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苏苏

我一直惦记着要上西西家吃面这事。
上周的某天，我对西西说，周末有空吗？我来你家吃面吧。
西西说，OK，你去群里再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想来。
于是，我立刻狗腿跑微信群里喊了一声，大家来西西家吃面吧！
接着，群起而攻之，纷纷抱怨已有安排，只好相约下周末去西西家吃面。
我立刻猥琐了，得，那这周末，我就自己一个人去打前站了，下周末大家再一起去吃！
慧慧姐忍不住微信群里蹦出来，你都打了几次前站了？
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我去西西家去吃面了。
西西说，既然只有你一个，把教练也叫上吧，他上回还和我说，你怎么上我家也不叫他。
我说，好。
用西西的话来说，苏苏算是我的青梅竹马。
好吧，在西西没有这么说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自己有青梅竹马。
不过仔细想来，苏苏算是。
在我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我就和苏苏一起在一个游泳池游泳了。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认识了苏苏，一起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然后下课去游泳训练。
我至今还记得，在那时候，我妈妈和苏苏妈妈最大的爱好就是比较我们的学习成绩谁的好，游泳又游得好。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苏苏在我隔壁班，我退役开始专心读书，苏苏学习没那么好，却游进了市队。
游进市队，对于外人来说也许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可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年纪的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做运动员的艰辛。除非游进了国家队，否则做运动员是一条不归路，不包分配，怎么说以后？
苏苏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在这断片了。
再后来，大学毕业后两三年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见过苏苏，当时同学很多，而他也喜欢跟在美丽的女同学身边聊天，而我们也没有机会好好聊聊，一直到这次在西西家的见面。
我只依稀记得听说他后来去了一所民办学校读书，很早就搬出来一个人住，去国企上过班，去游泳学校当游泳教练，不了了之，后来自己出来做游泳教练，靠这糊口。
我当时知道这事的时候，心里想，小时候的一个爱好居然可以成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多感叹。
苏苏现在是西西的游泳教练，我介绍的。
西西说，你游泳那么好，给我介绍个教练教教我吧。
生活不易，我第一个想到苏苏。
后来，西西说，你知道吗，你介绍的这个教练有多好，上了两次课，我就游成X样了！而且，教练人特好，原来他就住我家隔壁小区！我现在去游泳教练还能送我，多方便！
又有一次，西西说，我和教练提到你，教练激动得不行，说了好多，你们到底多少年没见过了？
于是，我和苏苏在时隔五六年之后，又相约在西西家见面了，而我对对苏苏的那些模糊认识如抹去尘土的照片，再次清晰起来。
和西西约定好了午饭时间，我发短信给苏苏。
苏苏说，你怎么过来？
我说，坐地铁。
苏苏说，到了地铁站前半小时，打电话给我，我去地铁站接你。
我说，好的。
那天，我在地铁站给苏苏打电话。
苏苏电话里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然后说好的，到了再给我打电话，地铁下来南出口出来，我在那里等你。
等我下了地铁从南出口出来，太阳当头，我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苏苏，站在一辆黑色三菱车旁边，他还是那个样儿，一点没变，190的个头，穿了件背心。
我穿过马路走过去，苏苏扔掉在抽的香烟，说，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掏出电话，看到他打了三个电话给我。
我说，我一出来就看见你了，打什么打。
到了西西家的楼下，苏苏在停车。
刚停完，就问我，能开门吗？
我一看，车门外就是一棵树。
苏苏也不等我说话，就说，算了算了，你坐好，我往前开点，你先下来我再倒进来。
然后一踩油门，移出去5米，我无障碍地下了车，他又停好。
到了西西家，因为苏苏是第一次去，一进门有点拘束。
西西家里空荡荡的，东西特别少。
苏苏说，她家怎么东西这么少。
我说，断舍离一下，一般都成这样。
苏苏说，我可不行，我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西西家的桌子上摆着酿了一半还没成型的葡萄酒。
我说，下周来的话，这酒能喝了吗？
西西说，还不能，还要一个月。要不，你们喝樱桃酒和杨梅酒？
苏苏说，要喝你喝吧，我从不喝酒。
我说，那我也不喝了，我上回喝过了，味道晓得了，就你这葡萄酒，我还没尝过。
我对苏苏说，你几时开始不喝酒的？我怎么记得上次同学聚会你喝的？
苏苏说，我一直都没喝过酒，那次也没喝，你忘记了？
西西和她老公开始做面，和我说，你招呼教练，我先去忙。
我说，好的。
其实，有什么好招呼的？我走过去，把电视遥控器给苏苏。
苏苏打开电视，开始关注各项体育赛事。
我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苏聊起来。
西西从厨房出来，说，你要宽一点厚一点的面，还是薄一点细一点的？
苏苏茫然了。
我说，宽一点厚一点的。
西西说，好嘞。然后又跑回了厨房，和她家大厨（即西西老公）开始做面。
我对苏苏说，西西家的面条没尝过吧，西西是北京人，这做出来的炸酱面特好吃，比我上回在北京吃的都好吃！我上次帮忙做了一次，结果拉薄了点，就没有那个嚼劲了。
苏苏说，噢，懂了，我只要快一点就行了，拉厚拉薄没事。我饿了。
我说，你早饭没吃？
苏苏说，没吃，不是说好吃嘛，我留着肚子来的。
不一会儿，西西捧了一大碗面条出来了。和我说，还是先给教练吃吧。然后开始放豆腐丁胡萝卜丁毛豆，然后摇了三大勺肉酱。接着又拿出一罐辣酱，问苏苏，要倒点吗？
苏苏说，倒！
然后西西用筷子挑了一块，问苏苏，够吗？
苏苏说，继续放！
西西又挑了一块辣，问苏苏，够吗？
苏苏说，再来一块。
西西又挑了一块，说，教练，你这么能吃辣，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上海人有这么吃辣的。
苏苏嘴里说着“还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碗面，闪闪发亮。
西西说，要拌匀了，才好吃，我帮你拌。然后开始使劲拌。
苏苏说，可以了吗？要不我自己来拌吧。
西西说，不行呀，还没匀呢，你看面都在上面，菜丁还没翻上来。
过了一会儿，苏苏说，我自己来吧。
西西说，还没好，然后继续拌。
又过一会儿，苏苏说，可以吃了吧？
西西说，你别急呀，酱还没捣开呢。
苏苏实在忍不住了，我饿了，给我吧，先吃吧！
西西笑了，然后给了苏苏。苏苏开始闷头大吃。
我问苏苏，好吃吗？
苏苏说，这酱的确好吃！
我说，我这次这么早来，就是想看大厨如何做酱的。西西家离我家太远了，上次来得晚，等我到西西家，大厨已经把酱做完了，我只学了如何做面。
苏苏边吃边说，那你以后头一晚住我家，第二天早上过来，这样保证够早到，可以学到前半部。
唉，苏苏呐，你这是要我把你当女人，还是你把我当男人？ - -|||
等西西端第二面出来的时候，苏苏基本已经吃完了。
我问苏苏，饱了吗？
苏苏说，再来两碗也吃得下。
我惊悚地看着苏苏。要知道，这是西西家最大的碗盛的面，快赶上小号脸盆了。
苏苏嘿嘿一笑，说，我新陈代谢快嘛。
我说，你现在都吃那么多？
苏苏说，有一回我下午两点打篮球打到五点多，然后游了一个半小时上来，饿了，在家楼下炒了六个菜，弄了点饭，吃完了回家快十点了才去睡觉，真爽！
我干巴巴地接道，你这个新陈代谢的确可以的。
西西对我说，这第二碗，你赶紧吃吧，要是觉得多，就拨点给教练。
我接过西西给的筷子，一边一条条地拨面，一边心里算着剩下的是否吃得下。
苏苏说，你这是不舍得拨给我？
我无奈只好说，我得把自己管饱，反正你怎么也要等下一碗，先吃几根过渡一下。
西西说，教练你没饱？
苏苏不好意思了。
我说，没饱，西西你再来两碗，教练都吃得下，快去下吧。
西西说，教练你真的没饱？
苏苏更不好意思了。
我说，你别不好意思，你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算我头上。西西，再去下碗面。
西西说，你确定？
我烦了，对苏苏说，快直接和西西说，你饱没饱，西西管饱的。
苏苏说，再来一碗。
西西说，哎呀，教练的胃口，我估计错误了，我再去和面。然后就跑进了厨房。
我说，苏苏啊，你别不好意思，有什么就直接和西西说，学心理学的都这样，喜欢对方直接表达。
苏苏不响，开始低头吃我拨的那几根宽面条。
过了一会儿，我说，今天下午你还要去上课？
苏苏说，不用。
我说，那你还说今天下午你有事？我以为你要去上课呢。
苏苏说，我约了姑娘看电影。
我说，哦~
苏苏说，我昨天约了姑娘去看《猩猿崛起》，那个挺好看的。
我问，很好看？
苏苏说，那个3D和脸部表情做得特别好。我今天下午还要和姑娘去看《敢死队》。
等苏苏的第二碗面下肚之后，他终于饱了，不需要第三碗了。
西西很激动地说，教练！你知道吗，我家的面粉都做完了！你全吃了，真厉害！
那时我真想掩面，这令人尴尬的新陈代谢呐~
苏苏吃完后说，这酱我也会做。
我说，真的假的？
苏苏说，味道有点不一样，不过差不多。
我说，那意思是下回我们上你家去吃面？
苏苏说，那还是等我把家里收拾一下吧。
西西指着我说，静妞很会收拾的。
苏苏说，那行。然后对我说，我把钥匙给你，你下午去收拾一下，我和姑娘正好出去看电影。
我心里狂翻白眼，你大爷的！这事你都干的出来 - -|||
吃完面条，苏苏开始专注电视里的橄榄球赛。
我突然想起来，于是问，你昨天开通微信了？我加你了，你怎么没回应？
苏苏说，我是去给我爸买了个电脑，有个配置要扫二维码，结果我注册了一个微信号，晚上好多人给我打电话说我怎么没加他们微信。我还是不用这玩意，又删了。
我心中感叹，这年头不玩微信不玩微博不玩手机的，大概没剩几个了。
苏苏说，我要是开通了那玩意，还不被人一下子就找到，不好不好，还是低调点好。
我说，你有那么有名，需要这么低调吗？
苏苏说，我还是小有名气的。有一次我走在路上，一个姑娘还跑过来说，你是那XX泳池的教练吗。
我斜眼看他，真的假的？
苏苏说，反正我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西西说，静妞，你赶紧给教练看你的游泳视频，上次我想给他看，网络不行没打开。
苏苏说，拿来我看看。
我于是开始弄我的手机，把视频调出来后，给苏苏看。
苏苏看得挺认真的，说，现在姿势不太行嘛。
我说，就自由泳还行，其他姿势都不太标准了。
苏苏说，那是，自由泳是你的主项，怎么可能游得不好。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主项是自由泳？
苏苏说，那当然了。你以前比赛不都是自由泳嘛。
我说，那你的主项是什么？
苏苏说，我的主项是蛙泳。你不记得了？副项是蝶泳。
我没说话。
苏苏说，你现在还游泳吗？
我说，有空的时候游个20圈。25米的小池，1000米。
苏苏说，你现在运动量就这点？
此时，我又想到了苏苏那恐怖的新陈代谢。问，那你游多少？
苏苏说，不多，游个四五千米吧。
吃完了面条，电视看看，风扇吹吹，忍不住打瞌睡了。
苏苏说，你坐过去点，让我躺会儿。
然后，我一挪开，他就倒下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关了电视，去厨房陪西西了。
西西说，教练真逗，居然睡着了。
我说，你老公也去睡了？
西西说，人家大厨下了三碗面，也蛮累的。
我说，是呀，我们太不把你家当外人了。
西西笑了。
我说，你家大厨，会不会觉得我们太自来熟了？
西西说，大概有点。
我说，是不是特别不像上海人的style？
西西狂笑，是的。
我说，完了，我北方人了。
西西说，没事，和我一样。
陪西西在厨房忙忙碌碌，西西说，你陪着我感觉挺好的，干活也不枯燥了。
我说，我就喜欢陪人。
西西说，你看教练，刚来的时候，连坐也拘束，现在都能躺下睡了。
我说，那不是我带得皮厚嘛。
。。。
我和西西讲话的中间，苏苏醒了两回，起来看了看四周，又倒了回去。
两小时后，苏苏彻底醒了，西西也把犒劳大厨的鸡翅做好了。
苏苏拿着水杯伸向我说，帮我倒点水。
西西看着我。
我从沙发上起来，去厨房拿了冷水壶出来倒水。
一倒，水洒了出来。
苏苏说，喏喏，你对我不满？
我说，呆会送我去地铁站。
苏苏说，没问题。
喝完水，苏苏继续看电视。
西西开始诱惑苏苏吃鸡翅：这鸡翅可好吃了，教练你吃一个。
苏苏看了半天，说，这是肉。
我和西西都笑了，这小样儿还没醒呢。
西西说，对，是肉。
苏苏说，我每顿都要吃肉的。
西西说，那你赶紧吃一个。
苏苏不动。
唉，这别扭的小样儿。
我说，苏苏，赶紧吃，趁热好吃，别不好意思，你那不好意思算我头上，行了吧？
苏苏又犹豫了一下。
我说，快吃，吃完我们走了。
苏苏说，哦，好的。然后开始吃鸡翅。
吃完鸡翅，苏苏说，得走了。
我说，是的。
苏苏说，你在等司机我？
我无奈了，撇撇嘴，默认。
苏苏说，那你早叫我呀。
我心里更无奈了，你睡得那么沉，我怎么好意思叫你赶紧起来走人？
在西西家门口，苏苏千恩万谢，以表达自己的不好意思。
当然，最后还表达了，你家小区里的哪些树上的水果好吃，还有以后我会经常来蹭饭等意图云云。
然后离开了西西家。
去地铁站的路上，苏苏傲娇地说，我这车就是去年暑假挣的。
我说，那时候很辛苦吧。
苏苏点了点头，嗯，差点做瘫掉，每天回来倒头就睡。
到了地铁口之后，苏苏说，下回你再来，和我说。我的时间和别人不一样，比较灵活，好排。
我说，好的。
苏苏说，下次有空，去万体馆游泳。
我嘴巴上说，好的。
我心里在说，去你的地盘游泳，你这是想和我切磋还是想教训我如今的泳姿呐？
原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
见完苏苏以后，我心里特别感动。
我觉得苏苏就像时光不小心遗留在岁月里的礼物，而我感动于原来有人记得我的过去，比我更清晰。
幸好，我去见了苏苏，收到了这份迟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