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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见人就说:我有两个老家,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尼泊尔的博卡拉。
但回想起来,我在博卡拉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没怎么徒步,没怎么滑翔,湖中泛舟也泛的很潦草,唯一能拿出来炫耀的项目,就是在翠苏里河漂流时跌入水中,差点死掉。
可话又说回来,我在博卡拉做的那些事确实很不正经——在一个叫oldblues的酒吧里喝了太多的酒;在胳膊上纹了2句Beatles的歌词发现其中一句是病句;混在一堆尼泊尔中年男人中发酒疯、吃羊肉……而最最不正经的,大概是我和疯子Ravi之间发生的那件事吧!
Oldblues酒吧的男孩Pradip介绍我去他朋友那纹身。纹完后,我去Oldblues找他玩。和每个白天一样,当你打开Oldblues的大门,里面黑不拉几空无一人,但是植物的味道会吸引你往里面走,穿过大厅,你在一扇小门背后的庭院里找到了Oldblues“黑手党”,他们不是在弹吉他就是在抽好东西,或者两者同时进行。我出现在“黑手党”们的面前,迫不及待的向他们展示我的新纹身。
“很好看,很衬你的皮肤!”Pradip说。
“但是太忒么疼了!你知道吗,在手臂这个位置纹是四星级疼痛感!”
“那没办法,既然你选择了纹身就不该怕疼啊对不!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你们这有吃的吗?”
“没。”
然后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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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陆续出门办事,就剩我和Pradip坐在院子里。我们俩都戴着墨镜,墨镜瞪着墨镜,汗水从头顶流了下来,前一晚还交谈甚欢的两个人此刻像两株仙人掌一样尴尬的静默着。
Ravi的到来拯救了这个场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Ravi。他穿着白色的破衬衫,沾满泥土的黑裤子,露着大拇哥的烂布鞋,靠在院子口的小门上,浑身散发着猥琐懒散的气息。他和Pradip用尼语交谈了一通,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袋东西,倒在手中反复搓揉着,手法就像《寿司之神》中的五郎在捏寿司。
“你应该知道Ravi吧,他曾经在这工作过。”Pradip说。
“是,我在明哥那见过他的照片。”
明哥是我和oldblues“黑手党”们共同的朋友,中国人。2年前他在博卡拉呆了很久,整日厮混在Oldblues酒吧里,和“黑手党”们熟到不分你我。我出发来尼泊尔前,明哥给我看了很多Oldblues的照片,然后潇洒的说了句:去那之后,就说你是Ming的朋友,他们不会亏待你!如果你想买些好东西,就找Ravi,他绝对peace绝对靠谱!
但此刻我看着Ravi,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友好,而他和Pradip的互动也十分有限,不像其他“黑手党”成员们那样勾肩搭背一口一句“Bro!”
Ravi低头揉着好东西,对我毫不理睬。那根卷好后,他却首先递给了我,帮我点上。
气场不太对,我本能的感觉到。我只小呼了一口就递了出去,然后我发现Ravi在偷偷的观察我。
他有着典型的瘾君子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你感受不到任何的爱意和平静,甚至有时候会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安的邪恶感。
一个疯掉的dealer,我心想。
但其实疯掉的是我,我竟然叫Pradip帮我向Ravi询问magic mushroom的事。Pradip迟疑了一会,用尼语和Ravi说了一通。Ravi的眼睛开始发亮,他转过头来用英语对我说:“姐、姐妹,没问题。我家有,我妈种了好多好多!”
“可我想要干的,不想要新鲜的。”
“我、我跟你说,现在这季节没有干的,新鲜的也没关系啊,我们有储藏办法的,有的是。”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可以一试,于是叫Pradip向Ravi问个实价。
“2000卢比。”
我暗喜,觉得这个价格完全没问题,就问Ravi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今、今天!”
我吓了一跳,今天的话未免太仓促,我还有将近一周时间才离开尼泊尔,新鲜的坏了怎么办?
“姐、姐妹,没事的!会有办法的!用好的办法储藏一个月都没有问题,相、相信我!”
我看看Pradip想寻求他的意见,他却望着天,眼神放空。
“走、走,跟我回家摘菇菇去,离这不远的,来回也就两、两小时。”
“不不不!你摘给我,我在这等你。”
“好!”Ravi扭头就走,动作利索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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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dip还是沉默着。
“你之前吃过蘑菇吗Pradip?”
“吃是吃过,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碰它了,那他妈的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前方,却像是看着一出不存在的恐怖剧。
而我不同,上一次的蘑菇之旅美好极了,如同去了趟印度,trip结束后的那几天,内心就像费瓦湖的水,非常非常peace,就算扔进一颗石头也激不起多大的涟漪。
晚上8点多,Oldblues里已经人满为患,驻场乐队在翻唱beatles的《come together》。很少露面的酒吧大老板Hosi也来了,Hosi在美国呆过8年,英文好,又见多识广,我和他就像叔侄一样,一碰面就有聊不玩的话题,那天晚上我们从frank zappa聊到西海岸说唱又聊到了中国豆瓣酱。 有那么一会,我高兴到忘乎所以,冲进人群里跳起舞来。
但是Ravi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吊着一白色塑料袋,完完全全的街头乞丐范儿,而且他真的比下午那时候看起来还要脏!
Ravi解开塑料袋,把一包液体放进我手中,他说,鲜菇全部泡在蜂蜜里了,有300片。我有些不知所措,四处张望,寻找Pradip却没看见他。
“走,跟我走!”Ravi揪着我的衣角跟我说。
“去哪?干嘛?”
“去、去我哥哥那,他会教你怎么吃。”
“可是现在太晚了,我不想去!”
“没事的,姐、姐妹!Ravi是Bruce Lee的弟弟,Ravi绝对值得信赖!”
“你哥哥住哪?”
“就、就在湖边,很近!走过去15分钟!”
我真的很不想去,但他一直像儿童一样揪着我的衣角不放。就这样僵持了有10来分钟,对蘑菇的渴望占了上风,我狠下心来,决定跟着这个疯子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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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吧门口我们遇到小卖部买烟回来的Hosi,Ravi搭着Hosi的肩说:兄、兄弟,借我点钱!
Hosi把兜里所有零钱都掏出来给了他:“Ravi,回家吧!别在街上晃荡了,好好回家睡一觉去!”
Ravi说:“我、我是Bruce Lee的弟弟,我不用睡觉!”然后掉头就走。Hosi问我去干嘛,我撒谎说屋里太热,去湖边乘个凉。
Ravi一瘸一拐却走得飞快,后来他掉了一只鞋,我想叫他捡起来重新穿上,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听、听着,Ravi是个善良的人,Ravi从来不干坏事!”说完,Ravi递给我一个仙女棒,“你、你先帮我拿着。”
是的,仙女棒,粉色的,上面有一颗大星星,看上去像是5岁女孩的玩具。我问他这棒子有什么用途,他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我们穿过喧闹的街道,进到一条黑巷子里,巷子特别窄,只能并行一个半成年人。走了大概有30米,没见到一个人影。我头皮发麻,说:“我不想往里走了,我想回去。。。。。。”
Ravi说:“别、别怕,Bruce Lee会保护我们!就快到了!”
突然从巷子深处跑出来一个小孩,当他跑近我时特地放慢了脚步,直勾勾的盯着我看,那是一双巨大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白。
“那是我侄子。”Ravi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前冲。
我吓尿了,却又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要一探究竟,这就是我性格中最糟糕的一面,我时常让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做一些看似有道理实则愚蠢的事情。
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荒地,野草沙沙作响,有萤火虫在飞舞,湖边的腥臭味越来越浓烈,在荒地的尽头有一栋亮着幽幽黄光的房子。Ravi说那就是他哥哥家。
我们沉默着穿过荒地,来到那栋房子跟前。有个女人蹲在门口洗衣服,她对我笑了一下,说了句:Namaste。
我对她点点头然后匆忙往里面走。Ravi却突然停下来,叫我把仙女棒给他。
“你要干嘛?”
“告、告诉你这玩意怎么用。”说着,Ravi拿着仙女棒在门口的几盆花上一挥,花亮了。
是的,花亮了。
这像个惊喜,又像个恐怖的前奏,我满脑子错愕却不愿多想,只想赶紧把这件事搞定。
进到屋子里,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微胖,穿戴整齐,他是Ravi的哥哥。
“请坐,请坐。”他哥哥把我引到一个奇怪的房间里。房间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银器,银的茶壶,银的勺子,银的花盆,我总觉得有个怪物藏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银器只是为了震慑住它。收音机开着,是一个尼语电台,主持人语速飞快,抑扬顿挫,还伴着奇怪的音乐。Ravi的哥哥静静的坐在了我对面,看着我。Ravi则像猴子一样打开冰箱找食物。
“先跟你说一下,东西是放在蜂蜜里的,等你回国后把它放进冰箱里能保存一年的时间。吃10片能持续8小时。这袋子里一共有300片,价格是10000卢比。”
我脑子嗡了一下,这他吗不坑爹吗!
“你确定是10000卢比吗?可你弟弟刚才跟我说的是2000!”
他哥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叫来Ravi,用尼语冲他吼了好一阵。Ravi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玩着衣角,然后慢慢向我解释道:“姐、姐妹,弄错了,刚、刚才2000块说的是50片的量,10000是300片的量……”
我吼道:“骗子!刚才明明说好了2000我才买的!如果你一开始说的是10000那我绝对不会找你买!”
Ravi和他哥不停的解释着数量问题,但他们说一句我就骂一句,之前的恐惧感完全被愤怒所替代。
“我劝你最好搞清状况,来到这,你就必须得买!”Ravi他哥直直地盯着我眼睛说,声音很小却干脆利落。
我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百分百对我不利,他们想要弄死我实在是易如反掌,于是我口气软了下来,几乎带着哭腔说,“我真的没有10000,我要是把钱给了你们,我就没法回国了……”
“那你现在有多少?”他哥问。
我大概想了想然后报了个数:“5000,我只有5000卢比,你们看能否接受,不能的话这东西我就不要了!”
他哥哥有一会儿没说话,大概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这样吧,5000可以,但只能给你一半的量……”
“你们这帮骗子!”
哥哥没有反驳,他只是用阴郁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突然,他对ravi摇了下头。
我不知道这个摇头到底代表着什么,是说“把她灭掉”,还是说“这次没戏”? ravi并没有迅速的回应哥哥这个动作,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我心脏狂跳,但脑子告诉我,必须趁ravi有所行动前挽回局面。
“你赶紧的吧,赶紧拿容器给我把东西分好!”
没办法了,只有妥协。
我盯着他们分好东西,但蜂蜜的颜色非常深,根本没法看出里面是否有猫腻,可当时的我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了,就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然后飞奔回人群中。
付了钱,拿好东西,哥哥装作很有礼貌的向我鞠了个躬,说了句:Nama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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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Ravi走出房子,路过那盆发亮的花,Ravi又挥了挥仙女棒,亮光灭掉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哥一直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在那片荒地上狂奔,到达黑暗的巷子口,我不得不等着Ravi跟我一起出去,因为太他妈黑了,我可不想再碰到他那个哀怨的侄子!
终于他妈的走到了大街上,我长呼一口气,Ravi不停的念叨着:“姐、姐妹,没骗你吧,Bruce Lee的弟弟,从来不骗人!”
原路返回时,看到Ravi的那双鞋横在路中间,他飞快的走过去,飞快的穿好鞋,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运动员一般。他不停的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自己是个好人,我从内到外的不耐烦,差点没把他推到费瓦湖里去。
回到酒吧,Hosi在台上演出演得正起劲,他和一个新西兰老头临时组的乐队,玩的是Fusion,旋律愉悦动人,我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朗姆可乐,心情差到极点。
午夜, Hosi结束了演出,他似乎看出我有些不对劲,就过来找我聊天,我把刚才的事全告诉了他。
“我看你是疯了吧!真的疯了!比他还疯!”Hosi气急了,他觉得我干了件蠢到家的事。
“我不知道,我可能是有点魔怔。当时在他哥的屋子里情况很不妙,我有种被胁迫的感觉,如果不买的话我他妈的会被弄死!”
Hosi叹了口气。说:“那到不会。可你就不该有这想法!你得答应我,永远别在尼泊尔买这些东西,也永远别想着要把它们从尼泊尔带出境!你必须答应我!”
话音刚落,Ravi居然飘了过来,Hosi生气的朝他摔勺子,“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赶紧他妈的滚回家睡觉去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Ravi像个小孩般,站在我们面前一动不动。突然,他喊道:“不!我不回!我的家在这里,你们谁都不能赶我走!”
“不,Ravi,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回去吧!你妈会担心你的。”hosi说这话时,眼神格外黯淡。
Ravi又愣了会,伸出一只手:“给、给点钱我,要不然我回不去…”
Hosi忍耐到了极致,他朝Ravi踢了一脚,却被这个疯子躲开。但我能看出,他踢的一点也不用力,他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Ravi。
Ravi就那样站着,我和hosi都不理他,只是默默的吃着一盘饭。他眼里噙着泪站了得有10分钟,终于还是走了。可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也许他只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一宿。而我承认,那时候,我已经对这家伙气不起来了。
Hosi说他想看看我的mushroom,我就把密封袋打开给他看。他迅速的从里面揪出几片扔进了嘴里…我惊呆了:“天哪,你打算一个人进入那个次元吗?”
“我只是想确定你到底有没有被人骗,如果这玩意就是一堆普通蘑菇,明天我就带你去找他哥。”
我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和他一起吃,攒了一天的负能量,百分百会bad trip。于是我扎好密封袋,和Hosi聊起了其他事情。大概过了20分钟,Hosi突然说:“天哪,这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mushroom!”
“你有什么感觉?”
“Boom!”他用手做了个爆破的手势。
我苦笑道:“看来我没有被骗。”
过了十分钟,Hosi已经没法和我说话了。他躺在酒吧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两只胳膊交替的揩拭着脑门……毫无疑问,他已经飞出地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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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值得铭记的夜晚。我想回家,却被Pradip挽留,他抱着吉他弹了《imagine》,弹了《three little birds》还清唱了好多首动听的尼泊尔民谣。我和一个波兰女孩以及几个英国小伙子围坐在他身旁,一边散漫的打着拍子,一边烂醉如泥的唱着和声。几个小时前的惊悚早已烟消云散,内心又回归到平静喜乐的状态。
@_@内天晚上我居然录音了!!!oldblues大合唱戳这里!!!
第二天Hosi告诉我,他根本就没法入睡,各种壮美的意向冲入他的脑海里——他置身于一片星辰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满怀慈悲的凝视着他…他还听见我们的歌声从宇宙最深处传来,神圣而温暖…他说自己最后没能控制不住,眼泪不自觉的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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