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扬《雨天日记》

雨天日记
今早，唤醒了我的，并非
天国的一位主人
而是从另一个房间
传来的母亲的声音。
她哼着一支
人们整理床铺时唱的甜美小调
唤我回到
这副身躯。
母亲，你梦见了什么？
昨晚，你在哪儿
甚至暴风雨也没将你惊醒？
甚至我来到你房间，关上窗户，
亲吻你时，你仍在睡。
同漫长的雨一道
夜，逝去了。
现在，鸟儿们
又以繁复的中国和日本口音
自屋檐叫唤起来。
雨去哪儿了？穿过田野？去到大海？
径直落到
舟中持一盏灯火的
父亲身上。昨晚
我找寻到这世界遗失掉的一册红簿子，
上面载有雨的地址，
所有亡故亲友的名字，还记载着
与他们沟通的方式和地点。
但阴影
投落至那些册页
一阵风将它们吹散。
雨去哪儿？亡故者在哪儿？
迄今，父亲的头发
已长过了双肩。
唾沫变成了鲜血
这个集中营往事里的
无眠之夜的父亲
叫他什么名字，他才会回应？
有一千英里悲伤的父亲，摆荡之船一般的父亲，
患火车忧郁症的父亲。
疲乏的父亲，
苦涩酒杯一般的父亲，
我曾问他，我们将要去哪儿？
我的困惑可能一直都是，在什么国度
你的枕头终于得以安宁
而雨唤你回家？
他的回答也一直都是相同的，
在这个美国的父亲，舌头分裂的父亲。
还是个小男孩时，我安静躺在打盹儿的他身边。
我试着挨靠他的坟墓
躺下来，父亲
在草地下
用水桶和罐子收集无数场
雨，就像1964年我们
在匹兹堡所干的那样。我记得
他的贫乏，冬天
和雨带来的考验。
我记得天花板上的洞，
他的脸
靠在手里。
我记得雨一般的父亲。
我在你的鞋子里找寻你。
我什么也没找到
除了雨。
我试过了你的衬衫，你的裤子，
称你的毛衣为我的，
但一个亡故男人的物什
是无主的，这所房子为你尖声叫喊。
我搜寻为雨滴穿的时刻。
我在牛奶里，在盐里，在冷水里查看，
找寻雨。
我在翻卷的窗帘里查看，
它们不断为雨所袭打。
母亲蜷身在它近旁
睡着。她梦见
自己迷了路，唤你的名字，而你
转身向她，口无牙齿。
她在握成杯形的手里找寻你，
但紧随上帝诸名之后，
在“阿门”*之后，雨后，
什么也没有。
我想要雨
来跟随我，以一道条纹
在我的胸膛和肚皮下为我标记，
涂黑我的皮肤，染乌我的头发。
我想要被碎裂，
被匿名之嘴吃，
被分秒一般侵蚀，
被分解为水
和一点光亮。
我想要起身，
雨之门开启，
我将进入，雨活跃
在我指间，在我舌头上刺绣，在我眼睛里闪亮，
我想要把它携带在衬衫口袋里，
一生致力于揭示它的秘密，
它轻声的祝福语。
雨落下来，却没有
碎裂。它也未停住，
只是拔起
跳板离去。
它站在我面前，
身边，在我下面
躺下来。我该如何赞美它？
雨来敲我的门
我为它打开。无人
在那儿，只有雨在原地踏步。
一场雨下了起来。
整夜在我窗前喃喃的
不是这场雨，
不是我在田野里奔走躲避的倾盆大雨，
也不是在海上惊吓住我的暴风雨。
终我一生，它都在朝着我移动。
也许我应是知晓它的。
也许它是父亲，靠了
雨之腿来到，来到，
这个梦，这场雨，我的父亲。
*原文为斜体。——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