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 AM.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巷口。巷子里没有路灯，黑暗蜷缩着。或者更确切地说，窄窄的巷子被黑暗占据着。黑，像只夜猫卧在狭长的巷子里，又卧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同我对峙。不知为何，我竟受了蛊惑般，为它吸引，向它怀里走去。
左脚刚迈到黑影中，就如同探进了冬日的冰窟窿，寒意海潮般推上来。一阵颤栗。我以为那影子下的妖精就要扑上来了。正当要抽出腿来，扑上来的却是一声急促的喘息。又一声。然后越来越多的喘息拥挤着涌出来。那声音从脚底板下张开，顺着身子缠上来，钻进我的耳朵，挤进我的心脏。急迫、惊慌，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求救。喘息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响，我知道它在靠近。可以辨析出它是人发出的，一个男人，年轻的。直觉告诉我只要我的腿踩着巷子的黑影，那喘息可怜的主人就可以顺着我的身子逃出来的。追在他后面的可能是一条恶狗，或者食人的鬼魅，或者只是比眼前更深的黑。
明知道他就在眼前了，可是我觉得等了一个晚上那么长。他的喘息开始和我的心跳混在一起，在身体里击打着。甚至连我都开始喘息起来，汗迫不及待地纷纷冒出来。忽然白光一闪，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巷子里射了出来，径直钻过了我的身体，越到了后方。
在惊愕中回头。一个陌生少年，整件T-shirt都被汗水浸湿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着气。胸膛夸张地一起一伏，像不平静的海面上的浮筒。他侧过脸来，脸上没有微笑和感激，还停滞着惊魂甫定的恐惧。这姣好的面容上笼罩着浓浓的苍白色的惊恐，陡然让我紧张。霎时，从巷子里劈出来一条红绳，切开空气发出呼呼的空鸣，径直抽在少年的脚踝。如同黑暗中的蟾蜍弹出的强力的舌头。少年的眼睛鼓得奇大，撑开眼眶。俊美的脸迅速扭曲成一张可怖的、毫无生气的面具。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叫声，就被扯回了巷子死一般的黑暗中。
我被吓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
远处的广播潺潺漫过来，冷漠的声音在此时显得亲切生动。新闻里毫无感情吐字清晰地报告美国几万人上街游行，抗议中国对美国发起变相军事挑逗。像所有的游行那样，人们挥舞着拳头，高举着鲜明的旗帜，踏着坚毅的革命步伐，用愤怒和不满把人类的文明缓缓向前推近。一时间我想到了我祖国的面孔，整齐划一的口号，和强烈的红色。与此同时，中国方面宣称自己的小动作并不会对美国人民构成生命威胁，是美国一再干预中国内政使得中国政府忍无可忍，在万般无奈的危机之际不得已采取武装示威行动。同时，政府强调国民应加强国防演练和战时逃生技能。
事情是这样的。日前，美国的卫星侦测到中国悄悄放了十几个微型炸弹，飘洋过海要炸美国。中国坦言不讳，并在电视上播放行动示意图，炸弹的起始点、跟踪路径以及目标，并坦言美国定会在炸弹到达前采取行动。地图上标示的中国在非洲大陆上，美国则雄踞于巴西。这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在千里之外的人们抗议的同时，炸弹们还顺着洋流赶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躺在寝室的床上，浮在南太平洋的海面上晃动。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薄薄的，两厘米见方的塑料片竟漂到了我床上，在我的被子上搁浅了。翻过塑料片，可以看到细密的电路，像巨型城市的交通密集整齐地交错着。意识到这就是微型炸弹的时候，还是在吵死人的直升机的噪音从头顶轰鸣而下的时候。海水不住向四面八方逃去，海面像个阴谋顺从地给直升机摊开，而我在这阴谋的中心晃动得更厉害了，粗暴的强风简直要掀了我的床。
原来是联合国的救援部队到了。
很快，一小群的塑料炸弹都爬上了我的被子，以为这就是遥远的美国的海滩。引爆装置启动，5分钟后执行。我和边上十几个同学赶快配合救援队的指引逃生，纷纷跳床。我先把相机袋子扎好，准备跳的时候，手机却溜到了海里。痛心地以为它沉到海里了。它却浮了起来。不善水性的我两只脚踩着水，竟也轻松地浮着。捉过手机，一行人紧凑有序地踩着水离开，没有人用手划水。我拿稳手机和相机，心里嘀咕这切记待会儿不能开机，要先把手机晾干。
没多久我们就到陆地了。同学们一个个遵照指示爬上了岸。我忽然想到在岸上可能会被爆炸的热浪烫到，便申请留在水中。
眼看着爆炸了，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堵海波高高从头顶掠过，好似大海的痛苦在海面上抽搐一般。接着就一派祥和了。隔着海水的天空澄明清澈，蓝得发亮。阳光在水中交织变幻，美不胜收。
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这时候我看到手中毫发无伤的相机。
我不禁想刚刚要是及时拍下照片来多好啊。清晰地拍下那些小炸弹的样子，还要翻过来拍它的电路。人们听着广播各自想到的炸弹要么毫无创意，要么奇形怪状，可谁也不是真实的。就算猜中了政府也不会承认的。但是有照片就不一样了。这样我发在点点上，大家就都看到并让心中的炸弹有了一个统一、定型的模样，这件事就真正成为事实了。
可是中国会不会以叛国罪把我抓起来呢。要不要上传呢，还是交给国外的记者好了？这样纠结。回国后，在街道上走着，每个小区前都有穿着军大衣的士兵来回巡逻，高大严肃。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大大的牌子，用金色的缎子系着，垂到肚子前。牌子是蓝色的，中间端正地印着国徽，国徽下是朱红的标语，毛笔笔触：为中国战斗！于是我更不敢发表我的照片了。
越是不能发表，我就越强烈地想发表出来。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先移民，再从国外发布图片，这样就不会被当局迫害了。
不知何因，我移民到了法国。我一直最喜欢德国。
长长的无轨列车在高空中穿行，沿着海岸线飞驰。钻进一片巨大的云层中，又呼啸着奔腾而出。横驰过阿尔卑斯山脉上空，稍向右转。山脉如深深浅浅的绿色溪流，拥挤的马赛则如一撮乱石堆，斑斑白点聚集在溪边。大地在向后退去，所有的陆地和海洋都在离我而去。
行驶列车的是一个著名的女演员，和座上的导演攀谈着。他们热切地讨论着《行凶者》的续集。《行凶者》我是看过的，是一部恐怖片，去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眼前的坐着的就是女主角和导演。
那部片子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结局了。男主角拼死跑回家中，斧头斜剁在他的前胸。就像常常见到的木桩上的斧头，深深剁在他众多的肋骨上。他惊愕恐惧地冲女主角喊道：杀东哥！杀东哥！就倒下了。地板上的血液意味深长地蔓延，字幕拉起。
我怯怯问了司机一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啊。
怎么办？她转过头凶狠地盯着我，突然抽出一把斧头丢过来。
我身子一侧，斧头从车门飞出去，落下万米高空，不住旋转。
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导演轻蔑地笑起来，跟着也狠狠甩出一把斧头。
忽然我就懂了。他们已经在拍续集了。要我纠缠没完没了地在一部恐怖片里逃生，还不如直接死了好。我毫不犹豫跃出列车。
听说人在死的时候会看到一束白光，然后生命逆流，见到一个个过往的亲人朋友。如同走过一层迷雾，雾后等待着人间一切的美好。
在我跃出列车的时候，恐惧和重力一同消失了。即便我正如老鹰挣脱开大地的束缚般地冲向大地，但是我不感到沉重。一旦注定了死亡，从离开列车的那一刻起，我顿时获得了一份心安。再也没有人可以压迫我，从现实中或者心理上。我没有看到白光，而是切实地看到阿尔卑斯山上接踵摩肩的高大乔木铺成的厚厚的地毯轻轻地绽开它的纹，以及远去的列车消失在剧烈的阳光中，仿佛它向着太阳驶去。剧烈的光亮让人盲目，比彻底的黑暗更彻底。
遗憾的是我再不能睁开眼睛了，粗糙的风摩擦得眼睛生疼。闭着眼睛的我，耳旁呼啸而过两列火车，什么也听不到。但愿能有一块岩石，把我的骨头都砸得粉碎。千万不要有好事的乔木，伸过手臂企图把我接住，最后把我拦腰砍断，或者半身不遂。
我死了。
我的身体碎在一块巨大的磐石中央，一下子变得柔软，像液体。这酱状的尸体盛不下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就升起来了。灵魂不能真切地踏在大地上，所以脚也看不真切了。
环顾四周，我看到了一块墓碑，写着我的名字，卒年却已是明朝。我已然忘了身处何地，只是惊讶于几世以前，我早已死在这里。
不一会儿，两个人朝这里走来。我便升到上空。恐怕“升”最能形容我的姿态，主动积极。原来是《行凶者》的导演来了，和一个年轻的男孩。我猜想他是被斧头砍死的男主角。我飘到他们前方，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导演踏过我液态的尸体（男孩厌恶地绕开），在我的坟前停下。拔出墓碑，向下挖。他们是要掘出我前世的灵柩？
他们停了下来，在松软的土中掏出了一块玉石。导演眯起眼睛，满意地端详着，揉去表层的泥土。那玉石吐出陈年的温润清静的光泽。
他们离开了，我赶紧尾随其后。在一个祠堂前停下。我走进去的时候，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灵魂从沙堆中升起。沙子纷纷滑落，流出它们的轮廓。导演径直走到一个排位前，我看到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他把我的香炉里冷掉的残香拔出来，接着从炉子里掏出了一块玉佩。这是有预谋的！这是一场阴谋，他们秘密收集着。我决心要刨出他们的计划。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悄悄越过他俩的肩膀，想瞄一眼玉石。这时，导演突然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我。他看得到我？！一阵恐惧攫住了我。反应过来要飞上天，奋力跃起。导演抽出一条红绳，迅速套住了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便摔到了地上。
男孩扛着我出去，走向他们的摩托车。我求他放了我。放了我罢。他转过头，诚恳地、甚至有些愧疚地望着我。忽然想起，一开始，他就被抓到了。
我们坐摩托车离开了祠堂。导演、男孩、我，一个搂着一个。
2011-05-30（那天做了一个长长又古怪的梦，而且情节清晰，触感真实，就花了几天时间把它记录下来了。）
左脚刚迈到黑影中，就如同探进了冬日的冰窟窿，寒意海潮般推上来。一阵颤栗。我以为那影子下的妖精就要扑上来了。正当要抽出腿来，扑上来的却是一声急促的喘息。又一声。然后越来越多的喘息拥挤着涌出来。那声音从脚底板下张开，顺着身子缠上来，钻进我的耳朵，挤进我的心脏。急迫、惊慌，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求救。喘息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响，我知道它在靠近。可以辨析出它是人发出的，一个男人，年轻的。直觉告诉我只要我的腿踩着巷子的黑影，那喘息可怜的主人就可以顺着我的身子逃出来的。追在他后面的可能是一条恶狗，或者食人的鬼魅，或者只是比眼前更深的黑。
明知道他就在眼前了，可是我觉得等了一个晚上那么长。他的喘息开始和我的心跳混在一起，在身体里击打着。甚至连我都开始喘息起来，汗迫不及待地纷纷冒出来。忽然白光一闪，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巷子里射了出来，径直钻过了我的身体，越到了后方。
在惊愕中回头。一个陌生少年，整件T-shirt都被汗水浸湿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着气。胸膛夸张地一起一伏，像不平静的海面上的浮筒。他侧过脸来，脸上没有微笑和感激，还停滞着惊魂甫定的恐惧。这姣好的面容上笼罩着浓浓的苍白色的惊恐，陡然让我紧张。霎时，从巷子里劈出来一条红绳，切开空气发出呼呼的空鸣，径直抽在少年的脚踝。如同黑暗中的蟾蜍弹出的强力的舌头。少年的眼睛鼓得奇大，撑开眼眶。俊美的脸迅速扭曲成一张可怖的、毫无生气的面具。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叫声，就被扯回了巷子死一般的黑暗中。
我被吓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
远处的广播潺潺漫过来，冷漠的声音在此时显得亲切生动。新闻里毫无感情吐字清晰地报告美国几万人上街游行，抗议中国对美国发起变相军事挑逗。像所有的游行那样，人们挥舞着拳头，高举着鲜明的旗帜，踏着坚毅的革命步伐，用愤怒和不满把人类的文明缓缓向前推近。一时间我想到了我祖国的面孔，整齐划一的口号，和强烈的红色。与此同时，中国方面宣称自己的小动作并不会对美国人民构成生命威胁，是美国一再干预中国内政使得中国政府忍无可忍，在万般无奈的危机之际不得已采取武装示威行动。同时，政府强调国民应加强国防演练和战时逃生技能。
事情是这样的。日前，美国的卫星侦测到中国悄悄放了十几个微型炸弹，飘洋过海要炸美国。中国坦言不讳，并在电视上播放行动示意图，炸弹的起始点、跟踪路径以及目标，并坦言美国定会在炸弹到达前采取行动。地图上标示的中国在非洲大陆上，美国则雄踞于巴西。这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在千里之外的人们抗议的同时，炸弹们还顺着洋流赶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躺在寝室的床上，浮在南太平洋的海面上晃动。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薄薄的，两厘米见方的塑料片竟漂到了我床上，在我的被子上搁浅了。翻过塑料片，可以看到细密的电路，像巨型城市的交通密集整齐地交错着。意识到这就是微型炸弹的时候，还是在吵死人的直升机的噪音从头顶轰鸣而下的时候。海水不住向四面八方逃去，海面像个阴谋顺从地给直升机摊开，而我在这阴谋的中心晃动得更厉害了，粗暴的强风简直要掀了我的床。
原来是联合国的救援部队到了。
很快，一小群的塑料炸弹都爬上了我的被子，以为这就是遥远的美国的海滩。引爆装置启动，5分钟后执行。我和边上十几个同学赶快配合救援队的指引逃生，纷纷跳床。我先把相机袋子扎好，准备跳的时候，手机却溜到了海里。痛心地以为它沉到海里了。它却浮了起来。不善水性的我两只脚踩着水，竟也轻松地浮着。捉过手机，一行人紧凑有序地踩着水离开，没有人用手划水。我拿稳手机和相机，心里嘀咕这切记待会儿不能开机，要先把手机晾干。
没多久我们就到陆地了。同学们一个个遵照指示爬上了岸。我忽然想到在岸上可能会被爆炸的热浪烫到，便申请留在水中。
眼看着爆炸了，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堵海波高高从头顶掠过，好似大海的痛苦在海面上抽搐一般。接着就一派祥和了。隔着海水的天空澄明清澈，蓝得发亮。阳光在水中交织变幻，美不胜收。
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这时候我看到手中毫发无伤的相机。
我不禁想刚刚要是及时拍下照片来多好啊。清晰地拍下那些小炸弹的样子，还要翻过来拍它的电路。人们听着广播各自想到的炸弹要么毫无创意，要么奇形怪状，可谁也不是真实的。就算猜中了政府也不会承认的。但是有照片就不一样了。这样我发在点点上，大家就都看到并让心中的炸弹有了一个统一、定型的模样，这件事就真正成为事实了。
可是中国会不会以叛国罪把我抓起来呢。要不要上传呢，还是交给国外的记者好了？这样纠结。回国后，在街道上走着，每个小区前都有穿着军大衣的士兵来回巡逻，高大严肃。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大大的牌子，用金色的缎子系着，垂到肚子前。牌子是蓝色的，中间端正地印着国徽，国徽下是朱红的标语，毛笔笔触：为中国战斗！于是我更不敢发表我的照片了。
越是不能发表，我就越强烈地想发表出来。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先移民，再从国外发布图片，这样就不会被当局迫害了。
不知何因，我移民到了法国。我一直最喜欢德国。
长长的无轨列车在高空中穿行，沿着海岸线飞驰。钻进一片巨大的云层中，又呼啸着奔腾而出。横驰过阿尔卑斯山脉上空，稍向右转。山脉如深深浅浅的绿色溪流，拥挤的马赛则如一撮乱石堆，斑斑白点聚集在溪边。大地在向后退去，所有的陆地和海洋都在离我而去。
行驶列车的是一个著名的女演员，和座上的导演攀谈着。他们热切地讨论着《行凶者》的续集。《行凶者》我是看过的，是一部恐怖片，去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眼前的坐着的就是女主角和导演。
那部片子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结局了。男主角拼死跑回家中，斧头斜剁在他的前胸。就像常常见到的木桩上的斧头，深深剁在他众多的肋骨上。他惊愕恐惧地冲女主角喊道：杀东哥！杀东哥！就倒下了。地板上的血液意味深长地蔓延，字幕拉起。
我怯怯问了司机一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啊。
怎么办？她转过头凶狠地盯着我，突然抽出一把斧头丢过来。
我身子一侧，斧头从车门飞出去，落下万米高空，不住旋转。
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导演轻蔑地笑起来，跟着也狠狠甩出一把斧头。
忽然我就懂了。他们已经在拍续集了。要我纠缠没完没了地在一部恐怖片里逃生，还不如直接死了好。我毫不犹豫跃出列车。
听说人在死的时候会看到一束白光，然后生命逆流，见到一个个过往的亲人朋友。如同走过一层迷雾，雾后等待着人间一切的美好。
在我跃出列车的时候，恐惧和重力一同消失了。即便我正如老鹰挣脱开大地的束缚般地冲向大地，但是我不感到沉重。一旦注定了死亡，从离开列车的那一刻起，我顿时获得了一份心安。再也没有人可以压迫我，从现实中或者心理上。我没有看到白光，而是切实地看到阿尔卑斯山上接踵摩肩的高大乔木铺成的厚厚的地毯轻轻地绽开它的纹，以及远去的列车消失在剧烈的阳光中，仿佛它向着太阳驶去。剧烈的光亮让人盲目，比彻底的黑暗更彻底。
遗憾的是我再不能睁开眼睛了，粗糙的风摩擦得眼睛生疼。闭着眼睛的我，耳旁呼啸而过两列火车，什么也听不到。但愿能有一块岩石，把我的骨头都砸得粉碎。千万不要有好事的乔木，伸过手臂企图把我接住，最后把我拦腰砍断，或者半身不遂。
我死了。
我的身体碎在一块巨大的磐石中央，一下子变得柔软，像液体。这酱状的尸体盛不下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就升起来了。灵魂不能真切地踏在大地上，所以脚也看不真切了。
环顾四周，我看到了一块墓碑，写着我的名字，卒年却已是明朝。我已然忘了身处何地，只是惊讶于几世以前，我早已死在这里。
不一会儿，两个人朝这里走来。我便升到上空。恐怕“升”最能形容我的姿态，主动积极。原来是《行凶者》的导演来了，和一个年轻的男孩。我猜想他是被斧头砍死的男主角。我飘到他们前方，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导演踏过我液态的尸体（男孩厌恶地绕开），在我的坟前停下。拔出墓碑，向下挖。他们是要掘出我前世的灵柩？
他们停了下来，在松软的土中掏出了一块玉石。导演眯起眼睛，满意地端详着，揉去表层的泥土。那玉石吐出陈年的温润清静的光泽。
他们离开了，我赶紧尾随其后。在一个祠堂前停下。我走进去的时候，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灵魂从沙堆中升起。沙子纷纷滑落，流出它们的轮廓。导演径直走到一个排位前，我看到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他把我的香炉里冷掉的残香拔出来，接着从炉子里掏出了一块玉佩。这是有预谋的！这是一场阴谋，他们秘密收集着。我决心要刨出他们的计划。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悄悄越过他俩的肩膀，想瞄一眼玉石。这时，导演突然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我。他看得到我？！一阵恐惧攫住了我。反应过来要飞上天，奋力跃起。导演抽出一条红绳，迅速套住了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便摔到了地上。
男孩扛着我出去，走向他们的摩托车。我求他放了我。放了我罢。他转过头，诚恳地、甚至有些愧疚地望着我。忽然想起，一开始，他就被抓到了。
我们坐摩托车离开了祠堂。导演、男孩、我，一个搂着一个。
2011-05-30（那天做了一个长长又古怪的梦，而且情节清晰，触感真实，就花了几天时间把它记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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