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粉羊蹄甲

      看阿蒙相册里拍了一张宫粉羊蹄甲，想来又是多年没见着这花了，以前这花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家花“。
      在我5岁到18岁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家住在一个中学最僻静的“领导套间”小区里，这个小区总共就两排二层相对的小楼，一排是独门独院的“别墅”，一排分成楼上楼下两套三居室，各住一家人。两排楼的中间修筑着四个大花池，原来还种着九里香、夜来香、蔷薇等小灌木，还有三棵宫粉羊蹄甲。到现在，每每梦里回家，总还梦到这个院子和那一棵棵的羊蹄甲。
     我家是第二批住进这个小区的成员，爸爸当时是年轻骨干教师，连续几年带出出全市语文最高分的班级，又获得全省说课第一名，其余重点学校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校领导估计觉得需要来点物质激励留住爸爸，大手一挥，我们就搬进了这处羡慕多时的小区。搬家很简单，一个卡车把所有家具装上，从那间被我涂满了图案的老屋子出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许多男学生已经集结在新家门前，一声令下速度把家具搬进新家。我和妈妈是最后到达的，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一边骑一边叮嘱：“新家可是有着很光滑涂料墙面的，可不许再在墙上画画了啊。”“我不画客厅，那我房间行不行？”我靠着妈妈的腰，紧紧抱着她。“当然不行，你就在草稿纸上画。”她的口气变得很严肃，我心里还在嘀咕该如何让她松口，新家就到了。
       被眼前的一幕给美坏了，一大片粉霞笼罩着整个小区，这种粉不浓不淡，是在打湿了的白纸上轻轻晕染上一点桃色，挂满了一朵朵花的枝条软软半挺着，有风吹来，花瓣纷然飘落。虽然那是第一次来到新家，却因此深深爱上了这里。“喜欢吗？新家。”妈妈把我带进去屋里去，我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窗外那一树的花影，“外面到底是什么树啊。”我问她，“我不知道呀。”她被我问烦了，“羊蹄甲，你看它的叶子和蹄子一样中间有个凹槽。”爸爸的出现及时拯救了妈妈。羊蹄甲，羊蹄甲，虽然我对这么好看的植物有着这样一个膻气的名字不平，但还是记住了。
      羊蹄甲就这样成了我的伙伴，在它开花的时候我在树下捡拾花瓣，它的花瓣有种腻滑的手感，摸着特别舒服，但我喜欢一片片掰断听清脆的声音。或者摘了低枝的花朵，那一根根像小弯钩般的花蕊是我的最爱，像美玉精心雕琢而成，把它挂在耳朵上，当一个玉耳环，或者放得稍软了可以弯成一枚玉戒指！羊蹄甲开花的时候叶子还是很嫩的绿色，我喜欢摘下来放软了给自己动手做的纸娃娃当手帕，或者当个包头巾。羊蹄甲的花有种很清淡的香气，雨天里最明显，下了雨又出不得门，我就趴在窗户上，看蓝色的窗户把外面被雨打落一地的花瓣和低垂的枝条框起来，细细嗅着丝丝的花香。雨后太阳一出来，树上可就热闹了，蜜蜂嗡嗡闹一树，蝴蝶，尤其是大只的美凤蝶在阳光下慢节奏拍着闪亮的蓝色翅膀，也有统帅青凤蝶优雅飞过，最特别的是长缘天蛾，伸出长长的吸管停在空中吸食花蜜，那时候我坚信我所见到的一定是蜂鸟。不过天热起来之后羊蹄甲的花就会褪掉，午后还残留在枝头的花，花瓣也会被太阳晒得软趴趴的。一个个小小扁扁透着亮的绿色豆荚就会长出来啦，这是我最讨厌羊蹄甲的时候，因为满树都会爬满毛毛虫，有时候路过，看一大波毛毛虫垂着丝，在空中摇荡。等天再热一些，蝉鸣响起，毛毛虫们又失去了影踪，满树都是不规整的“羊蹄”状叶子，被啃成一个月牙，被啃出一个个圆洞。
      我可喜欢夏天时候在羊蹄甲下玩了，暑假的到来，我和哥哥，爸爸妈妈都放了假。妈妈在两棵树之间绑了个网兜吊床，每日吃过早餐就迫不及待出门坐吊床，哥哥给我推着，我躺够了就下来，换他上去，我给推着。妈妈去街市上买回好多的黄竹笋，搬了小凳子，坐在树下剥掉老的，再把嫩的切片，切丝，中午就会有我最爱的鱿鱼炒竹笋吃呢。有时候她会捧出一大筐极小的贝壳，煮出来的汤加上冬瓜或者苦瓜是夏日最好的汤饮，但这贝壳就无用了，让我和哥哥把肉挑出来吃了。一放假，爸爸显得更忙了，学校40周年庆的时候他把校庆要用的装饰品制作全给包下来了，当时家里穷，他干这一次活能赚不少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去广告店里学来了制作方法，跟校领导承诺比广告公司少收一半的钱，还能做得更好。这个浩大的工程包括画出两大幅摆在校门的装饰图，挂在校门的凸字楹联和校园里的各处小装置。在没有电脑喷绘的年代里，这一切都要靠手工。
     先是画那两幅大图，一幅“桃李满天下”，一幅“前程似锦”，我们把院子里的乒乓球桌搬来当工具桌，他站着画，先铅笔在油布画线稿，再丙烯上色，等待颜料干掉的同时，我们要一起做凸字。对，我强调的是一起，因为我不像我哥，他对手工全无兴趣，宁可终日躺在吊床上看书也不愿参与制作。我却是好帮手，跑进跑出拿材料，蹲下站起递材料。凸字是在泡沫板上把字写出来，贴上金纸，再用热熔线切割，那个热熔线的机器居然也是我爸自己设计出来的，用了一根吉他弦……有的凸字则是用很硬的塑料板（原谅我不知道学名）贴上，再用割字机切割。慢慢的，我就从递东西的小工升级为可以操控切割机器的大工了。我俩忙活了一整个暑假，9月开学的时候，要举办校庆仪式了，这些好看的宣传画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凸字楹联就挂了上去，每次路过，内心都充满了自豪感。
     在我们忙忙碌碌的时候羊蹄甲悄悄的就把豆子长大，越来越长，到了秋天，树上就挂满了20多厘米长的大扁豆了。又要上学的小孩内心总是有点惆怅的，我家楼上比我小一岁的小发仔一到上学就垂着脑袋走，下了课又垂着脑袋回家，在家里每天下午他还得练习小提琴。我放了学把书包一扔又跑到树下玩耍啦，摘了大扁豆，把两侧的丝一剥，豆荚就打开，捏住两头，用力一挤一拽，会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好几次，小发仔停下拉琴跑到阳台看我玩耍。“你拿着什么？”他在一丛蔷薇和炮竹花的缝中露出一点点脑袋。“羊蹄甲的豆角呀，很好玩，要不要一起？”我仰着脑袋和他对话。“发仔，怎么又不练琴啊。"发奶奶的声音传出来，“下次吧！”他信誓旦旦告诉我，可根本没有下一次，没多久他就和父母去了海口念书，我俩再没见过面。
     冬天时候羊蹄甲的叶子也会落下，扑扑地一片片掉落，每当落叶满地又是期末的时候，全家都紧张，我和哥哥要考试，父母也要准备考试。等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更忙了，那会儿我在海口念书，基本就一个月能回家一次。那天我自己搭了车回家，往常爸爸都会在下车的地方把我接回来，那日却没有，我背着装得满满的书往回走，路上的学生也都行色匆匆赶去复习。一上坡拐到院子，就看到了爸爸，他背对着我，穿一件棉坎肩，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低头。“爸，我回来了。”我快步走过去。“啊，今天还是很快的嘛，先回家把书包放了吧。”爸爸回头跟我说，我走近看，他面前放了一个小炭炉，路子上架着一口砂锅，正在腾腾冒着白烟。爸爸看我盯着锅，露出神秘的表情“我给你炖了你最爱的萝卜牛腩，还没好，中午就能吃上了。”看爸爸头上被风吹乱的头发，闻到锅里飘出来的香气，泪水瞬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