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城混象
七月 一个耕耘者望着被雨水覆没的田地,老泪纵横。而另一边,枯城入夜了,那些健全的躯壳同往常所有的夜晚一般浸泡在灯红酒绿中。我突然怀念起一头与老人相伴的牛,它神情忧郁眼角潮湿。 终于有一天,太阳露出了久违的脸,潮湿的七月到了这刻已被风干。在喧嚣的人流里,我的皮肤开始变得敏感,灼热并泛起红点,倘若与乡村下的母亲那一手岁月凝成的老茧相比,着实丑陋几分。今夜,月明如水,有一俱属于我的躯壳在行走,今夜,无法看清月光是以什么姿势投射在沉睡的大地上散落到行走的躯壳身上,因为这里的人,早已被繁华的街灯蒙蔽了双眼。 八月 这火日炙人的天气把参杂在枯城里的汗与泪烘焙得越发烫滚。在安静且漫长的夏天面前,我沉溺其中,不发一言。 犹记那年,长风夹着热气,掩过我的肩,阳光穿透叶子与叶子的缝隙间洒下来,爬满你的脸…… 八月、八月以后,我与思念,与心事,甚至与悲喜一同蛰伏。一场私酿已久的滂沱大雨也没能断绝候鸟最终离去的念头,正如你不曾回头地远去,被摈弃在身后的城漕已然风生水起。 枯城入夜,黑暗把每个人的梦乡包裹得严严实实,突然有什么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是闪电击中了夜的心事,泣雨如诉。 今夜,昏昏欲睡的城市被八月的雷惊醒;今夜,失眠人的过往被雨冲刷得清淅如昨;今夜以后,我们依旧各自蛰伏在岁月的深处,在人海里安静的生活,小心翼翼地笑和哭。 九月 九月,零九年的九月,重阳不日即临,枯城里,秋歌四起,凉风落叶意乱情迷。别人都在思念里唇焦舌敝,我安静地等待一个日子来临,四十三天后,遥远而久别的秋风岭上会重现那个单薄的身影,被时光暂时还原的我的身影。之后,日子仍回这里继续泛黄,再成雪成霜,来年又是春光灿烂。 如此重复,若干年后,这车水马龙的城市、光怪陆离的夜晚,会扭曲成身后无比庞大的幻境。 秋天越陷越深,目光越来越浅,枯涩的声音一路随行,悲伤无际于事,我们面无表情。 十月 每当夜色阑珊,酒精味便开始漫延,充斥着枯城的每个角落,整座城,倘若一个被十一月的脚步跨过时翻倒的酒坛。依赖酒的人越来越多。经过的时候,我不明所以地尝了一口,在它透过血液渗入心脏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风,拥抱着稻香。 夜灯霓虹得让人晃眼,我只等待黎明把黑夜一点一点地稀释。 十一月 日子仓促,经年不息。很多人都说累,疲惫成了这个时代的象征。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枯城,幸福和笑容都走失了的枯城,在我的记忆里,它模糊成一座堆满木偶的废墟。 我忘了在某些路口遇到过哪些人,就像他们也忘了遇到我一样。唯有两行熟悉的树伸得老远,我却叫不出树的名字。它们叶黄枝瘦,在冬日暖阳下安详得似熟睡的老人,路过时我把步伐放得很轻,生怕将它们吵醒,那样会令我措手不及。 十二月 寄居枯城以来,我便再没机会唤起过去那些熟知的人名,他们在我的记忆里渐渐走远,我开始害怕,如果有天在尘嚣的路上突然碰见,欲叫住他们那刻会瞬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我很想说自己不是个善忘的人,但时间偏偏像一个善忘的孩子。夜啊,我想你一定不孤单,你有街灯,有黎明,而我,只剩下很多空白的明天。是谁说过,漂泊的终点是淡定从容。那为什么从容之后,还是得继续漂泊? 厌倦了吗?不是。是日月如梭,一切世物的初衷,都被时光的齿轮倾轧得面目全非。而我们,在何处,是何年。 一月 终于,这座城于某一刻从我的内心深处轰然坍塌。 从废墟里走出来,再也不愿扎在一堆木偶堆里当一只没有表情的木偶,去装饰这座枯寂的城。 二月 美丽的二月,容易让人忆起最初的悸动。 我隔山望水望到空风错漏,只剩下酒。 等待始终无法摆脱漫长的特质,我决定结束它。 三月 恶梦般的三月。兔子说:很多人都在漫长的岁月里残喘。我承认,我也拖着所有的过去走在残喘的行列。某个黄昏,远道而来夕阳决绝地涂在陈旧而肃穆的城墙上,我伸手碰触它,就如同碰触到遥不可及的过去。曾经日子一幕幕再从眼前流过,那一刻,我仿佛站在所有时光岁月的面前。但,再也无法站到你身边。 四月 有些等待,和四月的杨梅一样酸涩,把手伸出窗外,你看,这个时节雨水不断,眉间的愁云、游走而过的伞不收。我曾心扉紧掩,也曾倾心吐胆。那时,我只需轻浅一笑,他的春天就莺飞草长。后来,没有后来,春天之后还有春天,我们没有后来。今夜,我的城灯火不灭杨花不飘,又埋没了一场或长或短的雨。雨季的雨,如青春一场,退交给水最终沉淀。对于岁月,人们总是没能像河流那般忠贞。 五月 迷迷糊糊之中,有长辈端着水杯或药碗的身影在梦境中进进出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流年千疮百孔,人们各自迷失。幸运之鸟并没有穿过夜色如期涉水而来,回到日渐消瘦的肩。深不见底的等待中,不小心沾染了一场细微的伤寒,在将去未去的春天里,持续低烧。等我再睁开眼,是否就能听见渺漫晨音。 六月 这是另一个六月,另一年的六月,这个六月。这一日,阳光盛放。知道吗, 我早在六月来临之前,就离开枯城回到这里拥抱泥土的芳香。那时候,你说你不再悲秋,你说再来时候要叫醒你,你说不愿在冬天里清瘦下去。如今来去的行人已经挥汗如雨,只空留我一人独对仲夏的蝉鸣。大地没入黄昏,被日晒过的石凳不及你煮的酒烫滚,我这样坐着,逗留在走前守望的地方,不去看那细水长流,也不去理那鸟去巢空,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如你那般,走出岁月蹉跎的门槛。也许还很远,但时间一直很快。