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

十一年前的春夜里，我下了晚自习，骑着辆烂自行车，从一中校门口那个漫长的坡道滑下来。因为SARS，小城的街面上几乎没有人，大十字的夜市也早就收了摊，路灯昏黄，夜色中含混着淡淡的丁香花味。
然后在某根电线杆的广播里，含含糊糊地听到两个新闻，一个今天是愚人节，另一个是张国荣跳楼了。
第一次听到张国荣，竟然是他的死讯。我总是这么迟钝的一个人。
等有了卡带随身听，才在街边的小音像店里买了张国荣的。常常下了晚自习，一个人听着《千千阙歌》《追》《往事随风》，穿城而过。
那些光阴里，暗自喜欢隔壁班一个女孩子。齐耳短发，穿球鞋，清清爽爽。是新转来的。她下了晚自习也总是一个人骑车回家。有时我会在午夜的长街上碰到她。
她背着蓝色的双肩包，小心翼翼地骑着一辆老式的大杠自行车。晚风有时扬起她额前的头发,她的脸就在路灯下扑闪扑闪着，让我有点惊慌失措。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漂浮着花香的小城，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左向右，各自散去。
有时我担心这只是一场属于春天的迷梦，春天过后，就会碎掉。
可直到春深了，甚至到了初夏，我们还保持这种默契，而有时路上遇不到她，一路便怅怅然，甚至到家会一宿失眠。
后来有几次接连见不到她，我便白天心慌慌地连课都听不下去，课间也看不到她从教室出来，到了晚上下了自习课便第一个奔出教室，取了车在校门口等，等到最后要关校门了，还是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以为是错过了，就又跨上车，一路猛追。然后在每次分开的十字路口等，直到午夜。
那个时候也才开始听黄家驹，听他的《光辉岁月》《海阔天空》，又开始抽烟，有时在午夜听得泪流满面，便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吼两句：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 迎接光辉岁月 / 风雨中抱紧自由……
她似乎消失了。有天晚上，当我骑着那辆烂自行车，叼着烟，听着《大地》，晃悠在长街上时，她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依然是那辆飞鸽牌的破自行车。几天没见，她像换了一个人一般，长发飘然，还穿了一件碎花的长裙子，背着一把吉他。我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我们几乎并肩穿行在黄昏的灯影中。
她身上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有些紧张，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却正好撞上她晶亮的目光。
我叫茉。她笑着说。
你这几天去哪儿？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立马自己窘得满头冒汗。
她哈哈笑出声来。然后见我的窘态，立马又止了笑了。
我最近在练琴。她笑盈盈地说。过几天有演出，到时来看。
我连忙说，一定一定……
她笑了一下问我喜欢谁的歌。
张国荣。
还有呢。
黄家驹。
我也喜欢他们。
可惜当我知道他们时，他们都死了。
但至少还有歌。
嗯，至少还有……
她于是在一旁浅唱起来：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总是罗嗦始终关注
不懂珍惜太内疚
最后向左向右分开时，我们竟然像相识已久了一般，我回头向她喊了一声，我叫柯……
我知道咯……她回了一句，头都不回一下，便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背着吉他消失在夜色中。
我停在路灯下，点了颗红梅，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团灼热而迷醉的浓雾。
此后几日，我白天依然很少能看到她，但晚上的时候，还是能经常在路上碰见。并肩行走时，即使彼此不说话心里也是美的。
跟她在一起，我突然变得话多起来，跟她讲年级里那几个讲课有怪癖的老师的逸闻，讲那个新来的女化学老师被气哭的事，讲自己的几个死党，讲自己喜欢的小说，我几乎变成了话唠了，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而关于她的一切，我只知道她是年后才从另一个城市转学回来。
期终考试前几天的某个晚上，她叫我去学校附近的魔迪酒吧。
我有些犹豫，但答应了。
到魔迪时，演出已经开始了。我在靠门的角落里找了一个座点了啤酒。
台上传来女版的《冷雨夜》，略带沙哑的嗓音里，好似有一种魔力。我听完为之一动。远远望去。台上主唱是一个浓妆的女子，长发披散，手中是一把白色的电吉他，浑身罩着一层蓝光，看不清表情。她一曲唱罢，台下尖叫不止，有人喊天悦天悦，夏茉夏茉……她似乎也没有表情，只是眼神扫了一下全场，然后仿佛停在了门口。音乐复又响起。竟是《真的爱你》。
演出直到午夜才结束，散了场，很多人都走掉，她才卸了妆，抱着一捧花从后台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留着胡子的瘦子。她看见我站在门口的树下抽烟，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我踩灭了烟走过去。
来多久了。
一直在。
光线不好，没有看到你。这是我堂哥。她指指那个瘦子。
秦龙？不对，你是秦龙弟弟吧。那个瘦子突然喊出声来。
我一怔。也认出他来。夏小强。
两年前秦龙他们一伙被抓时，夏小强竟然逃脱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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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妈蛋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
喜欢了，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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