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简史（1）那一场凤凰花雨
L交了男友，我因投奔她而来，也不好再住下去。生命中当有自私和隐忍，每一种暗哑的存在，都理所当然。我貌似平静地接受事实，过了年，在大埔租了房子搬出来一人独居，十七岁的雨季就这样开始了。
学业中断了，生活得继续。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于我，人生的考量自此开始。没人问过我适不适应这人世，也无法预料性格里的缺憾将给生存带来多少灾难。总之，敲石磨刀，开山劈路，要自己一程一程尝试。
那年头工作难找，人群象潮水般的涌进城市，而城市却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喃喃自语。内陆城市工业不发达，人多职少，一个公司招一个前台，应聘的能在门口排起长龙，商店招几个营业员，前去报名的人排的队得占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其实我这种老实的跟哑葫芦似的孩子在家种地还挺合适，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人一片天，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倒也心安理得。可偏偏出来混，那真是一件自寻死路的事儿。但又读过几本书，知人生总要见些世面，在人世间打几个滚，翻几个跟斗，历几次劫难，遍历酸甜苦辣才不枉辜负此生，也是不甘心一眼就把一生看个底朝天。况且，这是潮流，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还不是得随波逐流，不用力搏一搏，永远都不知道此生来的目的，是要干什么。
每天在街上兜兜转转，钱很快用光了，举目无亲，满嘴的乡下口音，过时的旧衣服，找工作，一开口，十有八九吃白眼。各种纷至沓来的可能，不是擦身而过就是有意躲开。
既使碰到狗屎运，也得被我随手倒掉，因为无知。
最害怕的，还是孤独经常毫无根由的袭过来，攥得紧紧地，把心捏的生疼。抬头看大的无际的苍穹，找不到那里是支点。多希望是墙角的那棵藤萝，在赢弱的年头，有挺立的树可以攀附，少一丝惧怕，多一分强大，为此，逼得夜里常常哭。
突然有邻居介绍去商店卖东西，一款治疗近视的理疗眼睛。（介绍人也是对我不熟，才敢介绍。）这是种新产品，在电台上打广告，在柜台上直销，顾客多的时候柜台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所以售货员绝对得机伶，能说会道，巧舌如簧，随机应变，以一抵百的口才。我也是急需要一份工作，才硬着头皮顶上去。可顾客来了，面上装得很强大，心里紧张的要死，手心每天都攫着一窝汗，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介绍，话未出口脸先红了，人家要东我拿西，人家要西我拿东，有时老板过来盯柜，我恨不得是土行孙，找个地缝钻进去，瞬间消失。于是，老板不在顾客没来的时候，我就盯着地面找地缝。刚开始，老板觉得我刚来，对业务不熟，还很有耐心的鼓励我。这样凑合着过了半个月，渐渐看出了点端倪，在失望后开始有意的冷淡，把我调到一处门庭冷清的网点。
当和尚撞钟的日子也不好过，顾客少，我能有片刻心安理得的轻松，每天如此，销量上不去，老板的脸色还能把人拍到地缝里。正好有一天来了下乡下男人，领着十几岁大的孩子，风尘仆仆不知从那儿赶过来了，一过来就在那儿东看看西看看，试了戴过之后又长吁短叹的，说东西真好，可惜啊太贵了，能便宜点吗，……最低八折，就这个价了……便宜点吧，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这都中午了，一顿饭还没吃上，我东凑西凑就这么多钱，你行行好，卖给俺吧，——真的，你的大恩大德俺们不会忘的。说着，眼眶里似乎还有眼泪在打转。我拿着计算器拨拉好几回，左思右想不行啊，折已经打到最底了，不可能再低了。姑娘你行行好，俺卖了两车红薯才攒够这些钱，你看，钱都给你了，俺回去的车费也木有了。听他说的怪可怜，可一想，自己有时连红薯都吃不上，没工作的时候经常饿肚子。可眼前的父子俩那幅模样让我不忍他们空手而去，乡下人不容易啊，以前上学，一学期的学费都得父母忙活半年。再说这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呀，不就差几十块钱吗，算了，我补上。我虽然性格内敛，但心中豪气冲天。我那时一个月三百块钱，三十块那就是我几天的饭钱，可我还是咬咬牙，大气凛然地卖给他了。
那人拿到眼镜立刻眉开眼笑，把它小心亦亦地包好放在挎包里整理好。这时，我正为自己伟大的情怀感动地百转千回，他却没有立刻走，一扫刚才忠厚老实的作风，换了一幅猥琐的嘴脸嬉皮笑脸地说道：姑娘，一幅眼睛老板给你提不少钱吧。看恁城里人都白白嫩嫩地，生活不赖呀。
听了这句话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甚至想冲过去把卖出去的眼镜再要回来。捱于周围还有其它人，怕别人看笑话，就搪塞他一句，打发他走了。心情不好，生意也不好，那个下午再没卖出去一幅眼镜。心里真心后悔当时的举动，发誓以后再碰到这种事绝不再心软。
可没有以后，没多久，老板看出了我的窘境，实在不适合做卖嘴皮子的活，借故打发我走了。
怎么办呢，我也怨自己没出息不争气，从小妈就教育我们长大一定要争气，找好工作挣钱给他们养老，可从没告诉我怎样从容坦然自若地面对社会，不惊怕，不忧惧。我有争气的心，没争气的胆，我从小就被吓怕了，跟这社会有海般距离。想要赶上，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但饭，是朝夕都要吃的，不然饿肚子。不饿肚子，得有工作养活。更严重的事就在眼前，如果没钱交下个月的房租，就有可能被房东赶出，流落街头。
还好认识了荣，去年夏天在半步街电脑部学习时结识大体，一个心眼非常好的女孩，也刚十七岁，投奔在这儿上班的姐姐。
她闲不住，在一家玩具厂找了份工作，也把我介绍了过去。
这份工作就好多了，工作是穿针引线做毛绒玩具，动手不动口，扬长避短地发挥了我的特长。只是一个月之后，荣的姐姐联系了学校让她继续上学，我却在厂里安顿了下来。
我把住地搬到工厂附近的出租屋，不想就认识了小刚。
邻居都很友好，隔壁男生象大哥，下班了会来问我，开水要不要，被子薄不薄，要不要借一条给我。
右边住两个小小的温柔女生，见了面甜甜地笑笑，倒也比话语更显温馨；还有一对夫妇，早出晚归，很少碰面；倒是对面楼道边的大房间，住了四个男生，每天热热闹闹地摊在门口说笑，每每经过那里，都要不自然地挨上几道注目礼。
周末午后,把被褥拿去屋顶上晒，回来后，把房门打开，让满满的阳光扑进来，把整个房间都装饰的澄明洁净,我买了针线,在缝补外衣的裂口,小刚过来找我聊天.
小刚是对面楼道间的四个男生之一,个头不高,白白净净地,看起来很稳当，略显成熟。今天生病了,没和几个兄弟出去打球,一个人在宿舍呆着,我正在收针，一束影斜斜地嵌在面前的地板上。
抬头，他格衣长裤在一米处对我微笑，尤似故人来。
“你还会补衣服”,他问我.
“这有什么,又不是做衣服.”
“可我妹妹就不会,跟你差不多大,什么都是我妈给她弄.”
“在妈妈跟前,当然是那样了.”
“你怎能么一个人住这儿,你妈放心你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喜人用这些小儿女的话来问询，安然，亲睦，不适合形容经年的清冷。我十二岁就在外寄宿,经常一天就一顿饭,我妈从来不知.第一次来月经,一个人在校外寄宿,根本不知道怎能么回事,每天苦闷地要死,没有卫生衣,经常弄脏裤子,每天坐在教室里不敢动,放学等同学全部走完才敢一个人走.我来平城,开始借宿在别人的住处，人家朋友来了，我就得腾地，有时无处可归,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夜深了才厚着脸皮去借宿,有一次,借宿的地方的朋友不在,她的同屋不欢迎我进去,我在街上整整流浪一晚上,深夜里看到街上的醉鬼心里也感激,因为有人陪,后来夜深了,只好躲在角落荫影里,害怕有坏人,捱到三四点才看到环卫工出来扫地,扫帚拖着长腔哗----哗------,一声声扫在我心上.
夜又长又冷,我都一个人过来了.从小我妈就说：我们供你们上学很辛苦，长大了，要给我们家增光。这句话深深记在我脑海里，但我很想为家里增光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弄得自己好自卑，觉得对不起她们。
让我怎么办呢，严重自闭的性格让我在社会中如临深渊，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不能突破也不能退缩。也许我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时，周围就是一片黑暗，但这些没人理会，身体的残缺看得到，心里的残缺谁知道。
下一次来,他拿了一件长衣，肩部开了口子.我这都破了好久了,放在角落我都快忘了,那天看到你缝衣服,才想起.你帮我缝缝,怎样?”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干净的脸庞闪着光，漆黑的短发被光烘着，象丛林里的松针，安静地舒展。
有一刻的恍惚，让我感觉这情景熟悉到极致，因现实从未给过这样的温情，那感觉似梦非梦。
我接过衣服，翻出针线盒，请他坐一会，很快就好。
他搬把椅子在靠门口的地方坐了，拿出一支烟来抽。上升的雾气中，却有不合时宜的隐晦的哀愁在他眼中呈现。
我请你吃米线,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做的很好吃.他终于肯开口。
这不算什么,举手之劳,不用请客.
也不算请客，我想你一定喜欢那种口味。
这样说着,等到第二天傍晚,他还是来了,请我去吃米线.
米线果然好,配料不特别,只浇一点葱油鸡汁,明澄的汤,雪白的米线,旁边漂着碧绿的菠菜,吃起来鲜浓合宜,回味无穷，我吃的津津有味。
你真好养活.他盯我一眼,可不是,在物质上我的要求特低,零食也不过是一元一包的爆米花就能哄得我眉开眼笑.
你很特别,不给人压力.
给人压力的女生才有魅力,不是吗?
或许吧！
你有点落寞，好象心里藏着点别的小宇宙，气质里打着不清道不明的底色。到底是为什么？
我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嚼着棉花糖长大的孩子，也不是父母细心呵护下成长的天真无邪的少女，没有人懂得从五岁起就独自面对黑夜在忧心重重中入眠的一颗孩子的心，绵长的冷雨夜，漆黑的无月天，让我刚刚懂得语言的优美的同时也开始万劫不复的沉默。面对人世，常常词穷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处境，希望有多长，失望就有多深。
他相貌平常，却是极好的修养，父母都是普通的教师，他也有点书卷气，家庭很和睦，独父亲身体不大好，常常生病。说起父母的慈祥时，眼里却有淡淡的忧虑。
相识的一月，去吃了三次菠菜米线，在夕阳里，有过几次细语轻谈，没有掏心掏肺地相见恨晚，一切尽在不言中。仿佛并肩坐在湖边，肩头杨柳是随风拂送，前方的水面波光潋艳，浅忧轻愁都化做了云烟。
有机会到我家乡去，初夏里火红的凤凰花盛开，象满天的霞光，我要你站在树下，花瓣落在你肩上，拍一张最美的照片——还有，很多种口味的米粉，和我们经常去吃的米线很象，——还有我们那儿空气清新潮湿，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说着，静静地拉住我的手，我的手还是那样冰凉，被小心奕奕地捂在他的掌心里。他说，不怕，会暖热的。
两个清简的人,在忙忙碌碌地人群中就象夏夜墙角里轻吟低唱的轻虫,平平淡淡的守着日月.有了小刚，世界突然不一样了，他的任何一句话，都象绵长的乡愁，击中我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但我想不到和他的缘份会那么短暂，象梦一样，——果真是梦。
接连几天小刚象空气似的消失了，没有找我来，也没有见他回宿舍。周末也没见到人影，同室的三个男生站在门口晒太阳闲聊独独缺了一个他。
彼此从没承诺过什么，也不过是普通朋友，他当然没有义务告知行踪。美好活泼的女生如过江之蝍，他谦和稳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怎会把呆板沉默的我放在心上。
周谦过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抱着希望。听小刚说过，周谦是同室四兄弟中最小的男生，大家都相当照顾他。我没有同他说过话，何以他会找来，会不会是小刚有事请他传话。
月亮很好，但时不时躲进云影里，象在玩捉猫猫的游戏。周谦来了，却绝口不提小刚，我有意问，却没出口。怎么说呢，和小刚也仅仅相处过几次，对他的一切不算熟，万一是去女朋友那里或是同别的女子恋爱去了，我听了心里该会如何不动声色的疼，万一被别人看出来了，也太丢脸了。再说了，同周谦也是头一次打交道，这个高大粗旷的男生说话尖锐直接，和小刚太不一样。
周谦说，“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有一件浅色西装外套，我也有一件，象情侣装似的，看来我们有缘份。”我心里隐隐地难受，正是那天她坐在门口缝那件西装外衣裂开的袖口时小刚第一次来找的她，小刚以此为借口敲开了我的门，又请我为他补衣服，再请我吃米线，从那时开始交往的。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小刚是男生啊，为什么不能主动呢，就那样放弃了，他没看出来我心里是喜欢了他吗。他温和的脸，带点忧虑的眼神，松针似的蓬蓬的短发都清晰地在眼前晃动。
眼睛酸酸地，强迫自己笑着：是吗，我倒没在意，那件衣服腰身紧，最近都没穿了。
能给我杯水吗，我渴了。他说话时用的是一种被娇纵惯了的口气。好象我是他什么人似的。
倒了一杯水给他，他端过喝了。别人都陪女朋友看录象去了，就我没去，我没有女朋友，也不想当他们的电灯泡。
心里一紧，那小刚呢，也陪着女朋友去了吗。别人，应该就是他所有的同室兄弟吧，听说他们四个关系很好，都排了一二三四的，那么小刚也是有女朋友的。我想听下去，可他反而不说下去了。转开了话题，心里坠着，沉甸甸地。
我觉着冷，坐在那里身子直抖。这两天也没好好吃饭，要是喝一碗汤该好些吧，但晚饭时就不想吃。
下次再去看录像我叫上你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唉，你去过录像厅吗？
去过一次。我说。那地方只适合谈恋爱的小情侣，附近倒有一间，以前和同学去过一次，看到小黑板上写着的名称，都让人不寒而栗，都是些鬼怪惊悚片，影片里反复出现恐怖镜头时，尖叫声一片，女生都把脸埋进男生的臂弯里，男生们也适时的象英雄似的护着小女朋友们。空气也让人窒息，脚臭，烟雾，霉味，都让我不适应。
我怕黑，更怕在深夜看鬼怪片，晚上睡觉想起来就怕，经过那次刺激后，再没去过那种地方。以后也不打算再去。
下个周末，他真的来了，拉我去看录像。
太晚了，不去。明天不是休息吗，走吧，他们都等着我呢。我真不想去，在那种地方坐一夜太煎熬。周谦不依，难缠又霸道。“我都跟他们说了请你一起去，你要不去，我多没面子呀，以后都要被他们嘲笑。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就算给我个面子，就去玩一会，他们看到天亮再回来。待会我先送你回来。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想着碰到小刚的尴尬，或者既使碰到了，以后也死了心了，重重的痛一次，彻底过去也好。可是那群人里，依旧没有小刚，是另外两个男生和女朋友，算上我和周谦，是六个人。
小刚，你就这样躲着我吗。
录像厅里，灯光黑暗，和周谦寻了靠后的座位，各怀心事正襟危坐在一对对偎依的情侣中间。屏幕里正播放一部外国凶杀片，血腥恐怖的镜头时不时出现，女生们尖叫一片，男生们享受其间。周谦说：你害怕时可以把头靠在我肩上。
不用。说不上为什么，我不喜欢周谦，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觉得以后要少接触吧，免得纠缠不清。但我这样想，可是小看了周谦。
周谦来的很频繁，只要我下班回家，前脚跟往屋里一站，他后脚跟就来了，连换个衣服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来了就坐在那里，不走，不打算走，拉开架势要坐到底，都是夜深了，我厚着脸皮催了，他才突然醒悟似的，站起来，摸摸后脑勺。唉呀，这么晚，那我走了。摆摆。
小刚那时不过隔三五日来找我一次，周谦可是明摆着来意的。他坐在那里，说东说西，说南说北，但从不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说家里的富有，说怎样被父母宠着，说宿舍里的兄弟们怎样对这个小弟好，……，我默默听着，不往心里去。想起和小刚一块吃米线，冒着热气的米线一青二白清香可口，真想再去吃一次。那是物质外的感情，是在周谦身上看不到的，有些人一出现，你就知道永远不可能爱上。
他拉她我逛街，我不去；他叫我去吃饭，我也不去；他问：你怎么才能爱上我。我当然不知道，知道了不就爱了。他怎么从来就没提起过小刚，小刚那时隔三岔五的过来，他应该是知道的呀。
我也试过，去爱周谦。有一次，他吻我，我没有拒绝，夜很深了，上了一天班，很累很困，早想睡了。他不走还在那儿磨着。我吻你一下就走，真的，我说话算数。我拗不过，让他吻了。
吻了后再不罢手。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抱着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伤害你。你看我们都穿得这么厚。……我们和衣而眠，来个秉烛夜谈怎能么样。
我心软了，眼前这个人，的确在惜我。他说：我长这么大都被人宠着，从来说一不二，可在你这里，我什么都不是。那晚我们和衣而眠，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刹那，觉得这样也好，被一个人抱着，依偎着，再不怕那黑夜里无缘无故跳出来的妖魔鬼怪。
第二天，我不再那么抗拒他，吃他买来的早餐，他给我披衣，象情侣那样送我去上班。晚上回来，他已等在门口，那么迫不及待把自己送过来，从没想过我的接收能力。
他皮肤不及小刚白，头发梳的光光的，还特意穿了他口中的‘情侣装’——那件浅色西装外套，不自然地刻意郑重，不似小刚浑然天成的木质清香。他每夜坐到零辰才恹恹而归，我也被他磨得没脾气，每日工作之余陪他闲坐，好似日子就这样打发了，爱是不爱还是个结，不晓分明。
春来了，桃花在一树一树开放，又一树一树零落。爱情是上天导演的戏剧，处处藏着辨不清的翻云覆雨手。我开始有点怕他了。所有的时间却被他攫取，没有时间来得及理理不清不楚的头绪，为了少碰面，有时下班后只能在街上溜达，至到天黑才回去，没有一点闲暇的空间和平静，让我疲累不堪，脾气也差。休息日的下午，我想独自睡会儿觉，让他回宿舍，他不走，要看着我睡，我终于暴发了。
我跑向门口，拉开门，大声叫，你走，谁让你在这儿，你是我什么人，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想一个人，不需你陪。走啊，走啊！我满脸痛红，竭嘶底厉的乱喊一痛，周谦也被吓呆了，看我这幅神态，叹口气出去了。眼泪将要掉下来的一刻，他又突然返过身来，用力一扳，我的身子转了过来，被他重重拥在怀里。还没有回过神来，正想用力把他推出去，一抬头，却是对面的扶拦后，正对我的门口，直直的站着那个人，望向我们，一双眼苍茫如远山。我怒火心生，哭得更凶了，用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推开周谦，他没有防备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重重地跌在门外，我也不可怜他，再不给一丝一毫的解释，重重关上房门，坐在门后，哭得昏死过去。小刚，你何以在我需要的时候离开， 又何以在我不堪的时候出现。
一个人跌坐在那里，愣愣地捱到天黑捱到天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一切让我始料不及，不想再去纠缠所谓的对与错，也不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平静地去面对两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两个睡在上下铺的兄弟。
至此，几日不回，只等月底领了工资，另找地方居住。白天很用力的工作，晚上躲在值班室里或去同事宿舍熬一宿，漂泊不定，象一个溃败的逃兵，进退不得。小刚曾象一簇火苗，带给我想要的那种温暖，只不过短暂的象青烟似的散了去。
隔几日我回去取换洗衣物，从他们门前侧身而过。夜已深，月色把整个世界都哄睡了，安静地象不曾发生过什么。这几日的辗转也让我累极，在黑暗中开了门，倒头便睡。我夜间睡觉总要把门重重深锁，开一盏灯，而今夜，门还是重重深锁，灯却不敢开了，我害怕再听到那霸道刺耳的敲门声。可轻微的月光中，我还是看到了步步逼近的人影，他站在门口，试图压制着情感：周蝶，你回来了吧，我看到你了。我恼怒他的无理，气愤地咬着牙齿不肯回应。时间是凝固了，如一块巨石，沉重而狰狞掷了过来，要把我砸得血肉模糊。周谦啊周谦，你为何要把我逼向绝境，为何不给我时间去冷静。他再敲，我依旧不回应，对恃良久，他怏怏去了。
我从此屏息静气，早出晚归，很小心的不与他们碰面，私下也去看房子，准备租期一到就搬家。
可我心里还是有问号的，直到那封信的出现。
我推开门，看到躺在地上那封洁白的未署名的信封，就知道是他。周谦从来就不会这样，他从来都是明火执仗，来势汹汹，予取予求。
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那封信，我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周蝶：你好！
第一句，我要说，原谅吧，原谅我无法把心里话当面对你说！
你看信的时候，应是深夜，也许我已经睡了，也许我还并没有睡。对处于感情煎熬中的人来说，睡眠是一种折磨，你应懂！
不知道怎么表达归来时的物是人非，知道我们没机会了，但既然开始过，就得有始有终，让这封信做为一段美好记忆的结束吧。
更不想问为什么，一个我曾经的亲密兄弟，一个曾带给我美好的你。
就从一个月前开始吧。那天，自习课上，我突然收到家里的电报，得知父亲在单位突然晕厥病倒，就迫不及待往家赶。那时正在上课，没来得及回宿舍。临走时就和周谦说了一声，如果碰到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回家了。因我们认识的日子尚浅，我无法明确地向他道明我们的关系，就匆匆走了。
万没想到他竟留意并爱上你。
当我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整个人都懵了。
我和他年纪相仿，曾是宿舍里最谈得来的兄弟，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回来的这几天，看到他经常沉默不语，心情烦躁，课也很少上，每天心不在焉地呆在宿舍里，等待你回来。
我又何尝不是，‘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没想到短短一月，竟有如此变故。原谅我解释不清，原谅我优柔内廉，也原谅他的大胆率真，……你就象我们踏青时，遇到春天柳梢上的那只轻俏的黄鹂，没法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卑微地爱着你的美丽，却没成想到，一不小心惊吓了你。
也许这份简素幽微的爱无法让你在繁复交错的尘世获得永久的安宁，但请你相信最初——情不知所起时一尘不染的真诚。
这段荣耀如光的感情我会永记在心。
我没有资格评说，你和周谦，你们——活得比我更勇敢，希望我不是你们感情相阻的堤坝，更希望你自己决定内心的想法。
我的家乡有一种凤凰花，开时鲜妍如火，非常美丽。我回去的时候，正是花开的季节，那时候想着我们的感情，就象这花一样欣欣向荣。风吹过，花落了一地，象一场活色生香的凤凰花雨，想起我们都爱看的那本书——《千江有水千江月》里，贞观给大信的信里写到此花，用“初见惊艳，再见亦然”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亦如此。曾经对你说过，有机会带你到我的城市来看花。（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捡了一些花瓣，把它们夹在书本里，想着等风干了回来送给你。不想——
今又何时，明又何地，日月辗转，秋燕芦荻，想着你，已是一生将要错过了……
近段时日，也努力地在情感同理智中搏斗，决定一早了清最好。
我不忍再看，拿过信封一倒，果然从里面掉出两瓣风干的花瓣，原形已逝，余香犹在。
深长的夜里，大风嘶啸，窗口却似有人敲，我惊起而坐，听到他兽般的喘息穿透黑夜传过来.周蝶，开门，我快掉下去了，快开门，你要不开门，我今晚就从这儿跳下去。我呆若木鸡。那面窗下有一道狭窄的沿，进通向南面的房顶，他想必是从那房顶上翻越过来的。
他还在苦苦哀求，周蝶，我想见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今晚就让我再见你一次，以后，我绝不再打扰你，真的，相信我，最后一次。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说你不爱我。那样我就死心了。……我拨开窗帘，看到他手攀窗框，伏那在那里象只受伤的兽，虽看不清他眼睛，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里面发出来的噬人的光。下去吧，我们出去谈谈。我下定决心，坦白的谈一次。
打开门，月光残白的落了一地，这个春天的夜凄楚而无奈，没有开灯，我知道在路的那一头，有另一颗失落绝望的心和我一样迷惑。
谢谢你肯出来见我，我们到外面坐坐，好吧！周谦说着想牵我的手却被我躲开了。
我不想多说话，锁了门，摔开步子走在前面，下了楼，一口气走出很远。风呼呼吹过来，碎纸烂屑飞了一身，我们亦象两片叶子不情愿地混在其中，在人间打转。
想尽快把事情了了，最近这段日子，是太累了。出了居民楼，北面有一片寂静的空地，几棵苇草被风吹得零乱。人停下来。
周蝶，他追上来，整个人象面墙挡在面前，让我有压迫感。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哪儿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没有错，也不必改。只是我不爱你而已。我语气冰冷。
那你爱谁，小刚吗？我哪一点不如他。他维持着倔强。
你当然比得过他。你比他高，你比他富，你比他帅，你敢爱敢恨，你敢在他回家看望他病重的父亲时跑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和我谈恋爱。
我是无意的，你相信我。我本来过得好好的，没心没肺，一帮兄弟快快乐乐，是你无缘无故闯进来，打乱了我们的生活。
——我本不注意你，你太安静，总是低着头从我们宿舍口经过，进到房里，很少出来。那天小刚回家前提到你，我才想起楼上有这么个女孩子。那天傍晚，你开着门，在夕阳里坐着，安静地象一棵树。本来只是想去和你打个招呼。可回去后，就总也忘不掉你。你的淡泊宁静，你的浅白衣裳，你低着头时发梢上闪动的温暖光线，离开时，你笑意盈盈地说再见，右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总之，我半梦半醒的躺了一夜，心里全是这些画面，我才发现，对你动了心。”
你总不冷不热的对我，更激起我的好奇心。在家里，我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没人敢说我一个错字；在班里，我最小，所有人也都让着我，从来没受过冷落；我给你买香水，送花，给你钱，你总是拒绝，更让我知道你不是个虚荣的女孩；我又变着法的陪你聊天，逗你笑，起早给你买早餐，甚至想给你洗衣服，虽然你不让，其实就是想对你好，可……
周谦，我打断他，冷冰冰地说。我不爱你，所以不会接受你的东西；我不爱你，你所有的关心对我都是困挠。爱不是霸占，是双方的。爱不需要处处解释——既使没有小刚，我也会拒绝你。
这么说，我们是没有机会了。
对，只是你习惯赢，不喜欢别人对你说不，你不见得爱我，只是爱你自己而已。好好想想吧，不要逼得大家都没了退路。说罢，拂袖自去。
我打定主意离开，等不及房租到期，拖了简单的行李孑然而去，从此把这段往事从脑海中驳离，小心做事，谨慎对人。知道幸福不会一朝一夕降临，万里行程中还有多少离合是我们破不了躲不开化不散的伤，都要拿出心力一一应对。
多年后，我一个人去了南方，看到了凤凰花，真是鲜妍如火，象小时候故乡上空的晚霞，如火如荼的在半空烧着，只是过了波澜壮阔的年代，沧桑日久，是那青春的花，虽惊艳万分，心也能平静如斯。
光阴是一把剑，日日悬在床头，晨曦中多了一分凛冽，暖阳中，有一种严霜的隐忧，多少人事，错过，就是一生；而一生，又如何不错过。你要看的花，盛放之时，未必能遇到一起赏花之人。
学业中断了，生活得继续。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于我，人生的考量自此开始。没人问过我适不适应这人世，也无法预料性格里的缺憾将给生存带来多少灾难。总之，敲石磨刀，开山劈路，要自己一程一程尝试。
那年头工作难找，人群象潮水般的涌进城市，而城市却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喃喃自语。内陆城市工业不发达，人多职少，一个公司招一个前台，应聘的能在门口排起长龙，商店招几个营业员，前去报名的人排的队得占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其实我这种老实的跟哑葫芦似的孩子在家种地还挺合适，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人一片天，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倒也心安理得。可偏偏出来混，那真是一件自寻死路的事儿。但又读过几本书，知人生总要见些世面，在人世间打几个滚，翻几个跟斗，历几次劫难，遍历酸甜苦辣才不枉辜负此生，也是不甘心一眼就把一生看个底朝天。况且，这是潮流，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还不是得随波逐流，不用力搏一搏，永远都不知道此生来的目的，是要干什么。
每天在街上兜兜转转，钱很快用光了，举目无亲，满嘴的乡下口音，过时的旧衣服，找工作，一开口，十有八九吃白眼。各种纷至沓来的可能，不是擦身而过就是有意躲开。
既使碰到狗屎运，也得被我随手倒掉，因为无知。
最害怕的，还是孤独经常毫无根由的袭过来，攥得紧紧地，把心捏的生疼。抬头看大的无际的苍穹，找不到那里是支点。多希望是墙角的那棵藤萝，在赢弱的年头，有挺立的树可以攀附，少一丝惧怕，多一分强大，为此，逼得夜里常常哭。
突然有邻居介绍去商店卖东西，一款治疗近视的理疗眼睛。（介绍人也是对我不熟，才敢介绍。）这是种新产品，在电台上打广告，在柜台上直销，顾客多的时候柜台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所以售货员绝对得机伶，能说会道，巧舌如簧，随机应变，以一抵百的口才。我也是急需要一份工作，才硬着头皮顶上去。可顾客来了，面上装得很强大，心里紧张的要死，手心每天都攫着一窝汗，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介绍，话未出口脸先红了，人家要东我拿西，人家要西我拿东，有时老板过来盯柜，我恨不得是土行孙，找个地缝钻进去，瞬间消失。于是，老板不在顾客没来的时候，我就盯着地面找地缝。刚开始，老板觉得我刚来，对业务不熟，还很有耐心的鼓励我。这样凑合着过了半个月，渐渐看出了点端倪，在失望后开始有意的冷淡，把我调到一处门庭冷清的网点。
当和尚撞钟的日子也不好过，顾客少，我能有片刻心安理得的轻松，每天如此，销量上不去，老板的脸色还能把人拍到地缝里。正好有一天来了下乡下男人，领着十几岁大的孩子，风尘仆仆不知从那儿赶过来了，一过来就在那儿东看看西看看，试了戴过之后又长吁短叹的，说东西真好，可惜啊太贵了，能便宜点吗，……最低八折，就这个价了……便宜点吧，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这都中午了，一顿饭还没吃上，我东凑西凑就这么多钱，你行行好，卖给俺吧，——真的，你的大恩大德俺们不会忘的。说着，眼眶里似乎还有眼泪在打转。我拿着计算器拨拉好几回，左思右想不行啊，折已经打到最底了，不可能再低了。姑娘你行行好，俺卖了两车红薯才攒够这些钱，你看，钱都给你了，俺回去的车费也木有了。听他说的怪可怜，可一想，自己有时连红薯都吃不上，没工作的时候经常饿肚子。可眼前的父子俩那幅模样让我不忍他们空手而去，乡下人不容易啊，以前上学，一学期的学费都得父母忙活半年。再说这关乎一个孩子的未来呀，不就差几十块钱吗，算了，我补上。我虽然性格内敛，但心中豪气冲天。我那时一个月三百块钱，三十块那就是我几天的饭钱，可我还是咬咬牙，大气凛然地卖给他了。
那人拿到眼镜立刻眉开眼笑，把它小心亦亦地包好放在挎包里整理好。这时，我正为自己伟大的情怀感动地百转千回，他却没有立刻走，一扫刚才忠厚老实的作风，换了一幅猥琐的嘴脸嬉皮笑脸地说道：姑娘，一幅眼睛老板给你提不少钱吧。看恁城里人都白白嫩嫩地，生活不赖呀。
听了这句话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甚至想冲过去把卖出去的眼镜再要回来。捱于周围还有其它人，怕别人看笑话，就搪塞他一句，打发他走了。心情不好，生意也不好，那个下午再没卖出去一幅眼镜。心里真心后悔当时的举动，发誓以后再碰到这种事绝不再心软。
可没有以后，没多久，老板看出了我的窘境，实在不适合做卖嘴皮子的活，借故打发我走了。
怎么办呢，我也怨自己没出息不争气，从小妈就教育我们长大一定要争气，找好工作挣钱给他们养老，可从没告诉我怎样从容坦然自若地面对社会，不惊怕，不忧惧。我有争气的心，没争气的胆，我从小就被吓怕了，跟这社会有海般距离。想要赶上，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但饭，是朝夕都要吃的，不然饿肚子。不饿肚子，得有工作养活。更严重的事就在眼前，如果没钱交下个月的房租，就有可能被房东赶出，流落街头。
还好认识了荣，去年夏天在半步街电脑部学习时结识大体，一个心眼非常好的女孩，也刚十七岁，投奔在这儿上班的姐姐。
她闲不住，在一家玩具厂找了份工作，也把我介绍了过去。
这份工作就好多了，工作是穿针引线做毛绒玩具，动手不动口，扬长避短地发挥了我的特长。只是一个月之后，荣的姐姐联系了学校让她继续上学，我却在厂里安顿了下来。
我把住地搬到工厂附近的出租屋，不想就认识了小刚。
邻居都很友好，隔壁男生象大哥，下班了会来问我，开水要不要，被子薄不薄，要不要借一条给我。
右边住两个小小的温柔女生，见了面甜甜地笑笑，倒也比话语更显温馨；还有一对夫妇，早出晚归，很少碰面；倒是对面楼道边的大房间，住了四个男生，每天热热闹闹地摊在门口说笑，每每经过那里，都要不自然地挨上几道注目礼。
周末午后,把被褥拿去屋顶上晒，回来后，把房门打开，让满满的阳光扑进来，把整个房间都装饰的澄明洁净,我买了针线,在缝补外衣的裂口,小刚过来找我聊天.
小刚是对面楼道间的四个男生之一,个头不高,白白净净地,看起来很稳当，略显成熟。今天生病了,没和几个兄弟出去打球,一个人在宿舍呆着,我正在收针，一束影斜斜地嵌在面前的地板上。
抬头，他格衣长裤在一米处对我微笑，尤似故人来。
“你还会补衣服”,他问我.
“这有什么,又不是做衣服.”
“可我妹妹就不会,跟你差不多大,什么都是我妈给她弄.”
“在妈妈跟前,当然是那样了.”
“你怎能么一个人住这儿,你妈放心你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喜人用这些小儿女的话来问询，安然，亲睦，不适合形容经年的清冷。我十二岁就在外寄宿,经常一天就一顿饭,我妈从来不知.第一次来月经,一个人在校外寄宿,根本不知道怎能么回事,每天苦闷地要死,没有卫生衣,经常弄脏裤子,每天坐在教室里不敢动,放学等同学全部走完才敢一个人走.我来平城,开始借宿在别人的住处，人家朋友来了，我就得腾地，有时无处可归,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夜深了才厚着脸皮去借宿,有一次,借宿的地方的朋友不在,她的同屋不欢迎我进去,我在街上整整流浪一晚上,深夜里看到街上的醉鬼心里也感激,因为有人陪,后来夜深了,只好躲在角落荫影里,害怕有坏人,捱到三四点才看到环卫工出来扫地,扫帚拖着长腔哗----哗------,一声声扫在我心上.
夜又长又冷,我都一个人过来了.从小我妈就说：我们供你们上学很辛苦，长大了，要给我们家增光。这句话深深记在我脑海里，但我很想为家里增光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弄得自己好自卑，觉得对不起她们。
让我怎么办呢，严重自闭的性格让我在社会中如临深渊，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不能突破也不能退缩。也许我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时，周围就是一片黑暗，但这些没人理会，身体的残缺看得到，心里的残缺谁知道。
下一次来,他拿了一件长衣，肩部开了口子.我这都破了好久了,放在角落我都快忘了,那天看到你缝衣服,才想起.你帮我缝缝,怎样?”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干净的脸庞闪着光，漆黑的短发被光烘着，象丛林里的松针，安静地舒展。
有一刻的恍惚，让我感觉这情景熟悉到极致，因现实从未给过这样的温情，那感觉似梦非梦。
我接过衣服，翻出针线盒，请他坐一会，很快就好。
他搬把椅子在靠门口的地方坐了，拿出一支烟来抽。上升的雾气中，却有不合时宜的隐晦的哀愁在他眼中呈现。
我请你吃米线,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做的很好吃.他终于肯开口。
这不算什么,举手之劳,不用请客.
也不算请客，我想你一定喜欢那种口味。
这样说着,等到第二天傍晚,他还是来了,请我去吃米线.
米线果然好,配料不特别,只浇一点葱油鸡汁,明澄的汤,雪白的米线,旁边漂着碧绿的菠菜,吃起来鲜浓合宜,回味无穷，我吃的津津有味。
你真好养活.他盯我一眼,可不是,在物质上我的要求特低,零食也不过是一元一包的爆米花就能哄得我眉开眼笑.
你很特别,不给人压力.
给人压力的女生才有魅力,不是吗?
或许吧！
你有点落寞，好象心里藏着点别的小宇宙，气质里打着不清道不明的底色。到底是为什么？
我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嚼着棉花糖长大的孩子，也不是父母细心呵护下成长的天真无邪的少女，没有人懂得从五岁起就独自面对黑夜在忧心重重中入眠的一颗孩子的心，绵长的冷雨夜，漆黑的无月天，让我刚刚懂得语言的优美的同时也开始万劫不复的沉默。面对人世，常常词穷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处境，希望有多长，失望就有多深。
他相貌平常，却是极好的修养，父母都是普通的教师，他也有点书卷气，家庭很和睦，独父亲身体不大好，常常生病。说起父母的慈祥时，眼里却有淡淡的忧虑。
相识的一月，去吃了三次菠菜米线，在夕阳里，有过几次细语轻谈，没有掏心掏肺地相见恨晚，一切尽在不言中。仿佛并肩坐在湖边，肩头杨柳是随风拂送，前方的水面波光潋艳，浅忧轻愁都化做了云烟。
有机会到我家乡去，初夏里火红的凤凰花盛开，象满天的霞光，我要你站在树下，花瓣落在你肩上，拍一张最美的照片——还有，很多种口味的米粉，和我们经常去吃的米线很象，——还有我们那儿空气清新潮湿，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说着，静静地拉住我的手，我的手还是那样冰凉，被小心奕奕地捂在他的掌心里。他说，不怕，会暖热的。
两个清简的人,在忙忙碌碌地人群中就象夏夜墙角里轻吟低唱的轻虫,平平淡淡的守着日月.有了小刚，世界突然不一样了，他的任何一句话，都象绵长的乡愁，击中我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但我想不到和他的缘份会那么短暂，象梦一样，——果真是梦。
接连几天小刚象空气似的消失了，没有找我来，也没有见他回宿舍。周末也没见到人影，同室的三个男生站在门口晒太阳闲聊独独缺了一个他。
彼此从没承诺过什么，也不过是普通朋友，他当然没有义务告知行踪。美好活泼的女生如过江之蝍，他谦和稳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怎会把呆板沉默的我放在心上。
周谦过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抱着希望。听小刚说过，周谦是同室四兄弟中最小的男生，大家都相当照顾他。我没有同他说过话，何以他会找来，会不会是小刚有事请他传话。
月亮很好，但时不时躲进云影里，象在玩捉猫猫的游戏。周谦来了，却绝口不提小刚，我有意问，却没出口。怎么说呢，和小刚也仅仅相处过几次，对他的一切不算熟，万一是去女朋友那里或是同别的女子恋爱去了，我听了心里该会如何不动声色的疼，万一被别人看出来了，也太丢脸了。再说了，同周谦也是头一次打交道，这个高大粗旷的男生说话尖锐直接，和小刚太不一样。
周谦说，“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有一件浅色西装外套，我也有一件，象情侣装似的，看来我们有缘份。”我心里隐隐地难受，正是那天她坐在门口缝那件西装外衣裂开的袖口时小刚第一次来找的她，小刚以此为借口敲开了我的门，又请我为他补衣服，再请我吃米线，从那时开始交往的。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小刚是男生啊，为什么不能主动呢，就那样放弃了，他没看出来我心里是喜欢了他吗。他温和的脸，带点忧虑的眼神，松针似的蓬蓬的短发都清晰地在眼前晃动。
眼睛酸酸地，强迫自己笑着：是吗，我倒没在意，那件衣服腰身紧，最近都没穿了。
能给我杯水吗，我渴了。他说话时用的是一种被娇纵惯了的口气。好象我是他什么人似的。
倒了一杯水给他，他端过喝了。别人都陪女朋友看录象去了，就我没去，我没有女朋友，也不想当他们的电灯泡。
心里一紧，那小刚呢，也陪着女朋友去了吗。别人，应该就是他所有的同室兄弟吧，听说他们四个关系很好，都排了一二三四的，那么小刚也是有女朋友的。我想听下去，可他反而不说下去了。转开了话题，心里坠着，沉甸甸地。
我觉着冷，坐在那里身子直抖。这两天也没好好吃饭，要是喝一碗汤该好些吧，但晚饭时就不想吃。
下次再去看录像我叫上你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唉，你去过录像厅吗？
去过一次。我说。那地方只适合谈恋爱的小情侣，附近倒有一间，以前和同学去过一次，看到小黑板上写着的名称，都让人不寒而栗，都是些鬼怪惊悚片，影片里反复出现恐怖镜头时，尖叫声一片，女生都把脸埋进男生的臂弯里，男生们也适时的象英雄似的护着小女朋友们。空气也让人窒息，脚臭，烟雾，霉味，都让我不适应。
我怕黑，更怕在深夜看鬼怪片，晚上睡觉想起来就怕，经过那次刺激后，再没去过那种地方。以后也不打算再去。
下个周末，他真的来了，拉我去看录像。
太晚了，不去。明天不是休息吗，走吧，他们都等着我呢。我真不想去，在那种地方坐一夜太煎熬。周谦不依，难缠又霸道。“我都跟他们说了请你一起去，你要不去，我多没面子呀，以后都要被他们嘲笑。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就算给我个面子，就去玩一会，他们看到天亮再回来。待会我先送你回来。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想着碰到小刚的尴尬，或者既使碰到了，以后也死了心了，重重的痛一次，彻底过去也好。可是那群人里，依旧没有小刚，是另外两个男生和女朋友，算上我和周谦，是六个人。
小刚，你就这样躲着我吗。
录像厅里，灯光黑暗，和周谦寻了靠后的座位，各怀心事正襟危坐在一对对偎依的情侣中间。屏幕里正播放一部外国凶杀片，血腥恐怖的镜头时不时出现，女生们尖叫一片，男生们享受其间。周谦说：你害怕时可以把头靠在我肩上。
不用。说不上为什么，我不喜欢周谦，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觉得以后要少接触吧，免得纠缠不清。但我这样想，可是小看了周谦。
周谦来的很频繁，只要我下班回家，前脚跟往屋里一站，他后脚跟就来了，连换个衣服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来了就坐在那里，不走，不打算走，拉开架势要坐到底，都是夜深了，我厚着脸皮催了，他才突然醒悟似的，站起来，摸摸后脑勺。唉呀，这么晚，那我走了。摆摆。
小刚那时不过隔三五日来找我一次，周谦可是明摆着来意的。他坐在那里，说东说西，说南说北，但从不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说家里的富有，说怎样被父母宠着，说宿舍里的兄弟们怎样对这个小弟好，……，我默默听着，不往心里去。想起和小刚一块吃米线，冒着热气的米线一青二白清香可口，真想再去吃一次。那是物质外的感情，是在周谦身上看不到的，有些人一出现，你就知道永远不可能爱上。
他拉她我逛街，我不去；他叫我去吃饭，我也不去；他问：你怎么才能爱上我。我当然不知道，知道了不就爱了。他怎么从来就没提起过小刚，小刚那时隔三岔五的过来，他应该是知道的呀。
我也试过，去爱周谦。有一次，他吻我，我没有拒绝，夜很深了，上了一天班，很累很困，早想睡了。他不走还在那儿磨着。我吻你一下就走，真的，我说话算数。我拗不过，让他吻了。
吻了后再不罢手。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让我抱着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伤害你。你看我们都穿得这么厚。……我们和衣而眠，来个秉烛夜谈怎能么样。
我心软了，眼前这个人，的确在惜我。他说：我长这么大都被人宠着，从来说一不二，可在你这里，我什么都不是。那晚我们和衣而眠，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刹那，觉得这样也好，被一个人抱着，依偎着，再不怕那黑夜里无缘无故跳出来的妖魔鬼怪。
第二天，我不再那么抗拒他，吃他买来的早餐，他给我披衣，象情侣那样送我去上班。晚上回来，他已等在门口，那么迫不及待把自己送过来，从没想过我的接收能力。
他皮肤不及小刚白，头发梳的光光的，还特意穿了他口中的‘情侣装’——那件浅色西装外套，不自然地刻意郑重，不似小刚浑然天成的木质清香。他每夜坐到零辰才恹恹而归，我也被他磨得没脾气，每日工作之余陪他闲坐，好似日子就这样打发了，爱是不爱还是个结，不晓分明。
春来了，桃花在一树一树开放，又一树一树零落。爱情是上天导演的戏剧，处处藏着辨不清的翻云覆雨手。我开始有点怕他了。所有的时间却被他攫取，没有时间来得及理理不清不楚的头绪，为了少碰面，有时下班后只能在街上溜达，至到天黑才回去，没有一点闲暇的空间和平静，让我疲累不堪，脾气也差。休息日的下午，我想独自睡会儿觉，让他回宿舍，他不走，要看着我睡，我终于暴发了。
我跑向门口，拉开门，大声叫，你走，谁让你在这儿，你是我什么人，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想一个人，不需你陪。走啊，走啊！我满脸痛红，竭嘶底厉的乱喊一痛，周谦也被吓呆了，看我这幅神态，叹口气出去了。眼泪将要掉下来的一刻，他又突然返过身来，用力一扳，我的身子转了过来，被他重重拥在怀里。还没有回过神来，正想用力把他推出去，一抬头，却是对面的扶拦后，正对我的门口，直直的站着那个人，望向我们，一双眼苍茫如远山。我怒火心生，哭得更凶了，用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推开周谦，他没有防备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重重地跌在门外，我也不可怜他，再不给一丝一毫的解释，重重关上房门，坐在门后，哭得昏死过去。小刚，你何以在我需要的时候离开， 又何以在我不堪的时候出现。
一个人跌坐在那里，愣愣地捱到天黑捱到天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一切让我始料不及，不想再去纠缠所谓的对与错，也不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平静地去面对两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两个睡在上下铺的兄弟。
至此，几日不回，只等月底领了工资，另找地方居住。白天很用力的工作，晚上躲在值班室里或去同事宿舍熬一宿，漂泊不定，象一个溃败的逃兵，进退不得。小刚曾象一簇火苗，带给我想要的那种温暖，只不过短暂的象青烟似的散了去。
隔几日我回去取换洗衣物，从他们门前侧身而过。夜已深，月色把整个世界都哄睡了，安静地象不曾发生过什么。这几日的辗转也让我累极，在黑暗中开了门，倒头便睡。我夜间睡觉总要把门重重深锁，开一盏灯，而今夜，门还是重重深锁，灯却不敢开了，我害怕再听到那霸道刺耳的敲门声。可轻微的月光中，我还是看到了步步逼近的人影，他站在门口，试图压制着情感：周蝶，你回来了吧，我看到你了。我恼怒他的无理，气愤地咬着牙齿不肯回应。时间是凝固了，如一块巨石，沉重而狰狞掷了过来，要把我砸得血肉模糊。周谦啊周谦，你为何要把我逼向绝境，为何不给我时间去冷静。他再敲，我依旧不回应，对恃良久，他怏怏去了。
我从此屏息静气，早出晚归，很小心的不与他们碰面，私下也去看房子，准备租期一到就搬家。
可我心里还是有问号的，直到那封信的出现。
我推开门，看到躺在地上那封洁白的未署名的信封，就知道是他。周谦从来就不会这样，他从来都是明火执仗，来势汹汹，予取予求。
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那封信，我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周蝶：你好！
第一句，我要说，原谅吧，原谅我无法把心里话当面对你说！
你看信的时候，应是深夜，也许我已经睡了，也许我还并没有睡。对处于感情煎熬中的人来说，睡眠是一种折磨，你应懂！
不知道怎么表达归来时的物是人非，知道我们没机会了，但既然开始过，就得有始有终，让这封信做为一段美好记忆的结束吧。
更不想问为什么，一个我曾经的亲密兄弟，一个曾带给我美好的你。
就从一个月前开始吧。那天，自习课上，我突然收到家里的电报，得知父亲在单位突然晕厥病倒，就迫不及待往家赶。那时正在上课，没来得及回宿舍。临走时就和周谦说了一声，如果碰到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回家了。因我们认识的日子尚浅，我无法明确地向他道明我们的关系，就匆匆走了。
万没想到他竟留意并爱上你。
当我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整个人都懵了。
我和他年纪相仿，曾是宿舍里最谈得来的兄弟，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回来的这几天，看到他经常沉默不语，心情烦躁，课也很少上，每天心不在焉地呆在宿舍里，等待你回来。
我又何尝不是，‘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没想到短短一月，竟有如此变故。原谅我解释不清，原谅我优柔内廉，也原谅他的大胆率真，……你就象我们踏青时，遇到春天柳梢上的那只轻俏的黄鹂，没法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卑微地爱着你的美丽，却没成想到，一不小心惊吓了你。
也许这份简素幽微的爱无法让你在繁复交错的尘世获得永久的安宁，但请你相信最初——情不知所起时一尘不染的真诚。
这段荣耀如光的感情我会永记在心。
我没有资格评说，你和周谦，你们——活得比我更勇敢，希望我不是你们感情相阻的堤坝，更希望你自己决定内心的想法。
我的家乡有一种凤凰花，开时鲜妍如火，非常美丽。我回去的时候，正是花开的季节，那时候想着我们的感情，就象这花一样欣欣向荣。风吹过，花落了一地，象一场活色生香的凤凰花雨，想起我们都爱看的那本书——《千江有水千江月》里，贞观给大信的信里写到此花，用“初见惊艳，再见亦然”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亦如此。曾经对你说过，有机会带你到我的城市来看花。（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捡了一些花瓣，把它们夹在书本里，想着等风干了回来送给你。不想——
今又何时，明又何地，日月辗转，秋燕芦荻，想着你，已是一生将要错过了……
近段时日，也努力地在情感同理智中搏斗，决定一早了清最好。
我不忍再看，拿过信封一倒，果然从里面掉出两瓣风干的花瓣，原形已逝，余香犹在。
深长的夜里，大风嘶啸，窗口却似有人敲，我惊起而坐，听到他兽般的喘息穿透黑夜传过来.周蝶，开门，我快掉下去了，快开门，你要不开门，我今晚就从这儿跳下去。我呆若木鸡。那面窗下有一道狭窄的沿，进通向南面的房顶，他想必是从那房顶上翻越过来的。
他还在苦苦哀求，周蝶，我想见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今晚就让我再见你一次，以后，我绝不再打扰你，真的，相信我，最后一次。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说你不爱我。那样我就死心了。……我拨开窗帘，看到他手攀窗框，伏那在那里象只受伤的兽，虽看不清他眼睛，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里面发出来的噬人的光。下去吧，我们出去谈谈。我下定决心，坦白的谈一次。
打开门，月光残白的落了一地，这个春天的夜凄楚而无奈，没有开灯，我知道在路的那一头，有另一颗失落绝望的心和我一样迷惑。
谢谢你肯出来见我，我们到外面坐坐，好吧！周谦说着想牵我的手却被我躲开了。
我不想多说话，锁了门，摔开步子走在前面，下了楼，一口气走出很远。风呼呼吹过来，碎纸烂屑飞了一身，我们亦象两片叶子不情愿地混在其中，在人间打转。
想尽快把事情了了，最近这段日子，是太累了。出了居民楼，北面有一片寂静的空地，几棵苇草被风吹得零乱。人停下来。
周蝶，他追上来，整个人象面墙挡在面前，让我有压迫感。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哪儿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没有错，也不必改。只是我不爱你而已。我语气冰冷。
那你爱谁，小刚吗？我哪一点不如他。他维持着倔强。
你当然比得过他。你比他高，你比他富，你比他帅，你敢爱敢恨，你敢在他回家看望他病重的父亲时跑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和我谈恋爱。
我是无意的，你相信我。我本来过得好好的，没心没肺，一帮兄弟快快乐乐，是你无缘无故闯进来，打乱了我们的生活。
——我本不注意你，你太安静，总是低着头从我们宿舍口经过，进到房里，很少出来。那天小刚回家前提到你，我才想起楼上有这么个女孩子。那天傍晚，你开着门，在夕阳里坐着，安静地象一棵树。本来只是想去和你打个招呼。可回去后，就总也忘不掉你。你的淡泊宁静，你的浅白衣裳，你低着头时发梢上闪动的温暖光线，离开时，你笑意盈盈地说再见，右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总之，我半梦半醒的躺了一夜，心里全是这些画面，我才发现，对你动了心。”
你总不冷不热的对我，更激起我的好奇心。在家里，我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没人敢说我一个错字；在班里，我最小，所有人也都让着我，从来没受过冷落；我给你买香水，送花，给你钱，你总是拒绝，更让我知道你不是个虚荣的女孩；我又变着法的陪你聊天，逗你笑，起早给你买早餐，甚至想给你洗衣服，虽然你不让，其实就是想对你好，可……
周谦，我打断他，冷冰冰地说。我不爱你，所以不会接受你的东西；我不爱你，你所有的关心对我都是困挠。爱不是霸占，是双方的。爱不需要处处解释——既使没有小刚，我也会拒绝你。
这么说，我们是没有机会了。
对，只是你习惯赢，不喜欢别人对你说不，你不见得爱我，只是爱你自己而已。好好想想吧，不要逼得大家都没了退路。说罢，拂袖自去。
我打定主意离开，等不及房租到期，拖了简单的行李孑然而去，从此把这段往事从脑海中驳离，小心做事，谨慎对人。知道幸福不会一朝一夕降临，万里行程中还有多少离合是我们破不了躲不开化不散的伤，都要拿出心力一一应对。
多年后，我一个人去了南方，看到了凤凰花，真是鲜妍如火，象小时候故乡上空的晚霞，如火如荼的在半空烧着，只是过了波澜壮阔的年代，沧桑日久，是那青春的花，虽惊艳万分，心也能平静如斯。
光阴是一把剑，日日悬在床头，晨曦中多了一分凛冽，暖阳中，有一种严霜的隐忧，多少人事，错过，就是一生；而一生，又如何不错过。你要看的花，盛放之时，未必能遇到一起赏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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