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石头城的门

                
                
来到桑岛之后，我才明白最初从七姑娘那里听说的“非洲式纯真”，原来是在这里。相比达市的拥堵混乱和芜杂危险，桑岛简直一派天堂式的宁静祥和。西岸的石头城是首府桑给巴尔市的老城区，东边和北边的海岸开满了星级度假酒店，这儿没什么天灾人祸，盛产丁香豆蔻，有着全球最香岛屿的称号，岛上还长满果树，传说中饿了就在路边摘个香蕉芒果吃的光景，真的就可以发生在这里。
第一天住在卫生间比房间还大的MELIA酒店，窄窄的木质单人床，蓝底暗红色花纹的床单，挂着雪白曼妙的蚊帐。七姑娘恰好身体不舒服，我给她灌了一瓶热水，再现了我们在越南大叻初遇的场景。只是国家切换到了坦桑尼亚，从6美元的车站小旅馆移动到了几百美元一晚的大酒店。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在露台的沙发上看了会书，到开满各色三角梅的海边散了会步，半天也没遇到一个人，心想，果然这种高大上的度假式旅游还是不适合自己啊，莫名地觉得心里空落落。直到第二天回到石头城，和那对继续五星酒店的父子分开，我们俩住到附近一间普通旅馆，很典型的当地风格，包黑色头巾的前台姑娘从嵌在墙上的木橱里取出钥匙，幽暗的有些发霉的楼梯走道，需要跑到房间外面才能费力找到的wifi信号，都是我一直在路上习惯了“一点点不舒适”，反而这才是自己觉得放松的频率。
                
                
16世纪葡萄牙人占领这里，桑岛成了从非洲掠夺财富运往欧洲的贸易中转站，石头城就是葡萄牙人为了关押黑奴修筑的城堡和要塞。老城是非洲黑人文化、伊斯兰文化还有印巴文化的混合，印巴人当年他们都是给殖民者当管家之类，殖民者撤走，他们却留下了，掌握着岛上的经济命脉，后来就成为当地的贵族阶层了。这里有好看的阿拉伯式老房子，尤其是岛上500多扇布满尖铜钉、精美雕刻的古董木门，19世纪时，门和门框成为房主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造房子的时候，往往是先建一扇宏伟精妙的门，再在这个基础上砌墙盖房。
                
                
穿过蜿蜒的石板小路，两侧开着招来过客的旅游商品店，但偶尔，会出现一两家不那么游客式的老铺子，比如七姑娘奋力推荐的岛上最值得购买之手工牛皮拖鞋店。这个下午彻底摆脱了紧巴巴的游客状态，随走随停，买了一些明信片、丁香肉桂味的手工皂，一双淡紫色的牛皮人字拖，全都用纸袋子装着，只能捧在手上，摇摇欲坠，却丝毫没有高挑的金发女子手捧纸袋装法国长棍、轻飘飘走在林荫道上的优雅。一开始不解，做出很困扰的表情频频问店主，“能给我一个塑料袋么？”对方只是摇手。原来在这岛上买东西，不管衣服饰品还是蔬菜鱼肉，都习惯用纸袋子装，最多在开口处订一个订书钉，非常环保。据说在卢旺达更甚，4年前全国禁塑后，入境者严禁携带塑料袋，常常能看到机场出关前大家纷纷清空塑料袋丢到垃圾桶的壮观场面。这个号称“非洲小瑞士”的国家对此无比决绝，一旦违法，就不仅是罚款交钱的事了，还要被关6到12个月监禁。这么一想，瞬间觉得背包里的那十几个塑料袋成了宝物一般。
                
                
路过皇后乐队主唱Freddie Mercury 的故居，他出生在岛上，父亲为收银员职位从印度来到这里，直到1964年桑给巴尔革命爆发，才随家人逃离战乱到伦敦。而现在，桑岛可以说是东非最安全的地区，用七姑娘的话说，这里是唯一可以敢像东南亚那样，晚上自己出来逛逛夜市吹吹海风的地方。离约定的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也正值日落时分，我们俩轻装上阵，穿着人字拖长裙，透风的花纹长裤，路过小公园披头散发的恐怖版玩具木马，一群5、6岁的黑人小孩骑在上面。“好想玩啊！”我感叹。七姑娘接过来说，“行，我们晚饭后趁着夜色偷偷来骑！”
                
                
海边沙滩上聚集着一大片不知所由的黑人小伙子，皮肤精滑，全都有着健康漂亮的小腿和没有辨识度的长相，在我们身前身后呼啸而过。岸边一群年轻人，一个接一个以百米冲刺的加速，直接从海边广场跳入水中，发泄着饱满的荷尔蒙。海水里浸着半截半截黝黑的身体，他们同天际线的夕阳密谋着，企图和平地融入夜色。我们俩自拍了一堆小雅大雅尽失的合影，看着相片上彼此诡异表情大笑，嗔怪对方拙劣的拍照水平，但又真的觉得开心，可以这样不顾形象地肆意发疯，让人忍不住想哼起你最喜欢的《莉莉安》，“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如果你看到她回到海岸，就请你告诉她你的名字。”
                
                
                
                
走进随夜幕热闹起来的夜市，眼前各种可疑的海鲜串串烤肉木薯，七姑娘带我去买强推的柠檬生姜汁，体格健壮的小黑哥把甘蔗塞进压榨机，差点没把整个人压上去要挤干最后一滴汁液，最后用脏脏的杯子和滤网将汁倒入质量堪忧的纸杯，加入姜末。这是进入非洲后第一次吃路边摊，我兴奋地如同回到了清迈的周日夜市，回到了琅勃拉邦、万象、金边、曼谷，我们逛过的每一个夜市，丰盛和乌糟并存，我暂时忘记了所有关于细菌病毒的忧虑和告诫，仿佛一个偷偷破坏规矩的小孩，如果最坏的结果只是拉一次肚子，有什么可怕的。倒是酒店餐厅那些前篇一律的龙虾鱼排牛扒和端着架子的姿态让人觉得无聊透顶。
                
                
                
                
回旅舍前，我们俩又去了趟夜市。天已经全暗了，随着保护色一样的夜幕降临，包头巾的穆斯林姑娘和心爱的小伙子亲密地坐在路边说情话，迎面走来的小黑哥们也壮了白天没有的胆，朝我俩喊着，“Hello，You are wonderful！”七姑娘淡定地回了一句，“我知道！”这语气太七姑娘了，比起“精分了”这些口头禅更让我怀念。
这将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想起在我们一起走过友谊关、在南宁火车站分道扬镳的时刻；还有在曼谷地铁上你先于我下车、只见一个大背包远去的分别时刻。你说，桑岛这500多扇沉淀着百年精气的木门里，会有一扇多啦A梦的任意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