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祖峰：“钻石配角”的温暖气场

文.赵晓兰（原载《环球人物》）
                
                
娱乐圈大概有两类演员，一类日常生活、行为作风、行踪和言论都随时制造着话题，不断为人们提供着日常消费的噱头。另一类只呈现出一部部的作品，你看不到他的真身，只能偶尔通过他们塑造的形象揣摩他们的一鳞半爪。演员祖峰属于后者，他一向低调，很少接受媒体采访。当年谍战剧《潜伏》火了，各位演员曝光率都很高，而他膝盖的旧伤复发，缠着绷带在家里躲清静。他很享受这种状态：“我本身就没什么新闻，大家看我的戏就好。”
演员是需要自我炒作的，但祖峰似乎不善此道。他只是通过一部部的戏，来慢慢证明自己的实力。《潜伏》中的李涯，《金婚风雨情》中的季诚，还有最近大热的《北平无战事》中的崔中石……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在拍摄新戏《刑警队长》，祖峰声音柔和、语速缓慢。就像电视荧屏上他的收敛与克制，面对记者的溢美之辞，他只腼腆一笑；说到人生中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状况，他也都安然接受。他不锋芒毕露，也不咄咄逼人。谈话间，一股宁静淡泊的气质自然流淌。
崔中石最初的种子是“温暖”
电视剧《北平无战事》中，祖峰算不上什么引人注目的大咖。但是，他一登场，就立马抓住了观众注意。第一集结尾他贿赂陈宝国的戏，观众称赞他有一种“净化丑恶的魔力”，原本非常肮脏的行贿戏，在他表演之下有了一种忍辱负重和伶俐机变的感觉。在小饭馆听曲，回到家里和老婆孩子家长里短的戏，举手投足之下也显得“腔调”十足。
电视剧展现的是1948年国民党经济全面崩溃时期，国共两党之间明争暗斗的殊死较量。而祖峰饰演的崔中石是一个潜入国军内部的共产党员，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一开始就被重点怀疑，身份濒临暴露，注定了悲剧性的命运。而这样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悲情角色，祖峰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他不显山不露水，内里却心思严密，有着坚定的信仰。稳重克制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奔腾的爱国之心。剧集播放过半，在片方发起的角色投票中，他以超过半数的支持率位列第一。
刘和平的剧本中对崔中石的家庭、亲情、友情和艰难处境都有清楚的设定，但他身上所具备的气质仍然是抽象的。作为引领男主角方孟敖转投共产党的领路人，为了保持方孟敖个性的纯洁性，不能让他看到共产党的任何文件材料，很多话不能跟他直说。崔中石只有通过自身透露出的气质感染他，让他觉得可信。什么样的气质能打动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国民党精英？“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温暖’，‘温暖’是最初的种子。”
在电视剧里，他面对的是一群国民党队伍里的精英。而在拍戏过程中，他的对手也是陈宝国、王庆祥、倪大红等一帮老戏骨。“在一部戏里面可以跟那么多好演员去配合，这是我的幸运。演员和演员之间的工作关系，在我眼里应该是配合。就是相互刺激，才能产生更好的东西。”剧中，在一群张扬的高层人物之间，他显得克制、沉稳和收敛。在戏外，他也没有侵略性，文质彬彬。
一开始，很多观众不熟悉他，只觉得他脸熟。当想起这个演员就是《潜伏》中的李涯时，不禁赞叹：“李队长和崔主任完全是反着来啊，一个狠戾一个斯文，还不觉得违和，演技真是爆表了！”而祖峰自己则说：“他们两个外部相差很大，但内在气质很像。仿佛一个人身上的两个极端，李涯是外露的，而崔中石要从柔软中表现坚强，要以无为达到有为，很难。”
他的这个角色在20集就身份暴露，牺牲离场。观众恋恋不舍，直呼“崔叔别走！”“没有崔中石，弃剧！”
当配角比当主角出彩
祖峰是南京人，父亲是一名建筑师，母亲是一名普通工人。小学时候，他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唱歌、跳舞、组织活动，非常活跃。到了中学，同学开始玩命学习，他也没了用武之地。他成绩并不理想，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汽车制造工厂，当了四年的技师。后来某一天，在《大众电影》上看到北京电影学院招生的消息，他就去报名了。之后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1996年，他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因为年纪比较大，他担任了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和表演课代表，同学们都亲切的称他为“祖老大”。 同班的颜丹晨说他“性格超好，不懂得拒绝，只懂得默默为大家服务”。毕业后他留校当了教表演与台词的专业老师。他当老师没有架子，学生可以随便和他开玩笑，碰到稍微热情一点的女学生他就会脸红。
电影学院96级本科表演班星光熠熠，赵薇、陈坤、黄晓明、郭晓东、颜丹晨等都早早成名。而他教过的学生马苏、姚笛等也都成了明星。祖峰看起来则“大器晚成”一些。对此他说：“我觉得挺顺了。没有必要去跟别人比。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2006年他离开了学校，开始了一场近乎自虐式的长途旅行。当时的祖峰留着一头长发，独自走到内蒙古锡林浩特时，遭遇了弹尽粮绝，好不容易看到一户农家，走进院里却被狗咬了一通，不得不折返。他离开学校是因为，教书的生活多少有些一尘不变，而且“社会上的吸引力对学生的诱惑越来越大，当你鼓励他们把心放在课堂的时候，外面的力量会把他们拉回去。我觉得多少会有一些挫败感。其实对每个人来说，做当下的事情，不是最好吗？”
上大学的时候，祖峰有过一些表演实践。第一年暑假拍了个话剧，第二年拍了个电视剧，第三天夏天拍了个电影。但他真正为观众熟知，是2008年的《潜伏》。接演《潜伏》之前，祖峰曾跟姜伟合作过电视剧《沉默的证人》，饰演一个被高智商的心理学教授催眠而精神分裂的人。正是通过这个角色，姜伟发现了他过人的表演天赋。
对于李涯一角，姜伟曾说：“余则成有多么忠诚，李涯就有多么忠诚；余则成有多么坚强，李涯就有多么坚强；余则成有多么执著，李涯就有多么执著。”他对这个配角充满厚爱，而祖峰的演绎没有让他失望。
祖峰没有把李涯当成一般意义上的反派人物来演。李涯头脑清晰、战斗力强，一句“我干这一行还真不是为了立功受奖，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掷地有声。祖峰演出了自己个性中没有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个角色像只猎狗一样，用怀疑一切的眼神盯着他的猎物，不断地给孙红雷饰演的主角余则成制造着压力。他耸肩、驼背、微微翻着眼看人的小动作也非常传神。在他看来，《潜伏》中的人物有的像汉姆雷特，犹豫不决；有的像堂吉诃德，一根筋地奋力向前冲，而李涯显然是一个谍战中的“堂吉诃德”。
《潜伏》之后，祖峰尝试各种不同角色，在《金婚风雨情》中，他变成了忠厚执著的知识分子季诚。他身着中山装，斯斯文文，一口南方普通话。季诚对周韵扮演的女主角痴心不改，处处关心爱护，即便她早就另有所爱。这个人物特别受到女性观众喜爱，被评为“最佳蓝颜知己”。 他演过很多配角，也在《时尚女编辑》《独狼》等电视剧中演男主角，但似乎他出演的配角总是要更让人印象深刻一些。“钻石配角”这个称号有点尴尬，祖峰却说：“这样的说发，首先是在表扬我啊。可能在做配角时，我遇到的机会更好。因为我遇到那么好的剧本，那么好的导演和团队，所以我的成绩理当更耀眼一些。”
“我都在戏中爆发”
在某档访谈节目中，主持人展示了祖峰用毛笔给妻子写的信，他的小楷非常漂亮，文辞也像古体诗一样优美。他一直喜欢写信，上大学的时候就给父母写了很多信，给妻子的信也攒了厚厚的一沓。妻子刘天池是中戏老师也是演员，相似的经历让两人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一沓一沓收藏着的墨涵香气里，更增添了与众不同的古典式浪漫。
同学颜丹晨这样形容他：“生活中的祖峰像个‘老夫子’，喜欢练书法、篆刻、听戏，是个怪才。”而对于祖峰来说，这些不仅是爱好，也是缓解疲惫的最好方式：“有时戏拍完了，脑子还停在戏里，歇不下来。这时候写写字，就能让脑子解放出来。放下了，就休息好了。”他抄经，《心经》《地藏菩萨本愿经》《金刚经》等都让他琢磨、回味。
他的成名比别人晚，生活节奏比别人慢，但他不急躁。“生活太快，你就不知道哪些是惯性，哪些是你的主动性。速度放慢一点，你就可以随时转身，不会有那么大的惯性。”他内向、话少：“人多的时候我不需要讲话，我都在戏中爆发了。”
他离真正的大红大紫始终还差那么一步，记者问他有没有这样的野心，他说：“如果完全不去奢求，那事业的目标在哪里呢？你的成就越大，看到好剧本、和好导演合作的机会就越多。人都希望跟优秀的人在一起合作，哪怕是交谈，是吧？”
对于物质生活他的要求很简单。原来出行就喜欢坐地铁、坐公交，但后来老被人认出来，觉得很麻烦，才买了车。在他看来，人是群体的动物，需要跟社会去不断接触和交流，把自己架得高处不胜寒其实挺可怕的一件事情。离生活越来越远，对于演员的创作也很不利。
他有着科班出身的过硬演技，有着扎实的表演功底，又难得的不骄不躁，身上流淌着一股既朴素又华丽的文艺气质，连娄烨、张艺谋、许鞍华这些大导演都对他青睐有加，请他在《浮城谜事》《归来》《黄金时代》等文艺片中出演了角色。他用精准的演技，赋予角色灵魂，让观众感觉到角色真实的生命力。
“有两类演员，一类喜欢不断重复饰演相似的角色，因为他们的自身魅力足够使他们完成表演，这样的人往往成为明星。还有一类渴望尝试不同类型的角色，每演一个角色，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属于后者，我的个人魅力还不够。我只想成为一名称职的演员。”他如此对记者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