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

这是一篇我写于两个月前的短文。本来是一个人物写作练习。背景是我当时去北京参加“指弹中国”组织的吉他夏令营，碰上了一些有趣的人。这个练习后来一共写了四篇，这是第二篇。
老左
 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一些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比如JB有30公分长的男人，比如重达几十斤的兔子，比如明明点了发布但是就是找不到去了哪里的微博，比如老左。
 对老左的第一印象是他沟壑分明的厚重的槽头肉。因为他进门的时候我没注意，等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刚好是后脑勺对着我。而这一脑袋槽头肉着实不常见，激起了我很大的食欲……哦不，兴趣。攀谈之下，知道了老左跟我是老乡，大同人，自驾来参加活动。我打量了他一下，看上去确实是那种在山西随处都能见到的老汉：胖，寸头，圆脸，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慢条斯理，言语间带着股淡定的神气。这种老汉常年徘徊在山西的各种场所，尤其以街头巷尾的小吃店和各大洗浴中心居多。通常都很有钱，手上戴几串蜜蜡，脖子上挂个金链子。这种老汉跟你一招手，你的脚就会不自觉的跑过去问他需要帮什么忙，因为实在太有老板架子了。
 不过老左不太一样，他不戴蜜蜡和项链，甚至连个包也没有夹，就这么来了，然后淡定的坐在那。老左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脸上也有不少褶子，岁数看上去不小了。一问，才45。后来聊天时候他说，他给闺女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是孩子的爷爷。
 第一天天气颇为闷热，空气湿度非常大，仿佛用手这么凌空一攥就是握出水来。当天晚上的室外演奏会虽然是Don Ross大师的，但是我还是受不住闷热，下水游了五六个来回。上来之后，演奏会已近尾声。我坐在老左旁边，问他，要不，咱晚上喝点儿？老左问我，你喜欢摇滚吗？我说喜欢啊。老左说，走，我带你去“两个好朋友”看演出去。
 据老左自己说，“两个好朋友”这个酒吧的老板跟他是朋友，同时也是一个叫“立东”的乐队的鼓手。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个故事。老左曾经经常到这个酒吧看演出，后来终于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于是一次演出结束后，老板问他：大哥，你这么大岁数还看这个？喜欢啊？老左说，对，喜欢。老板：大哥，您有多大了？老左：我今年45。老板：啊？我比你还大几岁呢！后来，老左来这里看演出老板就不要他钱。老左过意不去，就在“立东”出专辑的时候一口气买了50张，回去给朋友们发。
 所以你们现在知道了，老左是个摇滚乐迷。一个45岁的摇滚乐迷或许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但是如果这个人是个山西人，这事儿就变得非常不可思议。尤其是当他跟同龄的山西老板一样有钱的时候，这事儿就向难以置信的方向发展了。老左说他从年轻时候就喜欢听摇滚，喜欢吉他。从崔健开始，后来魔岩三杰，黑豹，唐朝，子曰，舌头，一个都没落下，一直到今天。他说如今的摇滚圈没有当年那么好的乐队了，他很怀念子曰和舌头。我说现在有痛仰，有野孩子。他说野孩子是真不错。痛仰还可以，他们的调调挺好听的，我还跟高虎一起吃过饭。说完就哼起了《公路之歌》的旋律。
 我问起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夏令营，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在学吉他。老左开着车，眼神平静而淡定。他说这个问题我专门琢磨了很久。你说人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很多东西就不容易坚持。原本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外部世界的诱惑太大了。你说我们付出时间精力就可以得到金钱，权力，就可以享受这些。这些东西就把我们内心真正喜欢的东西淹没了。我一直就很喜欢吉他，但是一直没有去练。现在我明白了，要花时间去练这个，不管练到什么程度，只要是在练我就开心。弹不了大曲子，我弹些小曲子，这让我很快乐。
 这番话更让我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了。山西老汉里面居然进化出了如此高逼格的品种，简直不科学。
 当天我们在“两个好朋友”只看到两个乐队，一个是“永动机”，京味摇滚，还凑合。另一个是个西班牙乐队，吵的要死，我们就出来了。老左一路跟我聊音乐，聊摇滚，让我有一种幻觉，仿佛一个21世纪十来岁的摇滚少年穿越到了上世纪90年代，然后就这么跟着历史的潮流一路成长了过来。他的品味依然是21世纪的品味，只是年龄是上个世纪的年龄。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老男孩吧，他们永远在路上，永远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