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可笑的好笑话。
这一次听到新奥尔良的名字，我脑中泛起的是一对对金黄色的新奥尔良烤翅，一股子油腻感在唇齿间隐忍不发。而来过几次新奥尔良酒吧以后，爵士乐和布鲁斯变成了新奥尔良这个词汇的全部意义。这间破败外皮的酒吧不合时宜地坐落在雍和宫附近的胡同内，中西合璧的别样味道如此迷人。
这一天我走进酒吧时，酒保卡特正在放史蒂夫旺德的钢琴独奏曲，我向往常一样坐在吧台的角落，这是我习惯的视角，吧台到走廊的空间一览无余。卡特照例给我上了一杯绿柠檬双倍马提尼，双倍马提尼酒中白葡萄的甜酸味道混上杜松子的强烈辣味像是某种致命的兴奋剂，一口吞下，热度坠到胃底，味道还不停地在鼻腔中攀升，嘴中残留下的是未熟透绿柠檬的苦涩味，真痛快像是又活过一次似的。我只爱这家酒吧的马提尼酒，因为在这儿它有个浪漫的名字马提尼克的海水。
酒保卡特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白透了的双鬓让人看着唏嘘不已。虽然名字上他是个地道的美国德州人，不过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德州人。嘴巴上永远咬着骆驼牌香烟，烟灰积的老长，危耸在酒杯之上，就像是看驯兽师表演在鳄鱼嘴中游离一般，让人忍不住有提醒他的冲动。不分春秋，他身上是一件黑色朋克夹克，或是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衫，裤子是里维斯501，脚上穿一双贾斯丁牌的马靴，每当他背对着我喝啤酒时，我都他妈的想起了克里特*伊斯特伍德，这一刻他就是个牛仔。我在吧台一杯一杯喝酒时，我总想酒保是多么神奇的职业，把平静的人灌得癫狂，把癫狂的人喝得更加疯狂，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不同的人把不同的喜怒哀乐不分适宜地倾诉给卡特，卡特像是个蠢芭比娃娃似的倚着吧台苦苦倾听，永远回复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
“老样子么？”卡特问我。
“我还在等人，酒慢些来，我不想醉的那么快。”我一边说一边急吞下一口马提尼克的海水。
吧台的中央坐着二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根根吸着烟，一轮轮喝着酒，劣质的化妆品掩盖住女人最后一点可爱，显然两个老女人今天是来酒吧碰碰运气的。她们不时窃窃私语，不时开怀大笑。我无意偷听他们的话语，但她们讨论男女之事的声调，恐怕比孕妇难产还来得高亢。看来她们醉的很厉害，不，应该是想醉的很厉害罢了。暂且称她们为八婆A和八婆B吧。
八婆A旁边坐着一对大学情侣，好像是刚刚旅行回来，正对着卡特侃侃而谈旅行中的奇闻异事。女孩好像喜欢男孩更多一点，男孩不管说是青海的牦牛肉超级好吃，还是西安的古城好有民国的味道，亦或者说山西的公交车烂到家的话题时，女孩都连连迎合，痴情地说出“嗯、嗯，是的、是的”的话语。但男孩却不怎么理睬女孩，眼睛全程盯着吧台左侧落座的低胸姑娘，一副百分百贱男的样子。贱男不停地啄饮啤酒，找寻和低胸姑娘眼神上的交际。痴情女眼见没有话题，低头猛喝苏打水，难掩失落的表情。
“要不要吃些花生啊？正宗的德州红衣花生。”卡特笑着问我。
“算了吧，一碟二十颗花生，十五块人民币，你丫这是德克萨斯州空运花生的价格。继续上几杯波旁就好了。”我无奈摊手说。
“这些花生、薯块我请你啦，下不为例，”卡特推过来两碟小吃“算是庆祝你恢复单身吧。”
“滚开吧，现在你嘴上说请我吃，一会儿我喝醉了付账时你不双倍黑我才怪。”
喝下几杯酒的时间，八婆B已经和一个外国中年男人搭上讪，男人穿一身黑色修身西服，衬衫衣领是很巧色的红绿黑三色格子，手中握着酒杯，威士忌酒中的冰块不安分地与玻璃杯发出当当的声响。一般外国人在卡特的酒吧只会喝便宜的预调酒和陪酒，敢喝洋酒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明世故当了冤大头，第二种就是有的是钱愿当冤大头，卡特的酒吧内苏格兰威士忌一杯就要一百块，黑牌波本酒要三百一杯，简直是直接抢钱一样。但卡特给我是三折价钱，原因很简单。某天，我在宿醉后的清晨蹒跚在酒吧后巷，不经意间踢翻了一箩筐酒瓶子，散落在地的酒瓶标签上写着国宾精制威士忌几个大字，随着视线往下读产地一栏是河北省怀来县葡萄酒基地，后来的事就很明了了，我立马从酒吧的金主瞬间升级成了酒吧的小股东之一。今天的外籍西服男明显是准备大手散金的，八婆B心里八成已经做好壮烈献身的准备了。
外籍男人背后的位置坐着一个眼镜男，穿着略显老成，但价值不菲，上衣是一件甘特牌的灰色开司羊毛衫，内面是简单的凯迪亚白色衬衫，裤子是阿玛尼的卡其布黑色休闲裤，一双斐乐的慢跑鞋显得格格不入。他眉头紧锁，显得惴惴不安，余光时不时地扫过手上的雷达牌手表，低头饮酒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是他大部分时间在做的。这种奇怪的家伙在酒吧中多的是，反正是买醉罢了。
“可能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我不戴手表，手机关机装在裤子口袋里，更懒得向无关的人问时间。我坐在吧台的边缘，身边的座位一只空着，我等的人又迟到了，我想发怒，又找不到发怒的理由，可能是酒精开始在身体缓慢作祟了吧。一个人喝闷酒，如同很容易失去神志，就比如现在我实在不清楚喝下了多少马提尼克的海水。
“兄弟，你可喝得不少了。”卡特在一旁笑着说。李国富
“给我一根烟吧，李班长。”我一不小心交出了卡特的中文名字。
“你丫的，别他妈叫这个，叫卡特、卡特！”卡特四处张望，生怕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据卡特说他爹叫李国富，本来起名是国富民强的意思，但因为派出所的户籍警笔误，变成了李国副，本没放在心上。结果他爹参军时连续当了十三年副班长，最后不好容易熬到了老班长退伍又赶上了全国大裁军，结果他瞎鸡巴忙活一辈子也没混上个班长的职务，他爹就把这命运多舛归咎在名字上的‘副’字上了，只好回德州老家鸡巴瞎忙活折腾出个儿子，起名叫做李班长，从李班长小时候李国副就告诉他说，“你他妈现在是班长了，长大了不当个团长啥的！老子就打折你腿！”后来李班长就变成了酒保卡特，李国副没有打断他的腿，李国副三十八岁时就变成了骨灰盒。
“好的，卡特。”我点燃了卡特递过来的骆驼烟，抽上一口，就像是吸进了一公升的二氧化碳，美国烟草的灼烧感让我窒息，看来我戒烟五年的脆弱肺脏实在禁不起折腾，我大声地咳嗽着，嗓子一阵刺痛，卡特在一旁嘲笑我，像是看一只吃猫粮的狗一样。我也哈哈的笑起来，脑海里全是【九品芝麻官】里肺痨病人咳出肺叶的场面。
“常常自由的烟草味道吧。”卡特俯身从吧台里抽出一个盒子，想要和我分享飞叶子的乐趣。
“免了，这就够了。”酒精、烟草足够我消受的了，大麻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结婚五年，戒烟五年，又他妈掉头回来，只不过多了个三岁的儿子，“小王八犊子。”我自语道，竟不知自己笑出声来。
“工作怎么样？应该很有趣吧？”卡特识趣地又给我上了一杯波本威士忌。
“还好吧，不是婚外情侦查，就是替有钱人寻宠物，能有多大意思。”我回答。“这年头，夫妻同床不同心，不如猫狗来的踏实，真他娘的变态。”
我是一家私人侦探所的所长，也是唯一的探员。说来惭愧，三年前我还是城北重案队的王牌探长，回头想想，从寻找尸源凶器的英雄，转变成二十四蹲在商务会所门口捉奸的混混，真是所料不及啊。卡特拿冰锥在冰桶里啄冰，来回来去地游走在吧台六个客人之间，什么时间上酒，什么时间调酒，什么时间让客人发发生活中的牢骚，在这间酒吧里他简直就是救世主。一个偷情的少妇的小把戏比起连环杀人案的变态嫌疑人简直太小儿科了，我就在失落的片段中，拥有了大把闲下来的时间，我从沉默寡言变得喋喋不休，顺理成章卡特也成了我的神父，我赎罪的窗口。
在等人的时间里，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也许说是笑话也不错。在北京西山的杨村里，有个王老头，七十多岁了健硕如同松柏一般。这一年，他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要过满月，按照祖训王家添丁要重修炉灶，新灶头做百桌饭菜宴请宾朋，来见证王家人脉的兴旺红火。他儿子、儿媳妇极力反对，认为一切从简就好，可王老头偏偏不肯，托人买鞭炮、买酒席备用材料，他儿子坳不过，只好顺了他的意。孙子满月那天，村中百余人聚集在王老头家炉灶前观礼，老王头亲自赤膊上阵，借着喜气为冲劲儿，抡起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炉灶上的青砖应声破碎。蹦蹦的破碎声中，忽地掺杂出惨叫，惊恐的嚎叫。炉灶下面露出了森森白骨，王老头手掌不听使唤地泄了力，手中的铁锤掉在地上，他呆痴痴地立在那里。后来民警来了，王老头稍作抵抗，几个小时后就招了，炉灶地下一共三具女尸，死亡时间均在二十年以上，身份都是村中外来的打工妹，凶器就是那把铁锤，动机是王老头五十一岁那年失去了性能力，杀女人时那种快感才能精神勃起。至于为什么要重修炉灶，答案很简单，忘记了。好笑吧，但如果讲得不好，就变成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塞车。”女人出现了，一件黑色皮夹克下是灰色连衣裙，肉色丝袜紧紧贴在腿上，她虽将近三十岁，到了玫瑰花开始枯萎的时节，但花香依旧迷人。也许像是唐璜说话，女人一但与男人脱离了肉体关系，男人才发现失去的女人如此美丽。
“奥，反正我也不急。”我嘴上这么应答，心里想的是以前偷情的日子就算是塞车再严重，你也不会耽搁一秒钟的，开始酒精已经在神经线上发癫了。
“好久不见，听说你已经离婚了，看起来你现在不错嘛，还有喝酒的心情。”
我更加愤怒了，不错才怪呢。本以为她主动约我是带着残留的爱意来赴约的，看来重燃爱火毫无希望了。
“还好，只不过恢复单身汉生活罢了，你和他怎么样？”我说。
女人叫做小燕，身材高挑，脸蛋漂亮，走起路来一副天之骄子的样子，年纪轻轻在医院里当财务主管，与鼻梁上一副刻板的眼镜框截然相反的是她强烈的占有欲，结婚的女人还要占有其他男人，简直有些癫狂。我发现时才开始慢慢疏远他的，没想到女人的老公竟是局领导的亲儿子。纸包不住火，后来某一天我打断嫌疑人鼻梁被旧事重提，我也识趣地辞了职。
“喂，怎么不说话啊？”她说，抬手点了一杯伏特加鸡尾酒，而不是她平时喝的调味酒。
“没什么可说，喂，你是打电话约我啊？你又迟到，又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别生气，我叫你出来是想让你查个人。”她说道，用手指轻点了我握酒杯的手腕。
“谁，我可不是个廉价的侦探。”
“我老公，他可能和我的同事好上了。”
“不查，你还嫌我不够倒霉么。”
“你不查，我怎么离婚。”
“你离婚干我屁事。”
“因为你离婚了啊。”她说“我特别开心。”
“我离婚不是因为你，你好好和官二代过日子吧。”
“混蛋，你真是个混蛋。”女人开始抽泣，泪水混着眼影变黑了，我顿时成为酒吧的焦点，弄哭女人的男人是混蛋，永恒的真理。
“你真的想杀了人。”女人继续说着，把我递出纸巾的手臂推开。“你喜欢你的感觉，说出来很难为情，我明知道你是个充满未知的黑洞，我还乐此不疲的享受其中，一开始注定结束的感情，那么迷人。”
“好了，我会帮你查的，你先回去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有抗拒。
“我好想杀了你，你就不能挽留我一次么？假装一点也好。”
“回去吧。”
女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对着化妆镜补了妆，正了正眼镜，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塑料器皿，起身离去前平缓地对我说：“麦冬牛蒡汤，解酒去火，趁热喝。也许很快我们就会再见了。”说完她摆手离开，留下一阵玫瑰香气。
我坐在酒吧里又喝了三轮酒，趁卡特去厕所的时间逃单离开酒吧，把汤留在吧台上，附了一张字条“卡特，给你喝了补肾虚，酒钱抵了吧。”
之后的一周，我先后听说了两则死讯。夜色深沉时分，我望着毫无光泽的天花板，黯淡的月光层层叠叠地压在我胸口，天花板急促地下降，窗帘像是搭在灵柩两旁的挽联，本就不大的空间越发逼仄，我像是躺在棺材里挣扎着，脑海忽又想起来关于王老头的那个笑话，真是笑死人了。
这一天我走进酒吧时，酒保卡特正在放史蒂夫旺德的钢琴独奏曲，我向往常一样坐在吧台的角落，这是我习惯的视角，吧台到走廊的空间一览无余。卡特照例给我上了一杯绿柠檬双倍马提尼，双倍马提尼酒中白葡萄的甜酸味道混上杜松子的强烈辣味像是某种致命的兴奋剂，一口吞下，热度坠到胃底，味道还不停地在鼻腔中攀升，嘴中残留下的是未熟透绿柠檬的苦涩味，真痛快像是又活过一次似的。我只爱这家酒吧的马提尼酒，因为在这儿它有个浪漫的名字马提尼克的海水。
酒保卡特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白透了的双鬓让人看着唏嘘不已。虽然名字上他是个地道的美国德州人，不过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德州人。嘴巴上永远咬着骆驼牌香烟，烟灰积的老长，危耸在酒杯之上，就像是看驯兽师表演在鳄鱼嘴中游离一般，让人忍不住有提醒他的冲动。不分春秋，他身上是一件黑色朋克夹克，或是洗的发白的蓝色牛仔衫，裤子是里维斯501，脚上穿一双贾斯丁牌的马靴，每当他背对着我喝啤酒时，我都他妈的想起了克里特*伊斯特伍德，这一刻他就是个牛仔。我在吧台一杯一杯喝酒时，我总想酒保是多么神奇的职业，把平静的人灌得癫狂，把癫狂的人喝得更加疯狂，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不同的人把不同的喜怒哀乐不分适宜地倾诉给卡特，卡特像是个蠢芭比娃娃似的倚着吧台苦苦倾听，永远回复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
“老样子么？”卡特问我。
“我还在等人，酒慢些来，我不想醉的那么快。”我一边说一边急吞下一口马提尼克的海水。
吧台的中央坐着二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根根吸着烟，一轮轮喝着酒，劣质的化妆品掩盖住女人最后一点可爱，显然两个老女人今天是来酒吧碰碰运气的。她们不时窃窃私语，不时开怀大笑。我无意偷听他们的话语，但她们讨论男女之事的声调，恐怕比孕妇难产还来得高亢。看来她们醉的很厉害，不，应该是想醉的很厉害罢了。暂且称她们为八婆A和八婆B吧。
八婆A旁边坐着一对大学情侣，好像是刚刚旅行回来，正对着卡特侃侃而谈旅行中的奇闻异事。女孩好像喜欢男孩更多一点，男孩不管说是青海的牦牛肉超级好吃，还是西安的古城好有民国的味道，亦或者说山西的公交车烂到家的话题时，女孩都连连迎合，痴情地说出“嗯、嗯，是的、是的”的话语。但男孩却不怎么理睬女孩，眼睛全程盯着吧台左侧落座的低胸姑娘，一副百分百贱男的样子。贱男不停地啄饮啤酒，找寻和低胸姑娘眼神上的交际。痴情女眼见没有话题，低头猛喝苏打水，难掩失落的表情。
“要不要吃些花生啊？正宗的德州红衣花生。”卡特笑着问我。
“算了吧，一碟二十颗花生，十五块人民币，你丫这是德克萨斯州空运花生的价格。继续上几杯波旁就好了。”我无奈摊手说。
“这些花生、薯块我请你啦，下不为例，”卡特推过来两碟小吃“算是庆祝你恢复单身吧。”
“滚开吧，现在你嘴上说请我吃，一会儿我喝醉了付账时你不双倍黑我才怪。”
喝下几杯酒的时间，八婆B已经和一个外国中年男人搭上讪，男人穿一身黑色修身西服，衬衫衣领是很巧色的红绿黑三色格子，手中握着酒杯，威士忌酒中的冰块不安分地与玻璃杯发出当当的声响。一般外国人在卡特的酒吧只会喝便宜的预调酒和陪酒，敢喝洋酒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明世故当了冤大头，第二种就是有的是钱愿当冤大头，卡特的酒吧内苏格兰威士忌一杯就要一百块，黑牌波本酒要三百一杯，简直是直接抢钱一样。但卡特给我是三折价钱，原因很简单。某天，我在宿醉后的清晨蹒跚在酒吧后巷，不经意间踢翻了一箩筐酒瓶子，散落在地的酒瓶标签上写着国宾精制威士忌几个大字，随着视线往下读产地一栏是河北省怀来县葡萄酒基地，后来的事就很明了了，我立马从酒吧的金主瞬间升级成了酒吧的小股东之一。今天的外籍西服男明显是准备大手散金的，八婆B心里八成已经做好壮烈献身的准备了。
外籍男人背后的位置坐着一个眼镜男，穿着略显老成，但价值不菲，上衣是一件甘特牌的灰色开司羊毛衫，内面是简单的凯迪亚白色衬衫，裤子是阿玛尼的卡其布黑色休闲裤，一双斐乐的慢跑鞋显得格格不入。他眉头紧锁，显得惴惴不安，余光时不时地扫过手上的雷达牌手表，低头饮酒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是他大部分时间在做的。这种奇怪的家伙在酒吧中多的是，反正是买醉罢了。
“可能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我不戴手表，手机关机装在裤子口袋里，更懒得向无关的人问时间。我坐在吧台的边缘，身边的座位一只空着，我等的人又迟到了，我想发怒，又找不到发怒的理由，可能是酒精开始在身体缓慢作祟了吧。一个人喝闷酒，如同很容易失去神志，就比如现在我实在不清楚喝下了多少马提尼克的海水。
“兄弟，你可喝得不少了。”卡特在一旁笑着说。李国富
“给我一根烟吧，李班长。”我一不小心交出了卡特的中文名字。
“你丫的，别他妈叫这个，叫卡特、卡特！”卡特四处张望，生怕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据卡特说他爹叫李国富，本来起名是国富民强的意思，但因为派出所的户籍警笔误，变成了李国副，本没放在心上。结果他爹参军时连续当了十三年副班长，最后不好容易熬到了老班长退伍又赶上了全国大裁军，结果他瞎鸡巴忙活一辈子也没混上个班长的职务，他爹就把这命运多舛归咎在名字上的‘副’字上了，只好回德州老家鸡巴瞎忙活折腾出个儿子，起名叫做李班长，从李班长小时候李国副就告诉他说，“你他妈现在是班长了，长大了不当个团长啥的！老子就打折你腿！”后来李班长就变成了酒保卡特，李国副没有打断他的腿，李国副三十八岁时就变成了骨灰盒。
“好的，卡特。”我点燃了卡特递过来的骆驼烟，抽上一口，就像是吸进了一公升的二氧化碳，美国烟草的灼烧感让我窒息，看来我戒烟五年的脆弱肺脏实在禁不起折腾，我大声地咳嗽着，嗓子一阵刺痛，卡特在一旁嘲笑我，像是看一只吃猫粮的狗一样。我也哈哈的笑起来，脑海里全是【九品芝麻官】里肺痨病人咳出肺叶的场面。
“常常自由的烟草味道吧。”卡特俯身从吧台里抽出一个盒子，想要和我分享飞叶子的乐趣。
“免了，这就够了。”酒精、烟草足够我消受的了，大麻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结婚五年，戒烟五年，又他妈掉头回来，只不过多了个三岁的儿子，“小王八犊子。”我自语道，竟不知自己笑出声来。
“工作怎么样？应该很有趣吧？”卡特识趣地又给我上了一杯波本威士忌。
“还好吧，不是婚外情侦查，就是替有钱人寻宠物，能有多大意思。”我回答。“这年头，夫妻同床不同心，不如猫狗来的踏实，真他娘的变态。”
我是一家私人侦探所的所长，也是唯一的探员。说来惭愧，三年前我还是城北重案队的王牌探长，回头想想，从寻找尸源凶器的英雄，转变成二十四蹲在商务会所门口捉奸的混混，真是所料不及啊。卡特拿冰锥在冰桶里啄冰，来回来去地游走在吧台六个客人之间，什么时间上酒，什么时间调酒，什么时间让客人发发生活中的牢骚，在这间酒吧里他简直就是救世主。一个偷情的少妇的小把戏比起连环杀人案的变态嫌疑人简直太小儿科了，我就在失落的片段中，拥有了大把闲下来的时间，我从沉默寡言变得喋喋不休，顺理成章卡特也成了我的神父，我赎罪的窗口。
在等人的时间里，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也许说是笑话也不错。在北京西山的杨村里，有个王老头，七十多岁了健硕如同松柏一般。这一年，他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要过满月，按照祖训王家添丁要重修炉灶，新灶头做百桌饭菜宴请宾朋，来见证王家人脉的兴旺红火。他儿子、儿媳妇极力反对，认为一切从简就好，可王老头偏偏不肯，托人买鞭炮、买酒席备用材料，他儿子坳不过，只好顺了他的意。孙子满月那天，村中百余人聚集在王老头家炉灶前观礼，老王头亲自赤膊上阵，借着喜气为冲劲儿，抡起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炉灶上的青砖应声破碎。蹦蹦的破碎声中，忽地掺杂出惨叫，惊恐的嚎叫。炉灶下面露出了森森白骨，王老头手掌不听使唤地泄了力，手中的铁锤掉在地上，他呆痴痴地立在那里。后来民警来了，王老头稍作抵抗，几个小时后就招了，炉灶地下一共三具女尸，死亡时间均在二十年以上，身份都是村中外来的打工妹，凶器就是那把铁锤，动机是王老头五十一岁那年失去了性能力，杀女人时那种快感才能精神勃起。至于为什么要重修炉灶，答案很简单，忘记了。好笑吧，但如果讲得不好，就变成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塞车。”女人出现了，一件黑色皮夹克下是灰色连衣裙，肉色丝袜紧紧贴在腿上，她虽将近三十岁，到了玫瑰花开始枯萎的时节，但花香依旧迷人。也许像是唐璜说话，女人一但与男人脱离了肉体关系，男人才发现失去的女人如此美丽。
“奥，反正我也不急。”我嘴上这么应答，心里想的是以前偷情的日子就算是塞车再严重，你也不会耽搁一秒钟的，开始酒精已经在神经线上发癫了。
“好久不见，听说你已经离婚了，看起来你现在不错嘛，还有喝酒的心情。”
我更加愤怒了，不错才怪呢。本以为她主动约我是带着残留的爱意来赴约的，看来重燃爱火毫无希望了。
“还好，只不过恢复单身汉生活罢了，你和他怎么样？”我说。
女人叫做小燕，身材高挑，脸蛋漂亮，走起路来一副天之骄子的样子，年纪轻轻在医院里当财务主管，与鼻梁上一副刻板的眼镜框截然相反的是她强烈的占有欲，结婚的女人还要占有其他男人，简直有些癫狂。我发现时才开始慢慢疏远他的，没想到女人的老公竟是局领导的亲儿子。纸包不住火，后来某一天我打断嫌疑人鼻梁被旧事重提，我也识趣地辞了职。
“喂，怎么不说话啊？”她说，抬手点了一杯伏特加鸡尾酒，而不是她平时喝的调味酒。
“没什么可说，喂，你是打电话约我啊？你又迟到，又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别生气，我叫你出来是想让你查个人。”她说道，用手指轻点了我握酒杯的手腕。
“谁，我可不是个廉价的侦探。”
“我老公，他可能和我的同事好上了。”
“不查，你还嫌我不够倒霉么。”
“你不查，我怎么离婚。”
“你离婚干我屁事。”
“因为你离婚了啊。”她说“我特别开心。”
“我离婚不是因为你，你好好和官二代过日子吧。”
“混蛋，你真是个混蛋。”女人开始抽泣，泪水混着眼影变黑了，我顿时成为酒吧的焦点，弄哭女人的男人是混蛋，永恒的真理。
“你真的想杀了人。”女人继续说着，把我递出纸巾的手臂推开。“你喜欢你的感觉，说出来很难为情，我明知道你是个充满未知的黑洞，我还乐此不疲的享受其中，一开始注定结束的感情，那么迷人。”
“好了，我会帮你查的，你先回去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有抗拒。
“我好想杀了你，你就不能挽留我一次么？假装一点也好。”
“回去吧。”
女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对着化妆镜补了妆，正了正眼镜，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塑料器皿，起身离去前平缓地对我说：“麦冬牛蒡汤，解酒去火，趁热喝。也许很快我们就会再见了。”说完她摆手离开，留下一阵玫瑰香气。
我坐在酒吧里又喝了三轮酒，趁卡特去厕所的时间逃单离开酒吧，把汤留在吧台上，附了一张字条“卡特，给你喝了补肾虚，酒钱抵了吧。”
之后的一周，我先后听说了两则死讯。夜色深沉时分，我望着毫无光泽的天花板，黯淡的月光层层叠叠地压在我胸口，天花板急促地下降，窗帘像是搭在灵柩两旁的挽联，本就不大的空间越发逼仄，我像是躺在棺材里挣扎着，脑海忽又想起来关于王老头的那个笑话，真是笑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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