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张雨生1

按：每年秋天，都是听张雨生的季节。他的声音清亮，和这个季节搭配，只是虽然今年雾霾太重，天气没有秋天的感觉。当然，更大的原因是17年前的那个秋天他死了。他死的时候我还很小，几乎没有听过他的歌。过了六七年后，喜欢上他的音乐。如今我已经比他死时大上一岁。我一直都曾努力想写点什么纪念张雨生，也真的写过，可是写出来的东西都是那么无力。当你听到他的音乐的时候，别的文字都是多余。这次写的东西，其实纯粹是为了好玩而已。因为这个事情，让我仿佛回到了上学时候考据文献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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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期 SS小燕之约，来宾说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张雨生，然后小燕姐就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张雨生。她说张雨生戴个大眼睛，整天都写啊写啊写个不停，她跟张雨生说，小宝，你能不能写些简单点的歌词，让人不用查字典就能认得的。众人听了一阵大笑。
其实小燕姐这话是冤枉张雨生了。他并不怎么用生僻字，我记忆当中比较生僻的字，大约只有《带我去月球》里头的“看我虚步玲珑蹑星空”的“蹑”字，但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的字，蹑手蹑脚这个成语还是挺常用的。
当然，张雨生的歌词依然是非常非常难的。
原因是他喜欢用典故，喜欢掉书袋。
就像《带我去月球》那句，那个意思，一般人写，可能就是：轻轻漫步/徜徉星空中，他偏整出一个虚步玲珑蹑来。全因李白有诗云：“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古风其十九》）
《带我去月球》整首歌其实都是在向李白先生致敬。
走 带我走 走出空气污染的地球
走 带我走 走出纷争喧扰的生活
因为漫天黑烟 腐蚀掉我的梦
因为征战杀伐 我就快要没有朋友
《古风其十九》最后几句是“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漫天黑烟，征战杀伐。
不敢笑傲五洲 也不愁天地悠悠
只是狂歌一曲 恍惚间就化入无穷
将进酒 杯莫停 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来自《将进酒》：“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哦，天地悠悠应该是陈子昂的。
《带我去月球》专辑中有首歌叫做《总发游》。总发，就是总角，小孩子梳的那种两个抓髻，像犄角一样的发型。总发游，也就是少年游，少年不知愁的情怀。所以，张雨生同学就在歌词中来了这么一段：
少年击剑更吹箫 不爱财宝爱英豪
少年吟诗更风骚 不羡人间羡唐朝
少年狂狷更急躁 不知跋扈知炫耀
去日苦多的时候 青青子衿悠悠行吟过今昔
第一句是来自龚自珍的诗。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一共写了三百多首，最出名的是我劝天公重抖擞那首。“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聚今朝。”也是其中之一。龚诗透着人到暮年的苍凉，张雨生只留下了少年的恣意狂放。后面两句应该是仿着这句他自己写的，这其实透露出了张小宝的另一个癖好，就是酷爱排比句，这个我们容后再说。最后这句，是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心底的中国》（收录于专辑《大海》）中有一句“我只能偷偷瞄着父亲的眼眸，感觉他眼光最深沉处的浮云苍狗”，浮云苍狗，杜甫的诗中说：“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的图案》（收录于专辑《口是心非》）里“当我不慎任她下坠，赤道也叠起了雪”，一般人可能用个飘来和雪搭配，可张雨生还是太爱杜甫了，《端午日赐衣》中：“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
《后窗》（收录于EP《两伊战争之白色才情》）里唱：“我想化身作一只青鸟，偎着窗棂盼她回眸笑，在眉宇之间啼吟她的羞娇，直把眼前作蓬莱仙岛。”来自李商隐的《无题》诗：“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石头》（张雨生作词作曲，由黄磊演唱。《如燕盘旋的思念》收录张雨生版demo），我没有查这首歌是专门给黄磊写的，还是写了之后碰巧给了黄磊。这首歌有这么几句歌词，全是我们很熟悉的石头的故事。
第一颗石头 炼成了苍穹 梦般颜色不只是七种
第二颗石头 化育了石猴 梦般人物不只是传说
第三颗石头 造一座红楼 多少人流连最后失落
以下省略不知道多少字。例子还有很多。我只是想说，什么叫中国风啊，这其实才叫中国风。
而张雨生同学不只会背古诗，现代诗也很熟，西方文学也很熟。
他直接唱过徐志摩的《渺小》（收录于专辑《天天想你》），不过那首曲子不是他写的。后来他自己写的《再见，兰花草》（收录于专辑《卡拉ok·台北·我》），歌词化用胡适的诗，然后又加了自己写的，还穿越了他的古文爱好
谁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也曾勤灌溉 长得一园好
虽然经过许多年 其人其事渐烟灭 我就是不能忘掉那盆兰花草
我往山中行 寻找兰花草 梵音在弦外 醉翁意韵妙
茶花樱花满山开 杜鹃木棉沿街栽 谁记得曾经有那一盆兰花草
《当我开始偷偷的想你》（最早由张惠妹演唱，《如燕盘旋的思念》中收录张雨生版demo）中“这次我离开你，应该有风有雨，一条漫漫长路和一个拉长的身影。”来自郑愁予的《赋别》：“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到了B段，“你是无须欢欣，挥挥衣袖而已，云彩阳光与我的灵魂还留在原地。”又隐约有徐志摩《再别康桥》的影子。
《这一年这一夜》（收录于专辑《卡拉ok·台北·我》，后来黄舒骏翻唱的也很好听）开头几句“太阳烧红了海洋，海洋包容了太阳”，和刘半农的诗《教我如何不想她》里“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也是那么相像。
《发晕》（收录于EP《两伊战争之白色才情》）这首歌，张雨生自己解释说这首歌“歌词以许多诗人用过的意象串连，有心人必能莞尔”。什么意象呢？
除非是“三月不揭的春帷” 才让我留下足以酿酒的眼泪
你笑的一厢情愿 绝版的明信片 恍惚置我于诸神的纪元
谁不在等待他的贝德丽采 清秀的佳人在日落尽处重现
就是差不多这种。贝德丽采就是但丁的那个妹子。
前面提到的《……的图案》里也提到了西方典故“偷火的人也后悔”。其实如果看过《口是心非》专辑完整文案的人，应该可以理解我把它当成一张文学概念专辑。张雨生在《口是心非》每首歌的歌词前面引用了一段或是几段文学名篇里面的相关段落，有些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有些是跟歌曲意境能搭上边的。《玫瑰的名字》直接来自意大利作家埃柯的书。《口是心非》的文案中引用的是《一九八四》的结尾：
“我出卖了你。”她大胆的说。
“我也出卖了你。”他说。
她又厌恶地瞧了他一眼。
“有时，”她说：“…你是由衷说这些话的。你想不到其他挽救自己的方法，你为了自己才这样说。你要别人去受苦。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
“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他附和说。
“从此之后，你对那人的感情便不同了。”
ok，张雨生是个学贯古今中西的好同学已经基本论证完毕，我还想说，我觉得他对天文学应该是有种狂热的爱。他有一大堆歌名都和月亮星星天空没完没了，《带我去月球》《静夜星空》《我想把整片天空都打开》《子夜纾怀》……《这一年这一夜》里他唱“猎户星在前方亮，双熊盘踞北极光。春分时候无集穹苍，银河舞会星宿忙。”《有一道彩虹》（收录于《雨生欢禧城》，雨生demo版，歌手版是群星合唱）里面把北斗七星和一堆节气数了一遍：
我所爱 你曾有情 但花园里已缤纷艳丽 看光影投射一地
啊 有一道彩虹 在你我的心中 从你的唇开始储存的夜空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天衡开阳瑶光
有一道彩虹 在你我的心中 从你的泪牵引农忙的节气
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才有了意义
百度百科不知道谁编辑的，说这首歌作词是许常德，千万别信它的。许常德给张雨生写了《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和《西风的话》。《西风的话》是我最爱的张雨生的非自己创作歌曲，没有之一。许常德这首歌词花了好多心思，把张雨生的歌词化到了词里面。张雨生曾经唱过“爱从不轻易的来，从不轻易离开，直到你明白”（《爱从不轻易的来》，收录于专辑《自由歌》），到了《西风的话》里，变成了：
爱得太快爱从不轻易地来 世间欢喜似乎都藏些悲哀
为什么喜悦为什么流泪 爱恨憎颠痛彻心扉 满山红叶沧桑为了谁
爱得太快爱从不轻易离开 曾经沧海你叫我怎能忘怀
错过了情深辜负了青春 聚散匆匆万丈红尘 蓦然回首痴心已不再
《西风的话》收录于专辑《还是朋友》。我总觉得这是张雨生做得最不认真的一张专辑。当时飞碟已经没了，华纳掌权，丰华已经成立，他要跳槽但还有一张唱片约。于是就出了这张。歌大部分都不是他自己写的，《还是朋友》明明是首苦情歌，配的mv却是老朋友聚会的欢乐场面，我总猜是想拍给《别放弃希望》的mv，结果被临时换了主打歌。
未完待续
接下来还计划论证：1，张雨生作为一个文学青年，他创作所涉及的层面之广令人惊讶。2，他有自己的创作理论，关键的是唱出来了。。。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