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付诸旅行日程之前我对界碑的方位判断一直受到此碑碑题中“正定”、“南界”的误导,想当然的认为这方河北仅存的州县界碑伫立在滹沱河的蒹葭草色里,与正定古城隔岸相对。以至于出发后错订了游览路线,在重温了正定古城的诸唐宋木石之后,纵穿了大半个石家庄城区,花去一晌午的时间走尽冤枉路,才在这个位于二环东南角、离新火车站实不算远的城中村外找到了目的地。有这种误会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正定城的建制在近百年间经历了陵谷变迁,奔突不定的滹沱河也是几度兴废其址。紧邻着的是村办工厂和城区干道,这方小小碑碣的留存,简直比地处四战之地的正定兵镇保留有早期古建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界碑所在的三教堂村,现在归辖石家庄市裕华区,与正定县城的地图距离约十四公里,南北基本构成一平角。而今天的正定县南界基本定在依滹沱河一线,比晚清时向北收缩进将近十二公里。当然区划变迁远不止是边界收缩这么简单,正定作为此前冀中平原地区实际的政治中心,有近一千四百余年的历史,据北宋《太平寰宇记,河北道,镇州》记载,“镇州”属禹贡冀州之域,星分昂宿五度。汉初高祖分钜鹿置恒山郡,恒山后改常山。北周设恒州,隋初废郡立州、大业初州废复立郡,有唐一代兴边镇节度之制度,恒州在兴元元年升都督府,元和改称镇州,归辖成德军节度,一制沿用至宋。作为河朔三镇之最稳定者,唐宋更迭的百余年间,成德节度只更换过三姓。值得一提的是成德军首任节度使李宝臣,李为范阳人,以降唐的安史叛将的身份牧恒,晚年为了完成节度的世袭交接,又不惜血洗家臣,最终功败垂成。身世不可谓不波折。李苦心经营关镇大半生,现在正定城中尚存一统唐代丰碑“封冻碑”既李宝臣治滹沱河之记功碑,尚可识读,不赘述。
此后正定作为州城的建制基本稳定下来,清代避雍正讳改名真定,辖下十三县一散州,仍是河朔大府。但民国易鼎后,正定政治中心的身份骤然跌降,先是民国2年(1913年)2月废府存县,正定县归入了直隶省范阳道,直辖于保定。随着京汉、正太铁路的交汇,原本只是正定下辖获鹿县一个村庄的石家庄突然开始运隆祚昌,终于在1925年石家庄与休门联合组建石门市,又于1947年改称石家庄,随着1968年省会的搬迁,正定也划入了石市辖域。石家庄与正定完成了戏剧性的关系易位。今天的正定虽然在雅好玩古的人士眼中宛若神都,但综合资质勉强可谓卫星城,实则只是个连火车都不屑停驳的城郊小镇罢了。
关于正定南界的方位,查清光緒元年《正定县志,疆域》有“界南三十里至获鹿县”的记载,洽与今天界碑的地图方位相符,碑身西侧紧邻京石高速路,曾经是正定南门外关道的一段。这段见闻自是结合了现场观感和查阅前人的路书后方知悉。其实当日在三教堂村的寻找过程也是颇费周折。在被村民误打误撞看过几尊现代公路里程碑后,只得征问乡耆,但几位人瑞级别的负暄老人在开始了石济方言的学术讨论后,莫衷一是,最后提出学说共有三种,分别为原碑佚失说、深锁大队部院中说、存放于街边小庙大殿说。无奈之余只能一一印证,新修的街边小庙和小区楼区内的大队部都是锁钥高悬。但透过庙门,可见院内乔木高大,阶下残碑断础累累,大殿北山下隐约可见重修碑一,但不像印象中的界碑。两说断然不确,以为果然是丢了。悻悻之于一路寻到村南,能意会“界碑”二字的人只时才渐渐多了起来。最终在清秋凤鸣的萧杨和京石高速的车水马龙声中发现了斜矗着的界碑。碑西向,正书“正定县南界”现在“界”字已经埋土不见。落款为“咸丰三年嘉平月榖旦知县事黔筑周灏建”
周灏其人不仅见于史载,而且在正定史上留有重要一笔。周字子纯,原籍贵州贵筑(今贵阳),道光甲辰(1844,道光二十五年)进士,先后任过沙河、定兴、正定知县。据《县志,卷十三,职官》载,周出任正定是在咸丰三年。时年正值太平军北伐。正郡栾城、藁城、晋州相继失陷.“畿辅大震”。是时周灏积极备战,“招集乡团,于滹沱河南岸列阵十余里,逆匪闻风胆寒不敢北犯”(畿辅通志),周临危负任,背水退敌,使得正定免遭兵燹涂炭,四战之地复为“安乐垒”。故周殁后绅民禀请立祠于县城北门里,此即正定名胜“周公祠”之由来。祠堂今已不存,能够见证周公不朽功德的,就只有方与战事同年的界碑了。为了等待正午的太阳能斜照到碑阳的刻字上,特意淹留了半个小时,默念着那首“羊公碑尚在”,一时倒也没能泪沾襟。
意外之喜是回程的路上发现小庙竟然开了门,而刚才奋力指路的诸耆老们此刻正在树下围成牌局。待我翻出刚照的界碑照片,刚才还语焉不详的他们,现在又仿佛从来就知道似的。西向的大殿确是新修,刚才门缝里眦见的石碑现在可以近前确认,是一统康熙十三年的重修碑。你道这寺何名?正与这已经消失大半的城中村名字相同,唤作“三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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