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

周六的下午，在信号稀薄的宿舍，收到了老妈十五分钟之前发出的短信，告诉我老爸得了个什么诗词的奖。十五分钟，糟了，我还没回短信，她肯定又胡思乱想以为我独自死在宿舍了。于是满屋子找信号。刚一接上网络，果然家里电话就进来了。老妈唠唠叨叨地，又聊到了最近爱看的电视真人秀，说很喜欢王宛之，特别随和一姑娘。“她就那样，也没有刻意迁就人，她自己觉得这样舒服，一点没有委屈。” 我这么说着，就像跟王宛之是多年的熟人一样。
那些温和随顺的人，是否必经磨炼，数次自我克制，默念着“inner peace”，修养成沉静坚忍的脾气？王宛之显然不是这样。若要坚忍，则不温和了，自己不能舒展，旁人也受压抑。她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接受一切外力，用甜味作为回馈。生来就是一个可人儿（尽管脸不漂亮），完全不需要练习演技（她确实没什么演技）。这样温和的人，通常被认为很顾及别人的感受；其实只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她，或者让她不舒服，所以无从谈所谓“不放在心上”或者“不计较”，这恰恰只有最自我的人才能这样让别人如沐春风。
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这样的人，高三时候的物理老师。当时年纪四十不到，却因为极瘦小，看上去像小老头霍金。自由散漫的我们，高三也没有晚自修，自然没法跟他以前在黄冈的学生比。他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讲多余的话，三言两语就把题讲明白。经过他的讲解，一整张卷子好像就只有一道题。平时课上有点吵，他是不会说我们的，直接不说话，等我们自己安静下来再接着讲。上课睡觉他才不管。他说过，睡觉好，下一节课就有精神了；说话不好，会影响别的同学；不想听的可以睡觉，但不要说话。高三的老师，谁都嫌课时太少，唯独他无所谓（也对，三句话就讲明白一张卷子的，要那么多课时干嘛）。有次政治老师拖堂直接拖到了他的课。他来到课室门口看见了，朝政治老师点点头，就走了。政治老师是个肥硕的女人，继续高声讲课，跟大肥猫吓跑了小老鼠似的威风。记得当时这状况让我急得快掉眼泪了。是因为物理老师被欺负了，还是因为没人帮我们把这只大肥猫赶跑？反正从此就特别希望看见他。后来我去读了物理系。
中学毕业后第十年，同学们做了次校友活动，邀请当时的老师。我负责联系物理老师。十年来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马上记起了我，问我在做什么。那一年我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收到若干封国外学校的拒信，闲散地游走在另一个行业的边缘，完全不是名校毕业生该有的状态。其实就是混得很差啦。他没有担心或是安慰我，说了句大实话“还年轻，都行的”，轻描淡写，十年来都没有变。这时记起来以前看见过他带着几岁的女儿到课室。小姑娘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抓他的头发，像是在摆弄一块大棉花糖。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遗传他爸这性格。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不解是什么养成他这样的清淡平和。刚刚跟老妈聊天说了那样的话，才发觉正是什么都没法影响他，他才能这样温和，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
温和的人，通常不知道自己温和。所以，写下这些字的人，不温和。这时信号又没了，电话断了，我又得满屋子找信号，不然老妈又以为我猝死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