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学一篇很棒的文章
「美,是无目的的快乐。」
康德是德国一个很有名的美学家,他说:「美,是无目的的快乐。」意思是说,我们在生命里很多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我们考试、读书,我们工作为了赚取生活费,都是有目的的。可是康德提醒我们,生命一定要保留一部分,是为了无目的的快乐,那才是真正的美。比如说我站在那边看晚霞,这晚霞对我生活,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帮助;我去看阿里山的日出,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利益,可是康德认为生命,当他已经不能注意到这种无目的的快乐的时候,这个生命其实是在萎缩的状态,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力了。一朵花的绽放也是,这朵花在开,而这朵花给予我很多生命上的鼓励,支持以及安慰,可能远远超过我在利益上所能计算的。
我们在青春年少时刻,都写过诗,都无缘无故会唱起歌来。无缘无故因为可能偷偷爱着一个人,而写一些美好的句子,传简讯给他之类的。回想青春年少时代,这样的一个动作,其实不见得不好。可是在正规的社会里,有时候不见得被鼓励,甚至这样的行为会被禁止。我们看到,在很多现代的教育里面,都告诉我们,美对一个生命的启发的状态,它在使一个人保有一个高度的敏锐,或是灵感。比如说我们刚刚提到,当你心里在偷偷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认为,一个人在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把生命表现到最好的状态,他会发亮。如果你无所爱,无所关心,你的生命怎么活,其实没有那么样严重。可是如果你心里面有一个对象,你很希望在那个对象的面前,让他看到你生命里最灿烂的部分的时候,潜能会激发。所以柏拉图的哲学,让我们觉得在你所爱的人的面前,绝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弱者,你希望把自己最强的那一面表现出来。这些部分让我们看到,在漫漫长途的生命当中,如何有所关心、有所爱,就变成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只是我们如何恰当地去呈现。
美是不抛弃生活的点点滴滴
中国古代有一个哲学家庄子他讲过一句话,是一生能奉为圭臬的,大概是说:「天下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意思是说,宇宙之间到处存在着美——花开的美、月圆的美、海洋的美,或者是山脉起伏的美。他觉得一个生命活着是不断去发现这些美存在的一个状况,可是我们在生命里有多少时刻真的感觉到美,或者意识到美?
我只感觉到说一个城市、一个岛屿,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个城市的美在哪里,或者岛屿的美在哪里,其实我们活在这里非常的沉重、也非常的辛苦。
你会发现你的生命,不再只是匆匆赶路。如果生命只是匆匆赶路,生命只是A点到B点,它中间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如果生命有很多被打断的机会,停下来,看到路边的台湾栾树生了策果、看到大花紫薇在开花了,甚至刚才学校的老师载我从台北过来,我一直在观看夕阳的光,发现这个季节高速公路两边的芒草开始长出来了,刚抽出来的芒草发着银白色的光。有时候我们看到,有时候我们看不到,有时候我们匆忙赶路的时候,你就看不到;可是如果你安静下来,就觉得你的生命,不是为了从A点到B点就完成了,中间就会有很多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这几年我不再顽皮了,我常常把这些老朋友找在一起,把我还留着他们当年写的那些诗,拿出来念,我希望他们可以找回他们年轻时,曾经有过的对这个世界的爱、或者梦想、或者理想。我觉得一个社会里面,这个部分如果大量地流失,如果在他的中年,忘掉了这个部分,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因为一个人的生命,不应该在中年的时候,就觉得已经萎缩、或者停止了。中年反而是他更应该觉得成熟了,因为他带着少年的理想活到中年,他有更多现实的磨练,他的生命从花变成了果实,是一个更饱满的状态。可是很奇怪的是,常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羞于谈美、我们羞于谈诗。那个部分只能够保留在梦幻的青少年的时刻。所以我想,今天我也想大家谈谈的「美」,好像是一个很无足轻重的事物。
社会中的美
我讲这个例子,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在这个社会里,美,到底扮演什么脚色?我们会成立医学院,因为我们知道医学院很重要,有医生出来,将来为我们治疗身体、医病。我们也会成立法律系,因为社会需要很多法治的观念,有律师、有检察官…。我们会成立很多的科系,我们都觉得有实用的功能,可是一个大学到最后没有什么系可成立的时候,大家会想到,美术是不是重要的?那美术到底要做什么?后来我就很顽皮地跟这个校长说:「校长你觉得美术系要干什么?」他说:「我买了一间房子,墙上空了我要挂一张画,那当然需要画家。」好,我想这是很一般的看法,这个看法不一定错。今天我们衣食温饱都有了,我觉得如果我有余闲跟余钱,买一张画来装饰我的墙壁,这是一般人对美的一个固定看法。可是有一点我想在这里跟这么热情的朋友说,我觉得美绝对不是如此。
刚才我们提到,如果从康德的角度来说,美是一种无目的的快乐。美的存在与否,关系着一个生命本身是不是在一个敏感的状态,以及他的生命力还是不是一个活跃的状态。现在西方先进的国家,非常非常重视社会里面美——就是创造力。他们认为没有美,就谈不到有创造力。所谓创造力是能够把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经由人对于美的敏感度创造出来。我们今天大部分的专业,都被限定到某一个角度,如果是一个高中音乐实验班的学生,他会很努力的在他的乐器上一直做研究,他可能觉得科学跟他没有关系。如果是一个理工组的学生,他可能觉得诗跟他没有关系。但是生命不是可以这么划分的。生命本身感性的部分跟理性的部分,一种冷静的认知的过程跟情感的部分,其实是在一起的。他觉得所有的诗里面有非常严格的格律的关系,像数学一样的严格。
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的美,在生命里面,对未知事物的巨大好奇,所引出的启发,会造成人类的巨大的跳跃,文明的巨大的跳跃。如果生命都是一种重复性的,模仿性的东西,创造力就不会出来。所谓的创造力,creation这个东西,是无中生有的。就是我不做前人做过的东西。
美是一种消失
可是我又相信,人对于大自然的美——晚霞的美,黎明的美,黄昏的美,其实有很高的共通性。为什么夏天的黄昏在淡水河的河口,有那么多人坐在码头上欣赏夕阳?这么多人拿着照相机,一直在按快门,好像想要把夕阳留住。我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二十几岁,第一次买了照相机,第一次就是赶到淡水河口去拍夕阳,拍了好几卷全都一样的东西,也觉得很无趣,因为后来觉得美是那个「留不住的东西」,就是每一分每一秒一直在变化一直在消失的东西。可是你很想留住它,你希望写诗留住它。苏东坡有一句诗,是他在南方看到晚霞时写下的:「欲将诗句绊余晖」 ,我很想用我的诗句绊(绞丝边的绊),去绑住余晖,把落日绑住。可是绑不住,没有办法绑住。李白有同样的诗句:「长绳难系日」 ,这么长的绳子都没有办法把太阳拉住,它还是要走。 我觉得美,其实像佛洛伊德的弟子荣格说的:「美其实不是一种存在,美是一种消失。」我们看到花,你觉得它美,是因为它一直在消失。我们很少会觉得塑胶花会比真的花美,因为塑胶花永远是一个样子。接着我们会发现所有的美里面,都有一个无可奈何的东西,就是它迟早有一天会消失。我们觉得一个人美,我们觉得青春好美,可是青春这么短暂。
青年的美OR中年的美
年轻人在这个社会也是美的。中年以后、老年都可以是美的,因为生命在不同的状况,应该都是可以有美的。 儒家的文化认为:「嘴上无毛,说话不牢。」认为少年并不是最美的。他们认为经过沧桑,经过生命的历练、锻鍊以后,生命才是美的状态。所以我们会觉得传统的舞台上,最美的是像吴子胥这种人物,过昭关须发尽白,经历沧桑以后,他才美。当然他有他很了不起的一部分,可是,后来我到西方,希腊给我很大的感动,是他们给青春一个美的可能。
西方人在学东方,因为他觉得东方人为什么在中年以后还这么美,这么自信。因为他们过了青春以后,就很恐惧,觉得,"Kuros″的年龄已经过了,所以会觉得很慌张。
我母亲已八十五岁,我还是觉得她很好。洗肾身体不好,可是有一种端庄,有一种教养的尊严。她让我觉得很美,可是这个在西方的社会不容易看到。所以我刚才才提到说,美是一种最大的包容。就是不同的年龄,让他都是美的,不同生命的状态,给自己不同的状态。所以我年轻过,我年轻写诗,我可以豪迈的唱歌,我可以激情。那今天在我这个年龄,我看到一个男孩子为了爱一个女孩子,可以在他面前唱歌,传简讯,我想到我的十七岁,我觉得他也是美的。同样的我也知道,有一天他到了我的年龄,他的生命经历过很多现实的沧桑,可能在父亲过世以后,会有很多心痛,会对很多现实有不同的感受。你会体会中年的另外一种美。
有一天,我在芝加哥的博物馆,看到一个房间全部展示着宋、元的观音像,我忽然觉得真是美极了,好安静的一个脸,坐在那个地方,眼观鼻、鼻观心,非常宁静的表情。我觉得这个其实是我们的人体美学,受印度影响,有一种精神上的美,当然这个美,可能对于十几岁的年轻青少年来讲,不是那么容易可以领会。因为那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心情静下来以后才能体悟的美。所以我觉得,很多朋友在不同的年龄,都会有对「美」的不同的一种敬重吧。这个敬重,让我们看到美。在任何时刻,任何的处境里,「美」都是我们最好结伴而行的伴侣。生命里面有美,你会觉得丰富,有安慰、有支持、有力量,生命里面没有美,即使有权力、有财富,他也很空虚。所以我相信美本身是一个生命的开导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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