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喜欢的一篇《长相思》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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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俺喜欢这样的相柳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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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的爱总在转身以后。 |
看完《长相思3》后,心里一直很压抑,不喜欢那个结局,sigh,于是搜了下,有没有相柳党自编番外的,还真搜出来一大堆,有从相柳抢亲开始改写原著的(还真是一项可歌可泣的大工程啊),还有yy小夭在沉睡的三十七年间与相柳有了私生子的(俺心里轰隆隆隆狂奔过一万只草泥马,尼玛这到底是相柳党还是高端黑啊?!),好吧,下面这篇虽然也不完美,不过算是俺比较喜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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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相思无尽处
by季小兰
1.花柳似伊人别离
小夭缓缓摊开手掌,龙眼大小的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海蓝色光芒。
眼中一黯,这是相柳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而现在想来,居然有些庆幸当日没来得及还给他。小夭心中默念,用灵力将深藏珠子里的海图慢慢催开。
就像流萤飞向天空,星星点点燃亮了漆黑的夜。一束束一点点慢慢聚拢,倒是真的拼凑成一幅海图的模样。
小夭没有注意到自己微扬的嘴角,只是忍不住地抱怨,“神神秘秘!我才不要你的海图!”
“小夭。”璟拿着一件火红的大氅,从身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更深露重,不要冻着自己。”
小夭急忙收起海图藏进衣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只能讪讪道,“冷是不冷,倒是被你吓了一跳。”
璟不语,只是慢慢地走到小夭身边为她披上大氅,才好似不在意地说道,“你总是睡不好。”
小夭一愣,深知璟所指,也不想隐瞒,轻叹一口气,“对不起,我是睡不好,九黎固然很好,爹娘的竹楼也很好,可是我总想着能去海上看一看……看一看他说过的人间幻境。”
璟拉起小夭的手放在怀里,“我也想,想要带你走遍你心向往之处,无论天之涯、海之角。”
璟的语气真诚温柔,没有丝毫对小夭提起相柳而介怀。小夭反握住他的手,“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璟无奈地笑道,“本来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但看着你对大海有什么深的向往,那些担心也烟消云散了。只要你想去,随时都可以。”
小夭点点头,“那些毒王母早就帮我解了,我现在好得很,这就去收拾东西。”
小夭回身进屋,突然又调皮地回头对璟调笑道,“只不过明日苗莆醒来可是要抱怨了。”
璟含笑点头,“她最多就敢向左耳抱怨。”
第二天苗莆在最后翻查行李,又清点了小夭大婚时白帝他们送的礼物一定要带上,目光停在了一多娇艳欲滴的若木花上。
苗莆讶异,当时怎么不记得有这件礼物,“夫人,这朵若木花也要带上吗?”
小夭皱眉,这朵若木花是颛顼送的,是若水族的信物。虽然珍贵,但自己却一点都不想要。自己曾经答应过颛顼一生不会拿下,可是戴在头上却总觉有千斤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于是离开轩辕城的第一日小夭便就取了下来,“不必了,好生收着吧。”
苗莆点点头,把若木花收进了木柜子里,又环视了下小屋,“夫人,已经都准备好了。”
小夭缓步出门,门外璟已经牵着马车等着她,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散发着温暖的微光。
小夭一时看呆,又恍若隔世,千难万苦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岁月如此静好,生活如此无忧,璟正在等待她,相伴相随。这难道不就是她想要的一切!
“怎么了?”璟看着眼波暗动的小夭,不知她又想起了何事如此动容,担心地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是昨夜冻了吗?”
小夭噗嗤一笑,拉下璟的手放在胸前,“不是,只是觉得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想要的一切,我现在都拥有了。”
璟这才放下心来,捏了捏小夭的鼻子,“别再胡思乱想了。”又望了一眼竹楼,补充道,“这次走了不知你还想不想得到要回来,给你爹娘拜别吧。”
小夭连忙点头,拉着璟一起向着竹楼跪下,正在搬送行李的左耳和苗莆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
小夭只是一笑,“爹,娘,我要和璟离开九黎去海的那头看看,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也许那边有你们想去却没能去的地方……可能我比较幸运,有璟天涯海角相随……”
璟轻轻掐了一下小夭,小夭吐了吐舌头,话痨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连忙改口精简道,“我们会走遍天南地北,会找到一处最美的小岛生活下去,所以就此拜别爹娘。”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很幸福。”
言毕,小夭和璟朝着竹楼磕了三个头。璟扶起小夭,见她微有不舍,安慰道,“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能回来。”
小夭看了一瞬,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不怕把我惯成恶妇?”
璟无奈地笑着摇头,牵着小夭走上马车。
左耳将最后一箱行李装车,坐到车前,顺势把苗莆拉上了车,“小姐,我们出发。”
小夭凑上前去悄悄地关照左耳,“就往东边去吧。”
左耳点点头,“去东海!”
小夭一愣,左耳这直来直去的毛病怎么也没改改,只能回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东边这会正暖着呢。”转而又想,璟怎么会不明白,小夭轻叹一口气,“还有一点,我总想着要去看看,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璟当然明白小夭想找的是相柳最后与轩辕相博而死的小岛,欣慰的是她能和盘托出,毫不相瞒,“我明白,我也想去看看,亲自拜谢他。”
小夭不觉自己眼中泪光,只是不肯松口,“谢什么,他救我还不是为了骗你的粮草,保自己的命,现在神农义军覆灭在即,自己的命也丢了,怕是见不了我和你天高海阔四处遨游!”还没等璟做反应,车前的左耳不知故意还是无心,硬生生地来了一句,“那,不去东海!”小夭脸色腾地变白,心中又把左耳咒骂了遍。璟含笑柔声道,“去,当然要去。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把以前没机会看的风景都补上。”
小夭这才安身坐下,把头靠在璟的肩上,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能说点什么。
璟伸手搂住小夭,“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
小夭不响,静静地回忆着一些过往,那些过往里有璟,有颛顼,有阿念,原来她最怀念的竟是那些年在清水镇的日子。而在清水镇的回忆,怎么可能会少了他?
小夭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面颊微湿,心中无限不悦,混蛋九头妖怪,明明你那么不屑,明明你那么决绝,为什么自己还要为你一次次难受流泪!
璟知道相柳死后小夭一直很难受,虽然嘴上已经不再提起,但是夜深无人时她偶尔起身,总会对着月亮呆望出神。小夭和相柳的交情到底有多深,璟不敢很确信,但是他发自内心地感激相柳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下小夭,所以相柳死了,小夭难受,他也遗憾。可既然小夭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难过,那就装作不知道吧,不要再让她为这些琐事分神。
璟伸手去抚平小夭皱着的眉头,“想吃东西吗?临走前我卤了些鸭脖子。”
小夭闻言忽然想起了那次相柳突然出现在回春堂,自己把刚吃完鸭脖子的油渍擦在他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璟以为她乐得想吃,连忙去拿准备好的鸭脖子。小夭压下他的手,发现原是一场梦,黯然道,“不,我不饿,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2.长江东西鸳鸯飞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璟倒是不急,让左耳放慢了速度,有时还会在大城镇里宿上几宿,带着小夭吃东逛西,好是悠闲。
也不知行了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与瀛洲接临的三天子都。其实时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天明天暗,花开花落的参照,并无太大的意义。而这一路走来小夭玩遍奇山异水,忧郁是一日日化开,眼中的笑意是越来越多。璟也宽慰很多,“过了这座山就是东海了,小夭你可有主意?”
小夭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了海图珠,向璟解释道,“这是相柳送给我的海图,没想到我会真的用到它。”
璟释然地接过打开海图,仔细地看阅,“这幅海图写得很详细,很多小岛连我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如何去了。”璟一顿,“他把哪里有海流,哪里有漩涡都写得一清二楚,只要按着海图走,我们可以很轻易地避开危险。”
小夭心中一热,少见的没有说话。
突然间马车剧烈一晃,要知道他们的马车并非普通的马,而是天马所拉,能让天马也跑不稳的震裂,可谓罕见。
左耳一手紧了紧缰绳,一手拉住身边的苗莆,回头看向车内,“小姐,可好?”
小夭点点头,从璟怀里挣脱起身从窗探出头来,只见刚刚还是晴空高照,突然间狂风夹带暴雨大作,天空有如被利剑划破,电闪雷鸣,黑暗压城。
璟把小夭拉回车内,心中不安,这天象可是巨变,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小夭,看来我们还是暂缓赶路,留待这异象过去再说吧。”
于是小夭一行没有再赶路,按璟所说便在三天子都山下的小镇歇了下来。
翌日,可能是已临瀛洲,离大海也就更近一点儿的关系,小夭并未因昨日的天变而忧心,反倒是睡了个好觉。起身时璟已不在身边,正纳闷着,苗莆从侧屋里端着水盆进来服侍。
小夭摇了摇手,自己起身接过水盆洗脸,“左耳也不在?”
苗莆点点头,“公子说是要去打听变天的缘由,我不放心就让左耳跟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弄清个所以然?”
小夭心想,璟想知道的事,他自有办法弄明白,虽然他已不是涂山族长,但是势力却不会短时间内退去。想到这小夭无奈地摇摇头,怎么想出世就那么难呢?
果不其然,没一炷香的时辰璟便带着左耳一起回来了。小夭迎了上去,苗莆也为左耳拭去脸上的雨迹,“怎么还在下这么大的雨?”
小夭表示同意,望向璟好似在求一个答案。
璟斟酌了番,正想解释,左耳却抢先一步,简单明了地撂下,“共工死了。”
似乎心中最敏感的那块又被无意间触动,本已经结上的伤疤又被挑开了。
小夭不语,就着木凳坐了下去,他死了,你心心念念追随的义父死了,你在地下可会愤怒?可会悲痛?
苗莆狠狠地推了推左耳,一副受不了他的表情。璟缓声补充道,“据闻共工带领一帮死士居然突袭轩辕天都,颛顼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与之由天界厮杀至凡间,几个回合后共工几乎全军覆没。颛顼一路追至西北,共工无路可走……可没想到他最后依旧誓不低头,居然头撞不周山,自杀而亡。”
苗莆听得出神入化,不禁插嘴,“那昨天的惊天震动都是因为共工怒撞不周山?”
璟默认,小夭依旧没有说话,脑海里回响的都是相柳曾经说起的“他是个傻子……”。
轻呼出一口气,想把结压于心中的郁闷扫除,但是真的可以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小夭问道,“颛顼他……没事吧?”
璟略有难色,缓道,“我正想与你商量此事,共工这一撞把天界撞出了个大裂口,天柱折断,山林燃火,地底喷洪,颛顼为了平息这一切亲自领兵治理,却不料受伤,现在还在昏迷。”
“什么!?”小夭激动地跳了起来,怎么会还在昏迷?心中七上八下,进退两难。
璟看得出小夭心中矛盾,“他毕竟是你哥哥,你想去救他是应该,也是人之常情。”
“轩辕有的是好医师。”小夭尽量说得毫不在意。
“你真的放心吗?颛顼一倒下,只怕现下外爷和父王都在焦头烂额。”璟其实在暗示小夭其中利害,也让她多一条理由说服自己。
小夭不言不语,苗莆会意地拉着左耳退出了屋子。
璟坐下搂着小夭,“你若能救醒颛顼,我们也能走得彻底、也放心一点,反之则夜夜牵挂,难以安宁。”
小夭心中一恸,璟早已将她看透,又给了她那么多理由,“我的确是不放心,不妨你我同去看看是否有解救之法,让左耳和苗莆留在这儿,我们也好速去速回。”
璟听毕反而心里踏实起来,“好,让他们在这里等,过了瀛洲就是东海了。”
苗莆简单地为小夭收拾了个包袱,左耳却被劝了很久才答应不跟着一起去,但依旧不放心,“小姐,有危险,找我,我保护你,杀人。”
苗莆没好气地说道,“夫人是去神农山救人,不是去杀人!哪儿那么那么多打打杀杀的!”左耳不好反驳苗莆,只能低头不再言语。
小夭接过包袱,讪笑道,“左耳是为我好,你就别咄咄逼人了。我们不在的日子你们可得好好的,别吵嘴了啊。”
苗莆脸一红,转身跑进了屋子。左耳却还在原地,静静凝视着小夭。
璟已经唤来了白鹤,小夭一跃而上,颛顼,不想才别不久便又要相见了。
紫金顶
小夭跳下白鹤,第一个迎上来的人竟是阿念,看来颛顼是真的伤得不轻,连阿念都从五神山赶了过来。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阿念脸上泪痕未干,伸手拉起小夭就往殿内跑,“你一定要救救陛下。”
小夭喊停了阿念,“你先别急,告诉我颛顼是怎么受伤的。”
阿念这才发现小夭身后一直沉默的璟,抹了抹眼泪,向璟点头示意,“共工怒触不周山,将天界平衡打破,西北已是乱作一片,天柱折断,水漫黄土。颛顼想试着补上天界的缺口,却不料被从天而降的至寒冰晶所伤,昏迷至今……”
阿念的声音颤抖,小夭听闻也觉心中一凉,顾不上璟,拉起阿念就往殿内跑,“快,继续把这几天医师治疗颛顼的法子都告诉我……”
璟目送小夭而去,眼中慢慢蒙上了一层忧郁,人情难改,避世不易,小夭,将这一切告诉你究竟是对是错?
3.低头双泪垂
榻上颛顼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阿念俯身抚过他的眼睛,“陛下,小夭来了。”
颛顼好似听到一般,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放松了些,面上也多了一份安然。
小夭握起他的手,仔细地探着脉象,缓缓地解释道,“的确如你所说,通体寒冷,是受了至寒冰晶的侵害。”
“可有拯救之法?”阿念轻声低问,像是生怕惊扰了颛顼的沉睡。
小夭想了想,天地万物无非是阴阳相克,冰火相博,要想克制颛顼体内的至寒之气,只要找到至炎之物就可以解难。而现下的问题是要克制这从天而降的万年冰晶,必须找到与之相衡的万年炎物才好啊。这东西珍贵与否先不提,关键是可遇不可求,难怪让轩辕的医师一下乱了手脚。
阿念见小夭不声响,也乱了阵脚,“连姐姐也救不了颛顼哥哥吗?”
“我……”小夭思前想后,难道连外爷和父王都找不到吗?轩辕的宫殿里难道连一块属火的物材也找不到吗?
属火?小夭忽然想起什么,獙君曾经送过她一个大肚娃娃,璟说过是用数万年扶桑木而雕成,是真正的至炎之物!颛顼,你真是得老天垂怜,兜兜转转,所要之物竟真是毫不费力。
“我有办法救他,”小夭拍拍阿念,“我让璟替我去取,最多两日,一定能救醒陛下。”
小夭出了紫金宫,发现璟依旧伫立殿前,内心一阵愧疚,“倒是忘了你还在等我,应该让你去小月顶歇着的。”
“事有缓急。”璟不在意地一笑,“陛下可好?”
小夭点头,“身子是没事,我也已找到法子救他,不过……还需要你代我跑一趟,将我的大肚娃娃取来。”
璟立刻明白了小夭是想用扶桑神木的至炎性去唤醒颛顼,“其实不必。我当时见你如此喜爱这个娃娃便随时带在了身上,你想起时就能看得到。”言毕便从怀里拿出娃娃递给小夭。
小夭感怀,心头一热,接过大肚娃娃,“璟,颛顼曾经杀过你,可你依旧如此待他……”
“颛顼身体康健,实则是天下之福,更是你此生的愿望。”璟目光柔和温暖,小夭一时看呆,不知为何泪光闪动,颛顼安好诚然是自己的愿望,而能找到璟这样的男子长相厮守才是真正的大幸!
璟让小夭收好娃娃,替她擦干眼泪,继续道,“去吧,不用担心我,这神农山我还是有几分了然。”小夭破涕为笑,“我不知该怎么说,可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
阿念不解怎么小夭说的两日变成了去去就回,不过看着小夭把弄着大肚娃娃,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姐姐,你已经把玩这个娃娃好几个时辰了,用这个真的能救陛下吗?”
小夭尴尬,她其实一直没弄明白过,为什么这数万年无火自燃的扶桑神木可以像普通木头似的,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个娃娃是阿獙用万年扶桑木雕刻成的,我想只要破了他设的阵法,这扶桑木就会露出至炎的本性,可以和万年冰晶抗衡,唤醒颛顼。”
阿念抢过娃娃,翻来覆去地捣鼓一会儿,皱着眉说,“我是看不出什么,不如交给父王,用他所锻的刀剑说不定能化了这结界!”
这其实也是小夭所想的最后一步,实在不行就只得请出父王了。
阿念见小夭首肯,连忙唤来侍婢,“快将这娃娃包好了,送去给狗尾巷的打铁铺,就说是大姐请爹爹帮忙。”
小夭看向阿念,阿念才挤出勉强的笑容,“我想你也不会时常回来,既然回来了就没有不知会父王的道理。”
小夭心里倒是从未想过要避开少昊,“父王能打开结界救下颛顼是好事,你别再担忧了,去偏殿休息休息,别让陛下醒来见你一脸倦容,可要心疼了。”
阿念小脸一红,起身向小夭福了福,“那就有劳姐姐照顾陛下。”
小夭见阿念走远,方才缓缓坐下倚着椅背看着颛顼,也不知是否因为长路奔波实在劳累,昏昏沉沉的居然睡了过去。
醒来是日已西沉,小夭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上了绒毯。窗外夜色已深,刚想起身探一探颛顼脉象,居然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砰地一声,小夭脑海里炸开了锅,一片空白,呆立原地。
颛顼从小夭身后走出来,语气平静中带有些欣喜,“见我无事可心生狂喜?”
小夭讶异却不知从何处说来,“你……你……你诈伤!?”
颛顼瞥了一眼小夭头顶,未见若木花,脸色微变,冷声道,“诈伤?你以为天柱折断是如此简单就能修复的?”
小夭不信,却也不想出言相驳,正色道,“既然陛下已无碍,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颛顼伸手拦下小夭,“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还有你答应过我的若木花呢?”
小夭无奈,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你知道我一直向往无忧清静的生活,轩辕城神农山我都不喜欢。若木花……听闻你受伤我和璟就急急忙忙赶来,根本顾不上梳妆打扮!”
颛顼的神色微微缓和,便拉着小夭一同坐下说道,“共工的事你听说了?现在西北吃紧,将士前赴后继只为减轻灾情,我大伤初愈,你可愿意留下帮我?”
小夭闻言立即站了起来,低头不视颛顼双眼,闷声道,“论治国,陛下有难处可询黄白二帝,论救灾,陛下再难也有蓐收禺疆这样的大将分忧,论齐家,阿念如何对你,陛下一定比我更加清楚,我实在想不出自己留下有何意义。”
颛顼不语,静静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许久才道,“你当真是如此不愿留下?”
小夭重重点头,“陛下,璟还在等我。阿念不顾规制,千里迢迢从五神山而来。我当真不愿留下。”
颛顼面色沉静,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小夭见他再也为发话,静静起身退出了紫金宫。
潇潇从殿后走入,“陛下的意思是?”
“挑选最好的暗卫跟着他们,绝对不能让小夭发现。以后他们去哪儿、做什么我都要知道。”
“是!”
是的,此生我对你已再无他想,只要能时不时地听闻你的消息已是满足。
颛顼合目躺下,往事云烟又飘然而至。
小夭回小月顶见到璟便扑入他怀里,寻求一刻的安定,若是颛顼强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醒了?”璟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我们走吧。”小夭不想多留,示意璟将白鹤唤来,眼角余光却瞥到暗处白色人影。
“父王?”
人影走出,白帝一袭平常人家打扮,嘴角带着微笑,眉间却略有忧色,“就打算这么走了,也不来顺道看看我?”
小夭面露难色,璟打圆场道,“这是正想要去狗尾巷跟父王拜别。”
白帝轻笑一声,“小夭你随我来。”
小夭向璟点了点头,跟着白帝一路走了几个弯才停下,“父王不知所谓何事?”
白帝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交给小夭,“扶桑神木,我猜颛顼是不需要了,不过……这神木里的玄机,我思来想去还是交还给你吧。”
小夭才想起让阿念交给父王的大肚娃娃,正想打开锦盒,却被白帝阻止了,“不急着打开,哪日你闲得无聊,璟又不得闲相陪时,你再打开吧。”
小夭觉得父王这一举有些莫名,但是碍于自己想迅速离开神农山,便也不再追问了,“好。”
白帝放开小夭,示意让她离开。小夭重重一拜,追着璟的方向飞奔而去。
少昊望天,他在大肚娃娃里发现的东西,其实本不想还给小夭,可是还记得多年前小夭在五神山上揣着狌狌镜呆望入神的那幕。他惧怕小夭走上阿珩的老路,可如今相柳已死,神农已破,一点念想而已,总不能掐尽灭光。
知道,是小夭的权力,选择记住或是忘记,才是小夭的决定。
阿珩,你说我做得对吗?
终于等到小夭归来,左耳严肃的表情缓了下来,“小姐,可好?”
小夭调笑道,“不如你和苗莆好,这几日我们不在,你可有欺负苗莆?”
左耳面色微红,低下头来,“我不敢,苗莆很好!”
苗莆从屋里出来,红着脸瞪了瞪左耳,“我在镇上听闻遁世已久的女娲大帝忽然现世,因不忍天下苍生受苦,以五色石补天,看来这不周山的风波也算是可以平定了。”
小夭想颛顼也无大碍,天下已定,终于可以无忧而去了。
璟也安下心来,“不如今日我为夫人献上一餐,明日我们就出发去东海。”
小夭听到明日便出发,欣喜难耐,“那我这就去准备!”
璟带着苗莆在厨房忙碌,小夭想收拾行李,发现一切苗莆已经打点妥帖,已无事可做。想起父王临走的交托,其实她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何物,让一向坦然的父王也支吾起来?
将锦盒平放于桌,小夭的好奇愈加强烈,凝了凝神,将盒盖缓缓打开。
寒气扑面,纵然包裹着妖熊皮卸去了部分寒意,小夭还是感受到了这份透心凉的熟悉。
她手下一抖,竟然有些惧怕着妖熊皮下究竟包裹了什么。
……
透明的冰晶,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五彩的小鱼,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海贝有如皎洁的花朵绽放……小夭惊得关下了盒盖,心剧烈地跳动着。
每一个细节都是出自她亲手,她怎会不记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颗已深藏记忆的冰晶球又会重回她双手?
小夭鼓起勇气再次打开锦盒,熟悉的一切重现,仔细看来却发现又有不同。女鲛人的身边何时有多了个男子,他们双手相握,比起小夭刚做成时多了一份安宁幽静。
“相柳,是你做的吗?”小夭声音颤抖,伸手去抚,却在男鲛人身侧停了下来。
小夭反复地摩挲,最终痛苦地闭起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却因眼前的至寒冰晶而凝在了眼角,像是开出了晶莹剔透的小花儿。
“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当时只是一句戏谑话调侃自己罢了,如今被相柳一笔笔刻下,字字扎入小夭的眼,刺痛小夭的心。往事如若细想……
是你吗?如今我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你真的在乎我是否安乐?是否无忧?
我有你的箭术,你的海图,难道这都是你事先的预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缘不知所深。
4.相逢知几时
“夫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苗莆推门入屋,哪知小夭如雕像般呆坐桌前,屋内已是寒气逼人,吐气化雾,时光如同凝固。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苗莆连忙飞奔至桌边,找到了寒意的源头,想也不想地要压下盒盖。
小夭这才惊醒,打下苗莆的手,“不要动!”
苗莆被小夭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能识相地收手,只是嘴上还不禁劝说,“夫人,此物冰寒通透,不宜久持!”
小夭恍若不闻,千头万绪,真真假假,事实似在眼前,自己却没有了确信的勇气。
“我……”
不知是身体寒冷,还是心头巨寒,小夭竟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张口,悲痛的情绪就涌起,眼前一片漆黑。
“夫人!夫人!”苗莆大惊失色,赶忙关上锦盒,俯身扶起小夭,“这究竟是为何!?”
睡梦里相柳踏浪而来,一轮圆月从海面升起,他白衣白发,风姿绰约,嘴边竟挂着少有的笑意,默默凝视着她。
小夭沉浸在他淡然的笑颜中,希望能留住此刻的静谧和安宁。
“是你吗?”小夭没头没尾地问道。
相柳移开目光望向海平面,没有应答。
“是你,对吗?”小夭的问题初初一听,没有因由,可是她确信相柳知道其中含义。
相柳并未回答小夭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我以为,你不愿我走进你的梦里。”
小夭不甘示弱,“我也以为,你我之间只是交易。”
“不是吗?”相柳似笑非笑,大手一挥,海中扬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银色的月光,缓缓落下,宛若一场珍珠雨,跃动星空。
小夭伸手去抓,水珠在手中流动,稍纵即逝,什么也抓不住,“相柳……”
再抬头时海上已空无一人,小夭四下张望,“相柳!相柳!”
但凭如何呼喊,相柳已经没了踪影。无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了小夭。
“相柳!”
小夭从榻上惊起,璟一手拉着她,一手给她顺气,用灵力输送温暖,凝神静心。
又是一场梦,小夭努力回忆,想起了那颗冰晶球,紧张地寻着苗莆。
璟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已让苗莆把东西收放妥帖,你放心吧。”
“你……都知道了?”小夭神情闪烁,不敢直视璟的双眼,“我……”
璟紧了紧握着小夭的手,坦然地说道,“那大肚娃娃原是相柳送的,我倒是不觉意外,你睹物思人,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儿,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抱歉?”
小夭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有许多不解,不想点破,“苗莆说了什么?”
“你不要怪苗莆,她也是担心你。”璟解释道,“她说你知道娃娃是相柳送的以后,情绪波动,又因舟车劳顿,体力不支晕倒了。”
小夭心中一惊,这个谎听着不像是苗莆能撒的,“璟,我觉得还是有些乏,不如你给我弄点吃的来?”
璟见小夭有了胃口,紧绷的心绪也微微放松了些,“好,我准备了些清淡的米汤,正适合你现在喝。”
小夭目送璟出了门,冷声道,“左耳!”
左耳从窗外翻身入屋,“小姐。”
“是你让苗莆撒谎的?”小夭望着他,其实心中已经了然。
左耳无心隐瞒,“是的。”
“为什么?”
左耳想了想,像是在考虑如何措辞一般,终究缓缓吐出,“小姐,邶,朋友,小姐,喜欢,邶。”
“胡说!”小夭顺手拿起个玉枕砸向左耳,微怒道,“他死了!”
左耳有些委屈,却依然道,“死了,也能喜欢。”
小夭一怔,自觉无法再和左耳交流,双目低垂,“算了,不让璟知道也好,连我都不确信的事,不要再让他徒增烦恼。”又望向左耳,他依旧叫自己小姐,连苗莆已经改口很久,左耳却始终唤她作小姐。小夭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怎么叫都是一个称呼而已。可今晚小夭觉得,也许在左耳心里,曾经是自己和防风邶一同救了他,他认两人做主人、恩人,希望他们在一起也无可厚非,所以无法改口,也不想改口。
左耳上前,将锦盒相递,“小姐,璟,没有见过,苗莆,不会说。”
小夭犹疑着是否伸手,左耳就一直摊着,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我……既想一切是真的,又怕一切是真的……”小夭喃喃道,“不过你不会明白。”
左耳见小夭接过锦盒,心中疑虑也荡然无存,面露喜色,像是未听闻小夭所说,“小姐,心里有他,这里会很明亮!”
小夭见左耳拍着自己的胸口,想起那日在海上左耳曾经问过她会不会想念邶。那时只觉邶虽死,但相柳还好端端地在自己跟前,说着会想念,可总觉得他们还有机会再相见,而如今……
房门被悄然推开,璟已经热好了米汤端了进来,左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巧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小夭将锦盒贴身收好,起身走到桌旁坐下,璟舀了口汤凉了凉,送到小夭嘴边。
小夭就着喝了,抿嘴一笑道,“不错。”
璟喂着小夭,不一会儿整碗米汤就被喝了个一干二净,“还要不要?我再帮你舀。”
小夭拦下璟,看似无心地问道,“这汤倒是熬得很有海鲜味儿,是那对鲛人夫妇救你时顺便教你的吗?”
看似一句玩笑话,璟却觉得微有突兀,只能如实回答,“是苗莆教的。”
小夭反倒是不经意,继续自己的话,“我记得你说当时被暗算后掉入海里,是被一对鲛人夫妇所救,这次我们去东海不知还可否相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他们不想被找到,也不需要我的感谢……”璟担心地望着小夭,“怎么了,今天怎么有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不想被找到,不需要感谢……小夭心中反复着这两句话,这心性,是你吗?这夜小夭辗转难眠,曾经不愿相信的事一件件浮现起来,可是相柳已经不在,即便怀疑,又能找谁去求证呢?
璟已睡熟,小夭起身融入夜色,如同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一样,月色如倾,凉风徐徐。
小夭摊开手,一把银色小弓出现掌中。
她望着银弓,眼中尽是疑惑与伤痛。
相柳,你在不知不觉中究竟还做了什么?
玉山,小夭在心中决定,也许阿獙是解开所有问题的关键,所以走一次玉山,是她必然的选择,可是璟……
她并不想骗璟,可是涉及到连自己都不能确信的事,她也不想告诉璟。
“苗莆。”
第二天
当小夭告诉大家苗莆身有不适,想要带她去向王母求医时,左耳腾地跳了起来。小夭好说歹说才把左耳劝了个云里雾里,“放心,你知那玉山上有瑶池,有蟠桃,都是练功疗伤的好物,再不济还有王母和我,无论如何都会还你个白白嫩嫩的媳妇!”
左耳听毕脸红了起来,对于小夭的话也是顺从占多,于是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一直在苗莆身上不肯移开。
璟先是不语,再是探了探苗莆的脉搏,果然是脉象紊乱,有练功走火入魔之嫌。他微微皱眉,“怎么会这样?”
苗莆将小夭交代的如何走火入魔的过程一一道出,并无疏漏之处。
璟没有怀疑,只是问小夭,“你没有办法医她吗?”
小夭面露难色,“苗莆这次情况特殊,寒气入体,需要去到温热之地调养几日才好。玉山四季温暖如春,瑶池池水凝聚天地精华,是颐养生息的圣地。只需带着苗莆住上几日,加之玉山上奇珍异药,相信可以立即缓解病痛。”
左耳忍不住插嘴,“那就一起去!”
小夭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得向璟解释道,“一起去固然好,但你也知道玉山的古训是不留男子的,你们去了反倒是不方便。”
璟沉默了一瞬,便道,“昨日进屋确是感觉寒气阵阵,没想到是苗莆出了状况。不如小夭你们即日启程,莫要耽搁了。我和左耳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又看向急切的左耳,宽慰道,“放心吧,小夭会照顾好苗莆,玉山圣地一定能治好她。”
璟招来了白鹤,对小夭说道,“玉山路途遥远,我又不方便作陪,你一切小心。”
小夭欲言又止,在心中发誓,待到一切弄清,一定会还璟一段解释,“好,你也一定要小心,等我回来!”
白鹤驮着小夭与苗莆飞离了三天子都,朝着玉山方向飞去。
苗莆这才松了口气,扶着白鹤,颇有微词,“夫人这是要折腾死我。”
小夭不好意思地拉着她手臂,陪笑道,“这次是你帮我,以后要是左耳欺负你,我一定帮你!”
苗莆不解小夭这次大费周章瞒着璟来玉山究竟是为何?更不解捧着冰晶球差点被寒气所伤的小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昨日小夭晕倒后左耳忽然出现,要求她藏起冰晶球为小夭隐瞒,直觉告诉苗莆,无论这个冰晶球出自谁手,对小夭来说都是意义非凡。
“夫人,你是要去见这个送冰晶球给你的人吗?”苗莆试探地问。
小夭没有再接话,心中隐隐一痛,她自嘲地想起自己对相柳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见。
5.山远天高人未还
小夭跳下白鹤,还未站稳,白鹤便发出一声呼啸,直入云霄而去。
小夭正纳闷着白鹤诡异的举动,一回头居然见一只白羽金冠雕,傲气高昂地怒视着自己。
眼中忽然就有了雾气,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
小夭伸手想摸摸毛球,哪只他居然鄙夷地扭过头去,展开双翅,呼啸上天。
“毛球!”小夭追着白羽金冠雕飞走的方向跑了几步,终知是追不上,才慢慢放停脚步。心中却是激荡,像是回到了百年前,毛球到处,相柳总在不远方。
“小夭?”獙君从山而下,偶遇了小夭,大为不解,“你怎么回玉山来了?”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小夭抓住獙君,“我娘亲手把你养大,你可还曾记得?”
獙君一愣,小夭这次来访定是不同寻常,他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当然记得。”
“那你就不能骗我。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要是知道,就必须一五一十地回答我。”
小夭见獙君慎重点头,继续问下去,“你认识相柳?大肚娃娃究竟是你送的还是相柳送的?当日我身中剧毒被救,救我的人就是王母还是相柳?我身上的情人蛊就是被王母所解还是相柳?”
小夭说着说着,停顿了下,像是在回答自己,“应该不是他,一定不是他,当时颛顼倾轩辕之力攻打共工,相柳的军队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刻,他怎么还会有闲情来救我?”
獙君不知小夭是否真心相问,可听着小夭自己的揣测,便问道,“既然你心中已有答案,为何还千里迢迢而来?”
小夭双目含泪,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答案,而是我一路上劝自己要相信的答案。我……他……我对他从来只有利用和不可利用之分,从来都是!”
獙君不语,如果这才是相柳希望她知道的……其实这也是自己希望小夭知道的,可是真相大白的这天,獙君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阿獙,我要你用我娘的名义发誓,告诉我当日救我的人不是相柳!”眼泪爬满双颊,小夭小脸通红,她竟搬出了阿珩,只想求一个真相。
獙君沉默了一瞬,扶着小夭的肩,若有所思道,“小夭,对不起,并非我有意相瞒,只是……即使你娘还在世,怕也是不愿意你和他有任何牵连……”
“别废话!”小夭推开獙君的手,指着天空,大声说道,“只要你向他们发誓,发誓当日救我的人绝不是相柳,我立刻就走,绝不扰玉山清幽!”
獙君遥望天空,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当日救你的人,的确是相柳。”
小夭身子一晃,差点瘫倒在地,幸好獙君有所准备,扶着她坐在山石边上,“解蛊的人,也是相柳。”
“胡说!”小夭反驳,“他曾经说过此蛊无法可解!他为什么要骗我!”
獙君叹了口气,“他没有骗你,他的确没有办法解蛊,只是拿出他九条命里的一条来诱杀了蛊虫。”
小夭呆呆地望着獙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獙君继续道,“我曾答应相柳绝不透露半分,可是今日你以阿珩蚩尤相逼,加之相柳已死,你要真相,我就给你罢。人生既长也短,何不让你活个通透明白?大肚娃娃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
小夭冷笑,眼泪却不止,“我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我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蠢女人,蠢得他都不屑告诉我他做过什么。”
獙君知道此时小夭一定很伤心,安慰道,“相柳的选择没错,你的选择也没错,他报了共工的大恩,实现了自己的大义,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许对于你们两人之间这是一种遗憾,可也是你们对彼此的成全。当年阿珩……至少你不用面对这种左右为难!”
小夭轻笑起来,外爷曾说她冷心冷性与爹娘一点儿都不似,可若是相柳跟爹一样热情如火,说不定自己也就退缩了。但偏偏这混蛋九头妖怪居然无声无息中如此待她,相柳就没有想过终有一日水落石出,所有事实会浮现知晓,她该怎么办?纵使小夭有一颗冰块心,不也得疼得化开吗?
獙君见小夭不哭反笑,不由担心,“小夭,相柳已死,他的愿望是你能幸福安乐这一世,何不放下?”
小夭像是全然未闻,只是问道,“刚刚我来时见到一只白羽金冠雕,玉山以前似乎未有此物?”
獙君眼中一黯,“这是相柳派来送娃娃的大雕、他的坐骑,看来是故意支开不让他身死战场。”
难怪毛球刚刚看到小夭怨气颇重,一定是责怪她的礼物,害得他和主人阴阳相隔。
小夭已再无其他问题,“阿獙,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夭坐在玉山下的石滩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海水一起一伏,波光粼粼。
曾几何时,她坐在龙骨狱的礁石上等待过一个人,纵然感知他不会到来,心中还是有一个念想。
如今玉山脚下,她依旧像是在等待一个人,只不过今次的等待注定是一场梦,念想成空,只余恨了。
白羽金冠雕悄然落在小夭身后,对着她拍打翅膀,平地起风,引起她的注意。
小夭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海边,“毛球,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竟然如此蠢笨。”
毛球不耐烦地又挥动几下翅膀,仰天一啸,像是在与小夭说话。
小夭这才缓缓回头,“怎么了?你有话要对我说?”
毛球点点头,又扭动了几下身子,像是要让小夭坐上去。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小夭抹了抹泪,爬上了毛球的背,她搂着毛球,“苗莆,我去去就回。”
苗莆从礁石的阴影里走出来,面上都是担心,却因深知小夭心性,也没有劝阻,“是,夫人一定要小心。”
毛球再也不耐不住,一声长啸,冲入了云端。
小夭不知毛球飞了多久,只是搂着他像回到了很久之前,回身就可以看见相柳不屑地望着她。
渐渐的,毛球开始放缓速度下降,小夭抬眼望去竟是一片蔚蓝海洋,零星的小岛点缀,有如海中褐色的宝石。
心忽然一沉,“毛球,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毛球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一味地下降,直至快要触地,他抖了抖身子像是要将小夭摔下。
小夭知道毛球要她下地,虽然有逼迫之意,但完全没有逼迫之势,她安然地落在岛上,“谢谢。”
小夭环视四周,发现此岛与其他小岛不同,寸草不生,绝无生命能够存活;土地流沙,竟无植被可以生长。
“相柳的尸身化作黑血,所过之处,草木皆亡,到后来整个海岛竟再无一个活物。”
小夭想起苗莆打听来有关相柳战死时的种种,双腿一软,便跪坐在这黑土流沙上。
她伸手去摸,触到到这焦黑的土地时,心不禁狂跳,“相柳……”
小夭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头栽倒在地。
毛球以为她晕倒,低头查看时才发现小夭她只是闭着眼睛,贴着黑土,手一遍遍地抚过土地上漆黑的留痕。
毛球不解,人心,果然是最难懂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才缓缓起身,白色的纱衣上已是污迹斑斑。
她向着滩头的方向走去,毛球一直默默跟在身后。
小夭停在离海最近的地方,朝着大海,用尽全力地大喊,“相——柳——!!!我——恨——你——!!!”
毛球被震得别过了脑袋,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儿。
昏昏沉沉里,小夭觉得自己被带离了海岛,玉山熟悉的温热又包围了自己。
苗莆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生怕有个不妥回去难以向璟和左耳交代。
“夫人醒了?”
小夭扶着床头坐起,见到苗莆正在收拾衣物,便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苗莆想了想,“三天三夜,再不回去公子可真是要等急了呢。”
“是啊。”小夭无力地回答,“该回去了。”
“也不知那白雕带夫人去了哪儿,弄得一身泥,可不好洗。”
小夭听言忽然想起什么,拦住苗莆,看了看她手里自己穿过的白衣,污迹斑斑。
小夭接过白衣,轻抚那一块块的污斑,柔声道,“不必洗了,我自会收好。”
苗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6.浅情人不知
白鹤驮着小夭与苗莆飞回了三天子都,左耳听闻风声便已出门相迎,璟却坐定未动,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才缓缓出屋。
见小夭面色憔悴,璟的心不由一痛,却打趣说道,“究竟是你去疗伤,还是苗莆去疗伤?”
小夭笑不出声,仿若心已被掏空殆尽,刚想开口,她回身望了望正小别胜新婚的左耳和苗莆,“你们……有些话我想和璟单独说。”
苗莆闻言面色微变,她此行过后就已清楚冰晶球原乃相柳所赠,而相柳和小夭的关系她却不敢胡乱推测。苗莆看了一眼小夭,又看了一眼璟,拉着左耳静静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璟扶着小夭双肩,让她看向自己,“莫非是玉山有事?”
小夭心中内疚,不敢直视璟的双眼,可是她曾在心里发誓,只待弄清真相,无论真相是何,都会给璟一段解释。
璟见小夭犹豫不决,也没有打算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对立了好久,小夭才慢慢抬眼,声音微颤道,“璟,是我骗了你。”
璟并没有丝毫诧异的神情,只是听着小夭的说话,不动声色。
“苗莆没有受伤。”小夭说一句顿一下,观察着璟的神色,“我去玉山另有所图。”
璟这才微微点头,当日的不说破,全等今日小夭的告白,“那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小夭倒吸一口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绝望,“找到了。”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璟见小夭逐渐平静,伸手去拨开她鬓边哭湿的头发,“你不愿说就不说罢。”
小夭抿了抿唇,终于抬头,四目相接,再无一丝犹疑,“我想,当日在东海救了你的人是相柳。”
璟虽然吃惊,但一点都不意外,小夭看着他,继续道,“在玉山救我的人也是他。还有解蛊,还有……还有很多事……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现在能够安然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是不是全因为他?”
璟沉默,他虽知相柳对小夭有情,可是没想到他对小夭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内心巨震,难以言喻。
“我……很难忘记他……”小夭的声音飘渺,又若游丝,可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分外明朗,刻在璟的心里。
璟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我也不想忘记他。”小夭眼色黯淡,不知是将给自己听,还是在告诉璟。
半晌,璟才艰难地开口道,“我明白。”
“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小夭知道璟是她的此生良配,他视她为心头至宝,他们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他们应该相思相望亦相亲,而相柳……
“我明白。”璟重复了一次,却又怕小夭不明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相柳……他不仅于你我有救命之恩,更是赠与你我现下静好无忧的那个人。不单你不能忘记他,连我也必需将他的恩情铭于心、记于情。能遇上他,是你我之福,亦是大幸。”
小夭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璟搂住她,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诉说诚恳,“想哭就哭吧,他值得你的每一滴眼泪。”
小夭终是放声大哭了起来,比初闻相柳死讯时还要心痛难过,千千万万倍。
暮色四合,温暖的金色余晖渐渐褪去,璟的样子在婆娑的泪眼里早已模糊。
哭得好累,心好累,小夭想睡,胸口却疼得喘不过气。
璟倚着窗口,眉头深锁,“我知道你睡不着,小夭。”
小夭的睫毛动了一下,她不愿睁眼,不愿见到璟为她担忧的样子。
璟的神色愈加凝重,欲语还休,踌躇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可愿意回清水镇?”
小夭这才慢慢睁眼,可并不明白璟所言何意。
璟见小夭有了反应,眼里方才有了笑意,“我觉得或许你最快乐的日子,就是那些最简单最无忧的日子。那时没有高辛还是西陵玖瑶,只有玟小六。”
小夭刚想开口说什么,璟却打断继续说道,“我不会陪你一起回去,你甚至可以不告诉我你究竟所去何方。”
“璟……”小夭接过璟手中的驻颜花,千言万语都化作心头那一点热,“你……大可不必如此!”
璟正是因为太了解小夭,也太爱护她,只有她心里真正所想,才是自己真正会做,“ 曾经让你空等我十五年,若如今你让我再等十五年、五十年又如何?我总能等来你能够放下他的那一天。”
璟用了“放下他”,而不是“忘记他”。
与其将小夭困在身边,一生追悔遗憾,不如让小夭踏遍他的足迹,在岁月时光里放下。
小夭怔怔地看着璟,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傻傻地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了?舍不得我?”璟调笑道。
小夭不置可否,可心向着大海,向着海上明月,向着美丽鲛人的歌声,向着红色珊瑚、白色海贝、五彩小鱼……相柳曾去的每一个地方,她都想去,他见的每一处景色,她都想见!
“我给你时间,放下他。”璟收起玩笑,凝视着小夭,“十五年后,清水镇回春堂,我们不见不散!”
7.除非相见时
小夭抚摸着自己手臂上月牙形的留痕,想起昨日告诉苗莆和左耳自己要走时,他们一个哭,一个闹,一副跟定她到天涯海角的模样。
小夭不想一个人的旅程还有那么多人相伴,得到了璟的准许,她悄悄拿出驻颜花把自己变成个大胖麻子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三天子都。
临走时,小夭让璟安顿好左耳和苗莆,犹豫着要不要问他的去处。
璟意会地笑道,“涂山家业遍布九州,你若真的想找我,一定不难。”
小夭释然,“璟,谢谢你。”
“我曾经对你说过,纵然亲密如夫妻,也需要独处的时间。”璟留恋地看着小夭,十五年,对小夭来说或许很短,可是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长,“你现在很难过很心痛,更是需要独处。”
小夭转过身去,“我走了。十五年后,清水镇回春堂,我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终于离开了三天子都,小夭想了想,将自己幻化成一个普通少女。调转了马头,没有再向东海的方向走,而是朝向西边出发——清水镇,一切开始的地方。
百余年,清水镇的变化不能说很大,小夭依旧有熟悉的感觉。
路过回春堂时,小夭嘴角会有笑意。
听着屋子里孩子们的笑声,小夭很想一探他们安乐闲适的生活。
她绕过回春堂的后院,那条小河岸边依旧开满野花,仿佛拨开灌木丛就能看到那年奄奄一息的璟。
沿着河流一路入山,沿途的树木花草只有微变,不细看小夭根本不觉与一百多年前有何区别。
接着走,泉水潺潺,小夭忆起自己曾经在这里以歌声诱过朏胐。
再往前,葫芦湖出现在眼前。
阳光穿过老树高山,洒落在碧波粼粼的湖上,风吹波动,像是闪着金光的小星星。抬头,相柳就似还坐在那横探出的树枝上,白衣如雪,白发如云,不沾染一丝烟尘。
小夭下意识伸手去抓,一缕阳光穿过指缝,刺得她心眼生疼。
不知我当年在这里放箭杀你,你心生何感?是像我如今这般疼吗?
小夭在清水镇上安顿了下来,与回春堂隔街相望,有了麻子串子的子子孙孙的欢闹,安静中倒是多了份平常人家过生活的样子。总有些调皮的小童一直跑来问小夭要果子吃,小夭也乐得有些人说说话,虽然鸡同鸭讲,文不对题,但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过往,才不会畏惧将来。
“小六姐姐你再给我一个果子,我就告诉你镇子上一件稀奇事儿!”麻子也不知串子的第五、六代孙子阿熙说道。
阿熙是所有孩子里好奇心最强的,成天山里河里的跑,教他爹娘操碎了心。
小夭很喜欢这个孩子,越是闹腾她越喜欢,更像是为了自己,放纵一段无忧的童年。
“你先告诉我我才给你。”小夭拿出个果子逗弄他,这孩子很识货啊,小夭的果子可都是取自玉山上那蟠桃,极其珍贵。只有小夭那么心细,又那么无聊,才将这獙君给的蟠桃风干切成小块,平日就着青梅酒吃,人间乐事!
阿熙小嘴一噘,不断地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小夭手里的果子,却还佯装一副不在意,“不就是前日我去黄水游水,沿岸都传说着那儿出了一水怪,可凶残呢!”
小夭不以为然,哪条河没水怪呀,“你可有亲眼所见?没见过怎么能跟着一起传谣?这颗果子你可是吃不了。”
阿熙急了,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我不骗人!虽然没见过,但是所有人都这么说!说那妖怪面目狰狞,一双妖瞳可剐人心,一头妖发可绝人息,所到之处一股恶臭,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物!”
小夭轻拍了下阿熙的脑袋,把果子扔给他,“净胡说!世上哪儿有这种怪物?”
至少小夭长达数百年的生命里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妖怪。
阿熙见她不信,把果子推回小夭手里,“你不信!我不要你的果子!”言毕就飞奔回了回春堂。
小夭想叫却没叫住,无奈摇头,“我是不是太纵容这小子了?”
半夜,小夭的门被咚咚咚地拍开,正纳闷来着何人,阿熙的娘便冲了进来,老泪纵横地质问道,“是你对阿熙说不信有那黄水怪?”
小夭一愣,那臭小子不会这么乱来吧?
熙娘对着小夭一顿乱捶乱打,哭里带叫,“你何必和小孩子较真!阿熙才几岁!为了你的一句戏言居然跑去黄水找那妖怪,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叫我如何跟孩子他爹交代!”
小夭被打得郁闷,又不能还手,听闻阿熙失踪,这才大感不妙,“你说他去黄水至今未归?此事可当真?”
熙娘推开手,悲怒交加道,“事关阿熙的生死,我岂会胡乱说话!”
小夭心一沉,按阿熙这孩子的脾气,看来这黄水怪的事儿是跑不了了,“阿熙他娘你放心,此事既是因我而起,我定会去找回他,还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
黄水河畔
小夭摸黑来到了黄水,空气中确是有股腐臭的气味,只得暗骂自己多此一举,害得阿熙以身犯险。
在岸边摸索了许久,并无异样,小夭将目光投向了暗波涌动的黄水河里。
黄水怪?没听过啊,想必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妖。
小夭想了想,一跃跳入了河里。
不料想黄水有如其名,泥沙堆积,混浊不可见底,而涡流却激,小夭一时被冲撞得失了方向。
小夭越沉越低,离涡流中心越来越近,她想着此刻是万万不能乱了神智的。于是四下寻找可以抓手的地方,捞了半天空无一物,这才开始有些着急。
明知道自己可以在水中换气,可情急之下小夭竟忘乎所以地死命憋着一口气,努力地向湖面游着。
只是涡流离得实在太近,小夭灵力低微,靠她那四两技法也是拨不了千斤的。只能破罐子破摔,小夭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两手也下意识地一抓……小夭起初以为是海草,可是触手丝滑,熟悉却不知因由。
她赶忙睁开双眼,混沌中一个身影迅速地向她靠来。
小夭猜想定是那谣传中的黄水怪了,想着要逃,身体却违背意愿般得不得动弹。
黄水怪蹭地移动到小夭面前,他的面容藏在混浊的黄水之中难以分辨,一头白发在水中胡乱飘散,却把小夭密密实实地守在了中央。
小夭不敢回手抱拥,只怕一伸手,他就如泡沫般飞扬消散。
8.感时花溅泪
小夭感觉面上一股清凉,四肢的疼痛倏地消失了。
她睫毛颤动,像是两只扑腾的蝴蝶,朱唇微启,又似欲放的娇桃。
眼前像是被设置了结界,小夭只闻得汹涌水声,却不见得来者真容。可熟悉的鼻息,让小夭潜意识中想要紧紧相依。
也不知是心头大乱,还是湍流太急,小夭顿觉一阵头疼,几乎晕死了过去。而眼前的人却将这水底变得一点都不可怕了,像是沉入了软绵绵的垫子里,心情愉悦得只想睡上一觉。
见小夭眉眼一舒,就快要失去意识,那人在她手背狠狠一掐,疼得小夭这才勉强维持清醒。
眼前终于明亮了起来,水声渐渐减弱。
小夭被平放在湿泞的石板上,一股冰凉的灵力灌入,可她却感到了阵阵温暖。
好似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小夭翻了个身,觉得有些不对劲,才刷地坐起,木然地环视四周。
在清水镇生活了那么多年,小夭从来不知道这山林里还有这样的洞穴,不见阴湿,偶有微风,深吸一口气,居然还有山花野草泥泞而清爽的甜味儿。
此刻天已泛白,曙色成霞,启亮了幽深的洞穴。
小夭跳下石板,迎着曙光而去,洞外溪流潺动,哗哗的水声仿佛告诉她这一切并非梦境。
小夭俯身,才觉自己手中一直紧攒着几缕银丝。昨夜的一切竟不是自己绝望的幻想,手中的白发如雪是真,河底的涡流相救不假。
小夭将白发收进怀里,胸中起伏,她沿着溪流一路狂奔,脑海里只浮现那抹净白清淡的身影,心中只有那个回想千遍的名字,却因激动狂喜而吼不出声音来。
溪流汇合处,便到了昨日小夭下潜的黄水岸边。
由于连日的传闻,黄水边已是人烟稀少,小夭想寻个路人相问都成了难事,更何况她想寻的人也许并不想让她找到,可谓难上加难!
小夭沿着河岸走了好久,终于听闻人声,一处村庄临岸而建,几个村妇在河边敲石浣衣,三两孩童于河中嬉闹游水。
小夭不想这黄水岸边也有人落脚安居,没有细想,便走向岸边垂钓的老伯问道,“老伯伯,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经过?”
老伯似乎年事已高,双耳已不太灵便,“什么?这里没有什么男子!”
小夭心想你不就是男子,却讪笑道,“大爷,那您听说过这黄水怪的传闻吗?我看你们一村人安住于此,难道不怕那黄水怪吃人?”
老伯鄙夷地看了小夭一眼,冷声道,“什么黄水怪吃人!都是些心里不干净的人想出来的鬼话!”
小夭见此也不便再说,向老伯作揖,沿着河流继续向前。
只是走了几步,小夭心中有感异样,忽然回头,老伯依旧悠然地垂纶河畔,鬓边的银发一丝不乱地收于耳后,纤尘不染。
心,跳漏了一怕。
小夭迎风而立,呆呆地望着他。
风卷幽香扑面而来,小夭在身后悄悄伸手,将剧毒的药粉随风散去。
老伯斜睨了一眼小夭,轻蔑地抖去了衣上的毒粉,“倒是退步了!”
小夭闻言,只觉整个世界向她倾倒而来,心头却像初春的山野,一夜间野花竞放,开满山头!
情再难自掩,小夭不禁呼出了他的名字,“相柳!”
相柳幽幽地收起垂杆,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一如寻常人家的老伯般提着满载的小鱼,收网归家。
小夭起身想追,哪知相柳已布下结界,只跑了两步小夭便再也不得动弹,“相柳!相柳!”
相柳罔若未闻,飘然而去。
小夭不怒反喜,虽然他依旧似在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但是却那么近,那么近!
他竟然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9.恨别鸟惊心
相柳既不让小夭过界,她便明白无论自己想什么法子都是过不了的,只得悻悻地回了清水镇。
途经回春堂才突然想起自己去黄水的缘由,阿熙尚未寻回,怎么自己就回来了呢!
才这么想着,回春堂便门洞大开,阿熙一溜烟地蹿出来拉住小夭,“小六姐姐,你可担心死我了!”
小夭见阿熙平安无事,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却又故作生气地问道,“我去黄水寻你不见,你究竟是去了哪儿?”
阿熙面带愧色,“我是去了黄水!但并未见到什么妖怪!于是在河里游水一时忘了时间。”
“你个小王八蛋!”
阿熙见小夭似要光火,连跳带逃大喊,“只要小六姐姐不生气,我做什么都行!”
小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可知黄水旁有个小村落?”
阿熙点点头,“小六姐姐你要去黄水村?我这就带你去。”
只恐怕相柳不会那么轻易见她,小夭摇摇头,“阿熙你过来,你去了黄水村以后…… ”
阿熙边听边点头,脸色慢慢变通红,“啊?小六姐姐你……”
小夭拍了拍阿熙的小脑袋,“就照我说的做,回来有你果子吃!”
是夜,小夭坐在榻上并无入睡之意,她轻轻摘下驻颜花,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安静地等待着。
房梁上传来一阵细碎的步履声,小夭嘴角一扬,终究还是等来了!
“你不是不愿见我吗?”小夭努力装作毫不在意,可说此生此世不再见的那人明明是自己。
“解药。”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小夭两手一摊,“有本事你自己下来取。”
身影顿了顿,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小夭无奈,只能补充道,“我的毒……我可不管,反正今日天亮前他们吃不到解药… …”
人影飞身而下,一把将小夭从榻上拎起,冷斥道,“拿来!”
小夭见他依旧是河畔那钓鱼老伯样,犹疑了下,“我要见你真容!”
“这就是我的真容。”老伯放开小夭,“姑娘还是不要再为难老夫了。”
小夭不信,伸手便想要去摸他的脸,哪知老头目光一移,直视小夭,犀利的寒意直刺心窝,吓得小夭连忙收手捂住脖子。
他收住凶光,露出嘲笑的神色,“你想见我,已经见到了。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断不会乱杀无辜,为何还要浪费时间。”
小夭乖乖地交出解药,却在相柳回手接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是你?”
相柳望了一眼他们相握的双手,“你希望是谁?”
很多年之前,防风邶在轩辕城重伤躲入小夭的闺房,问过她这个问题,可如今她再也无法说出“你爱是谁就是谁”这种风轻云淡的话了。
小夭死死地盯着他,隔了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蓐收说你死了。”
相柳轻蔑地哼一声,推开小夭紧握的手,没有丝毫波澜道,“那我就是死了。”
“我不信!”小夭一把拽住相柳,像是怕他溜走一般,“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嘛!”
相柳没有说话,当日他代替义父,引禺疆大军入东海,最后寡不敌众被万箭射杀。他不觉伤心,只是无法再为义父分忧解难有些遗憾,可一颗长久以来揪着的心终于得到了宁静。共工的大恩,小夭的一生,他都已竭尽全力!
往东海走,是共工和相柳商议后无可奈何的安排。
共工主修水灵,被人族视为水神。而相柳本就是海中霸主,对水的灵性尤为敏锐。当相柳提出要代共工出战引敌,共工便瞒着他,以海水为网,布下聚灵的结界,又以东海日出的盛阳之力相衡,如此才汇聚了天地精华与汪洋灵力,只望在无法挽回时能为相柳的军队争取多一点存活的几率,而自己却因耗费了太多的灵力,终在与颛顼一战时败下阵来,怒触不周山而亡。
而相柳与轩辕的海岛一战,终是应了共工的担忧,万箭穿心。相柳濒临身死,露出了原形。毒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惊慌了轩辕众兵。共工的阵法让他气绝后能立刻变回人形,凝聚灵力于肉身不被散去,才有机会借天地汪洋之力复苏。而喷涌的毒血却让蓐收误会他尸身化水,才未死要见尸。
不知过了多久,相柳发现自己开始能感受到风吹日晒与海浪拍岸,心中升起了一丝好奇。
日出日落,一日日地过去了,相柳明白这一定是共工所布下的聚灵阵法,他想试着睁眼却完全没有气力。
这一日日,他便在与自己较劲中过,直到有一天,早已对复苏不作他想的他,浑噩地在睡梦中昏睡,一声刺耳绝望的哭喊声横贯入耳——“相——柳——!!!我——恨——你——!!!”
相柳震惊,一双妖瞳忽地睁开,像是被从很长的睡梦中唤醒一般,面色惨白,他在心中低唤:小夭!
“相柳?相柳?”小夭拽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相柳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惘然若失地背过身去,掩藏自己的失意。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透出寒意,“解药我拿走了。今日被你下毒的村人,都是那日跟我死在海岛上神农义军的亲人,你若尚有一分怜悯之心,就应该置身于他们的生活之外!”
小夭呆了一瞬,自己无心害人,却不知出手已是错,收手亦不能抹去他们的至亲被轩辕所杀的事实。
相柳背向小夭,神色淡漠,“记住我今天的话。否则只要我尚存一息,就一定会誓杀颛顼到底!”
小夭紧抿双唇,凝视着他的背影,月色清冷,化不开他似冰的决绝。
眼看相柳就要离去,小夭才下意识地纵身抓住他的袍角,摔了个狗啃泥。
相柳像看死人般地低头看了她一眼,“你又想干吗。”
小夭只得硬着头皮,不好意思道,“很久未见你,就不能让我见见真容吗?”
相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小夭一人姿态奇异地趴在地上……
10.相见时难别亦难
小夭在心里估摸着,相柳未死,轩辕肯定是不知道的。共工已死,相柳却恐怕已经知道。否则他怎么会“死”在了东海,却又千里迢迢地跑来清水镇?
神农军军破身死后,空留下一班孤儿寡母。相柳千里而来,将他们安顿在清水镇后山,离当年驻扎的营地仅几步之遥,以寄思念之情。撒布黄水怪的流言,是为了隔绝世俗打扰,还其一片清幽。
小夭想到这儿,不由地叹气,若不是后知后觉相柳的一举一动,自己就不会对他有那么多误会了。
第二天
小夭早早地起身,答应了阿熙要给他送果子去。
阿熙见小夭手里拿了一篮子的蟠桃果干,心中一沉,不满道,“小六姐姐,你又要叫我干什么?”
小夭嘿嘿笑答道,“这次很简单,你去黄水村,将这个交给一位白发身长的老伯即可。”
阿熙接过一看,原是颗类似鱼卵的珠子。
阿熙将信将疑道,“就这么简单?”
小夭一笑,这是一颗回音鱼鱼卵炼成的音珠,自己已经所有的心里话都交代置于音珠内,其实一点儿都不简单。
从偶然发现冰晶球讲起,到玉山阿獙口中得知真相,小夭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夜,问了一夜,全被封在这颗音珠里。相柳只要听到,便再不能这样无视她。
小夭捏了捏阿熙的鼻子,“能帮姐姐这个忙吗?”
阿熙看了一眼小夭的果子,露出无比期待的一笑,“我这就帮姐姐送去!”
小夭回了自己的小屋,百无聊赖地等着,日头渐高,她开始想着要是相柳听见她说的一切,知道她已经明了真相,会是怎么样的?
面上倏地一热,幸好四下无人,否则难以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脸红。
“小六姐姐!”阿熙拍门而入,“我去时已经不见那老伯了!”
小夭愣了一瞬,才伸手接过阿熙手中的晶莹透亮的珠子,他走了?
呵呵,真是不狠心不绝情就不是相柳啊!
小夭将音珠小心收起,把果子给了阿熙,“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阿熙摇摇头,一直盯着那果子,迟疑着不伸手,好似因没有完成任务而不敢接受。
小夭看出他的心意,便道,“拿去吧。他想躲我,总有办法。我想见他,也一定有办法!”阿熙依旧不肯,“我没有帮姐姐送到就不能拿姐姐的东西!”
小夭无奈,把篮子推到他跟前道,“这样吧,我见那后山上桃树结的正好,不如你替姐姐去摘几个来,也好让我多做点果干。”
阿熙这才眉头舒展,提着篮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小夭终于打发走了阿熙,开始收拾行李。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是决心离开清水镇,总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相柳会去哪儿,小夭不知道。
可是相柳想去哪儿,小夭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她悄然唤来了天马,顺着天马的鬃毛,在马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去西北,去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长年飘雪,终年寒冷,非凡夫俗子能够到达,连小夭这样的神族,临近不周山,也感周身冰冷,呼出的空气仿佛直接就要凝华成冰晶。
倘若不是女娲大帝出世弥补了天缺,重新撑起了不周山的地维,小夭不能想象这不周山极地还能混沌成如何模样。
小夭让天马飞至不周山拦腰截断的山腰,见它再也受不住严寒,低声叮嘱让它离去。
只身踏雪,山上碎石盘踞,非常的不好走。摔了几个跟头后,小夭方才总结出要连摸带爬地向上攀沿。
不周山虽已折,但零星还有几座高峰孤立,倒是应了“不周”二字。
山巅,相柳一袭白衣,如雕像般矗立。风卷残雪,与他如云白发融合相织。
他的背影清逸决然,仿若尘寰世事已与其无关,恩怨情仇也已经漠然。
小夭想叫却又怕惊扰了他片刻的安宁,隔山相望,他清绝的身影刻入小夭的心里。
一阵大风吹过,白发飞扬,小夭这才发现相柳右脸从脖颈到眼角,一道深褐色的疤痕,如同爬虫般延长,触目便能惊心。
曾经的相柳俊美无俦,她未觉惊艳;如今的相柳疤痕可怖,她却也未见丑陋。
相柳突然回头,小夭毫无防备地落进他的视线。
小夭大急想躲,相柳已经落在了自己跟前,面上没有一丝暖意。
小夭只能悻然道,“终于得见你真容,也不枉我一路来不周山!”
相柳怒目而视,小夭觉得她要是再讲下去,说不定就要被他一手掐死。
好不容易等到他开口了,声音却冰冷依然,“看够了就滚回去。”
“其实……”小夭鼓起勇气试探道,“并不是很丑啦。虽说人族和神族都是喜欢表象,不注重内在,但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比以前倒是凭添了些威严!……”
小夭被相柳凌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只见他微侧过头,不将伤疤示她,“你追我至此,最好给我个理由。”
小夭想起被收于袖中的回音音珠,踌躇着要不要交予相柳。
相柳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跟了涂山璟时间久了,也变得跟他一样不能尽言?”
小夭一呆,是啊,她已是璟的妻子,能以什么立场将这段话告于相柳?
是不是要告诉他,我知你对我情深恩重。我此生亦对你难以忘怀。你死时我心似疼裂,你活时我欣喜若狂……可是我却是别人的妻子?
小夭有口难言,结郁心中,只得硬生生地编了个理由,“共工将军败于颛顼之手,在这里撞山而亡,神农军破,我身为蚩尤的女儿,也算是神农的子孙,心里总有不忍。猜你是向不周山而去,便想一同前来祭奠。”
相柳轻蔑地冷笑,表示毫不相信。
“随你信不信吧。”小夭倒是真把自己说动了几分,虽然前来祭奠是假,但那么多军士因此而亡,心有不忍却是真的。
随即就在雪地里跪了下来,面朝着不周山最高的山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我,西陵玖瑶,身上流着神农将军与轩辕王姬的血,又被高辛白帝养大,看尽三国分合之苦。从今以后,天下大合,轩辕即是神农,荒内再无纷争,人神都得以安居。你们为神农拼尽性命,也能毫无遗憾地归去。玖瑶在此拜过,以祭在天之灵!”
相柳见小夭神情肃然,言语真挚,没有阻止她跪下叩首,只等她拜毕后冷冷地加了一句,“拜过了,你可以走了。”
小夭撑地而起,他们现在身份地位尴尬,自己确实没有资格相问,但怎么也忍不住道,“你呢?你会去哪儿?还是回清水镇与黄水村相伴,照顾他们一世?”
相柳冷扫了她一眼,没有作答的意思。
“不如你载我一程吧!”小夭看似不以为然道,“战事已经结束,你还是我那个不算是朋友的朋友吗?”
相柳将目光移向远方,在心中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战事虽已结束,但我看到颛顼还是会想杀他。你我既不同路,我自然没有载你的道理。涂山夫人,请回吧。”
相柳直接点破了颛顼和璟的存在,根本不容许他们再做朋友。
小夭出神地望着他的侧脸,没想到再见时亦是再也不能见时。
她暗暗摸出音珠,握在手中,微加灵力,音珠瞬间变为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只请将军能相送至清水镇,也算了却我最后一桩心事,能在初识的地方相忘吧!”
相柳不出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许久之后,他挥手招来坐骑,白羽金冠雕呼啸振翅而来,落在小夭与相柳之间。
小夭与毛球都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对方。
“走吧。”相柳将小夭拉上雕背,绝尘而去。
小夭坐在毛球背上,相柳站着背身对她。
心头一股暖意,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共乘一骑。
从怀里拿出狌狌镜,开始把一切记录。
这是小夭要求他相送的原因之一,因为一直耿耿于怀相柳删去了狌狌镜中的影像,这次一定要再讨回来。
不多久,清水镇后山林里的葫芦湖已在脚下。
相柳问,“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要我再摔你下去?”
小夭收起狌狌镜,瞪了眼他,“好歹也相识百年,你就如此送别我?”
相柳沉默一瞬,忽然笑了起来,“确是如此!不妨我就送姑娘回府吧!”
相柳挥走毛球,带小夭轻巧地落在葫芦湖面上,踏着微波,是真正的一回首已是百年。
相柳果真如他所言,一路紧紧握住小夭的手,一直送她到了回春堂。
他双目含笑,仿佛真是在送别一位老朋友,“姑娘,珍重。”
一道门,隔开两个人,为何如此熟悉。
小夭还是忍不住地试探他的去处,“相柳,若是有机会我会去黄水村找你。”
相柳一副防风邶似的无害的笑意,却沉默不语。
原来与他的重逢最终还是幻梦一场,千帆过尽,人各一方!
突然一声凄惨的哭喊打断了他们的作别,小夭循着哭声向回春堂里望去,心中隐忧。
只见熙娘抱着阿熙冲了出来,双眼通红,面色憔悴,嘴里还不断骂骂咧咧道,“我就是不该让你和对屋的妖女走得太近!若不是她,你怎么会从树上跌落而死!”
相柳眯着眼看了小夭一眼,不尽摇头,似在说,看来你已经蠢到连累他人的地步了。
小夭不信,难不成真的一句戏言,让阿熙活活跌死了?
她伸手去探,却不闻鼻息,不觉脉搏。
“怎么会这样!”小夭真的不愿相信,这个顽皮却懂事、时常问她讨果子吃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熙娘并不认识眼前的小夭,一把推开她道,“你是什么人!不要碰我的儿子!”
小夭吃痛,但是心中大乱,回头想问相柳有什么办法,可是他已经没了踪影。
小夭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进退无方。
11.地角天涯未是长
小夭帮着熙娘埋了阿熙,听着她哭了断肠,心里非常的难受。
若不是自己叫他去摘桃,阿熙怎么会跌下树摔死了呢!
虽然神族的生命很长,对人族的生离死别已经司空见惯,看得很开了,可是对这个和自己亲近,又被自己间接害死的孩子,小夭有无数万般的舍不得。
相柳居然又在这个时候抛下她,小夭生气地站了起来,“妖怪就是妖怪!一点人情都不顾!”
嘭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小夭刚摆出作战姿态,哪里知道一身白衣的相柳怀抱着阿熙,飘然入室,风吹影动,居然还吹来一阵血腥味儿。
“你刚刚是在骂我?”相柳挑眉问道。
小夭惊得五官纠结在了一起,张口无言,闭口无语,只能一步一晃地跑上前去接下阿熙,“你、你、你把他挖出来想干嘛!?”
相柳鄙夷地瞪了她一眼,随即道,“你既不想救他,我就让人再去埋了。”
小夭不明白,阿熙已是死透,鼻息脉象皆已消失,死后又无灵力护体,怎么可能还救得回来?
相柳只得耐心解释道,“要是他没有蟠桃仙力护体,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救他。”
小夭方才醒悟,看来贪吃倒是救了阿熙一命。俯身将阿熙放在榻上,眉头舒展,“太好了,就是不知如何向他娘交代死而复生!”
相柳看了一眼尚在昏睡的阿熙,若有所思,“不过,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夭紧张地回头,“你想怎么样?”
相柳嘴角一扬,“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他想怎么样。我以心头血救活他,他便和你一样,已是半妖。会拥有妖的一些能力,却不如纯种妖怪来的强壮,可是在人族眼里他已经不是人,会长生,会不老,会遭冷眼,会受欺凌……他醒了该作何打算,都在自己。”
小夭无言,是啊,她并不在乎自己是神是妖,可是只有几岁大的阿熙呢?几岁的心智,能否接受自己已经变成半妖的事实?
“也罢。”相柳挥袖欲离去,“他若接受不了,只能证明还不配我的血。”
“等等!”小夭起身拦住相柳,如今相柳的每次离开都会给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阿熙与你无亲无故,以将军你的心性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救他?”
相柳一愣,转瞬硬邦邦地回答,“也算有一面之缘。”
小夭心中嘟哝,大魔头相柳会以心头血救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你的借口真是越找越差了!
“疼……”
阿熙恰是时机地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不知疼痛,看了眼小夭,又看了眼相柳,“你们是谁?”
小夭瞄了眼相柳,不料他也正注视着自己。连忙移开视线,坐到阿熙身侧,慢慢地解释缘由。
从自己是小六姐姐说起,到相柳如何用心头血救回他。又从他身体的变化开始,讲到以后他就是不人不妖的怪物为止。相柳居然也没急着离开,安静地伫立倾听着。
也不知阿熙究竟有没有听懂,他小脸微红,吐气急促,眼珠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抱着小夭哭,一会儿看着相柳笑。
终于听完小夭说话,阿熙煞有介事地起身在榻上给相柳一拜,“阿熙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小夭被阿熙的举动逗乐了,抬头看相柳,惊觉他眼角亦有一些温暖的笑意。只是一瞬,他看到小夭的目光,笑意便消失无踪。
相柳又摆出冷酷无情的样子,问道,“如今你已知晓一切,对自己的去处可有想法?”
阿熙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我不愿回去。”
“为什么?”小夭不解,和亲人团聚难道不是本能所使、真心所向?“你不回去你爹娘岂不是很伤心?”
阿熙天真地答道,“可是他们已经伤心过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变成了妖怪,不是还要他们伤心一次?”
小夭刚想开口,相柳却道,“很好,很通透,不枉我救你一次。”
阿熙听了,又对相柳一拜,“所以阿熙想拜你为师,学习本领,我知道自己不比其他妖怪厉害,但是也不能输给他们!”
小夭似笑非笑地看向相柳,他面色沉静,没有情绪外露,只是轻声道,“我不适合。”
阿熙噘着嘴,拉了拉小夭。
小夭心中暗笑,便添油加醋地帮忙道,“相柳,我看你挺适合。阿熙年幼乖巧,只求有个好师父教教,得以自保,不要像我童年凄惨,四处流浪,被野兽追杀,又被妖怪欺负!”
相柳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瞥了一眼小夭,小夭倒是毫无惊吓的神色,坦然把阿熙推给相柳,“去,跟你师父回去吧。”
阿熙大喜,伸手就抓住相柳衣袍,“太好了!”
相柳始终未动,感觉对小夭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小夭抬头,笑得假兮兮,“阿熙生在清水镇,你若带着他,就不要走远了吧,也好让他不要认生!”
相柳终是忍无可忍,先将阿熙放在榻上,一把拉起小夭,直拖到门外。
“又皮痒了?”相柳掐住她的脖子,“这些日子倒没见涂山璟,他是死了吗,你才能闲得无聊来管这些事?”
听到璟的名字,小夭莫名难过了起来,分别已一年有余,不知他是否安好无恙?
“他既未死,你何来闲情管这等闲事。”小夭忧虑的神情相柳已经读懂,“你当真认为我适合做阿熙的师父?”
小夭不可否认自己的私心,但也确实是为了阿熙考虑,联想起自己的童年,小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不愿教他也好。只可惜我灵力低微,除了你的箭术,其他一无可取。不如择日我将他带回轩辕城交给父王,也好让他有个伴儿吧。”
相柳松了手,“涂山璟为何不与你同在?”
小夭想着要找个借口,“瑱儿自幼体弱,璟作为叔父岂能抛之不顾。”
“哼。”相柳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要的是从此以后决然红尘,没想到居然还会被这些琐事牵绊。”
小夭不响,牵绊她的何止是这些琐事,叹了一口气,“人,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总有些牵挂……不得不放下。”
说完,小夭偷瞄了一样相柳,见他神色如常,面露寒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了下去。
相柳没有再说话,只影向前去。
他走一步,小夭跟一步。
月色柔和,夜空清净,几只流萤扑来,绕着他们起舞。
眼看就要出清水镇,相柳脚步一停,背向小夭,声音低沉,“到此为止。”
流萤散去,就如美梦成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岂有不散筵席?
小夭在心里感恩,其实能与你重逢已是大喜大幸,自己凭什么还能要求更多?
“好!”小夭终于答应了相柳,让他离去,不再追问他所去何方。
思念一个人也许会用上一辈子那么长,可决心放下一个人只需一瞬间那么短。
这是她和相柳最好的结果,曾经她不知道,如今他不知道。
岁月轮回,不过如此而已。
“不说再见了。”小夭转过身子,两人背靠着背,果然还是从一切开始的地方,相交而过了。
相柳一直没有说话,小夭想象不出他的神情,也不好意思回头去看,等了半天实在按耐不住,厚着脸皮一回头,他早已不见踪影。
“混蛋九头怪!”小夭气得跳脚,“有九个头九张嘴都不知道道个别!”
12.岁月静好与君同
小夭恍恍惚惚地晃回了自家小屋,坐在榻上回忆自己与相柳的劫后相遇,忽然明白了相柳留在冰晶球内的话。
小夭按着心口,微笑道,“相柳,我也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言毕倒头想睡,几日的奔波可真让小夭累坏。
“嗯?”小夭微觉异样,突然恍然大悟般,一骨碌地坐起,阿熙呢?
“阿熙!”小夭跳起,塌下,衣箱,后院,把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都未见阿熙。
“我的小祖宗哎!”小夭又气又恼,阿熙方才成妖,又是年少,谁知道他会惹出点什么事儿来!
小夭披上件外衣就往林中跑去,可千万别让他遇到什么妖怪野兽才好!
天已蒙蒙亮,曙色送微光,小夭在山里找了一夜,绝望地坐在山石上,哭丧着脸,麻子的后人比起麻子,真是难照料多了!
“小夭姐姐!”一声清亮的童声响起,泯灭了小夭心中的愁云。
一回头果是阿熙那混小子蹦跳而来,小夭一把抓起他耳朵怒斥,“谁让你跑出来的!”
远处传来一阵讥笑,“没让你跟你偏要跟,连个小孩也照顾不好,难怪涂山瑱有事,璟都不愿带你回去。”
这熟悉的揶揄倒是让小夭心情大好了几分,抬眼望了下树枝上懒洋洋躺着的相柳,没好气道,“你何时找到的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是在这树林里找了一夜!”
相柳侧过身看了小夭一眼,风轻云淡道,“我没有找他,是他找到了我。”
小夭眉角一挑,自己没做成的事,倒让阿熙这个小鬼头给做到了,还真是块做妖怪的料!
“你还是想送他去轩辕城吗。”
“你还是不想收他为徒?”
相柳小夭同时问道。
相柳摇了摇头,“跟着白帝更好。”
小夭不置可否,叹了口气,俯身对阿熙说道,“他说的没错,我父王啊,是个完人,你跟着他学艺一定会受益匪浅的。”
阿熙只能点头,但心里还是记挂着相柳,“那……是你救了我,你不愿做我师父,就作我爹吧。”
小夭噗嗤一笑,随即又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他费心救你有如再造,你叫声爹不过分,真是不过分啊,哈哈哈。”
相柳似怒非怒,一跃下枝头,眯起眼睛看着小夭,忽然挥手一敲,打在她的额头,“我看是你活腻了。”
小夭乐不可支,昨日一别,像是送走了曾经的相柳,今日又见,仿佛面对的是他又不是他,竟放肆地嘲笑起他来,“你看我多好,三两下就帮你弄出个儿子来。”
说话人未觉不妥,听话人却面有微红。
小夭见相柳僵在一边,才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脸也腾地红了起来。
阿熙拍手站起,“听爹说要不是小夭姐姐的蟠桃,阿熙是怎么也活不了的,所以小夭姐姐对我也有再造之恩!”阿熙啪地跪在地上,也给小夭磕了磕头,大声道,“娘!”
小夭再也笑不出来,面上血红,狠狠地捏着阿熙的脸蛋,“小王八蛋,让你乱叫!”
相柳倒是放声大笑起来,就如冰封万年的极地,终化开了一角。
小夭教训完阿熙,就把他扔进湖里,象征性地罚他游水。事实上阿熙水性很好,在水中有如回到家中自由自在。
小夭心里暗想,这点倒是和她同相柳真挺相似。
她和相柳并肩坐于湖边,看着阿熙在湖里游来游去,还真像是一对爹娘!
相柳不语,但嘴角微含笑意,阳光穿过树林投在他身,再凶恶的妖怪都有温情的时刻。
“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才隔半日,就又在你面前晃悠了。”小夭打趣道。
相柳泠然一笑,“见多了自然不知珍惜!”
小夭郁闷,她不是这个意思,想了想也没解释,干脆躺倒在地,欣赏风景。
不知是太累还是太闲适,小夭一躺就是大半天,睁眼时夜空低垂,繁星点点,一时竟看呆了。
“哎哟。”小夭慢慢坐起来,怕是别把阿熙又弄丢了。
相柳用树枝叉鱼,横伸到小夭面前,“别找了,他睡着了。”
小夭接过鱼吃了起来,好味道啊!又瞥了眼熟睡的阿熙,刚想开口问,相柳便道,“他早吃过睡了。”
小夭满意地点点头,边吃边嘀咕,“说不定你还真是个好爹爹。”
相柳没有听清。
第二天,小夭觉得再让阿熙待身边,讲不定又惹出点什么事儿来,便决心速战速决,要带阿熙出发去轩辕城。
哪知这小子临行闹变扭,无论如何不与相柳分开。
小夭无奈,只能提议道,“不如你和我跑一趟?轩辕城虽然对你来说有些凶险,不过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你变个幻形,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相柳又不应,阿熙闹得更厉害了,死命去抓相柳衣袍。
小夭第一次见他那么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心中大笑却又不能表露,只能帮着阿熙忽悠道,“你看他才几岁,就这么看重你的恩情。你也别故作姿态了,送他一程,也让他安心跟我父王学艺!”
相柳皱了皱眉,终究在这一大一小轮番轰炸中败下来。
“毛球!”
13.人到情多情转薄
轩辕城已在脚下,相柳打发走了毛球,小夭唤来了天马,变形的变形,插花的插花,阿熙看的不亦乐乎,直呼要学。
狗尾巷的铁铺外,小夭想了想,“虽然你的分身无人可以识别,但是父王毕竟是父王,你还是不要冒险了。”
“阿熙。”小夭又对阿熙说道,“快来拜别。”
阿熙此时倒像个小大人般,不哭也不闹,静静磕了个头,“爹爹那夜所说,我已全部记住。”
相柳点点头,“去吧。”
小夭听得云里雾里,那夜?哪夜?
顾不得那么多,小夭心想着总不能让相柳在轩辕城多待,拉着阿熙往铁铺走,“你可以在城外等我!”
相柳露出清冷一笑,等你?他怎会令你如愿!
小夭来到时,少昊正在锻剑。苗莆端水而来,左耳正为熔炉煽火。
小夭拿下驻颜花,露出了真容,苗莆的水翻了,左耳的火差点烧到自己。只有少昊面无惊色,专心地铸打着手中的神剑。
“小姐!”
“夫人!”
“父王!”
三人同时开口,同时愣住。
小夭哈哈笑了起来,“想不到璟把你们安顿于此!”
苗莆这才回神,幽幽道,“并不是璟公子安排,是我和左耳想不到何处可去……”转而想到白帝在旁,连忙解释道,“无处可去,当然就来投靠白帝陛下,企望能照料他。”
少昊神色轻松,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夭,只是凝视着手里的剑,“当日女娲补天留下的这五色仙石果然非凡,虽是石块,却如琉璃通透,比冰刃锋利。”
小夭凝神一看,果然是把五彩玲珑的好剑。
少昊把剑收起,才缓缓转身看向小夭,“这次回来又是所谓何事?”
小夭赧然,将救下阿熙,又想寄托阿熙的事全盘托出,“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少昊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不着痕迹地说,“他既因被你救而成妖,我自然没有不收留的道理。”
阿熙察言观色,立马跪下给少昊磕头,“阿熙拜谢白帝。”
“师父!”
随着一声熟悉而又急促的喊声,着便衣的颛顼推门而入。
小夭一愣,真是好不巧!
颛顼也似没料到小夭会出现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转而面上神色一松,“你怎么会在这儿?”
“陛下。”小夭想俯身作揖却被颛顼扶住,他摇头道,“不必如此。”
少昊嘴角笑意渐深,慵懒地说道,“今天可真是热闹。”
颛顼对少昊抱拳,神色凝重,“师父,若非事态严重我也不会轻易惊动你。”
小夭觉有异样,抬头问道,“怎么了,你可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颛顼微露难色,避开小夭的目光,对少昊说道,“五神山传来阿念有孕。”
他偷看小夭神色,只见她两眼发光,“恭喜”二字就要脱口而出,颛顼没有给她机会,继续道,“不料昨日阿念误食大蟹蟹爪,导致胎气不安,如今昏迷不醒。五神山上的医师都失了方寸,还请师父同我一起走一趟!”
小夭还未来得及大喜,勃然大怒道,“误食大蟹?是误食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小夭想到了馨悦,她与阿念已经一人一山,如此都不肯放过吗!
颛顼冷颜无语,少昊皱了皱眉,“阿念虽已嫁做人妇,但在我心里总却还是个孩子,要是今次能够安然度过,也让她今后能多生个心眼吧。”转而面向小夭,“医人这种事,恐是你比我更好。”
小夭没做他想,心系阿念,不知阿念如今究竟是何状况,“颛顼,我们立刻启程!”
阿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不明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开口询问,直到小夭隔空传音,“阿熙,我要随黑帝去一次五神山,你待天黑了去城外找到相柳,告诉他让他先走。”
阿熙对着空气点点头,目送小夭远去。
夜深,阿熙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确认四下无人后,蹑手蹑脚地从铁铺里溜了出来。他一路小跑,妖的特质让他在夜晚更加敏锐。
城外,山风萧瑟,阿熙紧了紧衣服,低声唤道,“爹爹?”
黑影落下,阿熙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不由地后退了几步,“你不是爹爹,你是谁!”
禺疆迷惑地打量着阿熙,这是他的问题吧,半夜三更哪儿冒出来的小子,“你又是谁?”
阿熙有了妖的本能,不再是弱小的人,他做出作战的姿势,惹得禺疆大笑不止,“哪儿来的小妖怪!”
阿熙见他不屑自己是妖,猛地踢起土石,正中禺疆左胸。禺疆这才恼起火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刚抬起的手还没落下,一粒山石呼啸而来,擦过禺疆右脸,与阿熙不同,这次是深藏了强烈的杀机。
禺疆立刻紧张起来,本看似无人的山径突然人影攒动,一个机灵的士兵从树丛里跳了出来,“将军,你可无事?”
禺疆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等的人就在不远处了!
又是一颗碎石,直接刺穿了士兵的咽喉。
相柳轻立在高树枝头,背身向月,面色难测。
阿熙大喜,正想挥手,却发现相柳微微摇了摇头。阿熙愣住,将刚举起的手收了回去。
“你果真没死!”禺疆愤愤道,“当日海岛一站,我确不如你!士别三日,今夜就要你心服口服!”
相柳轻蔑地一笑,“大可一试。”
相柳大手一挥,在无人知觉间已把阿熙护入了安全的结界。纵身一跃,落入深林,将禺疆大军往无人的地方引去了。
爹爹!
阿熙在心里大喊。
14.又岂在朝朝暮暮
五神山 承恩宫
阿念躺在榻上,好似睡着的娃娃,嘴角时不时露出笑意,让人觉得她正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小夭屏息凝神,从脉象上来看胎象平和,并无中毒的迹象,但阿念心神涣散,更像是被人布了阵法,沉睡昏迷。
小夭心里不解,馨悦难不成还有这种本事?还是五神山上守卫实在太松散,让人有机可趁?颛顼见小夭若有所思,试探道,“阿念可好?”
小夭摇了摇头,替阿念盖上被子,“难怪医师都没了主意,阿念并非中毒,所以无药可解。她是被人布了阵,困在阵里出不来,只能一直睡下去。”
“什么!”颛顼震惊,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馨悦,却不好多说什么。
小夭叹了口气,谅解道,“我知道丰隆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也不想为难馨悦。只是你至今膝下无子,阿念此番有孕,对你对轩辕都很重要。实在容不得馨悦再胡闹。”
颛顼微怒,“我明白。此事只此一次,如若再犯,我绝不饶她!”又柔声对小夭道,“我这就遣人去紫金顶问个明白,你可愿意留下陪着阿念?”
无论前代恩怨情仇,小夭都视阿念如亲妹,绝不会丢下此时的她,“陛下放心,我会留下看顾阿念,到馨悦交出阵法之前,我保证阿念和小殿下都安然无恙!”
颛顼终是放下心来,他凝视小夭,眼色温柔如水,又随即望了一眼阿念,静静地退出殿外。
轩辕城 城郊
禺疆痛苦地捂着胸口,一道裂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胯,鲜血从中涌出,汗珠从额头滚落。相柳仍是白衣,纤尘未染,白发,一丝不乱,像是根本没有经历过刚才的打斗一般,“你我相差悬殊,若真想杀我,就让他亲自滚出来!”
禺疆忍痛还口,“哼,杀你岂用牛刀!”
禺疆不肯认输,一口鲜血却从口中喷出,身旁小兵连忙去扶,哪知被他一把推开。
副将终是看不下去,再这么打下去,将军非得死在那九头妖怪手里不可!小心摸出一枚玉简,偷偷叫侍卫传去了五神山。
阿熙等了一天一夜,结界终于自动解开。他向着树立深处跑去,却发现所有人都没了踪影,或是布了结界,灵力尚浅的他没有办法看到。
阿熙想起那夜清水镇后山林,小夭累得躺倒就睡,相柳露出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温和。他对阿熙循循善诱,告诉他做妖怪并非易事,更叮嘱他去了轩辕山以后,每一步都要分外小心。
阿熙像是在心里下了决心,没有再往林中深处跑去。相柳一定不想他跟去,既然如此,他就该回去,回到白帝身边,如相柳所愿。
五神山 明瑟殿
颛顼手里握着玉简,微加灵力,玉简变成了玉粉洒落在地。
拿起系在腰间的宝剑,天王宝剑,以女娲补天而炼五色石为基,白帝亲手打磨锻造灌灵为底,是绝世的圣剑。剑锋冷若寒冰,锋利程度可见一斑,世上恐是无一人能够抵挡住此剑的砍杀。
颛顼将剑重新收好,“潇潇。”
一人影从殿梁飞落,恰好跪在颛顼跟前,“陛下有何吩咐?”
“黄水怪作乱,我要亲自去轩辕山为民除害。”颛顼眼神冰凉,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我不希望小夭知道这个消息。”
潇潇点点头,“是。”
五神山 朝晖殿
不知不觉阿念已经躺了将近三个月,小夭站在殿门外,只手一摊,一只青鸟衔着一枚玉简落在手心。
小夭拿下玉简看了看,原来是紫金顶终于有了消息,颛顼派去的暗卫已经查明真相,将如何解阵的法子都写在玉简之中。唯独没提究竟是谁布下了阵法。
小夭也不想再追究,推门入殿,准备将阿念唤醒。
施阵以后,束缚阿念的力量渐渐消失,小夭静静伏在榻边,等待阿念慢慢转醒。
“哎……”阿念缓缓睁眼,茫然不知所措。小夭扶起阿念,喂她喝了口水,“你可是醒了!”
阿念见是小夭,心头一松,“姐姐?你回来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夭不满地问道,她容许妹妹任性放肆,却不允许她再无放人之心。
阿念只觉头很沉,“不记得了,就是像睡了一觉。”
“这一觉可是睡了三个月,你不闷,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要闷死了!”小夭抱怨道。
阿念闻言,脸色微红,“姐姐你知道了?”
小夭这才神情微缓,一手搭着她的脉搏,轻轻查探,“是啊,孩子很好,很强壮。经历这次风波,他一定知道母亲不易,能来到这世上不易,才会更好地成长,成为最强!”
阿念神色一黯,拉着小夭的手,像是在寻求依靠,“姐姐,你觉得会是馨悦吗?”
馨悦,的确是最大的可能,但是小夭没有证据,颛顼也什么都没有表示,“我不知道,但我也怀疑她。她比你先嫁于颛顼,而你如今有孕,她不悦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若做出什么伤害你、伤害孩子的事情,我和颛顼一定不会放过她。”
阿念叹了一口气,“神族怀孕生子本已是凶险万分,我只求能平安诞下孩子,别的,她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
小夭一愣,这哪是阿念会说的话,没想到再骄横任性的女人,一旦做了母亲,都会变得只为孩子作想,“你放心,你的背后还有父王,馨悦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得罪白帝的!”
“王后,宫外有一个孩子说是要见西陵小姐。”海棠在殿外传话道。
阿念起身,不解地问道,“孩子?”
小夭也没想明白,“有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阿熙,事有紧急,希望能快点见到西陵小姐。”
小夭一呆,心中一沉,阿熙?“快带他来见我!”
15.天长地久有时尽
小夭见到阿熙时,他裤腿已磨破,衣襟也翻边,脸上都是擦伤,眼睛一眨一眨。
阿熙看到小夭后再也没忍住,大哭起来,“娘!”
阿念母性泛滥,倒是先小夭一步,帮着阿熙揉揉脸上的伤,“怎么了怎么了,别哭了,告诉我还有哪儿疼?”
小夭也蹲下安慰,“阿熙,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在白帝那里好好待着?你是怎么上五神山的?”
阿熙置若罔闻,一边哭一边擤鼻涕,尽量装作毫不在意,就像是在讲一件道听途说来的闲事一样,“我来的路上听说黑帝要杀黄水怪,已经在轩辕山打了九九八十一天了!”
阿念一愣,问道身旁的海棠,“什么黄水怪?”
海棠支支吾吾了半天,阿念不满道,“有什么尽管说!”
“这……我也是听说,前些日子黄水里出了个黄水怪,陛下就亲自去整治了。”
阿念听了冷笑一声,“笑话,区区一个黄水的妖怪,怎么会要陛下出手?”
海棠不敢再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夭脑海里飞速地寻找当时的画面,记得自己送阿熙去轩辕就偶遇了颛顼,几经曲折来到了五神山,一待三个月。颛顼与相柳在轩辕山大战三月。世上真有那么不凑巧的事儿?
一个不稳,小夭倒在地上。
“姐姐?”阿念去扶,“你这是怎么了?”
阿熙也伸手去扶,哭意淡去,看了眼阿念,深知不宜多讲,话锋一转“娘,我在白帝那里待不惯,一直想着你,就出来找你。”
阿念一愣,方才发现这孩子居然叫小夭娘?“姐姐你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小夭不知如何回答,“阿熙,你是怎么来的?轩辕山与五神山相隔万里,你如何能做到?”
阿熙不以为然,“我趁着白帝不注意偷溜出来的。”
趁父王不注意?是偷溜还是放行不得而知。
小夭不敢多想,也不得多想,可是隐隐觉得阿熙来五神山就是白帝默许了的。
小夭面色凝重,颛顼一定知道那黄水怪就是相柳。可是他为什么知道相柳还活着呢?莫非是自己非要让相柳送至轩辕城而败露了行踪?
此事因她而起,小夭没有不管的道理。
“阿念,”小夭转向阿念,将阿熙的身世说出,“这孩子本想交托给父王,现在想来跟着你也是一样的。你可能我为照顾他?”
阿念看了一眼阿熙,圆扑扑的脸蛋儿煞是可爱,“我当然愿意。可是……姐姐你是又要走了吗?”
颛顼亲战相柳,小夭只是想就已经惊心,他们两人,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她都不能接受。
“阿念,你在五神山上安心养胎,这天下的事再大也与你无关,这是你的福气,明白吗?”
阿念见小夭如此凝重,便点了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熙。”
小夭神色微舒,“阿熙,你听明白了吗?”
阿熙不语,娘,你一定要去救爹爹!想完便对着阿念被跪了下来,“阿熙以后一定常伴王后娘娘左右,保护王后娘娘和小殿下。”
小夭满意地点头,可心中的不安却渐渐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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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说:颛顼与黄水怪
传说中,内黄西南一带有个黄水怪,经常口吐黄水淹没农田、冲毁房屋。颛顼听说后就决心降服它。可黄水怪神通广大,二人激战九九八十一天不分胜败。颛顼便上天求女娲神帮忙,女娲借颛顼天王宝剑并教他使用方法。最终颛顼用天王宝剑打败了黄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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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山
相柳捂着左臂,鲜血从指缝中沁了出来。
他白色无尘的衣袍上多了些鲜红的印记,白发纷扬,凌乱中却无一丝惧色。
忽然眼神骤冷,颛顼手持天王宝剑又向他发起攻势。
他们如此对持已逾九九八十一日,颛顼由于有宝剑护体,越战越勇,相柳以其灵力强盛才勉强支撑至今。
面色如残雪,气息如乱流,颛顼看出相柳已有透支之色,侧身运剑,以最锋利的剑尖直刺相柳咽喉。
相柳身子一仰,剑气贴着他颈脖而过,留下一道血红色的深痕。他嘴角一扬,不屑地冷声道“整整八十一日,你还胜不了我。”
颛顼仿佛毫不在意,“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将死于我手。天王宝剑剑体特殊,入体则致伤口无法愈合,尽血而死。”
相柳轻蔑一笑,却没有出声否认,左臂的伤口血如泉涌,似有扩大吞噬之势。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救过小夭。”颛顼持剑指向相柳,虽说是感谢,但是杀气不减。
相柳面无表情,“我救她,与你无关。”
颛顼眉毛微挑,神色闪动,忍不住问道,“我派禺疆在城郊守候,你是否已事先知晓?”
相柳不应,颛顼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同小夭来轩辕送死?”
相柳不耐烦道,“我难道不来轩辕你就不会杀我?”他第一次在黄水救下小夭时就发现了颛顼的暗卫,所以扮作老头,不露真容,一是断了小夭的念想,二是不愿被颛顼知道自己未死。可是小夭竟千里迢迢追去不周,相柳没有想到!
颛顼不置可否,“我自知你未死起,就一直想要把你杀了。”共工死,神农灭,而相柳不除,颛顼心头总有隐忧,想要下手,小夭却一直随在相柳身边。他们日渐亲密,颛顼则日渐阴郁,终是借阿念有孕将小夭支开。
相柳哈哈大笑起来,身将要死,他并不惧怕,来去只影,他并无牵挂。
颛顼集中灵力准备向相柳发出最后一击,先以左手变幻出无数七彩飞刀直奔相柳而去,又以右手挥剑,趁相柳躲避小刀分神,将天王宝剑送入他的心窝!
小夭赶来时发现相柳已身负重伤,鲜血从他的手臂涌出,心惊肉跳,胜负已定,只差最后一击。
颛顼的再三逼问,小夭心中触动,原是相柳一早就知轩辕设伏,可他依旧应了自己无理取闹的请求,伴她至此。
心中的郁闷难以化开,我不值得你这般对我!
当颛顼挥剑朝向相柳,小夭觉得她最担心的终局还是要不可避免的发生,甚至来不及喊住手,来不及求颛顼,她已飞身跃起,挡在相柳与颛顼之间。
原来被剑刺穿心脏是这样的感觉……
整个人生在眼前倒流,小夭看见璟,看见相柳,看见颛顼,他们一个个的出现,一个个的慢慢消失。
眼前渐黑,却不觉很痛,只是心口像开出了朵娇艳欲滴的血花。
渐渐的小夭开始发寒,从心蔓延至整个身体,血流像停止一般,整个身体木然得不能动弹。
眼前,颛顼呆立,他不敢相信,心还未惊却已痛绝。他想伸手去拉小夭,相柳已经先他一步,将小夭护进怀里。
颛顼慌神,天王宝剑所伤,无灵药可拯救,伤口不得自愈,直至尽血而亡!
他将这绝命的剑挥向了相柳,可是为什么会刺进小夭的心房!
当小夭飞身挡在自己面前,相柳以为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
可身上却真无中剑的迹象,他才真正反应过来,低沉地吼道:小夭!
小夭觉得天昏地暗,身子一会冷却又一会儿热了起来。
她还想支起身子,但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不得动弹。
小夭感受到相柳冰凉的灵力灌来,可是心脉已被切断,无论相柳如何努力,小夭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相柳抱着小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冷静如他,此刻也仿佛失去了分寸。他咬破舌尖,捧起小夭的脸,以心头精血相喂。
颛顼大惊,却不敢阻止。身后的小兵想趁乱突袭相柳,却被他一掌拍至晕死。
颛顼明白,此时此刻还能救小夭的只有相柳一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夭出事!
小夭睁眼看了相柳一瞬,须臾的尴尬,很快就被相柳隐藏了起来。
小夭挣扎着拉了拉相柳衣角,相柳皱了皱眉,停了下来,嘴角的鲜血欲滴,小夭好想为他拭去,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相柳,终也让我救你一次。”
相柳一愣,又将小夭抱紧了几分,声音低沉却温柔,“你还没有资格救我。”
小夭不由一笑,有没有,是她说了算。
视线愈加模糊,小夭努力睁大眼睛,却再也看不清相柳的样子。
不知是否因为剑伤,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颛顼,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他……璟,对不起,十五年之约难赴……相柳,对不起,此生的恩怨纠缠,就待来生吧……
一阵凌冽的悲风吹过,小夭冷得微微一颤,她还想伸手去抚平相柳的伤痕,终在抬手到一半时轻轻落在了他手中……意识弥散,跌入了滚滚红尘的轮回之中……
16.如何同生不同死
一声低怆的悲鸣划破天空,相柳将小夭紧紧搂着怀里,他不相信以千年灵力与心头精血都无法再救醒小夭。灵与血如同灌入了无底的深洞,被绝望吞噬。
颛顼一直紧着的心弦忽然断裂,是他亲手将这宝剑送入了小夭心窝,是他亲手结束了小夭的生命!
“我要杀了你。”相柳一字一顿,声如冰霜。
他周身有如裹了一层寒冰,决绝得无一人可接近,一双妖瞳怒视颛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相柳早已将他的心剜去!
颛顼不曾想过,小夭会为相柳飞身挡剑,不曾想过,小夭会死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心头宝,命中人,那是他的小夭啊,那是他答应过要守护的人啊,却伤她最深。
相柳一手抱着小夭,一手变幻出利器,要以最彻底地方式结束这场战役。
颛顼丝毫没有防备,也不想防备,他低垂着剑,目色空洞绝望。
重伤的禺疆从颛顼身后跃起,“大家保护陛下!”
无数轩辕士兵随即倾囊而出,手持利剑飞刀向相柳而去。
“不要伤及小夭!”颛顼怒喊。
士兵们闻言只得谨慎行为,怕一个不小心就射伤小夭的尸身。
以一敌上千轩辕士兵,生死对相柳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还记得得知共工之死,他悲愤至极,而如今小夭身体渐冷,他只觉悲痛至深。
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被颛顼夺去,相柳想不出任何放过他的理由!
可惜他已身受重伤,右手紧紧搂着小夭不肯放,左手已被天王宝剑之灵蚕食,再无还击之力。
禺疆已看清局势,断然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而错失了杀相柳的最佳机会,否则这几月的围捕岂不白白作废!
他发出强有力的稳定军心的指令,“杀相柳,不要再有所顾忌!”
得到禺疆的一声军令,轩辕众将前赴后继,一剑剑一刀刀地砍去……
颛顼看不见,听不见,仿若眼前一切是空,是假,是梦境,是虚幻。
直至禺疆来报,说相柳与小夭坠入深林不知所踪,他才惊觉一切是真。
颛顼口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禺疆低下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说道,“陛下,相柳身受重伤,恐是凶多吉少。”
颛顼心中凄然,相柳死不死他根本不在乎,如若知道为杀相柳会搭上小夭的性命,他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就让他们相伴相随又怎样,就让相柳复辟神农又怎样,至少小夭还是活着的。
颛顼勉强地发声,“你,带兵搜索,找不到小夭就不要回来。”
禺疆皱了皱眉,却不敢惊扰,应声说是,便退了下去。
青丘
璟在月色下凝视窗外,一阵风吹来,烛火忽明忽暗,跳动了几下,屋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坐着。心口忽然一阵一阵地疼,不安将他淹没。
“小夭!”璟忽地站起,冲到窗前,月色绮丽依旧,晚空宁静寂然。
“小夭!”璟又唤了一声,没有人作答。
“小夭!”最后一声低喊,璟闭上双眼,眼皮却不禁颤动,“还有十三年,你不能食言。”
五神山 朝晖殿
阿熙在殿后练剑,阿念踏步而来,她已从蓐收那里得到密报,神情恍惚。
姐姐,你终是和相柳死在了一起!
眼泪夺眶而出,这其中的百转千回,阿念倒是清楚几分,她不觉突兀,只是心中唏嘘遗憾,若是自己能将一切相告,姐姐会不会能多一点幸福?
“王后娘娘?”阿熙见阿念面上愁容,便放下手中的剑,不由地担心道,“王后娘娘你不要再哭,伤己也伤了小殿下。”
阿念摸了摸阿熙的脑袋,眼泪打转,“阿熙,你既叫姐姐一声娘,那从今以后,你也是我的孩子。”
阿熙一愣,转念一想,战战兢兢地问道,“是娘亲出事了?”
阿念不想对他有所隐瞒,点了点头,“只是宫内的密报,大荒无人知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她死了,她确是死了,还有相柳,我知道……”
阿熙木木地看着阿念,懂事如他竟忘记了要装出乖巧模样,忘记了要为王后娘娘拭泪。大悲之下,阿熙只有一刻慌神,他想起相柳说的,在轩辕的每一步,都要万加小心,“我……明白了……母后你不要伤心难过,娘亲……怕是不愿看到你这样。我早已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母后和弟弟,无论如何都不会食言。”
阿念再也忍不住,抱起阿熙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怆潸然,回荡朝晖殿,久久不去。
五神山 承恩宫
一晃数月,颛顼始终没有小夭的音信,无处可去,却再也不想留在轩辕触景伤情。
他步履不稳,衣冠不整,面容疲倦,只身坐在这承恩宫的最高处,感受着无尽的寂寞与悲凉。
阿念飘然进殿,已记不清与颛顼多久未见,可她已淡然。颛顼是全天下的帝王,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陛下。”阿念语气平淡如水,“不知陛下忽然前来,倒是失了体面。”
颛顼抬眼望见阿念,她小腹微隆,这才提醒他即将为人父的事实。
他走下台阶,扶着阿念,“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再讲礼数了。”
阿念点点头,对颛顼说,“姐姐的事,我已知道。”
颛顼扶着她的手颤抖了一下,阿念轻抿双唇,继续道,“我只知姐姐死,却不知她为何而死,也不想知道。但是姐姐临行前曾经托我照顾一个孩子,这是她的愿望,我不想让它成空。未经陛下的同意,便擅自收作义子。”
颛顼听毕,面色微疑,阿念回身唤道,“阿熙,你进来。”
阿熙毕恭毕敬地走进大殿,面朝颛顼,低声下跪,“阿熙见过黑帝。”
这个小小的身影,颛顼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却又想不起来。
阿熙坦然解释道,“我曾经被娘亲托付给白帝,可是未经白帝的同意就擅自来了五神山,怕是白帝不愿再收我为徒。娘亲就让我跟着母后,不用再次漂泊。”
“娘亲?”颛顼怔了怔,“你是小夭的……?”
阿念插话道,“他是小夭救来的孩子,把小夭当做娘亲。”
颛顼这才想起,曾经暗中跟着小夭的影卫是传来过这样的消息,只是从未放在心上,记忆也已模糊。
他盯着阿熙看了看,不知是否因为思念小夭太甚,倒真觉得阿熙和小夭有些眉宇间的相似,“你过来。”
阿熙低着头,恭敬地走向颛顼,“是。”
颛顼让他抬头,终于心头一松,这是小夭的孩子,那就是他的孩子,“你既是小夭的孩子,从今以后就唤我作父王吧,赐姓轩辕,好好在五神山上,也让她可以安心,算是我唯一能给的补偿。”
阿熙双拳紧握,俯身低头重重磕了下去,他身体颤动,声色却平静道,“熙儿拜谢父王赐姓之恩!”
阿念释怀地笑了笑,搀起阿熙,“如今你就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儿子,姐姐在天有灵也该放心!”
颛顼心头一紧,神情又落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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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百科说——
鲧(gun第三声):姓姬(轩辕),字熙,颛顼之子,大禹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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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凄凉别后两应同
日光暖暖的,海水软软的,小夭觉得她的死倒是很舒适痛快。
额间微微凉,小夭觉得有些痒,转过头去,是一个更清凉的怀抱。
她懒洋洋地躺着,既是依恋,又是享受。
不知睡了多久,小夭竟觉肚子有些饿了。奇怪,死人也会肚子饿吗?
她惊异地睁了睁眼,刺眼阳光和扑面海风惊得她连咳了几声。
背后一只手为她温柔地顺着气,清明悠扬的声音传来,“睡醒了?”
小夭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这是哪儿?”
相柳温和一笑,“大海。”
小夭不信,“你也死了吗?”
相柳斜目鄙视地望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很想和我一起死吗。”
思来想去,小夭还是不明白,自己中了那剑,绝无生还可能,相柳也无法救她,自己岂能存活?“又是你救了我?”
相柳摇摇头,只是把怀里的小夭又搂紧了几分,“不是我。”
小夭没有任何不自然,反倒是贴近相柳问道,“那是为什么?”
“你真是有个好父王。”相柳语气沉静,缓缓道来,“我想这都是白帝所为。”
小夭好像明白了几分,却靠着相柳没有发声。
父王,怕是他从颛顼踏入铁铺就看得清楚,却没有开口点穿颛顼借阿念之故支开自己。可是最终又以阿熙将一切告知,如此曲折,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相柳看小夭想得出神,难得地耐心解释,“他的确是世上最好的锻造师。他所锻之剑除了锋利,还有玄机,颛顼的天王宝剑恐是出自他手。入体即死,伤口难合,看似再无回天之术,实则全是在保护你。”
小夭眼圈微红,父王终究还是爱着她的父王,丝毫未变。
她想低头去看自己胸间的伤口,相柳却道,“已经自动愈合了。”
小夭不信,这是如何做到的!
“我想,白帝是以精血制药,将其擦在剑上。被伤之人初看是已死,心脉已断,任何灵力也无法救回,可是随着白帝精血缓缓与伤口融合,就会不治而愈。”相柳顿了顿,叹气道,“随着时日,剑上精血会退去,颛顼便再也无法从剑上知晓真相,此生只能当你是死,永不企望再见。”
父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顺了阿念的意让她嫁于颛顼,也顺了我的心,从此再也不要与他瓜葛。父王,你岂止是天下最好的锻造师,更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啊!
小夭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转醒,自己已是躺在海贝之中。
她微笑,想起了海底的那三十七年。
相柳从海底缓缓上潜,一手搭着海贝,发现小夭正醒着,对着自己傻傻发笑。
他恍然,自不知嘴边也露出了笑意。一跃跳上海贝,坐在小夭身边,“你究竟知道多少?”
小夭装傻,“知道什么?什么多少?”
相柳冷面,好似要怒,伸出手要教训小夭,却在落下时轻轻一拍,像是用手吻了她的额头,“你不说就算了,我就当你不知道罢。”
小夭连忙坐起,“知道知道,我都知道。”
一脸笑嘻嘻,小夭佯装作揖,“小女子谢过将军几度三番的救命之恩,来生愿意任听差遣,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但怕也是还不上将军的大恩大德的。”
是啊,无论如何,你只能许来生来世。
相柳凄凉地一笑,闭起眼睛靠在海贝上。
小夭见他不理自己,只能自顾自地说道,“我劈开了你的娃娃,还有些心疼呢,想着你从来都没送过我什么。后来突然想到我的小弓,是你送的吗?其实还有箭术,虽然无形,但胜似有形,是无价之宝。那次我以箭射你,你取走我几乎全部的血,现在想来,看来是要多谢你救了璟。”
提到了璟,小夭便想起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长时间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海风海鸟的声音。
相柳忽地开口了,“既然你知道那么多,为我挨上一剑,也不算扯平,我似乎还应该问你再要点什么作为报酬。”
小夭一愣,他又要跟自己谈条件吗?
“你我都无处可去,不如彼此相伴,天涯海角,总有未去过的地方。”相柳风轻云淡,不经意地说道。
小夭轻笑一声,还未开口答应,璟憔悴煞白的脸出现在脑海,心中忧愁,面色转阴,她是很想去相柳口中的海的那头,可是璟呢?
相柳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笑意渐深,“我听你昏迷时口中一直低喃,说是不能赴璟的十五年之约。既然时间未到,那不如就拿出来陪陪我吧。”
小夭这才露出灿烂的一笑,仿佛相柳所想也是她所要的一般,“这有何难?你如此救我,就是将我的命拿去,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相柳笑意渐深,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不能永世相依,一刻的相伴也是好的。
“我们去哪里?”小夭丝毫不像重伤初愈的病人,脸上不知是欣喜还是激动,微微地染上了层红晕。
相柳笑了笑,“姑娘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他想起……
小夭昏迷的日夜里,一声声的呼唤着璟的名字。
相柳抚着她的额头,神色平静淡然。
临死前小夭释然说终于救得自己一次,看来所作所为她已了然于心。
所以你毅然挡剑是为了报恩吗?
相柳自嘲地笑了起来。
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涂山璟。
曾经是,如今是,以后恐怕依然是。
“相柳……”相柳抚着小夭面颊的手微微一抖,他屏息静听。
“相柳……”小夭又喊了一遍。
整个世界像是忽地明亮了起来,相柳低垂下头,靠着小夭的唇,像是在确认自己所听非虚。
“相柳……你不要死……”小夭温柔绵软的声音,吹得他耳边微痒,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而已,却是他听过最美妙的声音,动听过海里鲛人的歌声,山里獙君的吟唱。
相柳将小夭抱起入怀,迎着海面东方,等待云破日出的那一刻,她在怀里缓缓转醒……
而如今她真的醒了,却依旧不敢要的太多,就算明白小夭心中有自己,但只要看到她眉间的阴郁、心中的牵挂……相柳仰头望天,涂山璟,你真是好福气。
18.执子之手
“毛球,你再颠我我就把你毛拔光了烤来吃!”小夭抱着飞得忽低忽高的白羽金冠雕不满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相柳站在小夭身后,似笑非笑,轻咳一声,毛球这才勉强放平姿势,不再故意刁难。
小夭仍是不满意,揪了揪毛球背上的白毛,“你现在倒是比你主人更难相处了!本姑娘说到做到,拔你根毛警诫,否则下次你可真要把我颠下去可怎么办!”
毛球一声长啸,它真是不明白主人怎么会容许这贼婆这么对它!实在心意难舒,郁闷至极,一个翻身,也顾不得主人会不会生气,一定要把小夭给扔下去。
“哎哟!”
小夭惊慌,破口大骂,“死臭屁大白雕,学什么不好学九头妖!”
相柳本想伸手拉,只听小夭把自己也骂了进去,眉头一皱,面上一冷,干脆整个人扑上小夭,跟着她一起飞速地像下坠去。
疾风如刀,小夭落得晕头转向,胳膊腿到处疼,心里却依旧骂骂咧咧的。
相柳看着她又疼又气的样子,不由想笑,微使灵力减缓了他们下降的速度,把她包在怀里,让她再无下坠的疼感与不快感。
扑通一声,两人准准地落进了大海,小夭怀疑毛球是不是故意的,摔她还不止,还想着淋她一身!
“混蛋!”小夭从海里才露出头便对着天空大喊,“有本事你下来啊,我不烤你了,我要把你清蒸水煮了!”
毛球在空中悠然地盘旋,时不时地呼啸几声,更像是在向小夭示威。
相柳这才缓缓游起,瞪了一眼小夭,“以你们的实力,它把你煮了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小夭不满地瞪回去,“你也是,也不知道拉我一把!”
相柳笑笑,并未作声。
小夭伸手拉了拉他的白发,“飞了那么久,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儿。”
相柳望了眼海平线,“我听闻汤谷之北有异国,为人黑齿,食稻啖蛇。”
小夭做了个很惊讶的表情,相柳看穿她故作姿态,伸手把她按进水里,以还击她的揪发之举,“怕是你从小到大也没少遇上这种奇人异事,见怪不怪了。”
小夭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相柳已经松手,她才浮上水面来,“好了好了,我以后不敢了。你就不能温柔点嘛。”
“走吧!”相柳牵起小夭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旁,“以你边走边唠叨的态势,还未到黑齿国,十五年之期就过了,这样我岂不是很亏?”
小夭听闻,笑容似乎淡了几分,心中异动,也不知为何。
这一路上,相柳带着小夭路经了黑齿国,毛民国,深目国,又一路向西,三身国,长股国……
连自恃见多识广的小夭都不得不惊叹,天下之大,自己原是这么渺小,之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既然没有见过,就有十足的好奇心,可惜小夭胆子大,本事小,经常惹得一阵鸡飞狗跳,每次都要相柳出面,先是解释,再是道歉,实在不行只能打。毛球目睹一切,只想把每每惹事都躲在主人身后的小夭叼起来扔给对方。
相柳倒是无所谓,他深知小夭心性。小夭更是无所谓,她觉得相柳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自己,时间一长,她倒是有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在做何事罢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嘛,哪知道他们那么心虚,居然来袭,下次还是小心点为好!”
相柳斜睨她一眼,想起曾在海上带她窥视鲛人交尾那幕,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未变啊!
小夭惺惺作态,不好意思地对相柳补充道,“哪知道他们在……哎,说来确是我的错!”
相柳不理她,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小夭对他已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相处方式,什么话都敢对他说,什么事都敢对他做。
有很多时候,小夭觉得是防风邶回来了,带着她行遍山水,踏遍天下,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说是要她陪着玩,还清欠下的救命之恩,可其实明明是相柳在陪她嘛。
小夭想着,噗嗤一笑。
相柳放下手里的海螺汤,“窥探交尾,很是开心啊。”
小夭脸色一变,抓起脚边的沙石就要扔他,“我才没有!早已忘了!怕是你一直惦记着!”
相柳泯然一笑,继续喝汤。
小夭一颗心狂跳,虽说已是很熟,但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她还没皮厚到如此程度。
“明日又是你的生辰了。”相柳悠悠道,“又是一年,你可想好要什么?”
每一年相柳都会问一次,每一次小夭都会胡乱说一通,可她依旧见到了世间最绚丽的日出,最灿烂的星空,最壮阔的河流,层峦叠嶂的山峰,五光十色的湖泊……
小夭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今年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这海边,吃吃你烤的鱼……”又偷瞄一眼相柳,有点畏手畏脚地说道,“治治你脸上的伤。”
相柳听了,不由把脸侧到一边,白发遮面,“你做梦。”
“我一定能治好你。”小夭起身靠过去,想撩起他的白发查看他的伤痕。
相柳眼锋一扫,小夭停了一瞬,心想着我才不怕你,我不怕你很久了!还真胆大妄为地将他白发撩了起来。
相柳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小夭又伸一手,丝毫不妥协的样子。
相柳一声轻叹,把她两只手都牢牢抓住,整个人都按倒在地,贴着她低声问,“你是嫌弃我丑吗。”
小夭被相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的脸离得那么近,仿佛一闭眼,他就会吻下来。
小夭一愣,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得打趣道,“不是不是,我是好奇,好奇你这疤……是不是九个头上都有呢,还是只有一个头上有呢……”
话还未说完,相柳不由分说地一口咬在小夭的脖子上,像是在回击她调侃自己。
小夭痒得只想逃,可又被相柳牢牢压住,无处可逃,只能一边求饶,一边痒得忍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哥!大爷!将军!饶命啊!”
相柳这才放开她,坐到一边去继续喝汤了。
小夭心有余悸,一咕噜坐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给自己顺气。
没有见血,也没有疼痛,相柳并没有咬了她,只是在她的脖子上留下重重一吻。
19.化作春泥更护花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花落花开,冬谢春来。
十五年之期将至,小夭这几日不痛快,连毛球都发觉了,不过它倒是乐得欢快,小夭不悦,它简直想拍翅叫好。
相柳当然是看得更加清楚,不冷不热地说道,“舍不得我要说出来。”
小夭往地上一躺,闻着山花香味儿。
春天来了,相柳便把她带上了山,让她可以亲历野花开遍的山头。
可惜她不觉很开心,总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哎,我是舍不得你。”
相柳侧目静听,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奇特的期待。
“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做那么好吃的鱼了,哎。”小夭一副很惋惜的样子,“你呢,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是啊。”相柳如实道,“你平日说话太多,要是离去,还真有点寂寞。”
小夭抱腿坐起,山风清泞,吹起她的头发,和身边相柳的白发相交相织。
平时不斗嘴不痛快的两个人,如今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似乎都舍不得彼此,但又似乎都没人会开口挽留。
小夭是不能就这样丢下璟的,说好的十五年,多了一天也是食言。
相柳是不会让小夭心有遗憾的,说好带她行遍天南地北,他的确已是做到。
“不如下山,”相柳打破沉默,提议道,“我知道这山脚下有座酒庄,青梅酒倒是不错。”
小夭听到青梅酒三字,耳朵都竖了起来,真是很久没喝过这好物,要是再配上点鸭脖子鸡脚爪……
小夭咽了口口水,“好呀好呀,光是听名字就馋得不行,毛球毛球,快背我们下去。”
相柳制止小夭,挥走了毛球,微笑道,“我们慢慢走下去吧。”
小夭愣愣地看着他,觉得相柳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心头像是被他融化了一块儿似的。
“怎么了。”相柳波澜不惊,只是轻轻牵起了她的手,缓步向山下走。
小夭下意识地回握着他,解释道,“没事,只是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同,特别温柔,都不像你了。”
相柳笑道,“你就没想过,这才是我吗?”
小夭不以为然,今天的相柳比防风邶还温柔呢,说来谁信啊!
山脚 酒庄
小夭几杯青梅酒下肚,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她随意地打了个饱嗝,又把手上的油迹往相柳的白袍上擦了擦,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相柳却似毫不在意,慢慢品尝着自己杯中的酒。
日落西山,晚风送来凉意,小夭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可能是喝多了吧!
她看着相柳,晃了晃自己脑袋,又仔细看了看他,忽然大声笑起来,“哈哈哈,你为什么不现真身就有九个头!”
相柳也笑了起来,转而摇摇头道,“你醉了。”
小夭大约真是醉了,前一刻还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语气一转,满是遗憾,“我觉得,你今天对我那么好,可能是打算明天就要走了。”
相柳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顿了顿,轻轻放下了酒杯,缓声道,“没错。”
小夭一下子情绪都涌了上来,眼圈红红,声音里仿佛有怨气,“你就不能骗骗我?至少我还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和你再痛快地喝两杯!”
相柳夺下小夭的杯子,又是清绝地一笑,“那我还是要走。你是真心想让我骗你?”
小夭点点头,又摇摇头,到最后也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只能自暴自弃似地推开相柳,憋在一边和自己较劲。
相柳好像知道小夭心想的一切,在她背后轻声说道,“回去吧,十五年了,你欠我的,也已还清。”
小夭低头,眼泪就滚落下来,抬头,眼泪顺着脸庞依旧不止,“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最后再敬你一杯!从此青山绿水,两两相忘!”
相柳扶住东倒西歪的小夭,故意将手从小夭饮杯的手中穿过,形成了个交杯的姿势,一饮而尽。
小夭一呆,被口中的酒呛了个厉害,“你……你……你个无赖!”
相柳大笑,慢慢从酒庄里走了出来。
小夭一路追着他,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怒,或是悲,“无赖九头怪,你给我停下!哎哟!”
本来就是醉酒,她还一路奔跑,哪有不摔的道理?
相柳只得回身扶起她,哪知小夭摔了个泪流满面,像是找到了个爆发的契机,放肆地哭了起来。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相柳心中不忍,竟生一意,想就此让她睡去,也不用再有分别之苦了。
手已抬到了一半,小夭忽地抱住了他,“很久以前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相柳收手拥住她,静立倾听着。
“你问我最想和谁相伴一生。”小夭贴着他的胸,她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无法给出答案。
相柳颔首,表示他也还记得。
小夭含笑,调皮地把眼泪擦在相柳胸前,“我现在知道了。如果没有璟的话,我会想和你相伴一生!”
相柳释然,确是如此,如果没有涂山璟的话,他也不会放开小夭。
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伸手去摸他脸上的伤痕,这一次他并未阻止,“要和你分开,我居然很难过!”
相柳伸手握住小夭在他脸上的手,又把她拉近几分,他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论再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有改变。
相柳再未多言,俯身吻上了小夭的唇,温柔、辗转、多情。
小夭并未惊讶,并未反抗,好像一切应该是这样。她紧紧地回抱着相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努力回应着他。
“你会忘了我。”相柳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会幸福。”
小夭迷迷糊糊地点头,终是无力地倒在了相柳怀里。
20.与子偕老
人世间的花开花落也不知轮回了几世,阿熙在阿念的身边长大,看着阿念的孩子俊儿出世。如今连俊儿的孩子尧儿也已长大成人,成为了一方霸主。
阿熙也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两鬓花白,倦意满面,他吃力地开口唤道,“禹儿,你过来。”
一个白衣明朗的少年忽地跪下,应声道,“孩儿在!”
阿熙喘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我从小和帝喾一起长大,亲如兄弟,自问已尽心辅佐。而如今这天地间最有权势的位子,帝喾已经交予尧儿,可我却再也不堪这重任了。”
禹柔声安慰道,“父亲切莫如此说,在孩儿心里,父亲还是治水之英雄!苍生之福!”
阿熙仰头干笑了几声,“治水不利,其罪当诛!若不是尧帝顾忌叔侄之情,我是断然无法在此躺着等死的。”
禹俯身重重地向父亲磕了一头,“孩儿必将继承衣钵,为尧帝分忧,也为父亲还愿!”
阿熙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禹见父亲已睡,刚想起身退出屋去,哪知阿熙声音轻快,面露微喜,嘲弄地笑问,“涂山家那丫头与你处得可好?”
虽说这几日一直为治水之事劳心费神,禹都不觉是辛苦,但是提起这涂山家的女人……禹皱了皱眉头,“涂山姑娘是尧帝所赐,又是涂山族长涂山瑱的独女,我不敢亏待。”
阿熙放声爽朗地笑起来,“子女们都长大,我也是该退下安享晚年了!”
禹尴尬地低声说是,但只要想起那刁蛮不讲理的女人……他伸手抹了抹额角沁出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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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喾,名俊,号高辛。少昊的孙子,黄帝的曾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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鲧治水失败,洪水泛滥成灾,禹接下父亲志愿,奔赴灾情最险恶的中原,开始了他漫长的治水历程。
帝尧以玄鸟传书告知,曰黄水异动,灾情恐有加重,禹便立马抛下一切又赶赴了黄水。
到黄水河畔才知民间有传言,说是这异动不是天象,更不是人为,而是几百年前经传已死的相柳又出来作怪。
禹听见相柳二字先是一愣,副将在旁提示道,“尧帝有令,如真是相柳作怪,必将将其斩杀,平息灾情,保护天下苍生。”
禹默默点头,相柳?他果然没有死!
禹自告奋勇,为了捉拿传闻中作乱的相柳,沿着黄水一路北上至入海口,却发现并无异样。
夜晚,禹于军营中安息,恍然间居然听闻有悠扬的海螺声。
他倏地从榻上坐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确信无误之后,只拿起件单薄的白衣,避开众兵将,从营地后部绕了出去。
海上,一轮明月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声影,禹屏息又向前了几步,始终不敢太靠近。
相柳白衣飞扬,白发飘然,月色下他的颜容不可分辨,纤尘不染却一丝无变。
禹心中顿然领悟,惊讶地说不出话,白衣白发,风姿绰然!这绝对是相柳无误!父亲说过的每一句关于相柳的话,此刻仿佛都在耳边回荡。
相柳冷冷地扫了一眼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就是大禹?”
禹心中一紧,还未应声,便跪了下来,低头拜倒,“正是孙儿!”
相柳冷冽的表情渐渐化去,声音也变得有些许暖意,“不必如此。”
禹长跪不起,“父亲曾与我说过您的救命大恩,虽说父亲承的是黑帝一脉,但是每有节祭,父亲都会为给他口中的爹爹和娘亲祈福安稳,他深信您还活着,看来果真如此!”
相柳怔了怔,像是回忆起了往事,许久才开口道,“天下洪涝,而黄水却犯了旱灾,我来此不过是为了给黄水河畔边的人送点水去。”
禹又是一磕头,大声道,“无论爷爷要做什么,孙儿都不会干预。”
“哦?”相柳笑道,“我听闻你此番赶来就是为了杀我,不杀难以向尧帝交代。”
禹想了一瞬,“请爷爷尽管放心,孙儿已经想好对策,自能向尧帝交代。”
相柳皱了皱眉,对这个称谓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制止,“既然如此,我也再无他话可说,就此别过,相信也不会再见,你和你爹都好好保重罢。”
大禹眉头一挑,似乎还有话要说,“爷爷!”
相柳拧着得眉头还未放开,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大禹,“说。”
“我……娶了涂山瑱的女儿。”大禹低着头不敢直视相柳。
相柳不知他想说什么,“那又如何。”
大禹像是鼓足勇气,低沉着头说道,“我听闻我夫人说过,她的祖父已于多年前过世。”
相柳的身影在月光下顿了顿,心绪难测,可是禹还是觉得自己猜对了,他字字掷地有声,告诉相柳,“听说涂山太老爷一直置身红尘之外,行踪飘忽不定,多年前因身体原因方才在青丘的山下定居。他过世以后,留下一位夫人,像是依旧在青丘住着。”
禹的这一席听似莫名其妙的话却引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不敢抬头,等待相柳的回应。
“你……”相柳终是缓缓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番话。”
禹不敢欺瞒,如实道,“家父知您未死而又重现世间,特地关照孙儿,如若真能相见,务必要将此番话告知。”
禹见相柳没有任何反应,偷偷抬起头,只见他俊美冷漠的脸上竟泛起了些许忧愁,连忙解释道,“就当孙儿什么都没说吧!”
相柳并无做声,只是静静地沉入海里,想起了几百年前,他亲自将那个女子送离了自己身边……
青丘 山脚
小夭望着自己手里的大肚娃娃,不由一笑,这娃娃虽说是用万年扶桑木雕成的,可经过百余年反复地摩挲,终究还是露出了破旧的模样。
小夭轻轻一叹,将娃娃搂进怀里。
还记得那年醉酒,醒来时已经只身一人在回春堂的榻上躺着,身边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只扶桑木雕刻而成的大肚娃娃,与相柳送的那只如出一辙。
方才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劈开了娃娃很是不舍……所以她现在又拥有了一只崭新的娃娃。
小夭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相柳不告而别,她不觉奇怪,可是当他真正地离开,小夭才发现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璟的如期而至,让她没有了逃避的余地。
小夭原以为,原以为这十五年她定是能放下他,可事实是,事实是这十五年,小夭再也忘不了他。
她对着璟哭,一天一夜,是不舍是遗憾更是内疚,“此生此世,我都没有办法忘了他。”
璟并无任何怪罪的情绪,依旧温柔如春日,“小夭,十五年前你离开时我就说过,不管你需要十五年、五十年,还是更久,我都会等下去。”
……
小夭摇了摇头,思绪又飘回了眼前。
如今璟已离去多年,是时候离开青丘去别处走走了。
小夭将娃娃收入行囊,最后回望了一眼小屋,不觉嘴角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推门而出,屋外夜空低垂,繁星相随,流萤飞处,有如春花初绽,星星点点地闪着微光。
“只要天地间只要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小夭对着自己微笑着说道。
风吹草动,身后传来一阵窸窣作响,一声随意的调侃伴着风吹来,“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
小夭猛地转身,他还是一身净白如雪,一头白发如云,伫立在夜风中。神色从容,语气平静,只有从微扬的嘴角才能略窥他的心境。
小夭望着他缓缓向自己走来,一切疑是梦境。
相柳抬起她的手,置于自己脸旁,“我这伤疤留于面上已久,不知姑娘是否还有办法相治?”
小夭呆了一瞬,怔怔地看着他。
许久,小夭才慢慢开口,“有是有,可是公子旧伤已久,恐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治愈。”
相柳点了点头,向小夭作揖道,“适逢我也是闲人一个,不如就有劳姑娘了。”
小夭忍住笑意,依旧装腔作势道,“我的诊金很贵!”
“我没钱。”
“我听闻你有一只大白雕坐骑,把它送我抵押了可好?”
“它?它早已修炼成人形,这会又该是在哪家偷着酒喝。”
“倒是跟你不像!”
“它又不是我生的,怎么会跟我像,不如……”
“我随便说说!”
“还请姑娘赐教。”
“你走开!别过来!”
……
……
——全文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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