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我许给莫郁华一个未来~9
第廿四节 幸福就像指间沙
郁华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已是夏天光景，路旁种着许多花。每天都有一些开放，也会有另一些凋落。如同爱情，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人表白，也会有人吵架甚至分手。甜蜜是相似的，痛苦却各有各的揪心扯肺。
路上看到一对对亲密依偎的情侣，他们也会吵架吗？吵架过后，他们又会怎么解决危机？
下了地铁，看到地铁口聚集了很多人，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夏天的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雨不大，郁华没有带雨具，却不打算避避再走，反正离家也不远了，也许这场雨可以帮她清醒清醒。
她慢腾腾地往家走，任雨滴打落在头上，打湿了头发。有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一把雨伞挡住了头上的雨滴。
郁华抬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她道了声“谢谢”，男孩子腼腆地笑了。前面不远就是一座大厦，男孩的善意不该被浪费，郁华告诉他，自己到了。走到大厦门口，谢过男孩之后，看着他开心地跑走，郁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年轻，真好！可以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泪雨倾盆，也可以有一点点阳光就无比灿烂。
郁华知道，其实他们这次吵架，解决起来很容易。她没有“公主病”，不会觉得恋人吵架必须男的主动放低姿态讲和。他们这次闹别扭是因误会而起，只要一个短信就可以解释清楚。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收到她的短信之后，顾宁远会是怎样的反应，然后必定是道歉，然后他们就能和好如初。因为愧疚于对她的伤害，顾宁远会对她更好，他们的感情也会更进一步。可是如果顾宁远的心结没有解开，没有学会信任，这样的争吵下一次还会有。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跟周子翼老死不相往来，而这是顾宁远心上的毒草，一有缝隙，就会疯狂地往外冒。先爱的人，即便得到了回应，也总会怀疑对方不够爱，少了那份笃定和安全感。
妈妈还在治病，出院之后还有漫长的疗养期。这些日子，即便顾宁远的陪伴让她觉得温暖，郁华心头的大石也始终没有放下。她没有精力折腾，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象下一次吵架后他们还能走下去。
相爱的人一旦反目，往日的甜蜜都会变成伤害彼此的利刃，刀刀致命。再深的感情，都会在这样的攻击和争吵中消磨殆尽。
这样的争吵，一次就够了。如果有下次，她会不会后悔，没有在用情不深的时候退步抽身？郁华洗漱准备上床时，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看到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她真想不接，两个小时前还气急败坏，一副准备一去不复返的样子，这么快就准备道歉了吗？道歉，和好，然后哪一天又翻出来再吵一次？
可她还是接起了电话，既然不可能永远不接，那晚接不如早接。
电话里响起的却是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这个机主的朋友吗？”
顾宁远出什么事了？郁华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到一百八，心脏像要跳出喉咙口，握着手机的手抖得有些控制不住。没有听到回应，电话那头“喂”了几声。深呼吸，深呼吸，郁华强迫自己镇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能乱。
打电话的是酒吧侍应生，顾宁远喝醉了。郁华松了口气，急忙换衣服出门。幸好雨已经停了。
赶到酒吧，见到顾宁远时，郁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一向爱臭美的人此时头发散乱，脸通红。他倚着吧台，眼神迷乱，袖子一只捋到臂弯以上，一只散着袖口。领带被扯松，歪在了一边，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衬衫下摆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半皱巴巴地耷拉在外面。这么邋遢，居然还有位美女腻在他身上：“帅哥，要不要跟我回家？”而顾宁远却毫不怜香惜玉：“走开，我不认识你。”郁华结了账，和侍应生一边一个架起了顾宁远。顾宁远的神志似乎有瞬间的清明，他甩开侍应生的手，却一把捧起郁华的脸仔细看：“你好像我女朋友哦，可是她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没用？”郁华把他的手拽了下来，顾不得揉揉被他挤压疼了的脸，在侍应生的帮助下，把他塞进了出租车。
往哪送呢？他喝醉的事，肯定不能让他爸妈知道，而此时医院大门已经关闭，要把顾宁远送回宿舍，就得忍受保安的盘问。郁华只好把顾宁远带回家。妈妈还要过几天才能出院，爸爸在医院陪护，他们的房间空着。
郁华半拖半抱地把顾宁远弄进父母房间，丢在床上。她也跌坐在床沿，快累瘫了，一米八的大块头，弄回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上沉默不语的顾宁远忽然咕哝了一句“郁华”，她以为他清醒了，却见顾宁远眼睛还闭着，他又说了一句“别离开我”。
这是何苦呢？
她的心结是一道难解的题，顾宁远的又何尝不是？爱情的毒，中了就万劫不复，他们，可是彼此的解药？
仔仔细细地为他擦脸，看他安静地睡着了，她才回房间睡下。第二天一早，她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才把顾宁远叫醒。顾宁远醒来看到郁华，居然还问了一句：“我是在做梦吗？”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伸手抱住了郁华。
郁华可没心情陪他玩梦游，很不温柔地推开他：“快起来，要迟到了。”
顾宁远坐到桌旁的时候，郁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为他盛好的粥放了好一会儿，正好入口。他看着郁华，希望郁华能说点什么，可是郁华看也不看他，只管自己吃完收拾，站在门口穿好鞋，垃圾袋也拎在手上，才看了他一眼。顾宁远觉得，郁华的所有肢体语言都在暗示他，如果他再不快点的话，她就准备跟扔手上的垃圾一样，把他丢出去。两人出门坐地铁，一路沉默。都希望能说点什么，可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都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可对方也沉默。最后，快到地铁口时，顾宁远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昨晚睡得好吗？”
这是没话找话的搭讪，还是想问问自己，昨天吵架之后，梦里有没有百转千回？也许他想问的还有，昨晚他喝醉后，有没有说什么？梦里想起的，是那个高帅富，还是他这个经济适用男？
郁华抿了抿嘴，回答了一句：“睡不好。”是实话实说，可什么也没说。
顾宁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回答。到了医院，投入一天的紧张工作中，感情的事，暂时先丢到一边吧。
对于职场男女来说，在感情和工作必须二选一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工作，也不得不选择工作。平凡男女，没有衔着金汤匙出生，没有任性的权利。为了失恋就请假甚至辞职，只是少数人可以享有的福利。没有爱情，人生只是不够完美；没有工作，人生就失去了支点。
傍晚去看妈妈，谌雨也在。她问郁华，顾宁远今天怎么没来，郁华不善撒谎，随口说他今天比较忙。郁华能感觉到，谌雨注视着她时若有所思的表情。
晚上，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电话准时响起。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桥段，郁华去接他的路上，有些生气，呼酒买醉，就能解决问题吗？还是他觉得他的退让高尚到需要庆祝，以致不醉不归？以前周子翼也是喝醉了就找她，难道她长得像救火队员么？
把顾宁远带回家，在电梯里，顾宁远像条八爪鱼一样巴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郁华觉得顾宁远不像真醉。他紧紧地巴着她，却又好像努力不把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像前一天，醉成一滩烂泥，死沉死沉的。
把他丢在床上之后，她准备离开，可是床上的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郁华，别走。”
郁华知道顾宁远爱她，爱得越深才越在意，可这种爱，现在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遇到幸福，我们都想要用力抓住，却不知道幸福就像指间沙，抓得越用力，漏得越多。以前周子翼也是喝醉了就找她，难道她长得像救火队员么？
把顾宁远带回家，在电梯里，顾宁远像条八爪鱼一样巴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郁华觉得顾宁远不像真醉。他紧紧地巴着她，却又好像努力不把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像前一天，醉成一滩烂泥，死沉死沉的。
把他丢在床上之后，她准备离开，可是床上的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郁华，别走。”
郁华知道顾宁远爱她，爱得越深才越在意，可这种爱，现在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遇到幸福，我们都想要用力抓住，却不知道幸福就像指间沙，抓得越用力，漏得越多。傍晚，郁华去看妈妈，妈妈告诉她，周子翼下午到医院来探望过，但只呆了十几分钟，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好像是他儿子被烫伤了。
莫郁华赶紧打电话给周子翼询问情况，电话那头人声嘈杂，还伴着小孩的哭声，一问，果然他们在儿童医院。虽然周子翼在电话里极力轻描淡写，郁华还是可以听得出他的焦灼和担心。
小家伙是在家里被烫伤的。陈洁洁给小家伙洗澡，洗到一半，觉得水有些凉，就往浴盆里添了点开水。添水时，并没把小家伙抱出来。水倒得有些急，有不少溅到小家伙身上，他当场就被烫得哇哇大哭。经过医生检查，幸好烫伤程度不算严重，可小家伙少不了要受几天罪。听说并不严重，郁华松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才挂断电话。杨梅终于可以出院了，看着母亲满脸的期盼，郁华也觉得开心。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天，妈妈一定闷坏了。以后只要定期回医院化疗和配合医生的其他治疗就可以。对于杨梅而言，出院还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她觉得这意味着病至少好了一半。妈妈愿意这么想，郁华当然也很愿意给妈妈这样的心理暗示。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杨梅接回家，莫世宣提出第二天请顾卓平夫妇吃顿饭。五一长假临近结束，他们要回去了。顾卓平答应得很爽快，但提了个要求，要在郁华家吃，也算是庆祝杨梅的出院。莫世宣有点为难：“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厨艺怕是入不了你们的眼。”
谌雨不假思索：“叫宁远烧，他菜烧得不错，这种事情让年轻人做就好了。在家里我还可以跟杨梅多聊聊。”莫世宣也同意：“嗯，宁远烧菜确实好。不过会不会太辛苦他了？”“不会。明天他休息。叫郁华给他打电话。”
一大早，顾宁远就和郁华一起到菜场采买，回家切切烧烧，顾宁远一直兴致高昂，郁华被他感染，嘴角也不时露出微笑。
杨梅虽然出院了，这一阶段不宜劳累，还是以卧床为主，并没有上桌和他们一起吃饭。
菜很丰盛，还有酒。饭桌上，几人边吃边聊。酒过三巡，顾卓平放下酒杯叮嘱儿子：“我们下午就走了，宁远，帮郁华照顾好莫大哥和嫂子，你是男人，多担着点儿。”顾宁远瞟了眼郁华，郁华低着头吃饭，看不清表情，他“嗯”了一声。谌雨接过话头：“你爸说得对。你和郁华也要好好的，工作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
两个年轻人一起点头。
谌雨再接再厉，：“你们好好处，互相体谅，差不多了就准备结婚吧！我跟你爸把钱准备好了。结完婚，趁着我们身体好还带得动孩子，早点生一个。”
儿女的终身大事是老一辈人最大的惦记，谌雨虽然是知识女性，也未能免俗。儿女没对象催谈恋爱，有对象了就催结婚，还没结婚，连生孩子都打算好了！
谌雨更有一层私心，封懿的事情过去之后，她知道儿子一度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她和顾卓平多次反省，他们的坚持是不是错了？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坚持的话，儿子早就结婚了，虽然那不是他们喜欢的人，可是只要儿子喜欢，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直怕儿子走不出阴影。现在，看到儿子重新打开心门，而且给他们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子，她和顾卓平都对郁华有着莫名的感激。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感觉到他们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她希望在临走之前推他们一把，也许，儿子的终身幸福就有着落了。
郁华正在喝汤，这么劲爆的话题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顾宁远忙拍着她的背：“别急别急，没人跟你抢。”
敢情还把她当小孩了。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莫世宣点点头：“都老大不小的了，宁远这孩子我看着踏实。”女方家长表态了，谌雨趁胜追击：“郁华我们也很喜欢。能找到郁华，是宁远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现在当我们老人的面，两个年轻人表个态吧。”
顾宁远连连点头：“我听爸妈的。”
他心里那个激动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妈，你就是我偶像。他决定从今往后，把老妈列入崇拜名单第一位。
顾家三口和莫世宣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低头收拾残局的郁华身上。桌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客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可莫郁华觉得瞬间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如果两家老人知道几天前他们曾有过争吵，甚至差点分手，现在的饭桌上，会不会是一片愁云惨雾？不，爸爸不知情，谌雨兴许猜到了一点，也许正是因为不放心，才在临走前逼他们表态吧？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脸上红潮未褪，她看了宁远一眼，宁远正紧盯着她，眼里有期盼，有忐忑，她心里蓦地一片柔软。
她看看爸爸，爸爸的眼里满是欣慰，作为父亲，这一刻他是不是期望了很久？对上谌雨和顾卓平不无担心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阿姨、叔叔请放心，我跟宁远……我们会好好的。”
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顾卓平夫妇对视了一眼，笑了。小顾同学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吃完饭，碗也顾不得洗，顾宁远一把拖起郁华把她拉到她的房间，把她抵在墙上，双手握住郁华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刚才都答应我爸妈了，不会反悔吧？”郁华回了个大白眼：“你的感情是水龙头里的水吗？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顾宁远急切地辩白：“当然不是。”
“我也不是。”
顾宁远抱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他差点以为他不会再有机会拥抱这个女子。郁华任他抱着，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她也差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这么亲密的可能。
过了一会儿，郁华听到头顶上有闷闷的声音响起：“郁华，我是小气鬼，我还是有点介意你说不想考了。如果你在乎我，你就不愿意为我勉为其难地考一考吗？”
果然是别扭这个。莫郁华好气又好笑。
“顾宁远，这不公平。我爸妈让你考试了吗？凭什么我就要参加你们家的考试啊？”
顾宁远疑惑地放开怀里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怀疑自己的理解力，低头看着眼前人，他需要确认一下：“你是说，你希望免试通过？”
莫郁华不答，低眉垂眼，嘴角却扬起弧度，脸上浮起了红晕。
顾宁远大喜，狠狠地在郁华额头亲了一下：“你接受我了，对不对？”郁华白了他一眼，拿纸巾擦着额头，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想反悔了。”顾宁远急了：“不行，绝对不行！老婆，饶了我好不好？我混蛋，我那天说那些混账话，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别反悔。”
顾宁远一句“老婆”把郁华闹了个大红脸：“谁是你老婆啊？”
“当然是你！”
顾宁远把郁华抱起来，在屋里转圈，郁华被他吓得大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客厅和厨房竖起耳朵听着这屋动静的人都笑了。下午，莫世宣在家照顾杨梅。顾宁远和莫郁华到机场送顾卓平夫妇。
回到市区，他们俩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这是一家艺术气息颇为浓郁的咖啡馆，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老照片，小提琴的乐声悠悠地流淌。咖啡的香味氤氲在空气中，若有若无。人不是太多，比较清静。这是个适合诉说心曲的地方。郁华决定跟顾宁远好好谈谈。“你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我却拖了几天吗？”这也是顾宁远的疑问，他知道郁华不是矫情的人，他隐隐猜到了答案。“因为我有过放弃的念头。”
尽管答案不出所料，但听到这话，顾宁远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痛。
“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的喜欢让我很没安全感。”
第廿六节 不离不弃
怎么会是这样？顾宁远端着咖啡杯的手晃了一下，咖啡溅了几滴出来。郁华忙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拭。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但知道郁华愿意接受他，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等待郁华说下去。他隐隐觉得，今天的谈话，会是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郁华用勺子慢慢搅着咖啡，看着咖啡上的泡沫，眼神有些飘忽：“从你说喜欢我到我们吵架，短短二十天不到，你已经放弃两次，如果还有第三次，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把你追回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在用情还不深的时候撤退。我可能还会恨你。不曾见过光明，不会觉得黑暗的可怕，如果还是这样，我宁可光明从没来过。”
顾宁远呆住了，端着咖啡的手也停在半空。他以为自己的退让是成全，却没想过，是对爱人的一种伤害。
“我很累，宁远，真的很累。”郁华往椅背上靠了靠，仿佛这样可以让不堪重负的神经放松一些。
工作压力太大，上班高强度的劳动让人每天都充满了疲惫；当初在都柏林那边做的课题还没完成；母亲的未来，还有那么多不确定因素。前几天吵完架，顾宁远就那么“安静地走开”，头也不回，她觉得胸口就像挨了一记重锤。这种感觉她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这一次已经很难承受，下一次，会不会让她痛不欲生？“对目前的我来说，爱情就是奢侈品，如果注定要经历惊涛骇浪，我情愿放弃。原谅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
跌宕起伏的爱情，会赚来看客的眼泪和不痛不痒的感慨，可是身处其中，情愿平淡无奇，但求岁月静好，一生无忧。
他双手交握，撑住了额头，心里又痛又悔。他以为这几天，只有他在承受着煎熬，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心中居然经历了这样的波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如果我是女孩子，我可能也会选周子翼。”郁华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自己。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单方面决定。你的两次放弃，都以为是为我好，可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怎样才是我期望的好？而且周子翼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他，只是我的过去，就像封懿是你的过去一样。”
我们不知道在人生的哪一站会遇到那个真正相守一生的人。只有不断地相遇，才知道，有些人只能陪我们一程，而最后遇到的那个人，会陪我们一生。过去不能改写，好在还可以告别，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把过去留在身后。顾宁远想起机场告别时，母亲最后的那个拥抱。母亲附在他耳边轻声却是语重心长地叮嘱：“这样的好女孩，可遇不可求。遇上了就要抓紧，千万别放手。”原来父母一直都知道他的心结。一直都知道他以放弃来自我保护，他以为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可以不再受伤，事实上，在遇到郁华之前，他也觉得自己很多次都做到了。现在才知道，不受伤，只是因为不在意。
他决定，把自己所有的心结都袒露在爱人面前。顾宁远说起自己看到周子翼时，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郁华点点头表示理解。男人果然都在乎这些。也许他还脆弱，也许他还不够成熟，在感情的路上，他们都需要共同成长。
她把手覆在顾宁远的手上，顾宁远反手握住了她，他们掌心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这个下午，他们完全敞开心扉。最让我觉得挫败的，是你什么都不肯让我分担。你的拒绝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顾宁远知道莫郁华很独立，很坚强，这也是莫郁华让他心动的一个原因。可是，看着她承担了这么多，顾宁远很心疼，他宁愿承受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承担。我力量有限，但我希望，面对所有困难时，我可以把你挡在身后，至少能够让我跟你并肩面对。”
这件事，莫郁华承认自己处理得不好。她始终没有让顾宁远明白，他的承担对她有多么重要。
她知道顾宁远一直想为她分担，但母亲的病，对她来说，最需要分担的，不是经济压力，而是不确定的未来带来的恐惧感。在获知母亲生病之后顾宁远的相伴；母亲住院时，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及对父母精神上的宽慰和支持，让郁华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从来就没体会过，有个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多么幸福。她凝视着他，眼里有他不曾见过的柔情：“其实，你一直在跟我一起分担。因为有你，我才觉得很踏实。而且，以后我需要你帮忙分担的更多。”
“你说你说。”顾宁远简直有些喜出望外。这是第一次，郁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她的重要。
郁华的神情有些凝重：“我妈的饮食调理是接下来的重点，你厨艺好，我需要你帮我琢磨怎么把营养餐做得更符合我妈的口味，而且还得教会我和我爸。”
顾宁远几乎要对他的父母感激涕零了。不是他们小时候的“惩罚”他又怎么可能炼成厨艺大神？
“必须的。不对，我会就行了，你们不用学，难不成你们学会了就要过河拆桥？”
郁华白了他一眼，果然恋爱能让人变成白痴。刚才的凝重也一扫而空。
“我们俩都是做医生的，天天给我妈做饭，现实吗？”
桌上的咖啡早已冷透，他们达成共识，相互信任。下一次碰到危机，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担忧和心结说出来，而不是说分手，即便只是赌气。
他的手覆在郁华放在咖啡杯边的手上：“我若不离不弃，你可愿生死相依？”
他那么渴望一个承诺，那么急切地希望得到一个保证。但这样的承诺和保证就能给他安全感么？郁华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他也跟自己一样，怕再度受伤，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感情，经历过风吹雨打，都怕自己付出的感情血本无归，年轻时的一往无前却碰得头破血流，教会了成年人思前想后，先保护自己。受过伤之后，学会了自我保护，即使甚至难免保护过度。曾经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地去爱的莫郁华和顾宁远，都已经留在往事里。如今，也许少了点不顾一切的疯狂，但却也少了很多意气用事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愿意相濡以沫，才能相守一生。
生死相依，这誓言分量太重。他们还刚刚确定关系。誓言一出，从此终身相托，尘埃落定，郁华觉得他们还没到这种程度。可如果他真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又何妨？幸福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离得这么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无论如何，郁华愿意努力，相信顾宁远也一样愿意努力，试一试幸福的可能。
郁华郑重地点点头：“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顾宁远凝视着郁华，这个从不轻诺的女子，应许了他一个未来。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们双手相牵，许下第一个誓言。回到郁华家，跟郁华父母打过招呼，问过杨梅的进食情况之后，他们进了郁华的房间。
一进门，顾宁远就反锁了房间门。
看到他的动作，郁华有些紧张，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有些不敢看他，低头假装整理书桌上并不乱的书籍和纸笔，感受到他一步步走近，她竟然有些想夺门而逃。
没等她的想法付诸行动，顾宁远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他环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他低低地喊：“莫莫，我的莫莫。”听着这新鲜的称呼，郁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深深凝视自己的男子，轻声低语：“宁远……”“叫我远远。”
“远远……”看着越离越近的脸，郁华顺从地回应。话的尾音消失在柔软的唇瓣中。
他试探地轻触，温柔地摩挲、轻啄，辗转流连，轻柔吮吸。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微启朱唇，她青涩回应，纤臂搂住了他宽厚的背。感受到怀中女子的回应，他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郁华脸上潮红，眼睛却分外明亮。他低喃着：“莫莫，我爱你。”细细地吻着她的额头，眉毛，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脸颊上，一路流连，两人再次唇舌交缠。两人确定关系后，郁华才知道这个顾宁远有多么黏人。
作为医生，经常吃饭不能定时，办公室里都会备一些零食垫垫饥，郁华不太讲究这些，能顶饿就行。顾宁远比较讲究，送来的东西都尽可能兼顾营养的补充。在他们没确定关系之前，顾宁远也送过几次零食，以前会找借口，比如“办公室狼太多，寄存在你这里”，然后他动不动就来拿东西吃，再没话找话地聊几句。现在理直气壮地命令：“饿的时候记得填肚子。”
他们不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时间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开会的时候坐在一起，如果会议不是太重要，气氛不严肃，他就悄悄握住郁华的手，郁华甩脱了，他又缠上来。郁华私下里也警告过几次，可他还是我行我素，郁华也只能由他。有一次，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警告“年轻人注意点儿影响”。郁华面红耳赤，他却抬头冲主任微笑，手，仍然没放开。三十多岁的人，配上酒窝的笑容，萌得主任也受不了，只好摇摇头，随他去了。
这个周末，他们参加了区残联组织的为残疾人义诊活动。忙了大半天，终于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看着一对盲人夫妇互相搀扶着离去的背影，顾宁远悄悄地伸出手，与莫郁华十指相扣。郁华抬头看他，他们深情对望，手悄悄地握得更紧。面对残缺，我们才会悟到，拥有健全的身体多么幸福；面对疾病，我们才会发现，拥有健康多么幸福。顾卓平夫妇回去之后，谌雨三五天就会打电话来。聊起顾宁远过去种种，老人家就刹不住。只要有空，郁华也并不介意陪她聊聊。让郁华感动的是，为了杨梅的病，她还托西藏的朋友，弄来了正宗的冬虫夏草。郁华知道市面上的行情，这样的真情让郁华感动莫名，唯有把对他们的感激回报给顾宁远。
只要是在家吃早饭，莫郁华必定会把早餐盛在保温桶里给顾宁远带上一份，顾宁远也总是在办公室里就打开来，还要很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感叹：“有爱的早餐就是香啊！”年长的医生大摇其头，那些没人送早餐的单身医生说，他们很有把顾宁远暴扁一顿的冲动。这个夏季，他们的感情稳定发展。然而周子翼和陈洁洁的第二次婚姻，又一次走到悬崖边。
杨梅出院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郁华把周子翼、程铮和韵锦请到家里吃饭，感谢他们在母亲住院前后帮了不少忙。
门铃响起，周子翼进门时，看到的就是顾宁远系着围裙，拿着锅铲为他开门，一副居家男人的标准形象。郁华让韵锦帮忙招呼，自己到厨房去给顾宁远帮忙。顾宁远心花怒放，妙语如珠，厨房里不时传来笑声。周子翼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已经多久没这样笑过了？也许幸福和痛苦的总量也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当一些人幸福地沉醉在爱的海洋里的时候，另一些人却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非明的死，摧垮了陈洁洁多年的平静。在看到非明之前，她并不常想起，她不敢打听女儿的下落，不敢深想女儿长成了什么模样，只是每次看到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逛商场时，看到女孩儿的漂亮衣服，也会忍不住驻足，摸摸布料，看看样式。周子翼曾以为陈洁洁喜欢女儿，有一次还很认真地跟她讨论过将来再生个女儿的可能性，让周子翼诧异的是，陈洁洁的回答居然是“没想过再生一个”。
这个女儿对陈洁洁来说更像是个概念，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女儿存在的真实感，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女儿只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连她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也只是个梦。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梦里，还有石榴树下片片血红血红。但非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生活里。几乎是看到桔年，看到桔年身边的非明的第一刻，她就确定，这，就是她的女儿，曾经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的女儿。
打听到非明就读的台园路小学并不难，在台园路小学的迎春晚会上，陈洁洁托非明的老师转交一盒发卡。这时候，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打破现状，她甚至还没想过要不要认回女儿。但她以为，从此自己可以参与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即便不能陪伴，至少可以遥望。可是，女儿猝然倒下，砸碎了她刚刚升起的梦想。
陈洁洁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失去眼前的一切，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对家人产生什么影响，顾不得会在周家和陈家掀起怎样的风浪，更顾不上把十多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从此自己会颜面扫地，成为那个圈子里的笑柄。她必须认回女儿，她必须救女儿，不惜一切代价。这是她深深地爱过的那个人，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这是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
非明手术前的最后日子，陈洁洁恨不得倾尽所有来补偿这个母爱缺席了十一年的孩子。可是时光太短，她还没来得及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给非明讲一遍，非明已离她而去，匆忙得像当初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样。非明走后，心痛和后悔排山倒海般袭来，淹没了一向冷清的陈洁洁。
非明是跌落人间的天使，她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让陈洁洁明白，她有多爱妈妈，也让陈洁洁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孩子。非明从不曾抱怨过母亲的抛弃，她舍不得。最后的日子里，她忍着头疼，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往事，说起自己对父母的追寻，那是陈洁洁不曾参与的部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每一个她曾说起的温暖片段，如今都成了穿心的利箭。不能想，不能回忆，想起，就锤心刺骨。陈洁洁哭得撕心裂肺，哭到肝肠寸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眼泪。
让陈洁洁最不能接受的是，非明去了，连她的梦境都不曾来过。非明一定是怨她，抛弃自己那么多年，一定是的。
没有梦到非明，她却频繁地梦见巫雨，那些她以为已经被埋在岁月里的记忆纷纷扬扬地落进梦中。在梦里，她一遍遍地问巫雨：“你见到非明了么？”她求巫雨，让她见见非明，可是梦里的巫雨从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
陈洁洁疯狂地寻找非明存在的痕迹，走过她生活过的所有地方。她相信，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也只有桔年会对非明的离去难过许久。所以，明知道自己亏欠桔年太多，明知道不该再打扰桔年的生活，可是她还是厚着脸皮，找到了桔年。只有桔年，才知道非明过往的一切。
桔年陪着她，走过以往跟非明一起走过的所有角落，非明打过羽毛球的球场，非明坐过的公交车，非明上学走过的路……应陈洁洁的要求，一遍遍地说起非明小时候的种种往事。桔年的悲伤在宣泄中渐渐淡去，而陈洁洁的悲伤却在桔年的叙述中越发浓重。她发呆愣神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一次，精神恍惚的陈洁洁连过马路的时候都不知道避让，亏得桔年拉着，才躲过飞驰而来的车。桔年却因此被疾驶而过的电动车刮伤。回到家，除了儿子，她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包括周子翼。但是面对儿子，她也时常发呆。看着儿子，常常喊的却是“非明”。
非明完全是她的翻版，儿子却集中了他们夫妻的优点。她经常凝视着儿子，想象着非明小时候的模样。有时她甚至有些妒忌儿子，同样是一母所生，儿子生下来就是众星拱月，锦衣玉食。而非明一出生就被迫与生母分离，并且被剥夺了与母亲相见的权利，想着非明那么多年问所有喜欢她的人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那么执著地追寻着答案，她就心如刀绞。有时看着儿子，眼里幻化的却是非明临死的情形，她会摇晃着儿子，嘴里念叨着“孩子你不能死”，把儿子吓得哇哇大哭。她知道这样很不理智，孩子很无辜，周子翼也很无辜，她试过离家几天，调整自己，没用。周子翼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在见过两三个心理医生之后仍然毫无改善，她放弃了。她很感激周子翼的包容，她知道周子翼爱她。可是周子翼的包容，化解不了她的愧疚、痛悔和绝望。
最后，陈洁洁提出了离婚，为了孩子。如果她解不开心结，至少可以还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空间，如果这是命运的报复，注定她不能陪伴孩子长大，那就让她孤独终老好了。没有母爱的孩子很可怜，可是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孩子。比起把孩子置于危险的状态下，母爱的缺位，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也许周子翼可以找一个善良的女人，视孩子如己出，代替她照顾孩子长大。
周子翼拗不过陈洁洁，他一向就知道，这个冷清决绝的女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得了。在孩子被烫伤后，他终于同意让律师来处理他们的离婚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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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华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已是夏天光景，路旁种着许多花。每天都有一些开放，也会有另一些凋落。如同爱情，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人表白，也会有人吵架甚至分手。甜蜜是相似的，痛苦却各有各的揪心扯肺。
路上看到一对对亲密依偎的情侣，他们也会吵架吗？吵架过后，他们又会怎么解决危机？
下了地铁，看到地铁口聚集了很多人，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夏天的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雨不大，郁华没有带雨具，却不打算避避再走，反正离家也不远了，也许这场雨可以帮她清醒清醒。
她慢腾腾地往家走，任雨滴打落在头上，打湿了头发。有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一把雨伞挡住了头上的雨滴。
郁华抬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她道了声“谢谢”，男孩子腼腆地笑了。前面不远就是一座大厦，男孩的善意不该被浪费，郁华告诉他，自己到了。走到大厦门口，谢过男孩之后，看着他开心地跑走，郁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年轻，真好！可以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泪雨倾盆，也可以有一点点阳光就无比灿烂。
郁华知道，其实他们这次吵架，解决起来很容易。她没有“公主病”，不会觉得恋人吵架必须男的主动放低姿态讲和。他们这次闹别扭是因误会而起，只要一个短信就可以解释清楚。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收到她的短信之后，顾宁远会是怎样的反应，然后必定是道歉，然后他们就能和好如初。因为愧疚于对她的伤害，顾宁远会对她更好，他们的感情也会更进一步。可是如果顾宁远的心结没有解开，没有学会信任，这样的争吵下一次还会有。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跟周子翼老死不相往来，而这是顾宁远心上的毒草，一有缝隙，就会疯狂地往外冒。先爱的人，即便得到了回应，也总会怀疑对方不够爱，少了那份笃定和安全感。
妈妈还在治病，出院之后还有漫长的疗养期。这些日子，即便顾宁远的陪伴让她觉得温暖，郁华心头的大石也始终没有放下。她没有精力折腾，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象下一次吵架后他们还能走下去。
相爱的人一旦反目，往日的甜蜜都会变成伤害彼此的利刃，刀刀致命。再深的感情，都会在这样的攻击和争吵中消磨殆尽。
这样的争吵，一次就够了。如果有下次，她会不会后悔，没有在用情不深的时候退步抽身？郁华洗漱准备上床时，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看到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她真想不接，两个小时前还气急败坏，一副准备一去不复返的样子，这么快就准备道歉了吗？道歉，和好，然后哪一天又翻出来再吵一次？
可她还是接起了电话，既然不可能永远不接，那晚接不如早接。
电话里响起的却是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这个机主的朋友吗？”
顾宁远出什么事了？郁华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到一百八，心脏像要跳出喉咙口，握着手机的手抖得有些控制不住。没有听到回应，电话那头“喂”了几声。深呼吸，深呼吸，郁华强迫自己镇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能乱。
打电话的是酒吧侍应生，顾宁远喝醉了。郁华松了口气，急忙换衣服出门。幸好雨已经停了。
赶到酒吧，见到顾宁远时，郁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一向爱臭美的人此时头发散乱，脸通红。他倚着吧台，眼神迷乱，袖子一只捋到臂弯以上，一只散着袖口。领带被扯松，歪在了一边，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衬衫下摆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半皱巴巴地耷拉在外面。这么邋遢，居然还有位美女腻在他身上：“帅哥，要不要跟我回家？”而顾宁远却毫不怜香惜玉：“走开，我不认识你。”郁华结了账，和侍应生一边一个架起了顾宁远。顾宁远的神志似乎有瞬间的清明，他甩开侍应生的手，却一把捧起郁华的脸仔细看：“你好像我女朋友哦，可是她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没用？”郁华把他的手拽了下来，顾不得揉揉被他挤压疼了的脸，在侍应生的帮助下，把他塞进了出租车。
往哪送呢？他喝醉的事，肯定不能让他爸妈知道，而此时医院大门已经关闭，要把顾宁远送回宿舍，就得忍受保安的盘问。郁华只好把顾宁远带回家。妈妈还要过几天才能出院，爸爸在医院陪护，他们的房间空着。
郁华半拖半抱地把顾宁远弄进父母房间，丢在床上。她也跌坐在床沿，快累瘫了，一米八的大块头，弄回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上沉默不语的顾宁远忽然咕哝了一句“郁华”，她以为他清醒了，却见顾宁远眼睛还闭着，他又说了一句“别离开我”。
这是何苦呢？
她的心结是一道难解的题，顾宁远的又何尝不是？爱情的毒，中了就万劫不复，他们，可是彼此的解药？
仔仔细细地为他擦脸，看他安静地睡着了，她才回房间睡下。第二天一早，她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才把顾宁远叫醒。顾宁远醒来看到郁华，居然还问了一句：“我是在做梦吗？”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伸手抱住了郁华。
郁华可没心情陪他玩梦游，很不温柔地推开他：“快起来，要迟到了。”
顾宁远坐到桌旁的时候，郁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为他盛好的粥放了好一会儿，正好入口。他看着郁华，希望郁华能说点什么，可是郁华看也不看他，只管自己吃完收拾，站在门口穿好鞋，垃圾袋也拎在手上，才看了他一眼。顾宁远觉得，郁华的所有肢体语言都在暗示他，如果他再不快点的话，她就准备跟扔手上的垃圾一样，把他丢出去。两人出门坐地铁，一路沉默。都希望能说点什么，可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都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可对方也沉默。最后，快到地铁口时，顾宁远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昨晚睡得好吗？”
这是没话找话的搭讪，还是想问问自己，昨天吵架之后，梦里有没有百转千回？也许他想问的还有，昨晚他喝醉后，有没有说什么？梦里想起的，是那个高帅富，还是他这个经济适用男？
郁华抿了抿嘴，回答了一句：“睡不好。”是实话实说，可什么也没说。
顾宁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回答。到了医院，投入一天的紧张工作中，感情的事，暂时先丢到一边吧。
对于职场男女来说，在感情和工作必须二选一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工作，也不得不选择工作。平凡男女，没有衔着金汤匙出生，没有任性的权利。为了失恋就请假甚至辞职，只是少数人可以享有的福利。没有爱情，人生只是不够完美；没有工作，人生就失去了支点。
傍晚去看妈妈，谌雨也在。她问郁华，顾宁远今天怎么没来，郁华不善撒谎，随口说他今天比较忙。郁华能感觉到，谌雨注视着她时若有所思的表情。
晚上，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电话准时响起。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桥段，郁华去接他的路上，有些生气，呼酒买醉，就能解决问题吗？还是他觉得他的退让高尚到需要庆祝，以致不醉不归？以前周子翼也是喝醉了就找她，难道她长得像救火队员么？
把顾宁远带回家，在电梯里，顾宁远像条八爪鱼一样巴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郁华觉得顾宁远不像真醉。他紧紧地巴着她，却又好像努力不把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像前一天，醉成一滩烂泥，死沉死沉的。
把他丢在床上之后，她准备离开，可是床上的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郁华，别走。”
郁华知道顾宁远爱她，爱得越深才越在意，可这种爱，现在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遇到幸福，我们都想要用力抓住，却不知道幸福就像指间沙，抓得越用力，漏得越多。以前周子翼也是喝醉了就找她，难道她长得像救火队员么？
把顾宁远带回家，在电梯里，顾宁远像条八爪鱼一样巴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郁华觉得顾宁远不像真醉。他紧紧地巴着她，却又好像努力不把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像前一天，醉成一滩烂泥，死沉死沉的。
把他丢在床上之后，她准备离开，可是床上的那个人一把拉住了她：“郁华，别走。”
郁华知道顾宁远爱她，爱得越深才越在意，可这种爱，现在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遇到幸福，我们都想要用力抓住，却不知道幸福就像指间沙，抓得越用力，漏得越多。傍晚，郁华去看妈妈，妈妈告诉她，周子翼下午到医院来探望过，但只呆了十几分钟，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好像是他儿子被烫伤了。
莫郁华赶紧打电话给周子翼询问情况，电话那头人声嘈杂，还伴着小孩的哭声，一问，果然他们在儿童医院。虽然周子翼在电话里极力轻描淡写，郁华还是可以听得出他的焦灼和担心。
小家伙是在家里被烫伤的。陈洁洁给小家伙洗澡，洗到一半，觉得水有些凉，就往浴盆里添了点开水。添水时，并没把小家伙抱出来。水倒得有些急，有不少溅到小家伙身上，他当场就被烫得哇哇大哭。经过医生检查，幸好烫伤程度不算严重，可小家伙少不了要受几天罪。听说并不严重，郁华松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才挂断电话。杨梅终于可以出院了，看着母亲满脸的期盼，郁华也觉得开心。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天，妈妈一定闷坏了。以后只要定期回医院化疗和配合医生的其他治疗就可以。对于杨梅而言，出院还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她觉得这意味着病至少好了一半。妈妈愿意这么想，郁华当然也很愿意给妈妈这样的心理暗示。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杨梅接回家，莫世宣提出第二天请顾卓平夫妇吃顿饭。五一长假临近结束，他们要回去了。顾卓平答应得很爽快，但提了个要求，要在郁华家吃，也算是庆祝杨梅的出院。莫世宣有点为难：“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厨艺怕是入不了你们的眼。”
谌雨不假思索：“叫宁远烧，他菜烧得不错，这种事情让年轻人做就好了。在家里我还可以跟杨梅多聊聊。”莫世宣也同意：“嗯，宁远烧菜确实好。不过会不会太辛苦他了？”“不会。明天他休息。叫郁华给他打电话。”
一大早，顾宁远就和郁华一起到菜场采买，回家切切烧烧，顾宁远一直兴致高昂，郁华被他感染，嘴角也不时露出微笑。
杨梅虽然出院了，这一阶段不宜劳累，还是以卧床为主，并没有上桌和他们一起吃饭。
菜很丰盛，还有酒。饭桌上，几人边吃边聊。酒过三巡，顾卓平放下酒杯叮嘱儿子：“我们下午就走了，宁远，帮郁华照顾好莫大哥和嫂子，你是男人，多担着点儿。”顾宁远瞟了眼郁华，郁华低着头吃饭，看不清表情，他“嗯”了一声。谌雨接过话头：“你爸说得对。你和郁华也要好好的，工作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
两个年轻人一起点头。
谌雨再接再厉，：“你们好好处，互相体谅，差不多了就准备结婚吧！我跟你爸把钱准备好了。结完婚，趁着我们身体好还带得动孩子，早点生一个。”
儿女的终身大事是老一辈人最大的惦记，谌雨虽然是知识女性，也未能免俗。儿女没对象催谈恋爱，有对象了就催结婚，还没结婚，连生孩子都打算好了！
谌雨更有一层私心，封懿的事情过去之后，她知道儿子一度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她和顾卓平多次反省，他们的坚持是不是错了？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坚持的话，儿子早就结婚了，虽然那不是他们喜欢的人，可是只要儿子喜欢，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直怕儿子走不出阴影。现在，看到儿子重新打开心门，而且给他们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子，她和顾卓平都对郁华有着莫名的感激。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感觉到他们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她希望在临走之前推他们一把，也许，儿子的终身幸福就有着落了。
郁华正在喝汤，这么劲爆的话题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顾宁远忙拍着她的背：“别急别急，没人跟你抢。”
敢情还把她当小孩了。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莫世宣点点头：“都老大不小的了，宁远这孩子我看着踏实。”女方家长表态了，谌雨趁胜追击：“郁华我们也很喜欢。能找到郁华，是宁远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现在当我们老人的面，两个年轻人表个态吧。”
顾宁远连连点头：“我听爸妈的。”
他心里那个激动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妈，你就是我偶像。他决定从今往后，把老妈列入崇拜名单第一位。
顾家三口和莫世宣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低头收拾残局的郁华身上。桌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客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可莫郁华觉得瞬间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如果两家老人知道几天前他们曾有过争吵，甚至差点分手，现在的饭桌上，会不会是一片愁云惨雾？不，爸爸不知情，谌雨兴许猜到了一点，也许正是因为不放心，才在临走前逼他们表态吧？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脸上红潮未褪，她看了宁远一眼，宁远正紧盯着她，眼里有期盼，有忐忑，她心里蓦地一片柔软。
她看看爸爸，爸爸的眼里满是欣慰，作为父亲，这一刻他是不是期望了很久？对上谌雨和顾卓平不无担心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阿姨、叔叔请放心，我跟宁远……我们会好好的。”
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顾卓平夫妇对视了一眼，笑了。小顾同学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吃完饭，碗也顾不得洗，顾宁远一把拖起郁华把她拉到她的房间，把她抵在墙上，双手握住郁华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刚才都答应我爸妈了，不会反悔吧？”郁华回了个大白眼：“你的感情是水龙头里的水吗？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顾宁远急切地辩白：“当然不是。”
“我也不是。”
顾宁远抱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他差点以为他不会再有机会拥抱这个女子。郁华任他抱着，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她也差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这么亲密的可能。
过了一会儿，郁华听到头顶上有闷闷的声音响起：“郁华，我是小气鬼，我还是有点介意你说不想考了。如果你在乎我，你就不愿意为我勉为其难地考一考吗？”
果然是别扭这个。莫郁华好气又好笑。
“顾宁远，这不公平。我爸妈让你考试了吗？凭什么我就要参加你们家的考试啊？”
顾宁远疑惑地放开怀里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怀疑自己的理解力，低头看着眼前人，他需要确认一下：“你是说，你希望免试通过？”
莫郁华不答，低眉垂眼，嘴角却扬起弧度，脸上浮起了红晕。
顾宁远大喜，狠狠地在郁华额头亲了一下：“你接受我了，对不对？”郁华白了他一眼，拿纸巾擦着额头，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想反悔了。”顾宁远急了：“不行，绝对不行！老婆，饶了我好不好？我混蛋，我那天说那些混账话，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别反悔。”
顾宁远一句“老婆”把郁华闹了个大红脸：“谁是你老婆啊？”
“当然是你！”
顾宁远把郁华抱起来，在屋里转圈，郁华被他吓得大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客厅和厨房竖起耳朵听着这屋动静的人都笑了。下午，莫世宣在家照顾杨梅。顾宁远和莫郁华到机场送顾卓平夫妇。
回到市区，他们俩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
这是一家艺术气息颇为浓郁的咖啡馆，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老照片，小提琴的乐声悠悠地流淌。咖啡的香味氤氲在空气中，若有若无。人不是太多，比较清静。这是个适合诉说心曲的地方。郁华决定跟顾宁远好好谈谈。“你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我却拖了几天吗？”这也是顾宁远的疑问，他知道郁华不是矫情的人，他隐隐猜到了答案。“因为我有过放弃的念头。”
尽管答案不出所料，但听到这话，顾宁远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痛。
“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的喜欢让我很没安全感。”
第廿六节 不离不弃
怎么会是这样？顾宁远端着咖啡杯的手晃了一下，咖啡溅了几滴出来。郁华忙抽了张纸巾帮他擦拭。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但知道郁华愿意接受他，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等待郁华说下去。他隐隐觉得，今天的谈话，会是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郁华用勺子慢慢搅着咖啡，看着咖啡上的泡沫，眼神有些飘忽：“从你说喜欢我到我们吵架，短短二十天不到，你已经放弃两次，如果还有第三次，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把你追回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在用情还不深的时候撤退。我可能还会恨你。不曾见过光明，不会觉得黑暗的可怕，如果还是这样，我宁可光明从没来过。”
顾宁远呆住了，端着咖啡的手也停在半空。他以为自己的退让是成全，却没想过，是对爱人的一种伤害。
“我很累，宁远，真的很累。”郁华往椅背上靠了靠，仿佛这样可以让不堪重负的神经放松一些。
工作压力太大，上班高强度的劳动让人每天都充满了疲惫；当初在都柏林那边做的课题还没完成；母亲的未来，还有那么多不确定因素。前几天吵完架，顾宁远就那么“安静地走开”，头也不回，她觉得胸口就像挨了一记重锤。这种感觉她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这一次已经很难承受，下一次，会不会让她痛不欲生？“对目前的我来说，爱情就是奢侈品，如果注定要经历惊涛骇浪，我情愿放弃。原谅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
跌宕起伏的爱情，会赚来看客的眼泪和不痛不痒的感慨，可是身处其中，情愿平淡无奇，但求岁月静好，一生无忧。
他双手交握，撑住了额头，心里又痛又悔。他以为这几天，只有他在承受着煎熬，却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心中居然经历了这样的波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如果我是女孩子，我可能也会选周子翼。”郁华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自己。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单方面决定。你的两次放弃，都以为是为我好，可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怎样才是我期望的好？而且周子翼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他，只是我的过去，就像封懿是你的过去一样。”
我们不知道在人生的哪一站会遇到那个真正相守一生的人。只有不断地相遇，才知道，有些人只能陪我们一程，而最后遇到的那个人，会陪我们一生。过去不能改写，好在还可以告别，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把过去留在身后。顾宁远想起机场告别时，母亲最后的那个拥抱。母亲附在他耳边轻声却是语重心长地叮嘱：“这样的好女孩，可遇不可求。遇上了就要抓紧，千万别放手。”原来父母一直都知道他的心结。一直都知道他以放弃来自我保护，他以为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可以不再受伤，事实上，在遇到郁华之前，他也觉得自己很多次都做到了。现在才知道，不受伤，只是因为不在意。
他决定，把自己所有的心结都袒露在爱人面前。顾宁远说起自己看到周子翼时，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郁华点点头表示理解。男人果然都在乎这些。也许他还脆弱，也许他还不够成熟，在感情的路上，他们都需要共同成长。
她把手覆在顾宁远的手上，顾宁远反手握住了她，他们掌心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这个下午，他们完全敞开心扉。最让我觉得挫败的，是你什么都不肯让我分担。你的拒绝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顾宁远知道莫郁华很独立，很坚强，这也是莫郁华让他心动的一个原因。可是，看着她承担了这么多，顾宁远很心疼，他宁愿承受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承担。我力量有限，但我希望，面对所有困难时，我可以把你挡在身后，至少能够让我跟你并肩面对。”
这件事，莫郁华承认自己处理得不好。她始终没有让顾宁远明白，他的承担对她有多么重要。
她知道顾宁远一直想为她分担，但母亲的病，对她来说，最需要分担的，不是经济压力，而是不确定的未来带来的恐惧感。在获知母亲生病之后顾宁远的相伴；母亲住院时，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及对父母精神上的宽慰和支持，让郁华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从来就没体会过，有个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多么幸福。她凝视着他，眼里有他不曾见过的柔情：“其实，你一直在跟我一起分担。因为有你，我才觉得很踏实。而且，以后我需要你帮忙分担的更多。”
“你说你说。”顾宁远简直有些喜出望外。这是第一次，郁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她的重要。
郁华的神情有些凝重：“我妈的饮食调理是接下来的重点，你厨艺好，我需要你帮我琢磨怎么把营养餐做得更符合我妈的口味，而且还得教会我和我爸。”
顾宁远几乎要对他的父母感激涕零了。不是他们小时候的“惩罚”他又怎么可能炼成厨艺大神？
“必须的。不对，我会就行了，你们不用学，难不成你们学会了就要过河拆桥？”
郁华白了他一眼，果然恋爱能让人变成白痴。刚才的凝重也一扫而空。
“我们俩都是做医生的，天天给我妈做饭，现实吗？”
桌上的咖啡早已冷透，他们达成共识，相互信任。下一次碰到危机，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担忧和心结说出来，而不是说分手，即便只是赌气。
他的手覆在郁华放在咖啡杯边的手上：“我若不离不弃，你可愿生死相依？”
他那么渴望一个承诺，那么急切地希望得到一个保证。但这样的承诺和保证就能给他安全感么？郁华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他也跟自己一样，怕再度受伤，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感情，经历过风吹雨打，都怕自己付出的感情血本无归，年轻时的一往无前却碰得头破血流，教会了成年人思前想后，先保护自己。受过伤之后，学会了自我保护，即使甚至难免保护过度。曾经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地去爱的莫郁华和顾宁远，都已经留在往事里。如今，也许少了点不顾一切的疯狂，但却也少了很多意气用事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愿意相濡以沫，才能相守一生。
生死相依，这誓言分量太重。他们还刚刚确定关系。誓言一出，从此终身相托，尘埃落定，郁华觉得他们还没到这种程度。可如果他真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又何妨？幸福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离得这么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无论如何，郁华愿意努力，相信顾宁远也一样愿意努力，试一试幸福的可能。
郁华郑重地点点头：“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顾宁远凝视着郁华，这个从不轻诺的女子，应许了他一个未来。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们双手相牵，许下第一个誓言。回到郁华家，跟郁华父母打过招呼，问过杨梅的进食情况之后，他们进了郁华的房间。
一进门，顾宁远就反锁了房间门。
看到他的动作，郁华有些紧张，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有些不敢看他，低头假装整理书桌上并不乱的书籍和纸笔，感受到他一步步走近，她竟然有些想夺门而逃。
没等她的想法付诸行动，顾宁远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他环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他低低地喊：“莫莫，我的莫莫。”听着这新鲜的称呼，郁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深深凝视自己的男子，轻声低语：“宁远……”“叫我远远。”
“远远……”看着越离越近的脸，郁华顺从地回应。话的尾音消失在柔软的唇瓣中。
他试探地轻触，温柔地摩挲、轻啄，辗转流连，轻柔吮吸。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微启朱唇，她青涩回应，纤臂搂住了他宽厚的背。感受到怀中女子的回应，他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郁华脸上潮红，眼睛却分外明亮。他低喃着：“莫莫，我爱你。”细细地吻着她的额头，眉毛，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脸颊上，一路流连，两人再次唇舌交缠。两人确定关系后，郁华才知道这个顾宁远有多么黏人。
作为医生，经常吃饭不能定时，办公室里都会备一些零食垫垫饥，郁华不太讲究这些，能顶饿就行。顾宁远比较讲究，送来的东西都尽可能兼顾营养的补充。在他们没确定关系之前，顾宁远也送过几次零食，以前会找借口，比如“办公室狼太多，寄存在你这里”，然后他动不动就来拿东西吃，再没话找话地聊几句。现在理直气壮地命令：“饿的时候记得填肚子。”
他们不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时间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开会的时候坐在一起，如果会议不是太重要，气氛不严肃，他就悄悄握住郁华的手，郁华甩脱了，他又缠上来。郁华私下里也警告过几次，可他还是我行我素，郁华也只能由他。有一次，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警告“年轻人注意点儿影响”。郁华面红耳赤，他却抬头冲主任微笑，手，仍然没放开。三十多岁的人，配上酒窝的笑容，萌得主任也受不了，只好摇摇头，随他去了。
这个周末，他们参加了区残联组织的为残疾人义诊活动。忙了大半天，终于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看着一对盲人夫妇互相搀扶着离去的背影，顾宁远悄悄地伸出手，与莫郁华十指相扣。郁华抬头看他，他们深情对望，手悄悄地握得更紧。面对残缺，我们才会悟到，拥有健全的身体多么幸福；面对疾病，我们才会发现，拥有健康多么幸福。顾卓平夫妇回去之后，谌雨三五天就会打电话来。聊起顾宁远过去种种，老人家就刹不住。只要有空，郁华也并不介意陪她聊聊。让郁华感动的是，为了杨梅的病，她还托西藏的朋友，弄来了正宗的冬虫夏草。郁华知道市面上的行情，这样的真情让郁华感动莫名，唯有把对他们的感激回报给顾宁远。
只要是在家吃早饭，莫郁华必定会把早餐盛在保温桶里给顾宁远带上一份，顾宁远也总是在办公室里就打开来，还要很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感叹：“有爱的早餐就是香啊！”年长的医生大摇其头，那些没人送早餐的单身医生说，他们很有把顾宁远暴扁一顿的冲动。这个夏季，他们的感情稳定发展。然而周子翼和陈洁洁的第二次婚姻，又一次走到悬崖边。
杨梅出院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郁华把周子翼、程铮和韵锦请到家里吃饭，感谢他们在母亲住院前后帮了不少忙。
门铃响起，周子翼进门时，看到的就是顾宁远系着围裙，拿着锅铲为他开门，一副居家男人的标准形象。郁华让韵锦帮忙招呼，自己到厨房去给顾宁远帮忙。顾宁远心花怒放，妙语如珠，厨房里不时传来笑声。周子翼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已经多久没这样笑过了？也许幸福和痛苦的总量也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当一些人幸福地沉醉在爱的海洋里的时候，另一些人却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非明的死，摧垮了陈洁洁多年的平静。在看到非明之前，她并不常想起，她不敢打听女儿的下落，不敢深想女儿长成了什么模样，只是每次看到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逛商场时，看到女孩儿的漂亮衣服，也会忍不住驻足，摸摸布料，看看样式。周子翼曾以为陈洁洁喜欢女儿，有一次还很认真地跟她讨论过将来再生个女儿的可能性，让周子翼诧异的是，陈洁洁的回答居然是“没想过再生一个”。
这个女儿对陈洁洁来说更像是个概念，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女儿存在的真实感，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女儿只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连她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也只是个梦。只是这个梦，太过真实。梦里，还有石榴树下片片血红血红。但非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生活里。几乎是看到桔年，看到桔年身边的非明的第一刻，她就确定，这，就是她的女儿，曾经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的女儿。
打听到非明就读的台园路小学并不难，在台园路小学的迎春晚会上，陈洁洁托非明的老师转交一盒发卡。这时候，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打破现状，她甚至还没想过要不要认回女儿。但她以为，从此自己可以参与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即便不能陪伴，至少可以遥望。可是，女儿猝然倒下，砸碎了她刚刚升起的梦想。
陈洁洁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失去眼前的一切，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对家人产生什么影响，顾不得会在周家和陈家掀起怎样的风浪，更顾不上把十多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从此自己会颜面扫地，成为那个圈子里的笑柄。她必须认回女儿，她必须救女儿，不惜一切代价。这是她深深地爱过的那个人，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这是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
非明手术前的最后日子，陈洁洁恨不得倾尽所有来补偿这个母爱缺席了十一年的孩子。可是时光太短，她还没来得及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给非明讲一遍，非明已离她而去，匆忙得像当初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样。非明走后，心痛和后悔排山倒海般袭来，淹没了一向冷清的陈洁洁。
非明是跌落人间的天使，她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让陈洁洁明白，她有多爱妈妈，也让陈洁洁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孩子。非明从不曾抱怨过母亲的抛弃，她舍不得。最后的日子里，她忍着头疼，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往事，说起自己对父母的追寻，那是陈洁洁不曾参与的部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每一个她曾说起的温暖片段，如今都成了穿心的利箭。不能想，不能回忆，想起，就锤心刺骨。陈洁洁哭得撕心裂肺，哭到肝肠寸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眼泪。
让陈洁洁最不能接受的是，非明去了，连她的梦境都不曾来过。非明一定是怨她，抛弃自己那么多年，一定是的。
没有梦到非明，她却频繁地梦见巫雨，那些她以为已经被埋在岁月里的记忆纷纷扬扬地落进梦中。在梦里，她一遍遍地问巫雨：“你见到非明了么？”她求巫雨，让她见见非明，可是梦里的巫雨从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
陈洁洁疯狂地寻找非明存在的痕迹，走过她生活过的所有地方。她相信，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也只有桔年会对非明的离去难过许久。所以，明知道自己亏欠桔年太多，明知道不该再打扰桔年的生活，可是她还是厚着脸皮，找到了桔年。只有桔年，才知道非明过往的一切。
桔年陪着她，走过以往跟非明一起走过的所有角落，非明打过羽毛球的球场，非明坐过的公交车，非明上学走过的路……应陈洁洁的要求，一遍遍地说起非明小时候的种种往事。桔年的悲伤在宣泄中渐渐淡去，而陈洁洁的悲伤却在桔年的叙述中越发浓重。她发呆愣神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一次，精神恍惚的陈洁洁连过马路的时候都不知道避让，亏得桔年拉着，才躲过飞驰而来的车。桔年却因此被疾驶而过的电动车刮伤。回到家，除了儿子，她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包括周子翼。但是面对儿子，她也时常发呆。看着儿子，常常喊的却是“非明”。
非明完全是她的翻版，儿子却集中了他们夫妻的优点。她经常凝视着儿子，想象着非明小时候的模样。有时她甚至有些妒忌儿子，同样是一母所生，儿子生下来就是众星拱月，锦衣玉食。而非明一出生就被迫与生母分离，并且被剥夺了与母亲相见的权利，想着非明那么多年问所有喜欢她的人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那么执著地追寻着答案，她就心如刀绞。有时看着儿子，眼里幻化的却是非明临死的情形，她会摇晃着儿子，嘴里念叨着“孩子你不能死”，把儿子吓得哇哇大哭。她知道这样很不理智，孩子很无辜，周子翼也很无辜，她试过离家几天，调整自己，没用。周子翼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在见过两三个心理医生之后仍然毫无改善，她放弃了。她很感激周子翼的包容，她知道周子翼爱她。可是周子翼的包容，化解不了她的愧疚、痛悔和绝望。
最后，陈洁洁提出了离婚，为了孩子。如果她解不开心结，至少可以还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空间，如果这是命运的报复，注定她不能陪伴孩子长大，那就让她孤独终老好了。没有母爱的孩子很可怜，可是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孩子。比起把孩子置于危险的状态下，母爱的缺位，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也许周子翼可以找一个善良的女人，视孩子如己出，代替她照顾孩子长大。
周子翼拗不过陈洁洁，他一向就知道，这个冷清决绝的女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得了。在孩子被烫伤后，他终于同意让律师来处理他们的离婚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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