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1）

暑假里，小孩要出远门，参加一个夏令营。小孩对付不了这摊事，他本能地厌恶着收拾，厌恶着叠放衣物，厌恶着浸水的毛巾、牙刷和漱口杯。他厌恶旅行的气味。那缘自小孩的爸爸。他刚从跋涉的辛苦中脱出身，抑止不住心头的亲妮，搂起迎接来的小孩。他强壮的臂膀稍忘了矜持，将小孩的脑袋闷在昵大衣的襟口。那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出行前的晚上，家里乱了套，爸爸妈妈歇斯底里地吵闹。小孩自己关在屋里，感到绝望、苦涩，郁郁寡欢，感到负罪的沉痛和沮丧。小孩很早就睡了。
远游的向往袭进小孩的梦中，勾起他的贪婪，勾起他的想象。小孩的梦汹涌起来，他感到双眼灼热发烧，唇间干渴无比。他看见征兆，无声的谕示，意诣分明却无从辨认，使他再停不下渴求，并营建出愈奇异的幻景。
笫二天，爸妈送小孩到火车站。安置好小孩，他们找到领队老师，抒发其操心事。小孩被丢弃一边。庞大的喧哗的人群，像浓稠的药汁灌注进他的身体；让他变得焦躁，仿佛正罹患疴疾，丧失了自我认知，丧失了主见和存在的观念。小孩感到无所适从。他在周遭一切非人性的庞大中，感受到冰冷执著的敌意。所有这些，驳杂，喧嚣，争执，平庸的无味的混乱，向他召示着什么，在他曾经的生活中，从未见识过。这时小孩看见一个女人，漂亮，神色自若，与别人都不同。那些布置在她身上的，她的妆容，衣着，首饰，各自闪耀光彩，又互相达到和谐的境界。她阖着眼睛，略抬起颈项，摆着舒服的姿势，一只纤长的手指不时敲击扶手，表达出内心的旋律。没有人能够接近她。
小孩认识的女孩中，鲜有如她一般，富于魅力并从容自若，仿佛那份美不属于天赐，而源于一己自然地生发，如同空谷幽兰，独自绽开，且惟有孤独得保留其美处。
最终成行时，组成了几十人的大队伍。小孩并不认识一人。他们依次接过车票，排作纵队，走出检票口，走上月台，走进宣告着离别与启程的卧铺车厢。在车厢里，听不见窗外的一切，嘈杂，混乱。如同一幕哑剧。不久就散场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