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
我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走廊里漆黑一片,隔壁的屋子非常安静,没有惯常的电视声,或者打电话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把家里的门打开,灯光照进了走廊里,隔壁家门口的地面非常干净,这些年以来一直堆放在走廊里的些许杂物都被清理了。家里的灯光斜斜地照过去,在地面上反射出一条亮白的银弧。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我妈好像跟我说过,隔壁的女人要搬走了。 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边的房子在一个国营大厂的职工大院里,邻居们来来往往差不多都认识,我之前断断续续在这边住了大概八年。而隔壁的女人在这里住了很久,具体多少年我从来没有兴趣知道,只知道她比我过来住的时间长很多。 女人的名字我知道,但是从来不提起,一说起来只说“隔壁的女人”。 她大概不到五十岁,不很高,瘦,脸色苍白,头发颜色很浅,大眼睛,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我小时候来过这边见到过她,那时候她女儿还在家,家里没有男人。她女儿比我大两三岁,也是相当的漂亮,五官和她很像,只是长了一张苹果脸,很是白净乖巧的样子。 那时候我姨妈和她住的很近,常说这个女人精神不正常。 女人们闲话家常的时候什么都会拿出来当谈资,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不够精彩,所以时不时在一边旁听的我也算是多少知道了一点。 女人妹妹的女儿和我是同学,我很讨厌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圆滑老练,全都因为她有个长袖善舞投机成性的爹。嫁给这么一个男人,她妈过得也很不错,于是连带着她姥姥家都鸡犬升了天。但是很奇怪的,这个女人过得却很是潦倒。 我姨妈对于这个女人的评价从来都是相当的负面,当然对于她的话我从来都当做是放屁,不过之后搬过来发生的事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有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真实度。 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念初二,每天晚上看书到很晚,那时候无论什么时候睡都可以听见隔壁传来的电视声,很大声,时不时还会有打电话的声音,有时还会听见女人对着电话力竭的哭声。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人住了,她女儿不知道是出去住校还是已经工作了,总之是很少回来。 这层一共就三套房子,一套是她家,两套是我家,我家其实差不多只能算是我一个人在住着。由于走廊是封起来的,所以夏天的时候我基本上不关门,坐在客厅里可以看见女人从门口来来回回,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她。 因为我刚搬来没多久就才发生了很吓人的事,其实想想也不算什么,只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胆子也小。 我记得那是冬天,我爹和我老妈那天还出门赴一个婚宴,晚上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疯狂的敲门声惊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很恐怖的声音,边拍着我的门边哭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我真的是被吓坏了,所幸我爹和我老妈也被吵醒了,据他们俩说,开门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躺在走廊里拍着我的门,酒气熏天,他们把这个女人拖回了隔壁。 我从头到尾都没敢开门看一眼。 后来听说那天结婚的男人是女人的初恋。我当时嗤之以鼻,女儿都那么大了还惦记着初恋,真是太没出息! 经过了这么一件事,我对女人的印象简直跌入谷底。之前进进出出看到了还会打个招呼,那之后完全就是置之不理,直接当做看不见。再加上她从来都做不好自己的事,什么都不会处理,弄坏了什么就只会在家里哭,导致我心软的老妈还担心她会不会死在家里,还要不时敲敲隔壁的门以确认她的死活。 那时候我对她应该是厌恶的。我讨厌半夜还会放那么大电视声音的人,我讨厌说话像喊一样的人,我讨厌没事总是找麻烦的人。 我想我那个时候真是非常狭隘。 慢慢就过了好多年,在此期间,听说她那个漂亮的女儿被人骗去搞大了肚子,她把她女儿接回来又是一通哭;听说她娘家举家都要搬走了,除了她;听说她时不时会带男人回来鬼混;听说她终于和她那个名不副实的“丈夫”离了婚......这些年她发生了太多的事,唯一没变的就是夏天我时不时过来住几天,开着门还是能看见她进进出出急促的样子;我写稿子写到很晚,隔壁传来的电视声音也一点没有变小。 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迅速地衰弱了下去,晚上不时会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偶尔在走廊里遇见,她也飞快地低下头从我身边走开。 我记得去年这会儿我过来住,下午就听见她过来敲门,我一打开门她就立刻问我老妈在不在。那时候是冬天,她滴着豆大的汗珠,脸色非常难看,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好像吃坏肚子了。由于后来的状况简直是太糟糕,于是我打了电话把她送到了医院。 她是急性阑尾炎,还有轻微的食物中毒,当时就动了手术。 我打给我老妈,老妈知道以后立即联络了她的家人。她家里人这才慢悠悠地来了医院。 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在简直可以说是要命的关头,唯一可以依靠的居然只有邻居。 她好的很快,不就久回了家。 那之后,还是不见有人来探望过她,她唯一的女儿,早已经结婚离开了。 我不时在走廊里和她擦肩走过去,可以看见她两鬓迅速滋生的白发,我老妈不比她小几岁,我老妈一根白发都没有。 有时候她走过我门口,正逢我开门,会吓得她一哆嗦。我越来越明白她只是个小心翼翼活着的单纯女人。 从来不会控制音量,胆子小,任性,经常喝醉,不时还会紧张到让人觉得可笑的地步,我多少也知道,她这样的情况是和智商有关系,小时候好像出了什么意外伤到了脑子,但是有时候有时还是会觉得这简直是个上了年纪的少女。 听我老妈说那女人搬走之前还哭着对她说,她真是不想搬走啊,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和邻居相处的这么好。 我从来不同情她,当然也远不厌恶。 我想她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居然会写了她。 说实话,她平时基本上不出门,所以有没有搬走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说不定我过几天也不一定会这么清楚的记得些什么。 但是我想趁着我还记得的时候写写她。 无论如何,我想,她这样的人,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值得尊重的。 说不定她再也不会从隔壁那扇紧闭的门里走出来了,说不定下次我再过来会发现那边的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说不定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我总是不承认,只是多少还会怀念。 陈女士,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能够拥有像睡觉和剥橘子一样简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