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

　　早上坐在自习室里背着单词的时候，手机打了个颤——原来是张弟的小企鹅在呼唤。
哦，张弟的小企鹅不久前被盗了，但我一直没有拉黑或者删除。心里冷笑了一下，并不理
会他。
　　“阿韵”，小企鹅不断地发信息过来，我真是有点不耐烦了。傻贼笨贼，现在可是张弟的
上课时间啊，况且他哪会用手机上小企鹅的。
　　“你是谁啊”，我准备大骂，哼，偷我弟的号。
　　那头发了个哭的表情过来，“我是阿弟啊。”果然是贼——要是张弟，他早就发好几把菜
刀和好几个手榴弹过来了，哪会那么温柔！我不断地骂他偷号没节操各种，他一直发哭的
表情，大哭小哭眼泪鼻涕。
　　正当我想直接不理他的时候，一句“我在委生院”跃入眼帘。心里咯噔了一下，委生院？
卫生院，而不是医院——镇上只有小诊所和卫生院，而一般小感冒小咳嗽什么的都不会去
卫生院的。
　　
　　
　　
       心疼不心疼
　　拨打家里的固话才得知，原来一大早，小家伙就真的上卫生院了，因为吃多了零食上
火而嘴巴肿痛。爸爸陪他去。哦，怪不得用手机上小企鹅……
　　不多想，马上打爸爸的手机号码，很快就听见爸爸的声音。之后小家伙结果手机。
　　“打着点滴吗？”我问。
　　“嗯，是咧。”小家伙原来清脆的大嗓门变成了沙哑微弱的声音，似个老头子在说话，好
像还有几分呜咽的感觉。我差点没忍住笑。
　　“要多久啊？”
　　“两个钟咧。”
　　听到他的声音，虽说电话会使声音失真，但是我还是可以轻易地想象到平日里生龙活
虎的他，现在应该是变得蔫蔫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了。都说生病的时候，心灵是最脆弱
的，最容易受伤的，但是我这个不靠谱的姐姐居然真没忍住笑：“那你现在是不是很样衰
啊？”
　　“你才样衰！”反应倒是挺快的啊，微弱的声音还夹带着哭腔。
　　“啊啊，好啦好啦，我样衰我样衰，阿弟最靓仔……别哭啦你。”我马上安慰他。
　　“我没哭啊，是声音变成这样而已……”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解释。
　　“那你讲话会痛吗？”
　　“痛咯。”
　　“嗯，很快就会好的了。”好俗的安慰词啊，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实话，真的没
有什么心痛的感觉，因为他之前没少发生这样的“伤”——前两年学滑板的时候胳膊刮下了一
小块肉到现在还留着疤痕，但现在看到他和其他小男孩一起玩滑板时，就觉得他成了自己
的超级英雄；有一次不知道到他怎么又摔着了，膝盖那里的伤痕很久才愈合，而他也没少
这药涂涂那药擦擦，有一次还看到他用宝宝金水来擦！真是差点没气死我。此外还有很
多，和其他小男生骑单车“极速漂移”啊，到河滩玩啊，偷懒不刷牙龋齿发痛啊……举不胜
数。所以，真的不会心痛，反而觉得好笑——磕磕碰碰，他是这么长大，不是娇滴滴养着
的。
　　
　　
　　轮到小家伙滔滔不绝地数落我了。
　　“刚刚上QQ你又不信我啊……”
　　“明知道我打字慢的啦……”
　　“你以为老豆的手机是触屏机吗……”听到这句我马上想象老豆在他旁边坐着，一脸黑线
看着他……
　　
　　
　　“我是以为你的QQ被盗了嘛……”我这不是疼你才骂那个“假想贼”么……
　　“早就找回来了。”
　　“那我问你阿妈是哪里人你又不回答我，直接答她乡下就好啦……”
　　“……”
　　“讲话你嘴痛，我们聊QQ吧。”
　　“哦。”
　　
　　
　　听着他的声音，不会心痛，只是会想象着。
　　好像他就在眼前。一个十二岁的黑瘦的小男孩，脸蛋红肿红肿的。他静静地坐在充满
消毒水味道的卫生院走道里，仰头看挂液瓶里的液体有条不紊，却又十分迟钝地滴着，一
滴、两滴、三滴、四滴……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撅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在
于相隔千里的我讲话……
　　
　　
　　
　　
　　真的，听着他的声音，不会心痛，只是会想念。
　　想念……想念什么啊？明明觉得他很烦很讨厌的。
　　
　　
　　爱哭小气又爱财
　　黝黑的皮肤，（是他自己一天玩到晚晒黑的），高瘦的个子，微卷的头发，头上有两
个旋，两只大门牙——姑姐就曾经笑他：“哼嗯，生得最样衰就系距（长得最丑的就是他
了）。”其实这只是玩笑，这么说他主要是因为他最淘气了。大概是在他上三年级的时候
吧，我听他说过，他们班上选出“四大美男”，他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候真的是笑到我说话都
说不出来了……有时候我逗他：“其实阿弟不知多靓仔~”张BB在一旁做呕吐状，张弟就一脸
不好意思地装作没听见。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却也是最爱哭，并且最能哭的。
　　暑假的时候，我高考完，闲着。小家伙心血来潮要复习英语，用点读机，读着读着又
问问我。我教他发音，他就“哇”地哭起来——我还莫名其妙的，以为他是觉得学英语辛
苦：“怎么回事啊？不想学就放下呗，哭什么啊。”
　　他边哭边说：“呜呜……不是啊，是因为很难学……唔点读机读的是一种音，老师教
一种音，你刚刚读出来的又是一种音，我都不知道学哪一种……”
　　当时我就哭笑不得，该怎么解释才好——英式口音，美式口音；“粤西乡镇”口音，还
有“云浮”口音……我想背那段多年前的课文出来了——believe it or not ,there is no
standard English……我只好忍着笑：“你觉得哪种好听就发哪种音吧。”
　　
　　
　　和张BB打架输了（印象中他没赢过），他一定哭；作业赶不完或者做不出来，他一定
哭；被我拿着衣架教训，他一定哭（有时候我都还动手他就先哭= =｜｜）；小白猫被送到
别人家养了，他一定哭……但是，我知道有一种情况，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多痛多难受
多想哭出来，他都能忍住不哭——那就是在学校里，在班上，在他的小伙伴面前。小家伙
还曾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从未在班上哭过，他的那些小男孩朋友也是。
　　那么爱哭爱耍赖的小家伙，其实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啊，让我觉得在这方面甚至比某些
成人还棒。
　　
　　
　　爱哭不止，小家伙还很爱财，也很小气，而且叨叨念念的话多得很。我至今还忘不了
过年那时，我帮忙网购鳄鱼套装睡衣，他便给回钱我便叨念“不是说好你请”时幽怨的眼
神……
　　过年时，小家伙为了多讨红包，顶着厚厚的脸皮从街头跑到街尾，将所有认识的小伙
伴——吵着架还没和好的，吵完架已经和好的；关系很铁的，关系一般般的；同龄的，比
自己小好几岁的……总之认识的，都“拜访”别人家。那时候我就笑他：“张弟，大丰啦。”他
就很开心地说：“等等带上你。”我说我才不要去。他数了数一张张“战果”：“那我请你吃东
西！不过——不可以超过五块钱的啊！”张BB听到后想占一下便宜，一听到，就脱口：“孤
寒鬼！”
　　
　　
　　
　　
  打拳，少林寺和豆沙包
　　 也是今年暑假的时候吧，小家伙心血来潮（其实我觉得这跟他和张BB打架“屡战屡
败”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很认真地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从云浮买一个打拳的沙包回来。
　　看着我一脸黑线地反问：“你要我从云浮将那么重的沙包半拖半背回这里啊？”
　　他继续更加认真地问：“帮我上网买行不行？”
　　我摇摇头，同样认真地告诉他：“其实我觉得学打拳，还是去少林寺比较好。”
　　他想想，也点头觉得是，问我：“那你知不知道少林寺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晚上再百度一下告诉他。
　　第二天，小家伙可能还是觉得要练拳首先要有个沙包，于是继续纠缠着我。我大
怒：“我哪有钱啊！”于是，晚上睡觉之前，他徒手捶地打墙。而我和张BB在对面放上网看
电影，也懒得理他。
　　我和张BB看完电影回房间，小家伙还是不肯睡，不过“练拳”练得累了，在厅里大口大
口喝水。
　　张BB发现了什么东西在捂嘴笑，递给我看——是一张便利贴，上面歪歪斜斜的字写
着“我要打拳”……
　　
　　
　　
　　他认为我不帮他买练拳极其需要沙包，是因为我没钱。而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那就是有钱，他觉得自己是有钱的——过年时的“丰收”，只不过都存进银行了。
　　于是那天他鼓起十足的勇气和爸说：“老豆，我要买沙包。”
　　老豆沉默。
　　那时候我坐在一边看电视，刹那也感到有冷风吹过，迎来阵阵肃杀寒意……
　　不料爸缓缓开口，是埋怨的语气：“要吃豆沙包就去买啊，刚才吃完午饭你不饱的吗？”
　　话刚说完，我就憋笑憋得内伤了，而小家伙更是一脸无奈地解释：“不是豆沙包啊，是
沙包，是打拳的沙包啊……”
　　爸乜斜着敷衍他：“唉唉，买什么都去买吧你有钱的话……”
　　小家伙在风扇低下凌乱了。
　　而我还在为爸将生僻词“沙包”自动转换为易懂通俗的“豆沙包”在笑……
　　
　　
　　
　　小家伙打拳——其实是捶地板和拍墙，打了几天之后，就去玩滑板骑单车极速漂移各
种了，渐渐地似乎把打拳的梦想淡忘了。
　　和张BB说起这件事，张BB狂笑，告诉我，因为那天小家伙也问她关于少林寺的事情
了。张BB告诉他，少林寺训练辛苦各种，还是没用；但是一讲到“少林寺没肉吃的哦”，小
家伙就马上：“哎哟我还是不去了。”
　　噢，对哦，小家伙是最爱吃肉的了。“不为三斗米折腰”这样的境界，我不知道他到不到
打得了；但我知道，他是肯定肯定做不到“不为两餐肉折腰”的境界。
　　
　　
　　
　　奶奶，鱼蛋，和超人牒
　　不是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都很单纯很快乐吗？的确，尤其是张弟这种晚熟的小
男孩子，就是很童真很容易满足快乐的。但是，我知道，他也经历过一段很惶恐很孤单的
时光，而那时候的我却全然不知道，没有陪伴没有温暖他，只有他和张BB面对。
　　让我至今仍感到歉意和深深的遗憾，不仅对张弟和张BB，还有她。
　　
　　
　　
　　2011年，我清楚地记得，期末试之后回家，妈对我说：“阿韵，我跟你讲一件事，你要
做好心理准备啊。”我不以为意，有什么事我接受不了啊：“说吧。”
　　“你奶奶去世了。”
　　我瞬间就觉得五雷轰顶。耳边仿佛不断回响，一字一句地回响着——奶奶去世了……
去世了……
　　从小带大我的奶奶，拉着我的手蹒跚走着的奶奶，骂我骂得很凶的奶奶，我发烧时陪
我看医生的奶奶，孤独地看粤剧的奶奶……
　　走了，没了，不在了……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
　　回到房间里就嚎哭了一场。反倒是两个小家伙安慰我：“奶奶会投胎的，反正下辈子还
是做人的，现在暂时上天报到而已，可能还会在天上遇到阿爷呢……”
　　
　　
　　
　　那时候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遗憾愧疚。后来聊天说起那时候，我就问：“那阿弟和张
BB那时候在哪里睡啊吃什么啊？”
　　妈妈就告诉我，两个小家伙是自己顾着自己的，上学吃饭睡觉，都是自己的事情了。
那时候大人们都很忙，没有人管他们的了。
　　其实我知道，张弟是很怕鬼怕黑的。平时睡觉都要打灯才肯睡，别说看恐怖片什么
了。我真的很难想像那几天他和张BB两个小家伙是怎么过来的……
    
　　之后想起奶奶，我就问他：“挂唔挂住阿奶啊（想不想念奶奶）？”
　　小家伙点点头：“当然想念啊。以前小的时候我经常拖着她去给我买鱼蛋的，还有哭着
要她给我买超人牒……她就会一边骂我一边被我拖着去的，最后都会给我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小家伙好像好像长大了很多，看见他眉目间出现了未曾见过
的沉稳。
　　嗯，终有一天，小家伙会成为一个男子汉的。
　　
　　
　　说了那么久，还真有点想念小家伙了。
　　想起昨晚打电话回家，小家伙已经睡了。妈告诉我，小家伙病了很容易闹脾气（其实平时也好不了哪里去），一闹脾气的时候就会将地板来跺。问他，你干嘛这样来跺地啊，看着好心烦啊！
　　小家伙还很有道理地反驳：“我说话最会疼，不不跺地还能怎样啊……”
　　我听到都觉得俄式哭笑不得，哎。
　　希望小家伙快点好，希望暑假快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