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父子
(一)
杜志奇套上人字拖，打着呵欠，拧开防盗大门，走出家门。侧身拎起放在门边的黑色垃圾袋，一抬头，一个小男孩坐在上楼的台阶上，正咧开嘴对他笑。
愣过一秒，杜志奇下意识也笑了笑。又用了三秒，他上上下下打量小男孩一整圈。五六岁的年纪，双眼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鼻梁，薄嘴唇，圆乎乎的小脸，依稀有些眼熟。白色短袖T恤，看花色是今年优衣库的新款，蓝色牛仔裤，NB深棕色童鞋。这家长品味倒是和我差不多，小家伙挺精神的嘛。杜志奇心里暗赞。
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杜志奇拎着垃圾袋，晃晃悠悠下了楼。他身后有人跟着。杜志奇绕过花园，顺势回头，发现是那小男孩，不紧不慢，保持十步左右的距离。
扁扁嘴，杜志奇不以为然，出小区门，一直走到路口的蛋糕店。拉开店门，杜志奇没有着急进去，特地等过十秒。果然，小小身影闪进蛋糕店。
拿着三只菠萝包，杜志奇走到收款台，男孩正站在收款台旁的冷柜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块芝士蛋糕。“再来杯美式，谢谢！”杜志奇把面包放到收款台上，一边微笑着说，一边忍不住又扭头看看身旁的小家伙。收款员似乎被他的动作误解，没有急于收款，却走到男孩面前，俯下身问，“小朋友，你要点什么？”“那个蛋糕，还有，嗯，要个酸奶。”男孩笑嘻嘻的回答。
酸奶，芝士蛋糕和三个菠萝包，摆在一起。“一共是35块，咖啡等一下，我马上帮您做。”收款员也笑嘻嘻，对杜志奇说。杜志奇低下头，斜瞟男孩一眼。男孩正仰着头，笑的露出六颗牙。迎着他的目光，男孩伸出小手，拉上他的手臂，又满脸期待，薄唇一张一合，用央求语调，吐出两个字，“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
杜志奇下意识想往旁边横跳一步，指着这个男孩，大声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布，“这个，这个小孩不是我儿子，我根本不认识他！”
但是，理智制止了他。在场的所有人，也不过是这个小小蛋糕店里的，他，男孩，和收款员，这三个人。
杜志奇暗自深呼吸几次，眼睛半眯，故意露出不悦的犀利眼神警告男孩，男孩不以为然，继续保持微笑。杜志奇只能抬头，笑着说，“酸奶和蛋糕都是凉的，换成牛奶吧，帮我们热热，温的就行，别太烫。”
面对面，杜志奇一手捏着面包慢慢啃，又一手握住手机，刷微博看新闻，时不时，用余光瞟瞟男孩。咕噜咕噜喝完温牛奶，又蒙头吃过半块蛋糕，男孩抬起头深深的叹了口气，露出满足笑脸。见杜志奇并没注意自己，男孩偷偷伸出一只手，缓缓前行，又手指轻勾。一只菠萝包慢慢的，慢慢的，往男孩那边移动。
移动距离不过五厘米，杜志奇长手一伸，捏住那只菠萝包，看都不看男孩一眼，只盯着手机屏幕，直接塞到嘴里，咬一口。男孩啊的大叫一声，皱起眉头，气呼呼的瞪着杜志奇。杜志奇抬起头，哼哼冷笑，扬着眉，更夸张的咀嚼，一脸得意。男孩怏怏的，拿起小勺，一勺一勺继续挖着蛋糕，塞到嘴里，也学着杜志奇的样，用力扭动咬肌。
杜志奇眼见一张俊俏小脸扭曲变形，在心里乐的哈哈大笑，却依然装作满不在意。小样，居然让我当你便宜爹！
(二)
吃过早饭，杜志奇坐到小区花园的长椅上，盯着那丛蔷薇花。这是她最喜欢的长椅。“不远不近，还有树荫，既能赏花，又能乘凉。多好。”不过才离开一个月，花就已经开的有些败了。而且，身旁空空荡荡的，不再有她。
他闭上眼，心里暗暗骂过自己几句。再睁开，吓了一跳。男孩的脸，正正伸到他面前，好奇的盯住他。见他惊愕表情，男孩嘻嘻笑开，眉眼弯弯好似新月，一步上前，跳上长椅，和他肩并肩坐好。
“爸爸。”男孩开口又叫。
“哎，”杜志奇四下环顾，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我可不是你爸爸。”他终于可以出言否认。
“可是妈妈说你是啊。”男孩嘟起小嘴。
“妈妈？你妈妈是谁？”杜志奇终于想起来要问这个关键问题。
“丁晓晓。我妈妈是丁晓晓。”男孩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丁晓晓是你妈妈？”杜志奇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故作夸张的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哎哟喂，丁晓晓大学里就是我女朋友，这五六年一直跟着我，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还是跟我生的！”
“小孩说谎是要长尾巴的！”杜志奇收敛笑意，沉下脸，皱紧眉，严厉的说。
男孩小眉头一皱，小嘴一咧，眼泪吧唧吧唧就下来了，边哭边说，“妈妈说的没错，爸爸你果然不要我和妈妈了。”
杜志奇顿时慌了神，赶紧搂过男孩，慌慌张张用大手在小脸上胡过几把，替他擦泪。见男孩止不住的哭，又只能抱他坐上自己膝盖，把脸埋在胸前，一边嘴里安慰，“好啦，好啦，别哭啦，”一边轻轻拍着男孩的背。
杜志奇无奈看着男孩断断续续抽泣，暗自又叹口气，低声解释，“我没有不要你妈妈，是她不要我，自己走的。再说了，我真不是你爸爸。”
“明明就是你不要妈妈。”男孩长吸一口气，止住抽泣，“那天妈妈病的要死了，她带着我来找你，你不肯开门，也不接电话，妈妈坐在楼梯上哭了很久。”
病的要死了！杜志奇心里一惊，胸中一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男孩哼了一声，“妈妈现在没事了！”，又嘟起嘴，扭过脸不肯再看他。
男孩白皙纤细的脖间隐隐约约挂着条皮链，杜志奇手指一勾，拿了出来。深蓝色的皮质项链，一厘米宽，中间吊着一个银质小牌，一面写着杜子腾三个字，一面写着丁晓晓的名字和她的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杜志奇忍不住问。“我的名字，妈妈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妈妈说，万一走丢了，还能找回来。”
杜子腾……杜志奇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妈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名字怎么了！”杜子腾生气的说，“妈妈说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杜志奇的笑，突然止住了。没错，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他们大学好友姗姗生孩子，丁晓晓一边包红包，一边开玩笑问他，如果生了孩子起什么名字。他坐在电脑前，啪嗒啪嗒打着字，头也不回的顺口说，如果生了男孩就叫杜子腾吧，生了女儿呢，倒是要好好想想名字的。惹得丁晓晓一阵狂笑，只说他重女轻男。
杜志奇垂着眼，心里各种调味料挨个撒过一轮，终于鼓起勇气，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
“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杜子腾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到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妈妈去日本出差了，把我送到姗姗阿姨家住。”
“等等，你从姗姗家跑出来的？”杜志奇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嗯嗯，杜子腾点点头，“姗姗阿姨家虽然地方很大，吃的东西也不错，不过她家的那只大猫，太凶了，一天到晚追着我打，实在是讨厌。”他又摇摇头，故作老成的叹口气，“而且，我还太小，打不过他……”
那只猫，杜志奇想了想，打了个寒颤。犀利眼神，纯黑皮毛，强壮身躯，矫健动作，姗姗那家伙还从来不给人家剪指甲。每次杜志奇去姗姗家，看见那猫安然趴在沙发的一角，一猫一人对视片刻，眼神交流过几轮，最后都是杜志奇绕着走，远远坐到沙发的对角线。但他还是一边拨出姗姗的电话，一边嘲笑杜子腾，“连只猫都打不过，你还是男孩子嘛！”
“你去试试啊！他很凶的，”杜子腾眉头紧皱，缩起鼻子，张大小嘴，用力“哈~”了一声，“他还老这样哈我，吓死人了。”
杜志奇突然半眯双眼，直勾勾盯住杜子腾身后。初夏的朝阳已经升起，为他和杜子腾投下短短长长两个影子。他脑里嗡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生疼，几乎要晕厥过去，却只能下意识紧握双拳，屏住呼吸。
视线再落到杜子腾脸上，他正好奇望住自己。和那双貌似纯真无邪的忽闪大眼对视着，杜志奇吞了几口唾沫，缓和气息，依然觉得有根绳索紧紧扣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喂！”姗姗的声音终于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杜志奇立刻镇定下来，略带嘶哑的开口，“姗姗，是我。杜志奇。”
“我知道是你！什么事！我现在忙着呢！”姗姗自从丁晓晓搬出去住以后，就对杜志奇的态度恶劣到不理不睬，形同陌路，恶语相向。
杜志奇一边盯住杜子腾的笑脸，自己也拉扯唇角露出假笑，一边小声对姗姗说。“你是不是在找杜子腾？他在我这。”
“什么！杜子腾怎么跑你哪去了！你怎么知道是他！”姗姗顿时激动起来。
“我，我在小区里看到他的。杜子腾脖子上挂着铭牌，写着名字和晓晓的电话。我联系不到晓晓，我猜，”杜志奇选择合适措辞，“应该不是她把杜子腾丢在我们小区的，她肯定会把杜子腾委托给你照顾。”
“是，这小东西，我早上一起床，他就不见了！我找了一上午了！他怎么跑你那去了！等我接回家来，我一定好好揍他一顿！急死我了！”姗姗在电话那天咆哮。
杜子腾突然双手抓住杜志奇的手臂，不住摇头，满脸哀求，低声说，“我不去姗姗阿姨家，我和要爸爸住。我不去姗姗阿姨家，我和要爸爸住。”
好，好，好。杜志奇忙不迭点头同意，又对姗姗说，“他能跑到我这来，也算是缘分。不用来接了，让杜子腾在我家呆着就行，晓晓回来直接从我这接走吧。”他顿了一顿，“听说晓晓前段时间病了，还挺重的？”
哼，姗姗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没错，杜志奇，男人无情无义做到你这种程度，我算是开了眼了。这事，你要想知道，你去问你的死党大林，我懒得跟你说。杜子腾这小东西，你愿意照顾也行，等晓晓回来，我让她自己和联系你。”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杜志奇和杜子腾，一个男人，一个男孩，面面相觑，不由的一同扁扁嘴，唇部划出相似的弧线。
杜志奇一阵胸闷，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还没放到唇边，又低头看见杜子腾的笑脸，长叹一口气，把烟又放了回去。
柔柔软软的小身体靠在胸前，两只小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腰，毛茸茸的小脑袋抵着下巴，“爸爸，你真好。”杜志奇的心霎时软的像块嫩豆腐。
(三)
“这小孩是谁？”大林目不转睛盯着肯德基儿童乐园里的小小身影看过半刻，扭过头问杜志奇。
“我儿子。”杜志奇淡淡的说，把一根薯条丢进嘴里。
咳咳，大林被可乐呛到，“你，你和谁生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丁晓晓啦。”杜志奇瞪了大林一眼。
咳咳，大林又开始咳，拿起纸巾捂住嘴，一边上下打量杜志奇，一边小声说，“我靠！你俩真行！儿子都这么大了！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
“你信嘛？”杜志奇瞪了大林一眼，“没让你出红包就这么放过你了？”
大林又回头看过一眼，正色问，“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这小家伙跑到我家门口，说是我儿子，我和晓晓的儿子。晓晓电话现在打不通。”杜志奇喝过一口咖啡，“肯德基咖啡怎么越来越难喝了！”
大林一根手指轻点桌面，“晓晓不是去日本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杜志奇眉头一皱，“怎么你们都比我知道晓晓的行踪！我才回家不到一个月，她怎么就病的要死了！”
“我靠，你好意思说，”大林俯下身，压低声音，“我也是晓晓快好了，姗姗才给我打电话说的。”
“快说！”杜志奇眉头一皱，大眼一瞪。
“晓晓自己搬出来住以后，可能是重感冒高烧。她去家找你，你不在，再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她自己去医院打了针，又在家里不吃不喝躺了三天。三天后姗姗和她老公度假回来，送她去医院才捡回条命。”
“那么严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电话打不通？那肯定是我在飞机上。这个笨蛋怎么不再多打几次！”杜志奇一面痛恨死党的知情不报，一面痛恨丁晓晓的死心眼。
“你手机不是一向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嘛。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晓晓要和你分手，你一怒之下，把人家号码拉了黑名单呢。”大林悠悠然然的也丢了根薯条到嘴里，“再说了，晓晓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是回家了好嘛！我才没那么小心眼！”杜志奇突然想起，杜子腾说到丁晓晓独自一个人坐在楼道里痛哭，心脏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狠狠拧过几把。
唉，大林看着杜志奇满脸心痛，暗自发笑，却装模作样的长叹，“晓晓跟了你那么久，你说分手就分手了，这么多年感情，你连人家生病电话都不接，唉，难怪晓晓要对你彻底死心了。”
“滚！”杜志奇恨不得把餐盘里的薯条整包摔到大林脸上，“是晓晓说要冷静考虑下，自己搬走的！我们没分手！”
小小身影跑过来，跳上杜志奇身边的座椅，拿起桌上的牛奶，叼着吸管喝过一口，红扑扑的小脸挂着笑，爽朗的对着大林说，“叔叔好。”
“哟，真乖。”大林赞许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哇。”
“我叫……”杜子腾的话没说完，就被杜志奇打断，“小腾，他叫小腾。”
杜子腾笑嘻嘻的又喝过几口牛奶，重新奔向儿童乐园。
杜，小腾。大林在心里默念几次，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们俩这缺心眼的，不会给孩子起名字叫肚子疼吧！”
“你才缺心眼！”杜志奇见被大林猜中，怏怏的反驳，“晓晓给起的。孩子的子，腾飞的腾。”
大林趴在桌上笑的腰都伸不直了，杜子腾，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迎着杜志奇的杀人目光，大林笑了好一会，终于一本正经的问，“你打算怎么办？”
“等晓晓回来再说吧。”杜志奇不以为然，“反正不能让他待在姗姗家。”他对大林眨眨眼。
呵呵，大林回头又看过一眼，挑着眉，轻轻叹口气，“晓晓这体质，离了你还真是不行。”
杜志奇一口两口喝着咖啡，一言不发，只半眯着眼，盯着大林。
大林铺开一张纸巾，捏着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涂涂抹抹，在纸上信手勾勒些许线条，又说，“要不要先试试他。”
杜志奇抬眼见杜子腾又跑过来，长手一伸，把大林面前的纸巾一把捏在手中，团成一团，轻声反对，“等等吧，他不过是个孩子。”
(四)
此刻，这个孩子正在浴室里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不洗澡！我不洗澡！爸爸是坏人！我不洗澡！”
杜志奇才不管他，三下两下把杜子腾扒个精光，又认真盯着他屁股看过两眼，再把小小软软的身体紧紧束缚在怀里，抱住他，两人一起冲到水幕之下。
温热水珠轻柔的洒在杜子腾身上，他还是吓得紧紧抱住杜志奇的大腿，浑身不住的颤抖，边抖边哭。杜志奇哭笑不得，胡乱替杜子腾洗过头，又拿着浴花快速在他全身涂满洁白泡沫。
“你妈给你洗澡的时候，你也这么哭嘛？”杜志奇忍不住问。
“妈妈给我洗澡不用水的！她拿热毛巾给我擦擦就好了！”杜子腾抽泣着大声说。
“那能洗的干净吗！你是男孩，洗澡哭个屁啊！不许再哭了！谁让你今天下午在肯德基玩的一身汗，都不愿意走的。”杜志奇终于在五分钟内完成了杜子腾的全身清洁任务，拿起大浴巾整个包住他，又擦干自己，直接把杜子腾抱到沙发上，准备替他穿衣服。
杜子腾用浴巾紧紧裹住自己，一边继续抖，一边看杜志奇一件件拆开新买的各式衣物。“妈妈说，新衣服要洗过才能穿！”他嘟着嘴小声抗议。
“今天刚买的，洗了你现在穿啥？光屁股？”杜志奇瞪了杜子腾一眼，又拿起一块毛巾，轻轻替他擦头发。“要不要替你用吹风机吹干？”杜志奇恶作剧般的故意问。
“啊，啊，我讨厌吹风机！”杜子腾吓得大叫，“爸爸我不用吹风机！”
杜志奇哈哈大笑，替杜子腾擦干头发，穿好家居衣物，又打开电视，把杜子腾搂在怀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足球赛。
杜子腾毕竟年纪小，玩了整整一下午，还被强迫洗过澡，耗尽浑身体力，没一会，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打瞌睡。“唉，去床上睡吧。”杜志奇推推小家伙。“不嘛。”杜子腾身子一歪，躺到杜志奇大腿上，又伸手搂住他的腰，闭上眼，就沉沉睡过去。
杜志奇垂下眼，盯着毫无戒心的小东西，大手轻轻抚上他的头。柔软的深棕色发丝，穿插在手指缝隙，带来绸缎般的触感。“他们说，头发软软的人，心也好软。”她曾经也这样摸着杜志奇的头，面对面，在他的唇齿间说下这句话。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怀里的小家伙突然伸了个懒腰，翻了身，头还用力蹭蹭他的手心。杜志奇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手指微微勾起，在小家伙的下巴上来来回回的挠。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小家伙的声，更大了。
(五)
杜志奇睁开眼，杜子腾的大眼睛又在眼前，他还是吓了一跳。天光大亮。杜子腾趴在床上，侧着头，聚精会神的盯住他的脸，一动不动，鼻尖对鼻尖，不过十厘米。
“你，在干嘛？”杜志奇眨眨眼，好奇地问。
“没干嘛，闻闻你，打招呼。”杜子腾轻声说，又咧开嘴笑笑，“爸爸，我饿了。”
杜志奇把用黄油煎过的鸡胸肉和两块面包放到杜子腾面前，又递上一杯温热牛奶。坐到对面，杜志奇一边喝咖啡吃面包，一边看手机，又用余光瞟着小家伙大口大口欢快的吃个不停嘴。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杜志奇微笑着递上一张纸巾，让杜子腾擦嘴。杜子腾虽然点头答应，却丝毫没有放慢吃饭的速度。
“你在哪，遇见你妈妈的？”杜志奇举着杯子，喝过一口咖啡，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若无其事的问。
“路上。”杜子腾也举起杯子，喝过一口牛奶，那姿势神态和杜志奇一模一样。“那天下雨，我打架输了，没抢到吃的，饿的都快死了，在路上遇到妈妈，她带我回家，还给我做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妈妈？”杜志奇漫不经心的瞟过对面一眼。
杜子腾瞪着他，“她当然是我妈妈，她的味道和妈妈一样啊。而且，”垂下眼，小家伙轻声说，“只有妈妈才会对我那么好，不嫌弃我，还给做我好吃的。”
听到杜子腾说了两次，“还给我做好吃的”，杜志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小吃货倒是不挑剔，丁晓晓如此一般的手艺，就那么轻易的征服了他的心。
“我做的好吃，还是你妈妈做的好吃？”带着不服输的恶意，杜志奇故意问。“爸爸做的好吃！”杜子腾毫不犹豫的回答，又笑着要求，“爸爸以后天天给我做好不好？”
好！杜志奇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对面这小家伙的当。轻易的，就做出承诺。
“你妈生病是怎么回事？”杜志奇咬了一口面包，嘟嘟囔囔的问。
“妈妈生病，说起来，都是因为我。”杜子腾放下手中的餐具，坐直身体，缓缓的说。他的语调清冽冷寂，完全不属于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杜志奇毫不意外，也缓缓正坐，半眯双眼，冷冷的望着杜子腾。室内的温度骤然变幻，时而炙热难耐，时而寒冰凛冽。无拘无束的影子，伸展爪牙身躯，在杜子腾身后延伸，张扬。
呵呵。杜志奇淡然一笑。“你妈妈收留了你，你就这么报答她？”
杜子腾垂下眼，“那个时候，我的力量还太弱了。”他又抬起眼，目光里的寒意让杜志奇攒起拳头，“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保护妈妈。”
“我一直就在保护她，可她偏偏为了你们这些人，要离开我。”杜志奇一想到丁晓晓的这个笨女人，就忍不住想要暴打面前这貌似罪魁祸首的替罪羔羊。
呵呵，杜子腾的笑声里满是讥讽，“你说的是妈妈的同事？那个装模作样追求妈妈的，低级狼人？虽然害妈妈生了重病，但是我最后还是解决他了。你放心，他再也不敢出现在妈妈面前。”
“当然不是为了他。”杜志奇的语调里也挂上讥讽，“而是因为她在害怕你们，她害怕你们伤害我，伤害她身边的普通人，所以只能躲得远远的。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收留了你，愿意做你妈妈。”
杜志奇的话让杜子腾低下头，表情辨析不明，半刻，他幽幽的说，“是，妈妈是个好人。”
“你现在太小，需要妈妈照顾，等到你大了，你又会怎么办呢。”杜志奇仰着头，鄙睨的眼神，微微前倾的身体，无形的压迫力笼罩杜子腾全身。
“妈妈当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妈妈！”杜子腾猛然抬起头，朗声说，又微微一笑，挑起眉，“妈妈喜欢你，爱你，告诉我，你是我爸爸。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能帮妈妈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杜志奇右手念诀，迅雷之势伸出左手，使出两分力，食指中指点在杜子腾眉间。杜子腾哎呀一声，身后影子顿时收敛。捂住额头，杜子腾小脸涨的通红，几滴眼泪润湿了眼眶，转啊转的，差一点要掉下来。
“反了天了你！‘我能帮妈妈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儿子，我是你亲爹！”杜志奇冷冷一笑，又站起身来，“你还吃不吃了？不吃就收拾收拾。”
盯着杜志奇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杜子腾恨恨的说，“妈妈下午就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她，你欺负我！”
杜志奇心里一顿，却头也不回的笑着说，“你说啊，看她向着谁。”
(六)
丁晓晓站在门前，紧紧抿住双唇，手指伸向门铃，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几次，也没有蓄积到足够的勇气值。
她面前的门，突然无声的开了。杜志奇出现在她面前，一脸平静。丁晓晓的心砰砰砰跳得好快。杜志奇默默的一手接过她的行李，又一手轻轻把她搂进家门。
“小腾呢？”丁晓晓站在门口，不肯再进去。
杜志奇淡淡看了她一眼，顺手关上门，朗声说，“杜子腾，别睡啦，你妈回来啦。”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哒哒哒，小小身影跑出卧室，扬着笑脸，奔向门口的丁晓晓。丁晓晓原本浮上的笑意突然凝固，半蹲的身子僵硬在空中。
小小身影突然腾空一跃，骤然变幻，跃入丁晓晓怀中，仰起头，大声叫了一声。喵~
丁晓晓满脸煞白，紧紧抱住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一双眼死死盯住杜志奇，全然不顾杜子腾正用头用脸使劲蹭着自己。
杜志奇还是一脸淡然，伸手要从丁晓晓怀里接过杜子腾。丁晓晓迟疑片刻，还是松了手。“去，我和你妈有话要说。”杜志奇顺手把杜子腾搁上门口的鞋柜，又上前一步，把丁晓晓逼到门边。
“我从没想过，我儿子，居然会是只黑爪黑狸花的小猫。”杜志奇上挑着唇角，望着丁晓晓深棕色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丁晓晓眼里的恐慌和怯懦，让他心疼。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要为了这些人，这些事，就想要离开我。”心痛的语调，配合长长发自内心的叹息，杜志奇故意激发丁晓晓的内疚和悔恨。
杜志奇的手摸上丁晓晓的脸，不让她低头。“你这个女人，真的好狠心。”他更进一步。
“我，我怕你……”丁晓晓垂下眼，低声解释，“你说你从来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我怕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不会相信你吗？”杜志奇眯起眼，佯装生气。
“不，不是。”丁晓晓奋力摇头，“他们的力量，你没见过，他们会伤害你的！”
呵呵，杜志奇轻声笑了，“我的力量，你见过吗？”
迎着丁晓晓诧异的目光，杜志奇继续说，“杜子腾，这小东西，现在那么小，变身也毫无顾忌，万一被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被坏人抓住，要不是关在笼子里当怪物展出，要不就是送到那些科学家手里，在实验室里被研究一辈子。你能怎么办？”
丁晓晓紧紧皱眉，一双眼里迷惘、绝望，最后居然是勇气和坚韧，“他是我儿子，我会全力保护他！”
“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杜志奇捧起丁晓晓的脸，俯下身。
“什么？”丁晓晓话没说完，杜志奇终于忍不住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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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小腾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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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手动脚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留在我身边，一辈子，让我保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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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杜子腾！这是我牛仔裤！不是你猫爬架！你给我松爪！快松！松不松！我揍你啊！痛，痛，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快下来！丁晓晓！你不要笑了！快来帮忙！管管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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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志奇套上人字拖，打着呵欠，拧开防盗大门，走出家门。侧身拎起放在门边的黑色垃圾袋，一抬头，一个小男孩坐在上楼的台阶上，正咧开嘴对他笑。
愣过一秒，杜志奇下意识也笑了笑。又用了三秒，他上上下下打量小男孩一整圈。五六岁的年纪，双眼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鼻梁，薄嘴唇，圆乎乎的小脸，依稀有些眼熟。白色短袖T恤，看花色是今年优衣库的新款，蓝色牛仔裤，NB深棕色童鞋。这家长品味倒是和我差不多，小家伙挺精神的嘛。杜志奇心里暗赞。
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杜志奇拎着垃圾袋，晃晃悠悠下了楼。他身后有人跟着。杜志奇绕过花园，顺势回头，发现是那小男孩，不紧不慢，保持十步左右的距离。
扁扁嘴，杜志奇不以为然，出小区门，一直走到路口的蛋糕店。拉开店门，杜志奇没有着急进去，特地等过十秒。果然，小小身影闪进蛋糕店。
拿着三只菠萝包，杜志奇走到收款台，男孩正站在收款台旁的冷柜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块芝士蛋糕。“再来杯美式，谢谢！”杜志奇把面包放到收款台上，一边微笑着说，一边忍不住又扭头看看身旁的小家伙。收款员似乎被他的动作误解，没有急于收款，却走到男孩面前，俯下身问，“小朋友，你要点什么？”“那个蛋糕，还有，嗯，要个酸奶。”男孩笑嘻嘻的回答。
酸奶，芝士蛋糕和三个菠萝包，摆在一起。“一共是35块，咖啡等一下，我马上帮您做。”收款员也笑嘻嘻，对杜志奇说。杜志奇低下头，斜瞟男孩一眼。男孩正仰着头，笑的露出六颗牙。迎着他的目光，男孩伸出小手，拉上他的手臂，又满脸期待，薄唇一张一合，用央求语调，吐出两个字，“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
杜志奇下意识想往旁边横跳一步，指着这个男孩，大声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布，“这个，这个小孩不是我儿子，我根本不认识他！”
但是，理智制止了他。在场的所有人，也不过是这个小小蛋糕店里的，他，男孩，和收款员，这三个人。
杜志奇暗自深呼吸几次，眼睛半眯，故意露出不悦的犀利眼神警告男孩，男孩不以为然，继续保持微笑。杜志奇只能抬头，笑着说，“酸奶和蛋糕都是凉的，换成牛奶吧，帮我们热热，温的就行，别太烫。”
面对面，杜志奇一手捏着面包慢慢啃，又一手握住手机，刷微博看新闻，时不时，用余光瞟瞟男孩。咕噜咕噜喝完温牛奶，又蒙头吃过半块蛋糕，男孩抬起头深深的叹了口气，露出满足笑脸。见杜志奇并没注意自己，男孩偷偷伸出一只手，缓缓前行，又手指轻勾。一只菠萝包慢慢的，慢慢的，往男孩那边移动。
移动距离不过五厘米，杜志奇长手一伸，捏住那只菠萝包，看都不看男孩一眼，只盯着手机屏幕，直接塞到嘴里，咬一口。男孩啊的大叫一声，皱起眉头，气呼呼的瞪着杜志奇。杜志奇抬起头，哼哼冷笑，扬着眉，更夸张的咀嚼，一脸得意。男孩怏怏的，拿起小勺，一勺一勺继续挖着蛋糕，塞到嘴里，也学着杜志奇的样，用力扭动咬肌。
杜志奇眼见一张俊俏小脸扭曲变形，在心里乐的哈哈大笑，却依然装作满不在意。小样，居然让我当你便宜爹！
(二)
吃过早饭，杜志奇坐到小区花园的长椅上，盯着那丛蔷薇花。这是她最喜欢的长椅。“不远不近，还有树荫，既能赏花，又能乘凉。多好。”不过才离开一个月，花就已经开的有些败了。而且，身旁空空荡荡的，不再有她。
他闭上眼，心里暗暗骂过自己几句。再睁开，吓了一跳。男孩的脸，正正伸到他面前，好奇的盯住他。见他惊愕表情，男孩嘻嘻笑开，眉眼弯弯好似新月，一步上前，跳上长椅，和他肩并肩坐好。
“爸爸。”男孩开口又叫。
“哎，”杜志奇四下环顾，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我可不是你爸爸。”他终于可以出言否认。
“可是妈妈说你是啊。”男孩嘟起小嘴。
“妈妈？你妈妈是谁？”杜志奇终于想起来要问这个关键问题。
“丁晓晓。我妈妈是丁晓晓。”男孩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丁晓晓是你妈妈？”杜志奇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故作夸张的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哎哟喂，丁晓晓大学里就是我女朋友，这五六年一直跟着我，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还是跟我生的！”
“小孩说谎是要长尾巴的！”杜志奇收敛笑意，沉下脸，皱紧眉，严厉的说。
男孩小眉头一皱，小嘴一咧，眼泪吧唧吧唧就下来了，边哭边说，“妈妈说的没错，爸爸你果然不要我和妈妈了。”
杜志奇顿时慌了神，赶紧搂过男孩，慌慌张张用大手在小脸上胡过几把，替他擦泪。见男孩止不住的哭，又只能抱他坐上自己膝盖，把脸埋在胸前，一边嘴里安慰，“好啦，好啦，别哭啦，”一边轻轻拍着男孩的背。
杜志奇无奈看着男孩断断续续抽泣，暗自又叹口气，低声解释，“我没有不要你妈妈，是她不要我，自己走的。再说了，我真不是你爸爸。”
“明明就是你不要妈妈。”男孩长吸一口气，止住抽泣，“那天妈妈病的要死了，她带着我来找你，你不肯开门，也不接电话，妈妈坐在楼梯上哭了很久。”
病的要死了！杜志奇心里一惊，胸中一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男孩哼了一声，“妈妈现在没事了！”，又嘟起嘴，扭过脸不肯再看他。
男孩白皙纤细的脖间隐隐约约挂着条皮链，杜志奇手指一勾，拿了出来。深蓝色的皮质项链，一厘米宽，中间吊着一个银质小牌，一面写着杜子腾三个字，一面写着丁晓晓的名字和她的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杜志奇忍不住问。“我的名字，妈妈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妈妈说，万一走丢了，还能找回来。”
杜子腾……杜志奇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妈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名字怎么了！”杜子腾生气的说，“妈妈说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杜志奇的笑，突然止住了。没错，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他们大学好友姗姗生孩子，丁晓晓一边包红包，一边开玩笑问他，如果生了孩子起什么名字。他坐在电脑前，啪嗒啪嗒打着字，头也不回的顺口说，如果生了男孩就叫杜子腾吧，生了女儿呢，倒是要好好想想名字的。惹得丁晓晓一阵狂笑，只说他重女轻男。
杜志奇垂着眼，心里各种调味料挨个撒过一轮，终于鼓起勇气，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
“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杜子腾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到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妈妈去日本出差了，把我送到姗姗阿姨家住。”
“等等，你从姗姗家跑出来的？”杜志奇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嗯嗯，杜子腾点点头，“姗姗阿姨家虽然地方很大，吃的东西也不错，不过她家的那只大猫，太凶了，一天到晚追着我打，实在是讨厌。”他又摇摇头，故作老成的叹口气，“而且，我还太小，打不过他……”
那只猫，杜志奇想了想，打了个寒颤。犀利眼神，纯黑皮毛，强壮身躯，矫健动作，姗姗那家伙还从来不给人家剪指甲。每次杜志奇去姗姗家，看见那猫安然趴在沙发的一角，一猫一人对视片刻，眼神交流过几轮，最后都是杜志奇绕着走，远远坐到沙发的对角线。但他还是一边拨出姗姗的电话，一边嘲笑杜子腾，“连只猫都打不过，你还是男孩子嘛！”
“你去试试啊！他很凶的，”杜子腾眉头紧皱，缩起鼻子，张大小嘴，用力“哈~”了一声，“他还老这样哈我，吓死人了。”
杜志奇突然半眯双眼，直勾勾盯住杜子腾身后。初夏的朝阳已经升起，为他和杜子腾投下短短长长两个影子。他脑里嗡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生疼，几乎要晕厥过去，却只能下意识紧握双拳，屏住呼吸。
视线再落到杜子腾脸上，他正好奇望住自己。和那双貌似纯真无邪的忽闪大眼对视着，杜志奇吞了几口唾沫，缓和气息，依然觉得有根绳索紧紧扣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喂！”姗姗的声音终于从手机那头传过来。杜志奇立刻镇定下来，略带嘶哑的开口，“姗姗，是我。杜志奇。”
“我知道是你！什么事！我现在忙着呢！”姗姗自从丁晓晓搬出去住以后，就对杜志奇的态度恶劣到不理不睬，形同陌路，恶语相向。
杜志奇一边盯住杜子腾的笑脸，自己也拉扯唇角露出假笑，一边小声对姗姗说。“你是不是在找杜子腾？他在我这。”
“什么！杜子腾怎么跑你哪去了！你怎么知道是他！”姗姗顿时激动起来。
“我，我在小区里看到他的。杜子腾脖子上挂着铭牌，写着名字和晓晓的电话。我联系不到晓晓，我猜，”杜志奇选择合适措辞，“应该不是她把杜子腾丢在我们小区的，她肯定会把杜子腾委托给你照顾。”
“是，这小东西，我早上一起床，他就不见了！我找了一上午了！他怎么跑你那去了！等我接回家来，我一定好好揍他一顿！急死我了！”姗姗在电话那天咆哮。
杜子腾突然双手抓住杜志奇的手臂，不住摇头，满脸哀求，低声说，“我不去姗姗阿姨家，我和要爸爸住。我不去姗姗阿姨家，我和要爸爸住。”
好，好，好。杜志奇忙不迭点头同意，又对姗姗说，“他能跑到我这来，也算是缘分。不用来接了，让杜子腾在我家呆着就行，晓晓回来直接从我这接走吧。”他顿了一顿，“听说晓晓前段时间病了，还挺重的？”
哼，姗姗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没错，杜志奇，男人无情无义做到你这种程度，我算是开了眼了。这事，你要想知道，你去问你的死党大林，我懒得跟你说。杜子腾这小东西，你愿意照顾也行，等晓晓回来，我让她自己和联系你。”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杜志奇和杜子腾，一个男人，一个男孩，面面相觑，不由的一同扁扁嘴，唇部划出相似的弧线。
杜志奇一阵胸闷，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还没放到唇边，又低头看见杜子腾的笑脸，长叹一口气，把烟又放了回去。
柔柔软软的小身体靠在胸前，两只小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腰，毛茸茸的小脑袋抵着下巴，“爸爸，你真好。”杜志奇的心霎时软的像块嫩豆腐。
(三)
“这小孩是谁？”大林目不转睛盯着肯德基儿童乐园里的小小身影看过半刻，扭过头问杜志奇。
“我儿子。”杜志奇淡淡的说，把一根薯条丢进嘴里。
咳咳，大林被可乐呛到，“你，你和谁生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丁晓晓啦。”杜志奇瞪了大林一眼。
咳咳，大林又开始咳，拿起纸巾捂住嘴，一边上下打量杜志奇，一边小声说，“我靠！你俩真行！儿子都这么大了！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
“你信嘛？”杜志奇瞪了大林一眼，“没让你出红包就这么放过你了？”
大林又回头看过一眼，正色问，“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这小家伙跑到我家门口，说是我儿子，我和晓晓的儿子。晓晓电话现在打不通。”杜志奇喝过一口咖啡，“肯德基咖啡怎么越来越难喝了！”
大林一根手指轻点桌面，“晓晓不是去日本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杜志奇眉头一皱，“怎么你们都比我知道晓晓的行踪！我才回家不到一个月，她怎么就病的要死了！”
“我靠，你好意思说，”大林俯下身，压低声音，“我也是晓晓快好了，姗姗才给我打电话说的。”
“快说！”杜志奇眉头一皱，大眼一瞪。
“晓晓自己搬出来住以后，可能是重感冒高烧。她去家找你，你不在，再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她自己去医院打了针，又在家里不吃不喝躺了三天。三天后姗姗和她老公度假回来，送她去医院才捡回条命。”
“那么严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电话打不通？那肯定是我在飞机上。这个笨蛋怎么不再多打几次！”杜志奇一面痛恨死党的知情不报，一面痛恨丁晓晓的死心眼。
“你手机不是一向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嘛。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晓晓要和你分手，你一怒之下，把人家号码拉了黑名单呢。”大林悠悠然然的也丢了根薯条到嘴里，“再说了，晓晓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是回家了好嘛！我才没那么小心眼！”杜志奇突然想起，杜子腾说到丁晓晓独自一个人坐在楼道里痛哭，心脏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狠狠拧过几把。
唉，大林看着杜志奇满脸心痛，暗自发笑，却装模作样的长叹，“晓晓跟了你那么久，你说分手就分手了，这么多年感情，你连人家生病电话都不接，唉，难怪晓晓要对你彻底死心了。”
“滚！”杜志奇恨不得把餐盘里的薯条整包摔到大林脸上，“是晓晓说要冷静考虑下，自己搬走的！我们没分手！”
小小身影跑过来，跳上杜志奇身边的座椅，拿起桌上的牛奶，叼着吸管喝过一口，红扑扑的小脸挂着笑，爽朗的对着大林说，“叔叔好。”
“哟，真乖。”大林赞许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哇。”
“我叫……”杜子腾的话没说完，就被杜志奇打断，“小腾，他叫小腾。”
杜子腾笑嘻嘻的又喝过几口牛奶，重新奔向儿童乐园。
杜，小腾。大林在心里默念几次，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们俩这缺心眼的，不会给孩子起名字叫肚子疼吧！”
“你才缺心眼！”杜志奇见被大林猜中，怏怏的反驳，“晓晓给起的。孩子的子，腾飞的腾。”
大林趴在桌上笑的腰都伸不直了，杜子腾，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迎着杜志奇的杀人目光，大林笑了好一会，终于一本正经的问，“你打算怎么办？”
“等晓晓回来再说吧。”杜志奇不以为然，“反正不能让他待在姗姗家。”他对大林眨眨眼。
呵呵，大林回头又看过一眼，挑着眉，轻轻叹口气，“晓晓这体质，离了你还真是不行。”
杜志奇一口两口喝着咖啡，一言不发，只半眯着眼，盯着大林。
大林铺开一张纸巾，捏着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涂涂抹抹，在纸上信手勾勒些许线条，又说，“要不要先试试他。”
杜志奇抬眼见杜子腾又跑过来，长手一伸，把大林面前的纸巾一把捏在手中，团成一团，轻声反对，“等等吧，他不过是个孩子。”
(四)
此刻，这个孩子正在浴室里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不洗澡！我不洗澡！爸爸是坏人！我不洗澡！”
杜志奇才不管他，三下两下把杜子腾扒个精光，又认真盯着他屁股看过两眼，再把小小软软的身体紧紧束缚在怀里，抱住他，两人一起冲到水幕之下。
温热水珠轻柔的洒在杜子腾身上，他还是吓得紧紧抱住杜志奇的大腿，浑身不住的颤抖，边抖边哭。杜志奇哭笑不得，胡乱替杜子腾洗过头，又拿着浴花快速在他全身涂满洁白泡沫。
“你妈给你洗澡的时候，你也这么哭嘛？”杜志奇忍不住问。
“妈妈给我洗澡不用水的！她拿热毛巾给我擦擦就好了！”杜子腾抽泣着大声说。
“那能洗的干净吗！你是男孩，洗澡哭个屁啊！不许再哭了！谁让你今天下午在肯德基玩的一身汗，都不愿意走的。”杜志奇终于在五分钟内完成了杜子腾的全身清洁任务，拿起大浴巾整个包住他，又擦干自己，直接把杜子腾抱到沙发上，准备替他穿衣服。
杜子腾用浴巾紧紧裹住自己，一边继续抖，一边看杜志奇一件件拆开新买的各式衣物。“妈妈说，新衣服要洗过才能穿！”他嘟着嘴小声抗议。
“今天刚买的，洗了你现在穿啥？光屁股？”杜志奇瞪了杜子腾一眼，又拿起一块毛巾，轻轻替他擦头发。“要不要替你用吹风机吹干？”杜志奇恶作剧般的故意问。
“啊，啊，我讨厌吹风机！”杜子腾吓得大叫，“爸爸我不用吹风机！”
杜志奇哈哈大笑，替杜子腾擦干头发，穿好家居衣物，又打开电视，把杜子腾搂在怀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足球赛。
杜子腾毕竟年纪小，玩了整整一下午，还被强迫洗过澡，耗尽浑身体力，没一会，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开始打瞌睡。“唉，去床上睡吧。”杜志奇推推小家伙。“不嘛。”杜子腾身子一歪，躺到杜志奇大腿上，又伸手搂住他的腰，闭上眼，就沉沉睡过去。
杜志奇垂下眼，盯着毫无戒心的小东西，大手轻轻抚上他的头。柔软的深棕色发丝，穿插在手指缝隙，带来绸缎般的触感。“他们说，头发软软的人，心也好软。”她曾经也这样摸着杜志奇的头，面对面，在他的唇齿间说下这句话。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怀里的小家伙突然伸了个懒腰，翻了身，头还用力蹭蹭他的手心。杜志奇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手指微微勾起，在小家伙的下巴上来来回回的挠。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小家伙的声，更大了。
(五)
杜志奇睁开眼，杜子腾的大眼睛又在眼前，他还是吓了一跳。天光大亮。杜子腾趴在床上，侧着头，聚精会神的盯住他的脸，一动不动，鼻尖对鼻尖，不过十厘米。
“你，在干嘛？”杜志奇眨眨眼，好奇地问。
“没干嘛，闻闻你，打招呼。”杜子腾轻声说，又咧开嘴笑笑，“爸爸，我饿了。”
杜志奇把用黄油煎过的鸡胸肉和两块面包放到杜子腾面前，又递上一杯温热牛奶。坐到对面，杜志奇一边喝咖啡吃面包，一边看手机，又用余光瞟着小家伙大口大口欢快的吃个不停嘴。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杜志奇微笑着递上一张纸巾，让杜子腾擦嘴。杜子腾虽然点头答应，却丝毫没有放慢吃饭的速度。
“你在哪，遇见你妈妈的？”杜志奇举着杯子，喝过一口咖啡，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若无其事的问。
“路上。”杜子腾也举起杯子，喝过一口牛奶，那姿势神态和杜志奇一模一样。“那天下雨，我打架输了，没抢到吃的，饿的都快死了，在路上遇到妈妈，她带我回家，还给我做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妈妈？”杜志奇漫不经心的瞟过对面一眼。
杜子腾瞪着他，“她当然是我妈妈，她的味道和妈妈一样啊。而且，”垂下眼，小家伙轻声说，“只有妈妈才会对我那么好，不嫌弃我，还给做我好吃的。”
听到杜子腾说了两次，“还给我做好吃的”，杜志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小吃货倒是不挑剔，丁晓晓如此一般的手艺，就那么轻易的征服了他的心。
“我做的好吃，还是你妈妈做的好吃？”带着不服输的恶意，杜志奇故意问。“爸爸做的好吃！”杜子腾毫不犹豫的回答，又笑着要求，“爸爸以后天天给我做好不好？”
好！杜志奇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对面这小家伙的当。轻易的，就做出承诺。
“你妈生病是怎么回事？”杜志奇咬了一口面包，嘟嘟囔囔的问。
“妈妈生病，说起来，都是因为我。”杜子腾放下手中的餐具，坐直身体，缓缓的说。他的语调清冽冷寂，完全不属于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杜志奇毫不意外，也缓缓正坐，半眯双眼，冷冷的望着杜子腾。室内的温度骤然变幻，时而炙热难耐，时而寒冰凛冽。无拘无束的影子，伸展爪牙身躯，在杜子腾身后延伸，张扬。
呵呵。杜志奇淡然一笑。“你妈妈收留了你，你就这么报答她？”
杜子腾垂下眼，“那个时候，我的力量还太弱了。”他又抬起眼，目光里的寒意让杜志奇攒起拳头，“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保护妈妈。”
“我一直就在保护她，可她偏偏为了你们这些人，要离开我。”杜志奇一想到丁晓晓的这个笨女人，就忍不住想要暴打面前这貌似罪魁祸首的替罪羔羊。
呵呵，杜子腾的笑声里满是讥讽，“你说的是妈妈的同事？那个装模作样追求妈妈的，低级狼人？虽然害妈妈生了重病，但是我最后还是解决他了。你放心，他再也不敢出现在妈妈面前。”
“当然不是为了他。”杜志奇的语调里也挂上讥讽，“而是因为她在害怕你们，她害怕你们伤害我，伤害她身边的普通人，所以只能躲得远远的。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收留了你，愿意做你妈妈。”
杜志奇的话让杜子腾低下头，表情辨析不明，半刻，他幽幽的说，“是，妈妈是个好人。”
“你现在太小，需要妈妈照顾，等到你大了，你又会怎么办呢。”杜志奇仰着头，鄙睨的眼神，微微前倾的身体，无形的压迫力笼罩杜子腾全身。
“妈妈当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妈妈！”杜子腾猛然抬起头，朗声说，又微微一笑，挑起眉，“妈妈喜欢你，爱你，告诉我，你是我爸爸。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能帮妈妈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杜志奇右手念诀，迅雷之势伸出左手，使出两分力，食指中指点在杜子腾眉间。杜子腾哎呀一声，身后影子顿时收敛。捂住额头，杜子腾小脸涨的通红，几滴眼泪润湿了眼眶，转啊转的，差一点要掉下来。
“反了天了你！‘我能帮妈妈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儿子，我是你亲爹！”杜志奇冷冷一笑，又站起身来，“你还吃不吃了？不吃就收拾收拾。”
盯着杜志奇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杜子腾恨恨的说，“妈妈下午就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她，你欺负我！”
杜志奇心里一顿，却头也不回的笑着说，“你说啊，看她向着谁。”
(六)
丁晓晓站在门前，紧紧抿住双唇，手指伸向门铃，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几次，也没有蓄积到足够的勇气值。
她面前的门，突然无声的开了。杜志奇出现在她面前，一脸平静。丁晓晓的心砰砰砰跳得好快。杜志奇默默的一手接过她的行李，又一手轻轻把她搂进家门。
“小腾呢？”丁晓晓站在门口，不肯再进去。
杜志奇淡淡看了她一眼，顺手关上门，朗声说，“杜子腾，别睡啦，你妈回来啦。”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哒哒哒，小小身影跑出卧室，扬着笑脸，奔向门口的丁晓晓。丁晓晓原本浮上的笑意突然凝固，半蹲的身子僵硬在空中。
小小身影突然腾空一跃，骤然变幻，跃入丁晓晓怀中，仰起头，大声叫了一声。喵~
丁晓晓满脸煞白，紧紧抱住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一双眼死死盯住杜志奇，全然不顾杜子腾正用头用脸使劲蹭着自己。
杜志奇还是一脸淡然，伸手要从丁晓晓怀里接过杜子腾。丁晓晓迟疑片刻，还是松了手。“去，我和你妈有话要说。”杜志奇顺手把杜子腾搁上门口的鞋柜，又上前一步，把丁晓晓逼到门边。
“我从没想过，我儿子，居然会是只黑爪黑狸花的小猫。”杜志奇上挑着唇角，望着丁晓晓深棕色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丁晓晓眼里的恐慌和怯懦，让他心疼。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要为了这些人，这些事，就想要离开我。”心痛的语调，配合长长发自内心的叹息，杜志奇故意激发丁晓晓的内疚和悔恨。
杜志奇的手摸上丁晓晓的脸，不让她低头。“你这个女人，真的好狠心。”他更进一步。
“我，我怕你……”丁晓晓垂下眼，低声解释，“你说你从来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我怕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不会相信你吗？”杜志奇眯起眼，佯装生气。
“不，不是。”丁晓晓奋力摇头，“他们的力量，你没见过，他们会伤害你的！”
呵呵，杜志奇轻声笑了，“我的力量，你见过吗？”
迎着丁晓晓诧异的目光，杜志奇继续说，“杜子腾，这小东西，现在那么小，变身也毫无顾忌，万一被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被坏人抓住，要不是关在笼子里当怪物展出，要不就是送到那些科学家手里，在实验室里被研究一辈子。你能怎么办？”
丁晓晓紧紧皱眉，一双眼里迷惘、绝望，最后居然是勇气和坚韧，“他是我儿子，我会全力保护他！”
“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杜志奇捧起丁晓晓的脸，俯下身。
“什么？”丁晓晓话没说完，杜志奇终于忍不住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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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手动脚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留在我身边，一辈子，让我保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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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杜子腾！这是我牛仔裤！不是你猫爬架！你给我松爪！快松！松不松！我揍你啊！痛，痛，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快下来！丁晓晓！你不要笑了！快来帮忙！管管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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