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与我为邻

顾长卫的电影《孔雀》。张静初扮演的文艺女青年在多年后偶遇她暗恋的英俊军人，对方已经不再英俊，推着一部带着菜筐的自行车，带着老婆和孩子在菜场。张静初一下子崩溃了，蹲在西红柿摊前，手里死死攥着一枚西红柿无声地哭泣。
当初让她绝食捍卫让她甘愿付出贞洁让她死死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世界，终于坍塌。无声的哭泣，我听得到，破碎了那么多年的日日夜夜。
那我还在坚持什么？
那些不愿上学拒绝和人交流每天晚上躲在自己的秘密基地的岁月，早就过去了，现在我剩下的是什么？
谁收走了我的倔强我的冷眼以对我的疯狂冲动，谁让我向生活妥协？
我找不到答案。过去，世界是泾渭分明的，我认同的和我不认同的。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的声音散落在纷杂的世俗里，无数个人的看法代替了我的思想。我总是安慰自己，无所谓，你可以接受，没关系，你可以退让。可现在我发现我已经找不到自己了。曾经我坚守的永不退让的底线现在早已被甩出十万八千里，那个妥协的佝偻的背影让我心惊。黑白已经混沌了，过去我那么坚定的信仰都丢了，我要的纯粹不在了，我苦苦保护的东西也失去了。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噢，早在写下“我不愿做象牙塔里的人”时就已经开始了吧。向不喜欢的人微笑以对，对不想做的事情默默接受，和每个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建立在众人眼中“很好相处”的形象。以前我可以一脸憧憬的笑着对自己说，这叫做长大，我想要长大。我拔掉自己的刺，收敛起所有棱角温和地冲别人笑，我安慰自己这是成长的代价。现在我后悔了，我害怕了，我的刺都被拔光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个深夜有个声音在一遍遍提醒我，伤口在流血，我，还是会痛。
很久以前读到北岛“那时我们还有梦，关于梦想，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现在深夜我们聚首，杯子碰在一起，全都是梦破碎的声音。”那时我很不以为然，我坚信自己不会有深夜痛哭的那一天，我相信世界是残忍的但我永远不会屈服。我固执的以为只要我还懂以梦为马想念姐姐的德令哈，还能明白凌晨四点独自开落的海棠花，还能想起洛夫瘦弱的白月光和食指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还能读懂萨特时间的碎片和海德格尔的存在，还能想起11年前哥哥一跃而下化作的朱砂，就决不会成为回头一霎变成的盐柱。我幻想自己是阿喀琉斯，却被人抓住脚踝；我想像自己是普罗米修斯，却被钉在悬崖受秃鹫啄食；我想自己是一座小小的城，却迷失在四月的晴天里。我的挣扎徒劳，如同西绪弗斯推动的石块，掩埋在庞贝的余烬里，沉溺在失望的海中。如果亚特兰蒂斯真的存在过，会不会有人听见美人鱼为我唱的预言，破空的鸣响，凝固成绝版的琥珀。
反抗，反抗，反抗。像一部卓别林的默片，我严肃的沉默和顽固的重复，不过是别人的笑谈。我是被大人按住脑袋的小孩子，拳打脚踢的只是空气，愤怒和绝望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你要怎样才能明白，我不是在做无病呻吟。
我四周都是墙壁，跌跌撞撞，才明白，自己身在巴别塔内，我承认上帝的别有用心。人与人之间是无尽的深渊，生命都是一条平行线，每个人都只能踽踽独行。
金庸先生书红花会总舵主玉佩一十六字，其“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至今仍不敢忘。张爱玲和石萍梅的教训历历在目。张说：“我不过是萎谢了”。她全然不顾世俗，却也死于俗世里。似乎没有人逃得过命运的轮盘，我们管自己的不如意，叫做夙命。
我不相信。四月的繁花迷眼，即便不追寻他去虎跑寺落发出家，我的心里仍旧有一座城，一座小小的城。我会披上铠甲，守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