动人的崇山峻岭、藏汉风情，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风景，搅动着一颗自由、亢奋的心，时不时会给你一下刺激，让人铭记不忘，寝食难思。几个月还看过一个帖子，是关于几年前一个名叫“月光1980”的年轻人，一个人骑行川藏公路，每天记录行程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不停地吸引我，让我对这条险峻的国道欲罢不能。今天终于成行，车子在氤氲的雨雾中飞速而行，路过号称“天漏”的雨城雅安。国道旁边的青衣江蜿蜒随行，只不过两岸的矿场、水电站不断，破坏着这道美丽的曲线，难道这就是中国江河水的不变宿命：不是被破坏污染就是准备被破坏污染，实在悲哉。
    下了成雅高速便是要过二郎山隧道，全场4千多米的隧道便是另一番气象了。二朗山这边，阴雨密布山林茂盛，山的那边便是气候渐燥，树木稀疏，着实让人惊奇。过了隧道，一旁的大渡河河谷气势磅礴，但人为的过度开发与破坏比青衣江更甚，无数环保人士奋力疾呼却也于事无补。不管是缺乏历史真实的泸定，还是毫无特色的康定，都不能吸引我留步，只能继续前行。前方就是我们的第一挑战——海拔4千多米的折多山垭口。就是这样一个川藏线上平常而又典型的垭口，才让我们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最真实的川藏线。
    由于道路正在整修，此路段实行单进双出的限行，再加之长假的浩瀚车流，我们终于被堵在了海拔四千米的山上。从晚上7点到晚上10点，我们的车就这样被困在了高山上，前后都是绵延不绝的车流，那壮观的景象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只不过，我的小布开始遭殃了。晚上11点到新都桥，未愈的感冒以及意料中的高反，使她第一个中招了。半夜1点，我央求着酒店老板帮忙寻找去医院的车，几近周折来到小镇上的诊所，等待着医生的“宣判”。打道回府，回到低地成都，难道这就是川藏线的开始？不曾预料但也无从选择。最让人欣慰的是，吃过药后的小布的身体状况有了好转，可以让人舒一口气了。可是这段旅程呢，不得而知。
    我们在等待第二天的感受再作决定。10月2日是休整的一天，慢慢从简陋的藏式阁楼上起床，小心谨慎地下楼梯，上恶心的厕所，吃难吃的早饭，快的旅程在第一天就已经慢了下来。新都桥，这个被誉为“摄影者天堂”的地方，我们无奈着有了仔细端详它的机会。我俩慢慢地走过乡间公路，来到镇上诊所“复诊”，“欢度国庆”的标语飘得正欢，我们也还得战战兢兢等待一生的“二审宣判”。还好，情况好转，勉强可以继续上路。回酒店的路上心情不错，两个人拿着新买的红景天口服液和肌酐口服液，像两个拿着书本上完自习的大学生，一路悠闲回宿舍。路边是无垠的秋色草原，天高气爽，于是便留下了意气风发的几张照片，那种慢的假期生活，太过难得。
    经过小波折和一天的休整，第三天我们又重新上路了。原先的部队已经在我们前方了，我们不得不和另外四个新人重新租了一辆面包车再度上路，后来证明，这是一段更难熬的旅程。23岁的年轻藏族司机阿白人不错，把一辆五菱之光的小面包车当成了越野车来开，而且也年轻气盛，不喜欢任何车超它，这可苦了作为后排的我。磅礴大气的美妙川藏风光是以颠簸危险的道路状况为代价的。阿白让我们的神经经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我们只能默默祈祷。但不投机的同路人却几乎让我无法忍受，一直对路过的高山雪鱼念念不忘，使我长时间恶心以及无语。
    过了新都桥，垭口一个一个迎面而来，高尔寺垭口海拔4412米，剪子弯垭口海拔4659米，卡子拉垭口海拔4718米，兔儿山垭口4696米，海子山垭口4500米，一次次挑战着我们的生理极限和我们的神经。这或许才是真实的川藏线的应有的体验，颠簸、危险、高反、美景，或许还有审美的疲倦。
    经历了10个小时的不停颠簸，还有一场豪雨，10月3日下午六点，我们到达稻城县城，这个海拔3750米，比新都桥还要高400米的地方。最好的消息是，我的小布身体没问题了，但上几级楼梯也还是让我们喘上半天。10月4日一早，我们带着买好的六桶方便面和两瓶矿泉水，还有几个水果，就这样踏上了去亚丁的面包车。我们早就知道亚丁的海拔更高，我们更希望能有好天气陪伴我们，但未曾想到，更艰苦的旅程在等待着我。
    4日早上，我们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经过白雪皑皑的山口和雨雾萦绕的峡谷，终于来到了亚丁景区。神秘威严的仙乃日神山也渐渐从云层中露出了她的身段，让我们一睹芳容。中午，我俩入住更加简陋的藏式堡楼。下午开始进入景区，不料大雨来袭，骑马上到冲古寺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座神山的影踪。我一个人在雨中，走向珍珠海的方向，1公里的上山栈道路，我走了一个小时，才看到大雨中的毫无美感可言的珍珠海。下山，我们俩一起踩着泥泞的马道，一直走到天黑，回到住的地方便开始呕吐。如果是挑战自我，从此刻便开始了。
    度过了难熬的一晚，我们终于准备放弃这里。凌晨五点，我起床，看到厨房的灯已亮，厨师已经开始在里面忙碌，走过去，和他聊了起来。谈话中，我知道他是都江堰人，地震中受了灾，两口子为了生计双双上了这个川西高原。关于他们，我刻意没有问起孩子，害怕万一他有不幸，只能希望不是如此。平凡的人为了生计在这里遭受高原的苦，或许这才是生活。回想自己这几日的经历，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糟糕的天气，痛苦的身心，不知道这种旅行究竟是不是我们想要的。那天清晨，我吃了那位厨师大哥做的清水鸡蛋面，是我几天来最感美味的一次。
    第二天，又是一个雨雾绵绵的天气，本来还在幻想晴朗的天气，这下我们终于可以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了。联系好离开的汽车，准备好行李上了车，正准备离开，突然想：难道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第二天本来要去洛绒牛场的，或许还有牛奶海和五色海。也许，这次离开了这里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来了，难道就这样离开了？犹豫后，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再去试试吧。
    就这样，我们俩下了车，又朝景区的方向走去。寄存了一个大行李包，叫了两匹马走向冲古寺。到了冲古寺，排队坐电瓶车去往洛绒牛场。下午两点多，我们到达牛场。此时，天气稍好，已经能大体看到三座神山的轮廓。在牛场我们咨询了当地的藏民，询问此时去牛奶海和五色海需要多少时间，他们告诉我需要三个小时。我知道他们说的他们自己需要的时间。土生土长的藏民是没有高原反应的。而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个重庆小伙告诉我他去牛奶海和五色海用了8个小时。我不敢想象此时我要去需要几个小时。就在昨天，我去珍珠海就用了1个半小时，那只有1.1公里，而这里有8公里。我不敢对自己的体力和抗高反的能力有多少信心。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哪怕半途而废。于是，我一个人上路了。临行前，我吃了几片抗高反的药，喝了口水，吃了几口东西，只带着相机便上路了。我出发的时间是下午2点55分，像《荒野生存》的男主角一样走向森林峡谷的深处。路途中，我碰到了无数正在回来的人们，疲惫的表情还有关于我的时间的担心，都实实在在带给了我恐惧。我出发的时间太晚，晚得让他们觉得我没有足够时间返回。我就这样出发了，凭着一股信念。路上的途中碰到了一对此前碰到的朋友，他拖着快要虚脱的身体告诉我，你现在要去的话至少需要5小时，而且你刚刚走了十分之一。十分之一？不是吧，我又受了一次打击。我知道他本来是体力十分好的 那种人，连他也这样说更是给我增添了负担。可我还是笑着跟他说，我再往前走走，实在不行我会回来的。其实我心里知道，自己是不会回头的。
    走过了无数马走过的泥泞的马道后，山路渐渐陡峭，高原缺氧让我的气息越来越重，心跳也感觉越来越快，跟我一样往前走的人几乎没有，剩下的全是往回返的人。走几步身体便感觉无法拖动，精神也开始有点恍惚的感觉，我只有打几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并告诉自己要坚持，不能退缩，更不能倒下，还有好多人在等我回去，我的爱人，我的家人。
    走过泥泞的马道，便是渐渐升高的垭口，垭口上经幡飘扬，风马旗猎猎作响，还有巨大的转经筒，据说这都是保佑转山到此的藏民信众的。我也试着转动转经筒，算是保佑自己平安到达平安返回，可是根本就无法转动它，只能放弃。眼前的路越来越陡，也还是看不到目标，除了强迫自己坚持没有别的可做，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下。我现在才真正感觉到，高原跋涉的感觉跟低海拔地区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年5月去华山的时候，我曾连续爬了10小时山路，也丝毫没有现在这种感觉。我试着测一下自己的脉搏，每分钟130次，这不是个好消息。
    终于，再翻过了又一个山梁之后，终于看到了牛奶海的模样，虽然没有惊艳的景色，但此时此刻景色已经不重要了。而就在此时，夏诺多吉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难道这是对我的嘉奖和鼓励？顾不上对彩虹的眷恋，对着牛奶海拍了几张照片，我又朝五色海继续前行了。这中间需要翻越最后一道山梁，山路更崎岖，我的想法也更坚决：一定要见到它！十五分钟后，我爬上了山梁，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五色海，它背依仙乃日，独自享受着一片宁静，山间云雾依旧厚重，山坡上玛尼堆与它相伴。此时此刻，没有阳光，五色海几乎看不到它的五色，但此时还有什么比征服它更重要的呢？我朝着三座神山分别叩首，算是对它们的景仰与谢意，感谢他们保佑我平安到达。然而，天色已渐黑，周围空无一人，我必须马上下山。伴着夏诺多吉的第二道彩虹，我开始返程，到达目的地不是最终目的，安全返回才是最重要的。此时拥有的是心理上的征服感，但身体已经处于体力枯竭的边缘，需要更强的意志才能完成。
    踏着回程的泥泞道路，仿佛比来时更遥远，身体的灵活性已经消失殆尽，几次几乎跌倒泥中，只能自我解嘲“鞋不错”。天色已近全黑，树林中只有我一人，过速的心跳还是在折磨着我。眼看要走出峡谷了，可是翻过一片，又出现一片，《荒野生存》的感觉，太强烈。
    终于，终于看到木栈道了，那里是我和小布暂别的地方，我终于快要重返人间了！其实越是接近目标，越是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只有坚持，再坚持。终于走上了木栈道，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小布！我反应了几秒才能确认这个信息，然后才是长时间紧紧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