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軟毒 - 毛尖

接連看完《掃毒》和《無人區》，沒甚麼說的，寧浩可以給陳木勝當老師。其中，寧浩最能示範陳木勝的是，男人怎麼活，怎麼死。
《掃毒》開場不錯，劉青雲、古天樂和張家輝一起唱「誓要去，入刀山；豪氣壯，過千關」時，我們期待《掃毒》會讓大家重溫周潤發、狄龍和張國榮三人組，那是港片的金三角，我們這一代青春期裏的超級偶像。
但是陳木勝很快早泄了，而為了掩蓋他的早泄，他把科幻片和瓊瑤片的節奏引入《掃毒》。上下五千年，身受重傷的人掉到懸崖下的鱷魚池裏，能讓他們重回人間的，除了編導，還有誰呢？回來也就回來了，張家輝真是命苦，為了見自己岳父，還要砍斷一隻手。醫學院院士能給我解釋下嗎？砍下一隻手以後不用處理就能投入戰鬥，還能把職業僱傭軍殺得落花流水，這是精神力量嗎？
天靈靈地靈靈，《掃毒》讓人受不了的，其實還不是這種科幻戰鬥力，幾十年港片看下來，就算張家輝兩隻胳膊沒有，用嘴開槍，我基本上也沒二話的，周潤發、狄龍黑風衣衝鋒槍在香港街頭走從來沒有被警察攔住過，難道不是超現實！真正叫人癱軟的是，劉青雲、古天樂和張家輝之間的娘炮感情。鱷魚池邊的「索菲選擇」我不想多說，這年頭毒梟都一半文藝一半裝逼；張家輝重回人間就為了證明一下自己不是小三，咱也不說了，我最後一身的雞皮疙瘩全部來自三個人在張媽媽病床邊的互相告白。
影片以張媽媽的哲學性老年癡呆為三個人交換身份，本來倒不失為一個好橋段，可惜歃血為盟的江湖情在這裏被瓊瑤兮兮的台詞全部毀了容，最後三個人哭成一團的樣子，我實在想跟編導爆粗口：這也太鳥了！
相比之下，寧浩多屌啊！電影《無人區》，除了一頭一尾生硬一點，整部電影流暢、硬爽。甚麼是江湖甚麼是男人？徐崢、黃渤、多布杰，他們沒一個是好人，可他們都是男人。最兇殘的多布杰，作為「動物」代表出現在電影中，但是，他也是個有動物原則的壞人，儘管他的原則體現在殺人上。而黃渤，從最初的狡猾得意進化到迷途知返時，編導既沒有讓他閃閃發光，也沒有讓他戰無不勝，甚至，為了精神上拯救自己身體上拯救余男，他還得再犯一次致命的錯誤。而全片最大的抒情，既不是徐崢為了救余男，突然從藏身處走出來，也不是余男救徐崢，不肯點亮打火機，《無人區》掃蕩了軟不拉幾的眼淚，反而，西部世界裏這些似乎沒有感情的人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真正的男人感情。
那是甚麼樣的男人感情，是土匪一樣的司機弟弟為了給哥哥報仇，不管天多黑路多遠，也要一路趕來把仇人給結果了；是只會用錘子聽命幹活聽命殺人的弱智，在追回自己買來的媳婦時，幫她把頭髮上的土抹掉。寧浩非常聰明地讓主人公不談情不說愛，他知道，在各種宮廷劇各種青春劇的世界裏，眼下華語銀幕上最需要掃蕩的，是軟毒，那種霧霾一樣，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娘炮台詞娘炮角色娘炮橋段。
看看《無人區》裏的男人一個個怎麼死吧，死前，你沒有機會唱歌，死前，你也沒有機會告白，你就被身後的子彈射穿了，被迎面的卡車撞飛了。因此，《掃毒》最後，三個男人在一幫僱傭軍疾風暴雨的重機槍射擊下，還能把歌唱完把情抒完，我就覺得，這已經不是港片語法裏的「一億發子彈」，而是瓊瑤劇的「一億噸眼淚」，這種眼淚如果得到鼓勵，作為港片的腦殘粉，我覺得就是向霧霾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