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敢留下来跟你对台词那个人，才是真爱

文/匡匡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听上去熟悉不？这散发几分小清新气息的金句，有点像孟京辉话剧里才有的台词，广为流传的程度，又直压任何一则人人皆可出口成诵的广告语。
它固然可能找到足以适配它的语境，例如：在某种不写一个详细剧本大纲，就没法将它合理安插的情景之中，恰如其分地存在着，充满了曲折，充满了欲说还休的隐衷。但，更多时候，它都是一个只爱自己、或只爱爱情、或谁都不会爱的怂B，给自己的犹豫退缩、浅尝辄止打上的最高贵冷艳的缎带。
知道这句话是谁写的，有助于更充分具体地理解它。塞林格，一个致力于把自己活成一道谜的孤僻隐者，撕掉了个人生存中会遭遇的大部分社会契约，买下几十英亩田地，亲手打造出一个可以方圆百里不见人烟的舒适隔离带，独居山顶小屋几十年；搞砸过人生中好几段亲密关系，不，搞砸了人生中所有的亲密关系——这样的一个，以先锋姿态也好，彪悍的态度也罢，生活的人，他惧怕亲密，喜欢破裂，支离破碎才符合他的体系；圆满完整、你好我好倒是零概率意外事件。他的人生关键词就是“退出”，是“收手”——该收手时就收手，免得又搞砸了。一旦遇上这样的人，心理咨询师会建议，好吧，其实也是他历任伴侣以实际行动建议：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走。
最近，《爱在黎明破晓前》及《爱在日落黄昏时》的续篇——《爱在午夜降临前》，时隔九年，如约重现全球粉丝视野。这套影史奇葩的著名话痨片，用十八载耐心，将镜头对准一对偶然邂逅的男女，将他们关系面貌的渐变，以历时性、与画外时同步、及追拍的方式匀速记录下来。每集都貌似即兴地抓取男女主角人生长河中的某一日，甚至某一小时，某个关系的关键转折点，让作为观众的我们去为两人的爱情充当旁证，看他们在画面中走来走去、眉来眼去、絮絮叨叨的同时，也在脑中对比自身的情感际遇。
这真是一套台词多到口水会飙湿屏幕，观众需要撑伞观看的片子。大家就眼睁睁瞧着这对男女聊了整整三部电影十八年；从去往维也纳的火车上，直聊到了南伯罗奔尼撒的希腊小岛；从“黎明”聊到“日落”，再从“日落”聊到“午夜”；从各自单身，聊到某方结婚又叛变，再聊到重逢、聊到“在一起”，进入“儿女成群过日子”模式。
最初，他们貌似满足于露水温存，天明各自走失，快意与恋慕折叠成记忆中一只随时可以咂摸的糖块儿。然而最终，他们却更满足于在婚姻的吵吵嚷嚷、磕磕绊绊中挺住，看看彼此相拥的未来，会是什么面目。你掖下他在外面偷吃打野食的秘密，不启齿、不揭穿、死守住；他忍受你的坏脾气，夸奖你的美，努力让你笑，还能编出一套时光延续体之类的穿越剧，把你们共同的人生预约到八十岁，深情为你其时依然正点的屁股点赞——许多人觉得这是浪漫，而我觉得看起来不像。这是在千疮百孔的婚姻上，竭力修修补补，“不完美，却足够真实。但如果你想要真爱，那这就是了。”——哪怕老夫老妻做爱到一半，爬起来提上裤子吵架，至少他们总是有话聊，也愿意接着聊下去。他们的台词翻完了上篇儿，总还有下篇儿。
爱是性，也是婚姻，更是清晨六点的吻，还是一堆孩子。甚至极可能是，以上诸条的加减法——不必也许，大部分时间里，真的就是这样。在你我的寻常人生中，爱是鼓足勇气彼此碰触，并在对方的生命中温暖抚摸，上下其手。一个不愿不能对你许诺这些的人，一个关键时刻总是袖起手、收回手，压根不跟你对台词的人，该离开，就离开罢。离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2013年7月26日
【匡匡专栏：浑身是轻】（平媒用稿，转载请联络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