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義
当我在冰岛的邮局,为阔别十几年的你寄一张明信片时,我早已泣不成声。十几年来,我走遍了大半个世界,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被我无情的遗留在时光的角落,以至于如今的我,看遍了各式各样的风景,品尝了无数的咖啡,夜景,心里还是觉得寂寞。而如果,时光真的有隧道可言,是否我就能清楚意识到,我所遗失的是什么?我是否还能这般的义无反顾的去选择离开,或留下。
我知道我还不足以到说遗憾的年纪,只是多少个夜里,冰冷的行走在月台,火车站,地图上毫无标记的地方,我都感觉你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只是当我再回首时,你的身影早就如隔世般的遥远。我亦对你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次次的堵塞,哽咽,一提笔,才发现能与你提及的不过是年少的回忆,我们之间,在道别了十几岁的年纪,视乎不曾拥有交集。而如今,看地图时,如果还能看见你亲手指的那个台湾岛,我一定在想现在的你是否已经拥有了一个梦想的家庭,一个善良美丽的妻子,和一群可爱的孩子。那个骑着脚踏车,带黑框眼镜的白衬衫少年,如今是否也蜕变成一个西装笔挺的成功人士,提着公文包在太太和孩子的道别下,开始一天的工作生活。而我,站在时光的缝隙里,总不免伤感。
高考后,你毫不考虑的报考台大,这个海岛,成为你生活的一种信仰。而这十几年的环球旅行,实在如你说的并不非易事,其中的苦也只有自己知晓。几次,在异国被外国人当众吐口水羞辱,因为签证的问题被扣留在看守所里几个星期,因为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在公园的板凳上过夜,在零下的温度盖着一张报纸睡觉,母亲打来电话,她说你来看她了,让她替你问候我这一路是否安好,我紧咬着嘴唇,害怕母亲听到我的哭声,便挂了电话,在路边哭了几个小时。我想回国吧,回家里去做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姐,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回去你的身边任性的撒娇,一家人就这样平淡安逸的生活下去。可你了解我的,我不会回去的,即便这大半个世界,都比不过与你走过的每一条街道,我亦不可能放弃,这是我所追求的生活,这样的追逐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正如我们心中那所谓的信仰吧。
十几岁时,与你出逃晚自习,到学校后山看日落。我坐在你的后边,看你被阳光晒得通红的脸颊,日落的前面,有你清秀的背影。你回头,带着孩子气般质问的口气:“你的梦想是什么?”我被你的表情逗得大笑不止,等我冷静下来你已走到山的对角,我隔着山大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要走,你会跟我走吗?”你放下手中的书,提起了头,笑了笑。“走啊,就让我跟着你的尾巴,走下去。”那一刻,我真的相信我们会一直的走下去。而这个画面,也成为记忆中最挥之不去,也在日后的梦境中反复出现的映像,只是你的身影越发模糊。
后来你顺利的考上台大,我如愿到一所外地的外语学校学习中文。只是从那开始,我的尾巴,不再有你的身影。大一开始,我就发表大量的小说,为了存储足够的旅费。上课时写小说,下课去上法语,德语课,英语过6级,之后回到宿舍,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那段时间,只觉得像多念了几年高三,却比高三空虚的多。当时我们总认为,只要高考一过,便可以解脱苦海,却不知道在这场考试过后,人生所要面临的是更多更多的困惑和不安。原来,更长更深的夜晚,是留给我们自己的。
你每个星期不间断的给我写信,发邮件,偶尔给我致电。而我却想要极力的逃避你。那时候,我总自卑的觉得,我们之间间隔的距离,不是时间抑不是空间,是因为你太好,太现实,太阳光,而我太平凡,太自我,太不切实际。而我的争强好胜的个性,又不容我在你面前说出我的心里话,所以我才想逃开你。如今想起十几岁的自己,在回首这段感情时,不免自嘲。或许年少的我们,敏感和脆弱是天性,只是当时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承受,那样的,这样的,种种的不完满,而却又刻意的去放大自己的悲伤,不安。最终,不免伤害到至亲至爱的人。
据说,大学时,台湾女孩特别喜欢你这类型的男孩,又因为你是大陆去的学生,不免备受关注。不仅是学校风云人物,还因为从小爱读书,写得一手令读中文系的我都羡慕的好文章。而你闪烁的光芒,从我14岁与你初识,便被你照耀。高一时,我们两人成了同桌,同是外冷内热的性格,使之我们熟起来,便十分的要好。自习室里,桌上除了大堆的习题,还有我们两人共同拥有的牛皮本,上面有我们孩子气的笔迹,写满了古体诗,现代诗,以及关于未来和梦想的对话,如今这本十几年前的本子,早该泛黄,细心的你,是否还将它好好珍藏?
那一夜里,我独自一人在美洲,读起了你最爱的卡夫卡,发现行文里,字字句句无不浮现你的身影。高考完的那一天,你早早在校门口等我,看到你我开始哭鼻子,终于考完了!你摸着我头,轻轻的说:“傻妞,哭什么。”从那一刻,到如今,我一直笃信你身上有一种很善良很美好的本质,能让人心安。那怕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觉得动容。放榜后的那一天,你和我一起回学校拿毕业证,以及整理那些高中三年的考卷与练习。那一刻,看昔日的同学转眼就要各奔东西,心里还是不免不舍与眷恋。而眼前这个你,是我最舍不得,最道不出再见的。
之后的我们一同走了遍整个校园,后山,自习室,羽毛球馆,仿佛时光的窗口还倒映着彼此初识时的悸动,直至夜里,我们伴着城市的灯火,漫步在市区。“我有话要和你说。”你用言语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其实那一刻,我好像能切肤的感受到你说话时心跳。我用力的点头。“你要好好过。”
“恩?” “我是想说。。。。。。”“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盛夏的尾巴,我们在去飞机场的路上一直保持沉默,你要去台湾了。终究信了那句:“黯然销魂,唯别而已。”就快要登机了,我也只是紧紧的跟在你的身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再多的言语此刻也只是多余。你吻了我的额头。“到台湾了,给你电话。要好好的。”我点头,离开那一刻我想给你一个拥抱,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直至你的身影终消失在人海中。给你发了一条短信:“不道一句珍重,是因为倍加珍惜。”
后来由于长篇小说的出版,获得了一笔可观的稿费,我决定不再等待,毕业就去旅行。可终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十几年。
大二夜晚,晚自习回去,在宿舍楼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那一刻我错愕的不知如何是好,双脚发麻的动弹不得。直至你转过身来,我们四目相接,眼泪从心底里蔓延,终究溢满我的双眼。那一刻,我紧紧的拥抱你。你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们彻夜长谈,把这几年来所有不愿提起,不愿言表的感情,生活里的无可奈何,对于未来的迷茫,在夜里幻化成一丝一缕的光明,把我们照的洁白通透。我们的感情就像是两颗心房,静的好像我只要敲一敲门,你便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那些年少的时光里,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是否还能安好的活到如今。是你,让我横冲直撞的个性不至于在感情中撞个头破血流,伤痕累累。那些岁月,我想如果没有你的陪伴,这一路我可能在黑暗的蛰伏中无法洞见光明。我从不说感谢,再多的语言与我们的昨日相比都显得无力苍白。我相信你能懂得,这样的默契,让我们在未来的年华里都心照不宣。
后来为了忙签证东奔西跑,累的一顿饭也吃不下几口。你说:“不要累坏自己,没有必要那么辛苦的。”而我的偏执,倔强你是明白的,每天伏案在书桌边读十几个小时的外语,为了外语考试而累的不眠不休。只是当年我还未有勇气问你:“你会不会和我走?”
这些年独自旅行的途中,我不断假设,如果当年我可以鼓起勇气问你:是否愿意和我走下去?会不会,这一旅途便有了你的相濡以沫与陪伴,我亦不会因为夜里突然想到你而开始落泪。而一次又一次的假设,终让我心酸,终被我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我终没有自信要你为了我而放弃你所要的人生。
之后,我的尾巴终不见你的身影,蓦然回首时,灯火阑珊处早以人去楼空。
准备出国的前几个夜晚,和父亲大吵一架,我发现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了。用日夜的伏案换来的所谓梦想,终无法被人理解,终被人设定为不切实际。“你一个女孩子家,等长大嫁人就好了,你东奔西跑是为了什么啊?生你这个女儿,就是想要气死我的,是不是?”“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不用你管。”我歇斯底里的大吼。“好,好,你敢出这个家门,就不要回来,我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我才不要你的钱。”我摔门跑出家门。
听见父亲大声的喘息声,记得儿时父亲即便怎么骂人都是中气十足,而父亲,真的老了,不是吗?家里有四个孩子都是父亲一手带大的,这几年,当夫又当母的照顾我们,即便他的脾气不好,却从未大声叱呵过我。我兀自的坐在公园一角,秋风萧瑟,一切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任往事侵袭,独在一角落泪。
拨通你的电话,听到你的声音却欲言又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我哽咽的抽泣。
过了许久,电话两端陷入长久的沉默。你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会支持你的。”你这一句,牵起我前半生的所有感情,从没有那么一句话,让我如此感激涕零,痛彻心扉。我想当时如果没有你这一句,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只是其中的隐喻我们都明白,这一别,是十几年或几十年的再见。
离国那天,哥哥姐姐来送行,使我最讶异的是在机场看见你手持一束龙胆,身穿一袭白衣。父亲终不愿见我,对哥哥说:“好好照顾爸,是我不孝了。”哥哥抱了抱我。“到了打一个电话。”你在角落看着我,还是不言不语。“是给我的吗?”“恩。”“你要好好的。”“答应我,你会幸福的”那一刻,是我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你的额头,我看见你眼角泪痕。我转身,踏出那一步,至今我还并未清楚,这一步,是对或错。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迸发,使之我觉得一生的眼泪都快要在那一刻流光。
旅行的第一站是莫斯科。后来的几年,我不停的走走停停,写写游记,拍下一些令人难以忘怀的画面,也遇见了许多的故事,笑泪都有。一切都正如你所言:“这一路,都并非易事,只要走下去,并一定有它的价值。”三年后,旅费花光,却也不愿回国,留在土耳其的琴行做了两个月的兼职。老板对于我的琴艺十分赞赏,也让我这异乡人落寞的心泛起温暖。地区歧视,是我在旅行中最无法理解的,亦不能忍受的。那一年是中国农历的春节,我领了工钱,花了十分之一去中餐厅吃了一顿饺子,对着空无一人的餐馆,我一边吃一边掉泪。由于时差,深夜家里打来电话,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妹妹,爸爸说他原谅你,理解你,那么多年他都是想着你的啊,你快回来吧!”我在电话边放声大哭:“爸,妈是我不孝了!”这几年所有一个人的辛酸,在那一刻彻底爆发,家?何为家?
“我不回去,爸,爸,保重身体。是女儿不孝了。。”“你这女儿,爸,只愿你好好的,真的。回来吧?宝贝。外面很辛苦”
父女二人,除息夜里一起哭了。最终他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女儿,一个人可以好好的。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欧洲的边境看日落。我真挚的与琴行老板道别,他给了我一些欧元,他用蹩脚的英语说:“这对我没有用。祝你这个可爱的女孩好运。”第一次,在异乡体会到满满的温情,感动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能再一次回到土耳其,一定会买下店中最好的吉他送给老板。与他共同弹奏一夜。
到了欧洲,证件自然成了最大的问题。我说我一定要去布拉格,因为那是卡夫卡的故乡。高中时期,你读卡夫卡的神情是最我不能忘怀的,我十分迷恋你那认真咀嚼文字的表情。当我在伏尔塔瓦河漫步时,视乎穿过了冰冷的繁华,回到了你的身边,寻回那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光,这是我闭目之前仅余的想念。
这些年,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也谈了几场长短不一的恋爱,最终还是想一人走下去。
对于年少那段感情,从未有过开始亦没有结束可言,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彼此不过是命中匆匆一笔注脚。我们都不过是这人世间的过客。即便固执的不想承认,最终,也还是成了过客。年华逝去,也终教会我们成长。
我想没有何谓放的下,放不下的感情,只是如今的我,还不愿放下罢了。
姐姐从商到非洲来看我,十几年不见,见面也并不觉得不自在,血缘关系,该是如何去解释的一种情感。提及你时,姐姐说现在你还孤身一人在台北,身边也不少女孩的示爱,只是你还一直重复那一句: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孩。
如今我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肩上背着一个旅行包与一台老式的胶片相机,大步行走在异国的路上,以一个中年女子的洒脱姿态。旅行终在爱尔兰告一段落,毕竟十几年了,我也累了。
抒写到此,爱尔兰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明亮的深蓝。街角的咖啡店里,写着写着,不知觉的又掉下泪来,追忆往事,总是学不会坚强。
下一步,我想回国了。十几年来,一个人在外漂泊,发现旅行的意义,莫过是走遍千山万水,才发现最宝贵,最有价值的事物,还留在原点。
幾年前寫的卻是我最喜歡的,後來一直沒有再寫小說,可能是覺得再也沒有那麼能碰觸我內心的故事,也就停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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