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4号】两个宇宙
本期主题是阅读《奥德修纪》和《珀涅罗珀记》，对名著片段进行女性主义改写。
1
我叫海伦。你问是哪个海伦？就是那个最漂亮的海伦，就是那个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
传说宙斯醉心于我母亲廷达瑞俄斯的容貌，趁她在河中洗澡时，化作天鹅与她亲近。我权把这当作对我母亲容貌的赞美和对我姿态优雅媚俗的猜测。
不过，那个猜测似有合理之处，我的容貌越发出众，大概是我那在天上的生父保佑？坊间开始出现关于我的买猫的传闻，也不知是不是口口相传所致，抑或也受童年时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两兄弟为我进行的冒险故事所渲染。于我，那不过是玩伴的胡闹。而人们却只记得他们是被我的舞姿吸引，这也说明人只能看见、听见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各种男子开始出现在我家的庭院周围，远远地看我，似是倾慕的样子。这倒成了他们的社交聚会！有不少青年身着华裳，相貌不凡。我的父亲很高兴，看着这么多才俊作为女婿后备役很是满意。我 倒并不觉得他们真的喜欢我。说我是希腊最美的女子？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美丽，可没有走过更宽广的世界，没见识过更多的人，何来之“最”？从他们的目光里，我更多是感到他们对于得不到东西的贪婪，或者 是对美貌肉体的迷恋，但完全没有爱。也对，对他们而言，女人不过是装饰品，想要成功还是得靠天神眷顾。
一日，我父亲，或者我内心当作父亲，养育我长大的廷达瑞俄斯满面红光地来找我，“女儿，爸爸我终于让那些青年达成一个约定。他们会和将来跟有幸选中的新郎建立同盟，共同反对任何因为对这场婚姻不满而企图加害国王的求婚人。你考虑一下吧。”我并不急于嫁人，无论嫁入怎样的家庭 都比不上在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儿女。不过，既然父亲已经开口，就始终需要一个了结。我一方面派女仆收集着追求者的各种情报，一方面想着如何混迹其中自由观察。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表妹夫，狡诈的奥德修斯也在求婚者队伍里。从此，我再也没得到过我那聪明表妹珀涅罗珀的一个好脸色。那是后话了。
一日，一个女仆脚扭伤了，请假在房内休息。那是个整日给追求者们端茶点的少女，身形和我有些相似。于是我灵机一动，在脸上蒙了面纱，端了茶点，顺理成章地走入其中。
“咦，你今天怎么蒙面了？”一名青年看着我问道。
“昨日不慎绊倒，脸上有伤口，所以拿面纱一遮。公子，请用。”我把食盆伸向他，试图带过话题。
那名青年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日日在这等着那海伦美人做决定，好几个月了也不见风声。倒是天天见到姑娘你，叫我心心念念。”几乎要有非礼的举动。我怎么忘了，女仆不过是主人家的财物，给客人享用理所当然。
我陷入震惊，几乎忘了挣扎，等意识到时，似乎时候已晚，那名青年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或者说，作为女仆只有应承的份。我可以说出身份吗？
这时，一名有着严肃面容的壮实青年挡在我们面前，衣服上秀边一闪一闪。
“她似乎并没有答应你。”
“你好像管得太多了，那只是个女仆。谁都知道你为海伦而来。我退出了，你少一个竞争对手岂不更好？”
“和海伦无关。我本不会管这种事，可是那名女仆看起来太不情愿了。”
一众青年像围观好戏一样呆立。
趁他们争执之间，我挣脱了青年，手腕火辣辣的。思忖片刻，转头对救我的青年行礼说道，“勇士，我是来传达小姐的指令的，她要召见你，请随我来。”
青年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华服青年脸上的表情却不吃惊。他默默跟随我走向屋子，待远离青年们时，轻轻说道：“你就是海伦吧？”我才知道，他就是女仆口中的斯巴达王子墨涅拉俄斯。
2
神话书上说，海伦和墨涅拉俄斯幸福得生活在一起了，寥寥数语就把我们纷杂的日常生活带过了。
新婚的日子快乐极了。爱人温柔耳语，细腻体恤；我体验并慢慢适应着王宫生活，一切新鲜又有意思。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大概是我从他眼中看到对权力的渴望。啊，我怎么忘了，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会不受天神眷顾，怎会没有一个英雄的梦。他顺利继承了王位，我顺利成了端庄美丽的王后，帝后相至如宾，再无其他，在越来越多孤枕难眠的日子。我越来越娴熟地与贵妇社交，既然不擅长织布；我在他忙着策划扩大疆域时候管理好后院。女儿赫尔弥奥涅有尽责的奶妈照顾，和我也不太亲近。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教我厌倦而又无法逃脱。
转机出现，不知究竟是我，抑或墨涅拉俄斯的幸运或灾祸。一日，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来访。客人不是来自大国，出于礼节墨涅拉俄斯还是让我陪同。我至今仍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惊艳，并不算白皙的肤色，立体的五官，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有一股致命的吸引。我一瞬心慌，几乎要动摇。生平第一次，我注意到了除我丈夫外的男人，眼神的交汇之间都是危险的愉悦。我到现在都不知，那时墨涅拉俄斯是真没发现抑或是故意当做没发现。
夜晚我一人在花园里看星空，繁星满天似是做伴出游，而我还是一个人。或许不对，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美丽的皇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是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能不能请皇后，陪客人跳一个舞？也好不辜负这迷人夜色。”
等我回过神来，已靠着他慢慢舞着，身体毕竟诚实。
他缓缓低下头，在我耳边呢喃，“叫我帕。”被他呼出热气触碰到的耳廓都不自觉地发烫。
“时间不早了，客人。我要回寝宫了，您也早点休息。”我故作镇定地抽离身体，缓步离去，心却跳动得厉害。终于，我眼中容下了除墨涅拉俄斯之外的男人。
接连几日，我都推说身体不适，在寝宫休养。期间，墨涅拉俄斯抽空来看了我，带来我喜欢的点心，说了些体己话。认真嘱托女仆好好照顾我，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后，又回到忙碌的公务。
说着不舒服身体倒真懒散起来，无所事事着升起奇怪的念头。我萌发了用我和帕里斯的私奔给墨涅拉俄斯以攻打特洛伊的正当借口。至于这是不是真实理由，我也不愿多想。或许不是，在那个念头，只要有实力和虔诚的心，不需要理由，任何行为都可以宣称是神旨。以斯巴达的兵力，以及我表妹夫奥德修斯的相助（还有那个誓言的存在呢），将特洛伊收入囊中似乎不是难事。当晚我沐着夜色，踏入住着帕里斯的偏殿，落在身上的月光有些冷。他似乎料到我会前来，抑或只是异乡难眠。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在房内若有所思。看到我，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海伦，你是要跟我走吗？”他不再叫我王后，目光灼灼。
我竟一时语塞，本来想好的冠冕之词说不出口，倒也省了一番功夫。不知为何，心中升起愧怍之情，为帕利斯，也为墨涅拉俄斯。
我以行动代替言语，几乎无声地挪回寝宫，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便拿了几件珠宝。我拉着帕利斯，走着泥泞却鲜有守卫巡逻的小路，一步一步离开。偶然遇到人，在石块后躲上一会也能轻松过关。
终于来到宫殿外，我转身看着宫殿，想把这一切深深印在脑海里。更深露珠，也湿润了眼眶。那些白色的立柱，屋檐漂亮的浮雕，全都萌生出亲切感。会后悔吗？帕利斯紧紧牵着我的手，等待我下定决心。
我似乎能够想到，第二天，当众人发现我和贵客帕里斯王子，连同一些并不十分值钱的财宝在一夜间无影无踪，可能出现的反应。墨涅拉俄斯一定会召集众多勇士，把攻打特洛伊提上议事日程。
“当国王听说听说遗失的财宝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时，居然笑了，真是太吓人了。”十年后当我再度回到宫里时，女仆对我说道，津津乐道的意味。十年过去，那一切对她仿佛历历在目。
3
十年里我不断听到他的消息，战败的消息。
帕里斯似乎真的着迷于我，整日伴我左右，与我嬉闹。我能真正感到被需要着，被爱着。只是，当我坐在沙滩上遥望故乡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想着，墨涅拉俄斯，快来带我回去吧。海风吹拂橄榄树，沙沙，沙沙，扫得人心悸。浓绿的树叶是化不开的忧愁。走近大海，流沙从脚底碾过，细微的触感，仿佛岁月的流逝。 一个浪头翻来，至我脚边只剩白色浪花，吻着脚踝的海水没有热情的温度。而后皆都散去，好像未曾存在。人就是这样，总渴望着不再拥有的东西，从前是关注，如今是倾慕之心，不是见面瞬间的色相吸引。
国王几次想把我交出去，减少祸端。我几乎要同意他的做法，此事确是我一时兴起。特洛伊虽一直处优势，但优势即劣势，能够及时补给军需的同时也使国内民不聊生。只是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的出走，墨涅拉俄斯的疆域也总有一天会扩展至此。谁会相信一个卖弄美貌妇女的负罪感呢？
帕里斯却从未松口。一日，我们在花园散步，他突然拥我入怀，“有我一天，一定会保护你。”竟抱得我有点生疼。“我本来是前往萨拉密斯接回国王的姐姐，萨拉密斯的女君主赫西俄涅，鬼使神差，我没去成锡西拉岛，竟去了希腊，然后遇到你。”我却知，此刻什么都不说最好。
4
看到那只木马时候我便知有诈，这股狡诈里都是我那表妹夫，奥德修斯的气息。海面上扬帆而去的战舰太过毅然决然，那绝不是一个屡战屡败九年多的军队可能所为。我想象着我那表妹留在家里织布的样子，她很能干，总能把布织得很漂亮。她不知道，我也很羡慕她。
那日，人们在广场上争执是否要把木马拉进城时，大概没人注意我走到木马旁。手指关节轻叩木马，听上去不似空心。我轻轻贴着木马说话，“是你吗，是你吗，墨涅 拉俄斯，是你要来带我回家嘛。”我仿佛从周围环境中抽离，再听不到别的声音，感觉不到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我一手覆在木马上，想像隔着木头，后头会有爱 人的手掌。屏息等待中时间凝固了，没有说话声，我却好像听到抽气声。我顿时释然，慢慢走开。
国王还真是虔诚，一个敌国俘虏的话都信，说是祭祀雅典娜的便往城里拉。祭司拉奥孔跑来制止，他要求把木马烧掉，并拿长矛刺向木马。木马发出了可怕的响声，那是吹笛人的声音。他养之蛇从角落蹿出，扑向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带走了在场为数不多的理智之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木马按着爱人所想被拉进城，脸上的笑容却好像与虚无为伴。我不会忘记，墨涅拉俄斯带着我，以凯旋之姿离开之时，特洛伊城头的火苗几乎要蹿至天际，烧红一整片天。往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红的颜色，仿佛自心头滴下的血。
5
你说，我怎么把一个曲折的英雄故事说成了儿女情事。我只好耸耸肩，那是History，而这是我的"Herstory"。如今我栖身于一本古老的《荷马史诗》里，存放在图书馆深处。一经翻起，泛黄的书页扬起细细尘埃，在光线下弥散成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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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海伦。你问是哪个海伦？就是那个最漂亮的海伦，就是那个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
传说宙斯醉心于我母亲廷达瑞俄斯的容貌，趁她在河中洗澡时，化作天鹅与她亲近。我权把这当作对我母亲容貌的赞美和对我姿态优雅媚俗的猜测。
不过，那个猜测似有合理之处，我的容貌越发出众，大概是我那在天上的生父保佑？坊间开始出现关于我的买猫的传闻，也不知是不是口口相传所致，抑或也受童年时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两兄弟为我进行的冒险故事所渲染。于我，那不过是玩伴的胡闹。而人们却只记得他们是被我的舞姿吸引，这也说明人只能看见、听见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各种男子开始出现在我家的庭院周围，远远地看我，似是倾慕的样子。这倒成了他们的社交聚会！有不少青年身着华裳，相貌不凡。我的父亲很高兴，看着这么多才俊作为女婿后备役很是满意。我 倒并不觉得他们真的喜欢我。说我是希腊最美的女子？我从不否认自己的美丽，可没有走过更宽广的世界，没见识过更多的人，何来之“最”？从他们的目光里，我更多是感到他们对于得不到东西的贪婪，或者 是对美貌肉体的迷恋，但完全没有爱。也对，对他们而言，女人不过是装饰品，想要成功还是得靠天神眷顾。
一日，我父亲，或者我内心当作父亲，养育我长大的廷达瑞俄斯满面红光地来找我，“女儿，爸爸我终于让那些青年达成一个约定。他们会和将来跟有幸选中的新郎建立同盟，共同反对任何因为对这场婚姻不满而企图加害国王的求婚人。你考虑一下吧。”我并不急于嫁人，无论嫁入怎样的家庭 都比不上在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儿女。不过，既然父亲已经开口，就始终需要一个了结。我一方面派女仆收集着追求者的各种情报，一方面想着如何混迹其中自由观察。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表妹夫，狡诈的奥德修斯也在求婚者队伍里。从此，我再也没得到过我那聪明表妹珀涅罗珀的一个好脸色。那是后话了。
一日，一个女仆脚扭伤了，请假在房内休息。那是个整日给追求者们端茶点的少女，身形和我有些相似。于是我灵机一动，在脸上蒙了面纱，端了茶点，顺理成章地走入其中。
“咦，你今天怎么蒙面了？”一名青年看着我问道。
“昨日不慎绊倒，脸上有伤口，所以拿面纱一遮。公子，请用。”我把食盆伸向他，试图带过话题。
那名青年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日日在这等着那海伦美人做决定，好几个月了也不见风声。倒是天天见到姑娘你，叫我心心念念。”几乎要有非礼的举动。我怎么忘了，女仆不过是主人家的财物，给客人享用理所当然。
我陷入震惊，几乎忘了挣扎，等意识到时，似乎时候已晚，那名青年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或者说，作为女仆只有应承的份。我可以说出身份吗？
这时，一名有着严肃面容的壮实青年挡在我们面前，衣服上秀边一闪一闪。
“她似乎并没有答应你。”
“你好像管得太多了，那只是个女仆。谁都知道你为海伦而来。我退出了，你少一个竞争对手岂不更好？”
“和海伦无关。我本不会管这种事，可是那名女仆看起来太不情愿了。”
一众青年像围观好戏一样呆立。
趁他们争执之间，我挣脱了青年，手腕火辣辣的。思忖片刻，转头对救我的青年行礼说道，“勇士，我是来传达小姐的指令的，她要召见你，请随我来。”
青年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华服青年脸上的表情却不吃惊。他默默跟随我走向屋子，待远离青年们时，轻轻说道：“你就是海伦吧？”我才知道，他就是女仆口中的斯巴达王子墨涅拉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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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书上说，海伦和墨涅拉俄斯幸福得生活在一起了，寥寥数语就把我们纷杂的日常生活带过了。
新婚的日子快乐极了。爱人温柔耳语，细腻体恤；我体验并慢慢适应着王宫生活，一切新鲜又有意思。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大概是我从他眼中看到对权力的渴望。啊，我怎么忘了，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会不受天神眷顾，怎会没有一个英雄的梦。他顺利继承了王位，我顺利成了端庄美丽的王后，帝后相至如宾，再无其他，在越来越多孤枕难眠的日子。我越来越娴熟地与贵妇社交，既然不擅长织布；我在他忙着策划扩大疆域时候管理好后院。女儿赫尔弥奥涅有尽责的奶妈照顾，和我也不太亲近。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教我厌倦而又无法逃脱。
转机出现，不知究竟是我，抑或墨涅拉俄斯的幸运或灾祸。一日，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来访。客人不是来自大国，出于礼节墨涅拉俄斯还是让我陪同。我至今仍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惊艳，并不算白皙的肤色，立体的五官，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有一股致命的吸引。我一瞬心慌，几乎要动摇。生平第一次，我注意到了除我丈夫外的男人，眼神的交汇之间都是危险的愉悦。我到现在都不知，那时墨涅拉俄斯是真没发现抑或是故意当做没发现。
夜晚我一人在花园里看星空，繁星满天似是做伴出游，而我还是一个人。或许不对，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美丽的皇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是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能不能请皇后，陪客人跳一个舞？也好不辜负这迷人夜色。”
等我回过神来，已靠着他慢慢舞着，身体毕竟诚实。
他缓缓低下头，在我耳边呢喃，“叫我帕。”被他呼出热气触碰到的耳廓都不自觉地发烫。
“时间不早了，客人。我要回寝宫了，您也早点休息。”我故作镇定地抽离身体，缓步离去，心却跳动得厉害。终于，我眼中容下了除墨涅拉俄斯之外的男人。
接连几日，我都推说身体不适，在寝宫休养。期间，墨涅拉俄斯抽空来看了我，带来我喜欢的点心，说了些体己话。认真嘱托女仆好好照顾我，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后，又回到忙碌的公务。
说着不舒服身体倒真懒散起来，无所事事着升起奇怪的念头。我萌发了用我和帕里斯的私奔给墨涅拉俄斯以攻打特洛伊的正当借口。至于这是不是真实理由，我也不愿多想。或许不是，在那个念头，只要有实力和虔诚的心，不需要理由，任何行为都可以宣称是神旨。以斯巴达的兵力，以及我表妹夫奥德修斯的相助（还有那个誓言的存在呢），将特洛伊收入囊中似乎不是难事。当晚我沐着夜色，踏入住着帕里斯的偏殿，落在身上的月光有些冷。他似乎料到我会前来，抑或只是异乡难眠。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在房内若有所思。看到我，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海伦，你是要跟我走吗？”他不再叫我王后，目光灼灼。
我竟一时语塞，本来想好的冠冕之词说不出口，倒也省了一番功夫。不知为何，心中升起愧怍之情，为帕利斯，也为墨涅拉俄斯。
我以行动代替言语，几乎无声地挪回寝宫，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便拿了几件珠宝。我拉着帕利斯，走着泥泞却鲜有守卫巡逻的小路，一步一步离开。偶然遇到人，在石块后躲上一会也能轻松过关。
终于来到宫殿外，我转身看着宫殿，想把这一切深深印在脑海里。更深露珠，也湿润了眼眶。那些白色的立柱，屋檐漂亮的浮雕，全都萌生出亲切感。会后悔吗？帕利斯紧紧牵着我的手，等待我下定决心。
我似乎能够想到，第二天，当众人发现我和贵客帕里斯王子，连同一些并不十分值钱的财宝在一夜间无影无踪，可能出现的反应。墨涅拉俄斯一定会召集众多勇士，把攻打特洛伊提上议事日程。
“当国王听说听说遗失的财宝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时，居然笑了，真是太吓人了。”十年后当我再度回到宫里时，女仆对我说道，津津乐道的意味。十年过去，那一切对她仿佛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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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里我不断听到他的消息，战败的消息。
帕里斯似乎真的着迷于我，整日伴我左右，与我嬉闹。我能真正感到被需要着，被爱着。只是，当我坐在沙滩上遥望故乡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想着，墨涅拉俄斯，快来带我回去吧。海风吹拂橄榄树，沙沙，沙沙，扫得人心悸。浓绿的树叶是化不开的忧愁。走近大海，流沙从脚底碾过，细微的触感，仿佛岁月的流逝。 一个浪头翻来，至我脚边只剩白色浪花，吻着脚踝的海水没有热情的温度。而后皆都散去，好像未曾存在。人就是这样，总渴望着不再拥有的东西，从前是关注，如今是倾慕之心，不是见面瞬间的色相吸引。
国王几次想把我交出去，减少祸端。我几乎要同意他的做法，此事确是我一时兴起。特洛伊虽一直处优势，但优势即劣势，能够及时补给军需的同时也使国内民不聊生。只是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的出走，墨涅拉俄斯的疆域也总有一天会扩展至此。谁会相信一个卖弄美貌妇女的负罪感呢？
帕里斯却从未松口。一日，我们在花园散步，他突然拥我入怀，“有我一天，一定会保护你。”竟抱得我有点生疼。“我本来是前往萨拉密斯接回国王的姐姐，萨拉密斯的女君主赫西俄涅，鬼使神差，我没去成锡西拉岛，竟去了希腊，然后遇到你。”我却知，此刻什么都不说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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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只木马时候我便知有诈，这股狡诈里都是我那表妹夫，奥德修斯的气息。海面上扬帆而去的战舰太过毅然决然，那绝不是一个屡战屡败九年多的军队可能所为。我想象着我那表妹留在家里织布的样子，她很能干，总能把布织得很漂亮。她不知道，我也很羡慕她。
那日，人们在广场上争执是否要把木马拉进城时，大概没人注意我走到木马旁。手指关节轻叩木马，听上去不似空心。我轻轻贴着木马说话，“是你吗，是你吗，墨涅 拉俄斯，是你要来带我回家嘛。”我仿佛从周围环境中抽离，再听不到别的声音，感觉不到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我一手覆在木马上，想像隔着木头，后头会有爱 人的手掌。屏息等待中时间凝固了，没有说话声，我却好像听到抽气声。我顿时释然，慢慢走开。
国王还真是虔诚，一个敌国俘虏的话都信，说是祭祀雅典娜的便往城里拉。祭司拉奥孔跑来制止，他要求把木马烧掉，并拿长矛刺向木马。木马发出了可怕的响声，那是吹笛人的声音。他养之蛇从角落蹿出，扑向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带走了在场为数不多的理智之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木马按着爱人所想被拉进城，脸上的笑容却好像与虚无为伴。我不会忘记，墨涅拉俄斯带着我，以凯旋之姿离开之时，特洛伊城头的火苗几乎要蹿至天际，烧红一整片天。往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红的颜色，仿佛自心头滴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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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怎么把一个曲折的英雄故事说成了儿女情事。我只好耸耸肩，那是History，而这是我的"Herstory"。如今我栖身于一本古老的《荷马史诗》里，存放在图书馆深处。一经翻起，泛黄的书页扬起细细尘埃，在光线下弥散成一个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