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

她夜行昼息，在草丛森林中睡眠，在溪流池塘里洗身体和衣物，以偶然得到的果实充饥。另行蹊径，不为隐匿自己，不为苟延生命，活着对她已无关紧要，只要莫听人声、莫视人颜。数日之后，午夜星寂，她站在久别的家门前，门敞如待。未入居室，迪奥尼西亚踏上去塔楼的台阶，她确信那里会找到她的丈夫。她看见他，伫立着观察朝向天空的望远镜。他听见脚步，回身，认出了迪奥尼西亚，目光中未流露一丝惊异，浅笑如同问候挚友。
“是我”，迪奥尼西亚说。
他点头。“我已在等你。正是此夜，不早不晚，你必到来。”
“你知晓我的命运？”
“我知晓，甚至你生以陌生的名字。它的存在不是秘密；天下活着的女人，只有你命定如此。你是受欢迎的，迪奥尼西亚。”
“你说我是受欢迎的？你不怕我？”
“你已活过你的生命，迪奥尼西亚。你站在我面前，一如在希翼之抑郁氤氲中呼吸的其他人。你知道你是谁。我为何怕你？”
“我知道我是谁？我一无所知，正如你逐我之时。你初有所备，终成现实，此股掌之内我无能找到自己。你遣我向欲诱万种之无穷，我必离开。我不知道我是谁。”
“你在想什么，迪奥尼西亚？我所行之事，没有活着的智者敢为，没有智慧的活人敢做，你竟将忘恩负义责备我？”
“你是智者？莫非你未觉，每一人性的存在只能孱弱地理解和实现生命？那唯一的、与其同生、不可逆转的生命之谜，在同一床榻上与神和人的高傲法则共卧？你是活人？莫不是你，在遥远的早上遁入山谷，折断了威胁着引诱你爱人的牧笛？你的心累了，伊拉穆斯，因此你与我分离，放弃了那场还未输掉的征战；你的灵魂被话语冰冷的利爪扼住而窒息，因此你开始把磅礴的生活之内涵、那数以百万的力的繁华熙攘，误认为是一条公式的虚空反射。”
她转身走开。
“迪奥尼西亚”，他叫住她“醒悟吧！你炫目的命运使你神志昏盲。这里你将找回安宁和清净。难道你已经忘记？房间、床榻和衣裳等着你，没有质问和谴责折磨你。这里是你的安全，外面只有危险和死亡。”
已在门旁，迪奥尼西亚再次转身：“什么使我忧虑？什么让我期待？我不再害怕外面。只有在你的近旁才让我不安。”
“我的近旁，迪奥尼西亚？——你以为我会忘记我的誓言？别害怕，迪奥尼西亚！这里是平静，因为这里是理解。”
“这难道是你自己告诉我，为什么我要逃离你？——命运呼啸，在我额上流淌，若你因之战栗，我将留下，我们的灵魂或许在无以名之的疼痛的光辉里合而为一。正是你石化的智慧的碎片，比世上一切面具和伤口更深地让我恐惧。”
这样她走下台阶，再没有回头。她匆促地离开了家，消失在高原深处的阴影中。
最初的僵愕后，伊拉穆斯疾步追赶她几个小时。但他找不到她，最后只能回来。所有其他对迪奥尼西亚的寻找都是徒然。她消失了。无人知道，她以一个陌生的名字在世界上某个地方继续生活了多久；还是她不知不觉地，偶然或自寻，终结了生命。
伊拉穆斯却在不久之后发现了一颗神秘闪烁的星，它遵循着新的、尚未明确的法则在远处流浪。在他的记录中人们发现，为了纪念他那以辛锐之词离别的妻子，他把这颗星命名为迪奥尼西亚。其他的研究者在天空的所有角落中搜寻，所有季节，所有时辰，但是从没有人再次发现那颗星，它似乎在无穷里永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