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被石头丢脑袋

有阵手头特别拮据，某一天，挤公交跑去看一个名字记不起来的现代主义油画展。
那天刚好拿到点儿稿费，崭新一百块。上车前随手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
于是，毫无悬念地在车里丢了。
丢钱的画展都展出了点什么，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一些人的手和胳膊，还有打结的鸟翅膀，不太能理解的玩意儿。
那天同去的人拍了点照片，有一张是我看着墙上一张画若有所思。我主母后来在电脑里看到那张照片，问我，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画里的灵魂。
“不是，”我说，“我在想接下来几天我哪来的钱吃饭。”
其实吃饭还是容易解决的，只要不太挑剔就好。在超市买一袋米回去煮粥，一天一天分开就酱菜吃——所以吃饭剩半碗的那种家伙极其可恶——没钱买酱菜，也容易解决——掏空房间里所有的啤酒罐儿拿去卖就成。
我的睡眠一向不太好，所以凌晨两三点睡不着时，就爬起来套上T恤牛仔裤，到楼下24h的便利店买几罐啤酒（数量主要取决于手头的硬币数），坐到窗口，望着空旷的大街默默地喝。一来二去，便利店值班的年轻男生觉得我是不是特别喜欢喝酒什么的。
“不是，”我说，“没有讲究，只是喝喝。”
把腿跷到桌边，喝着啤酒对大街发呆罢了。这种事儿人人都做得到——除了有的人很难在凌晨爬得起来。
喝酒时我喜欢翻看手头找得到的所有书，还有过期的杂志。附近有个报刊亭，时不时把过期杂志拿出来贴上三元五元的标签出售。没有杂志的时候，我就翻来覆去看一些图书馆借来的白话体小说。有一本旧书是讲长三堂子四大金刚的，还举了些反例告诉你怎么不做大尾巴驴，富有教育意义。
我搬家的时候丢了不少那时买的书。尽管我尽力拯救其中的大部分。还有一堆论斤称的CD，虽然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心痛，不过买这些CD的钱还不如拿去卖的啤酒罐儿收获的多。这得上升到灵魂情感的深奥问题，在此略过不提。
我留下了一台旧的松下CD机——小巧漂亮，音质也不错。有时候收拾房间看见，就不掀开盖儿，接上电源播放，猜猜里面插着什么。最后一次是鲍勃迪伦的专辑，其中有首歌，叫雨天的第12和第35号女人们(Rainy day women#12&35)，鲍勃迪伦喝醉又嗑药似的唱着，吆喝着“跟你说吧，我也没这么孤独啦”，打开来听，实在很郁闷。
每当这种时刻，你就会意识到“痛楚”的存在。
说起来也很奇怪。不是那种情绪高低起伏的时刻，你也并未觉得忧伤。处于喝得舒舒服服，又不至于真的脑袋晕乎乎时，可以很轻松地思考爱与死这种话题。
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安详又平静——很容易联想到痛楚和死亡。你不觉得冷，不觉得危险，不觉得饥饿，只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想想。
对朋友聚会这种场合来说，聊聊死与痛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如果你打算在里面显得讨人喜欢点儿的话。不过，如果是凌晨望着大街发呆，这样的时间只属于自己，谁也不能把它夺走。
以痛苦为名，有无数话题。爱，分离，死亡。逝去的好时光。让人难过的故事。还有那张鲍勃迪伦。无关他原先打算表达什么，只是你想着这些时，他唱着“他们拿石头丢我脑袋”，让人无端郁闷，想拿石头丢他几下。
然而，搭配啤酒与夜色却刚好。
你回家的时候他们会拿石头丢你脑袋啊。
当你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他们也会拿石头丢你脑袋啊。
你坐在那儿，魂游天外。没人会走过来，告诉你这么做是错的。你可以舒舒服服，很放松地一脸茫然地望着街边路灯，喝着酒。
车流从空旷大路一掠而过，留下柔和光痕，在风里缓缓消失。
记住，得是凌晨，兼以啤酒和茫茫夜色。气氛固然重要，但假如你兜里钱钞够用，倒也不必非得为了买啤酒而去搜刮些废罐子卖。另外，有碟坚果下酒就更好了。
痛楚坐在那儿。而你则舒舒服服地坐到它旁边。聊聊吧，你自顾自地说下去。长篇累牍，絮絮叨叨，偶尔咆哮。不用担心你的听众被你烦到半途逃走。
因为痛楚就是其自身。
你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你说，你他妈给老子坐在那里，它他妈就只能给你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真他妈爽。
当你开着自己车子时他们会拿石头丢你脑袋啊。
当你弹自己吉他的时候他们也会拿石头丢你脑袋啊。
不过我倒是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孤独啦…
反正人人都会被石头丢脑袋不是？
你可以纵容自己继续听下去。循环听。因为有时候你需要这种时刻。一个人坐着发发呆。为不能命名的情绪难过一会儿。
我称其为“挠痛楚痒痒”的时刻。类似于你把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释放出片刻，让它们排队兜兜风，不至于受潮发霉——然后塞颗糖果，关其回笼。
没有受过伤的人何其稀罕，不过，那又如何？
反正人人都会被石头丢脑袋不是？
【Fin】
文尾闲聊：
总的来说，既然人人都被石头丢脑袋，或者即将被石头丢脑袋，或者已经被乱石砸过脑袋，那么日子或多或少还是过得下去的。
活着还能抱怨，死了就全没了。
对吧。
                
                
BGM点此：Rainy Day Women #12 & 35 - Bob Dy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