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闻人之死
美国人最信赖的那个沃特•克朗凯特走了,92岁,在纽约的家中,家人陪伴左右。
我没打算给他写一篇悼文,因为我从没真正看过他的节目,八零后的美国人也应该和我一样吧,因为他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光荣退休了。这就好像在中国,范长江和邵飘萍的大名如雷贯耳,却鲜有人读过他们的作品。我对克朗凯特最深刻的记忆来自凯蒂•库里克接班后的CBS晚间新闻,每当节目开始之前,老爷子的声音就会和片花一同出现:This is CBS Evening News with Katie Couric。沙哑,厚重,代表一种执拗和不容置疑的态度,也传递着一种沉甸甸历史感和几十年不变的品牌价值。
克朗凯特当了二十年新闻记者,跨度从二战到越战;又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了二十年新闻,每天晚上都告诉美国人什么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当这位备受尊敬的老头子辞世后,美国各大媒体都把头版头条给了他,因为他就是历史。
哪个真正想要做新闻的人何尝不想拥有他一样传奇的人生呢?那些新闻学院毕业的学生们,人人都想在新闻界大展拳脚,惩恶扬善,让一腔热忱化作强大的第四势力,然而现实却不得不顺着潮流滑向可笑和愚蠢的另一端。
我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个大电视,女同事们总是把它锁定在凤凰卫视资讯台,每当一位酷似流川枫的王姓男主播出现,办公室就会荡起一阵骚动,女同事们亲切的称他为“小鲜肉”。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副永远怯生生的无辜表情,错误频出的新闻播报和奶味十足的声音让看新闻的目的瞬间改变了,它早就不是要获取资讯的途径了,而是办公室意淫的绝佳良机。紧接着,气象小姐来了,姑娘看着十分面熟,原来是中华小姐选美大赛的冠军,大概是刚刚出镜没什么经验,骨子里透着紧张,然后开始手指着长江流域、介绍着华南地区未来三日天气走向。
可是,能怎么办呢?眼球经济和消费主义裹挟着这个世界,观众就像青蛙一样舒舒服服的泡在烧水的壶里,浑然不知水在一点点被加热。网络新闻大标题变得越来越耸人听闻,脱衣女主播在全世界遍地开花,收视率越来越低的新闻节目不得不抱着商业的大腿、不停的加入隐性的广告。
这样一来,新闻成了是个人就能干的门槛最低的职业。新浪网早在2003年就通过网上问卷进行了一次媒体从业人员生活状态的调查,调查表明,在中国近百万的新闻大军中,43%没有任何劳动合同。越来越多的记者依靠的是稿费和车马费糊口,结果就是新闻的夸大、片面和煽情。李希光在《转型中的新闻学》中说,中国新闻记者在媒介市场化和商业化的压力下,新闻职业道德整体缺失。
新闻,是最容易做的一行,只要你不用道德的标尺去衡量。我非站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评判我的同行,因为我也常常为了那些卑微的车马费不得不从城西跑到城东,在豪华的发布会现场和一片相机的喀嚓声中,问一些风雅和谄媚的问题。我也时不时的在地方外宣办盛情的酒菜中,昧着良心粉饰太平和避重就轻。我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问自己,那个所谓的“新闻理想”究竟是不是被狗吃了,紧接着告诫自己,作为一名光荣的外宣工作者,我有责任和义务营造一片“盛世太平”。
克朗凯特在NPR的Diane Rehm Show里说过:“The ethics of a responsible journalist is to put his or her biases, his or her prejudices aside in an attempt to be really fair to all sides at all times. And my pride is that I think I did that fairly well during my years."
这句话说的真美好,可以放到任何一本新闻学教材的扉页上供后人尊敬,因为只能尊敬,因为无法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